第126章 計成長城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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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計成長城毀
黎西心中縱有驚濤駭浪, 當下也只是半信半疑地壓下，將二人請進宮內暫住了下來，吩咐婢女們好吃好喝的照料著。
孟嫻欣然應允，又連讚了他幾句“好人”, 裴玄瑾一如既往圍著她轉, 附和道：“確實。”
黎西看著他們兩人的蠢樣就心煩, 兩個沒什麽腦子，只知吃喝的小東西，僥幸生在天宮, 就能依仗主人的風光，成為所謂的“仙童”。
還有那個花街出身, 風流成性的女人, 他心中始終不平, 下令全國搜尋她的下落, 想要將她綁回來，讓她知道貴為國主，她不過是任他揉捏的小小玩物。
不曾想，這樣蠢笨的幾人都能得超脫世俗，他卻要受困於生老病死, 留在貧瘠荒蕪的土地。
黎西並不相信什麽世界崩毀，即便西洲顆粒無收, 也還有南洲作為他的自留地, 保證供給。退一萬步說，就算西洲崩毀，他也可以乘船去南洲, 繼續做他至高無上的王。
只是，他不甘心。不甘心祖輩的榮光止步於此, 不甘心曾小意溫柔貼在他身側的女子如今高居雲端，永不可即。
思索了半日，他決定做兩手準備。一來，崩毀之事雖聽之離奇，但事關性命，黎西寧可信其有，故而早早裝好輪渡，叫其隨時待命。二來，聽兩位仙童的說法，他們似乎知曉如何積攢功德，進而登仙，只是苦於崩毀期近，時間不足，而無從下手。
時間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機器運轉的越快，工廠裏的奴隸越多，它就走得越慢。貴為西洲之王，只要他想，無數的人和機器都會為他把時間送上，半個月就能得來旁人半輩子也得不到的東西。
黎西有自信，只要他們所說的登仙之法還在大陸之上，沒人比他更有這個實力一步登天。
**
“功德？”孟嫻訝然，遲疑道：“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吧？”
裴玄瑾為她剝著果殼，淡淡道：“若非如此，我和師妹早就去做了。”
黎西掛著虛浮的笑意，假作憂慮：“本王倒也不是非成仙不可，只是先祖花費數百年才將西洲建設成如今的模樣，二位也看到了，西洲廠房林立，布機日產百米，列車一日千裏，還有當世絕無僅有的各種神異發明。”
見孟嫻若有所思的點頭，黎西擠出一聲嘆息：“本王實在不忍這些恢弘的造物就此消失，不忍家國百姓一夕覆滅。”
“實不相瞞，本王身負重任，無意成仙。南洲蒙昧，空有大片良田沃土卻不懂利用，按計劃，本王將於半月後乘船前往南洲。在離開之前，我想為這裏的人民再做些事情。即便希望渺茫，也要無愧於心。”
孟嫻唇角微動，險些控制不住表情。
真是不要臉啊。聽聞這裏即將有難，第一時間策劃逃走，臨走還想著最後撈上一筆，試試看他們所說的功德成仙是真是假。
僵硬一瞬後，她立即調整表情，假作猶豫地看向裴玄瑾：“師兄，王主說得有道理，這裏這麽多人呢，好可憐的。”
裴玄瑾沈著臉搖搖頭：“那是他們的事情，我們回天上就好了。三日之後，夫人就會來接我們。”
孟嫻為難地看著黎西，嘆息著搖搖頭，隨即不再言語，任憑他怎麽勸也只是乖巧地站在裴玄瑾身側。
“說話！”黎西本就不是個好脾性的，怒氣越積越多，擡手猛地一拍桌案。
孟嫻嚇了一跳，連忙躲到裴玄瑾的身後，他冷哼一聲，朝著桌案隔空虛指，鑲貝厚木案登時化為齏粉，跺了跺腳，水磨地磚寸寸龜裂，伴隨著陣陣震動，一直蔓延到黎西腳下。
黎西大駭，緩緩移開裂隙之上的雙腳，緩了幾息方才回神。
裴玄瑾神色輕蔑，道：“凡人就是凡人，輪得到你與我們大小聲？”
黎西瞬間變了臉色，面如鍋底，陰沈地像要滴出水來。
孟嫻見狀，趕緊拉住裴玄瑾，柔聲安撫：“師兄，王主也是擔心百姓，才一時失態的。”
說罷，又轉向黎西，朝他悄悄眨了眨眼，道：“王主今日累了，不如先回去吧，若實在難過，就吃點好吃的，去花園散散心。”
黎西本欲發火，見她出聲周圓，又兼方才的恐嚇，強壓了下火氣，冷哼一聲，拂袖離開。
回去的路上，他回想著方才仙童小夢的神色，越想越覺得可疑。
他早就看出來，這一對小仙童裏，師兄實力更強，在正事上更有決策權，師妹愛吃貪玩，不守規矩，卻總能憑借著耍小性子拿捏住師兄。這次，或許也是一樣。
他對所謂的功德、成仙本是半信半疑，今日見到偌大一張桌案轉瞬化為齏粉，石板準確地裂到他的腳下，卻是信了一大半。史書記載，千年之前世間便已靈氣斷絕，再無修真者，能在當世用出如此招式，所謂天宮或許真的存在，而令他們諱莫如深的方法，八成也是真實有效的。
區區仙童就有如此實力，若能飛升星君，他又該是何等的風光。細細思索過後，黎西定下心神，下令備下糕點餐食，依言去到花園散心。
殿內，孟嫻屏退侍婢，關上大門，迅速從碎裂的地板中，翻出幾塊刻著轉化陣的殘骸收起，又拿出靈藥為裴玄瑾恢覆靈力。
靈氣斷絕，想一招駭人卻不著痕跡，他們著實下了功夫。裴玄瑾的站位、背後刻著轉化陣的石板，以及一旁燒著黑石烤著奶酥的小爐，都被精心設計過，就連那註定要化為齏粉的厚木案，也一早在背後刻下了靈力疏導陣。
“真麻煩啊。”孟嫻輕出了口氣，看到裴玄瑾調息完畢，終於放下心來。
“沒辦法。”裴玄瑾微嘆：“人性如此，自己挖出來的，總比隨意撿來的值錢。”
更何況他們要騙的，是一位驕傲自負的國主。
孟嫻揉了揉僵硬的嘴角，小聲抱怨：“這幾天，我都快笑成傻子了。”幸虧就要結束了，不然她真怕裝著裝著，把自己的腦子也賠了進去。
裴玄瑾失笑，拉過她也揉了揉，低聲道：“再叫聲師兄？”
孟嫻搖頭掙開：“想得美！”
裴玄瑾若有所思：“我總覺得，我真的給你當過師兄。”
孟嫻：“……”
“上輩子嗎？”裴玄瑾認真思索：“你要不要叫我聲哥哥？”
這都幾個世界了，他的愛好怎就一點不變？孟嫻忍無可忍，直言道：“沒有，我給你當過師姐！你要不要叫聲姐姐？”
她卻錯估了裴玄瑾的性子，一開始為留在農莊，他什麽裝相示弱的把戲沒用過。聽聞這個要求，裴玄瑾毫不遲疑，湊過來輕咬了一下她的耳垂，附耳輕聲道：“姐姐。”
雙頰驀然染紅，孟嫻訝然地“你、你”了幾聲，那雙滿含笑意的鳳眸越來越近，下一刻她便再說不出話來，沈溺在熱燙的懷抱中，被甜膩的氣息包圍索取。
**
暮染蒔花，被強行移栽來的花草林木在晚風中更顯幽郁，如同花園中滿腹郁氣獨坐的男人。
小徑上傳來幾許人聲，黎西早已吩咐過除二位仙童外旁人不得入內，當即調整好表情，看了過去。
“呀！王主怎麽也在這？”孟嫻挽著裴玄瑾，故作訝異。
她似乎不會裝假，眼神止不住地心虛，抿著唇偷偷去看身側。
裴玄瑾輕哼一聲，卻沒生氣，捏了捏她的手，道：“別裝了，還不是你約好的。”
孟嫻赧然地靠著他的肩頭蹭了蹭，撒嬌道：“我也是為師兄著想嘛。師兄靈力高，離成仙只差一點點功德。王主手下有這麽多人，又是真心想為百姓做事，師兄和他們一起，肯定很快就能成仙了。”
“還有王主。”她轉頭看來，笑道：“你也別光想著你的百姓，一道成仙，去天上玩樂豈不更好。”
黎西微笑點頭，心中暗道果然，連最後一絲懷疑也散去了。無利不起早，他不相信這小仙童會無緣無故幫他，為了她的師兄成仙，雖是利用，卻更合理。
裴玄瑾神色冷冷，看著他的眼神滿是不屑：“土地失活，功德需從農事上找，我倒是有方法制造農機器具，你呢，你又能拿出多少人力物力？”
黎西輕蔑道：“泱泱兩洲都是本王的人，天下物力皆歸於我。”
裴玄瑾嗤笑：“就你們那小廠小礦，能拿出多少鋼鐵黑石？更別提采礦冶鐵耗費大量人力，短時間內都無法投入土地。嘉谷良種，精鐵農機，你有哪個？”
見黎西臉色不對，孟嫻趕緊道：“我！我也能出力，我有很多種子。”
她面帶期待的看向黎西：“王主就準備黑石和精鐵吧，我看你們街上跑了很多，這對你來說應當不難吧？”
“自然……”黎西話音未落，又被裴玄瑾不耐煩地打斷：“時間，現在最重要的是時間。他們的精鐵都被做成了些無用的東西，等著采礦再煉新的出來還不知要多久，西洲早就崩塌了。”
接連被下了面子，黎西面色不善，索性道：“那就把那些沒用的車都熔了改制。”
裴玄瑾猶道：“不夠。”
孟嫻急道：“王主，你不是說你們西洲很富有，幾百年前就會冶鐵造機械了嗎，那麽多精鐵都哪去了？”
黎西沈著臉思忖片刻，想到倉庫中久久不用的火器槍炮。南洲人蠢笨原始，隨便幾只□□就能打的落花流水，據史料記載，東洲也是一樣。這些武器看似威風，實則半點派不上用場。
更何況，若能成仙，就能擁有騰雲駕霧，揮手裂地的強大能力，這些槍炮於他而言和廢鐵也沒什麽區別。
思索清楚，黎西咬咬牙，破釜沈舟道：“你只管拿出圖紙方案，精鐵黑石要多少有多少！”
“太好了！”孟嫻雙眸含笑，與裴玄瑾對視一眼，開懷道：“師兄能成仙了，我們都要成仙了。”
黎西眉頭微皺，心中隱隱不安，孟嫻又對他笑道：“王主也會成仙的，到時候天宮裏記得找我們玩呀！還有花夫人，大家都是朋友嘛。”
“自然，自然。”想到那個水性楊花的女人，黎西心中頓時被妒意與不平填滿。黎西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成仙站到她面前時，她愕然的樣子，也許還會厚顏無恥，哭著懇求他重新收下她。
他定要將事情辦的極為漂亮，身負大功德成仙，與那個靠男人走後門的女人定然不同，或許，就連她的星君夫君也比不得他，介時，他定要叫他們看看，誰才是真正的掌控者。
**
一向怠政、躺在祖輩功勞簿上吃老本的西洲國主忽然奮發圖強了起來，日日召臣屬議事，一道道王令接連傳出。
看著手中不知所雲的政令，執政官頭大不已。
“融掉重煉？”財政屬大臣愕然：“還要停掉所有工廠，號召所有人來學種田？”
“這、這……”他無措地看向同僚們，“這如何使得？”
群臣嘩然，任務最重的工造屬大臣已然慌神，六神無主地看向首輔：“大人，這……您可要勸勸王主啊！”
首輔年紀不大，是前攝政王與將軍相繼謀反後，西洲王親自任命的重臣，自小與他一同長大，做慣了狗腿之事，向以媚主聞名。
“安心。”他面上堆著笑意，口中諂媚道：“王主雄才大略，不會下無緣無故的命令。為人臣子的，自然要聽從主上吩咐，為主上解憂。”
文治屬老臣耿直道：“我看你是媚主慣了，不敢諫言。”
“你敢？”首輔眉頭一挑，反問。
老臣當即一哽，怒發沖冠。
首輔見狀又緩了神色，虛笑著勸：“先不說王主這麽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就說這槍炮重機久久不用，擱著也沒什麽意義，重煉一下也沒什麽所謂。”
見他還想反駁，首輔敲打道：“西洲長不出糧食，這事不光你知道，王主知道，我們也都知道。王主既然有愛民之心，想要試試新法，我們總不好攔著。照著去做，有用，我們有功，西洲有救；無用，也不過是白忙一陣，事情分到下頭，上頭的我們總不至於擔上罪責。”
“但，若方法有用而臣子不為……”首輔神色冷了下來，唇角噙著淡笑，發問：“我能在王主面前保下自己，你們呢？”
鴉雀無聲，堂內眾臣各自忖度著，神色都是一凜，紛紛反應過來，此事雖荒唐，但他們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良久，首輔再度發聲：“來吧，分分活計，早日安排上。”
眾臣神色各異，各自壓下心緒分領任務散去，文治屬老臣梗著脖子怒視首輔，穩坐不動。臨走還有幾位大臣不忍，勸道：“就這樣吧，這事本和你文治屬沒什麽關系，何必呢。”
老臣冷哼一聲，並不領情。首輔不陰不陽地笑著，揮揮手道：“都出去吧，我好好勸勸陳老。”
眾臣心下嘆息，不敢再多管，連忙退去。
侍婢從外關上大門，首輔府今日亦不再待客。門內二人忽然換了神色，首輔起身自書架角落處捧出一摞書冊，重新排列在架上各處，墻壁掛畫後赫然出現一處昏暗窄小的密道。二人一言不發，對視一眼默契地走入，墻壁覆又合攏，一切都仿佛沒發生過。
密道九曲回腸，其間機關眾多，足足走了半刻，方才來到一處略寬闊些的密室。
拉下墻上傳訊鈴後，首輔壓著心口狂亂的心跳坐下，聲線顫抖：“陳老，這事你怎麽看？”
陳老神色凝重，道：“我不信有什麽方法能叫荒土變良田，但無論成不成，都將大幅消耗軍備，削弱王主的力量。這或許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你做的很好。”
首輔呼吸平緩了一些，眼中含淚：“老師，我們終於等到了。”
片刻之後，上頭陸續下來十幾個人，平平無奇的工人，大腹便便的商賈，還有幾個沈默的武將與文人，其中甚至還有剛剛書房議事的同僚。
執政官擦著額上薄汗，喘息道：“緊趕慢趕，那些人可真能嘮叨。”
首輔一改書房中的奸猾之相，熟稔地遞過去一張帕子，爽朗一笑：“不必急，勝利在望，越是這個時候，越要穩紮穩打。”
“嗯。”執政官松了眉頭，自懷中拿出今日的王令，與在座之人說起正事。
“……所以，我的想法是，我們要不惜一切代價，迅速推進這項政令。”講解過後，執政官認真提議。
“我同意！”武將迫不及待發聲，“不管那勞什子的方法成不成，消耗軍備與國力，我們的勝算將大幅提升。”
“正是。”另一個武將接話，聲音些許哽咽：“若不是王衛忽然擡出新型重炮，我們大將軍也不會……”
餘下幾人紛紛發表了看法，盡皆表示讚同。灰衣樸樸的青年工人還道：“我倒覺得王主未必那麽傻，這法子說不定真的有用，若是土地真能回來，我……我還想回家種田去。”
室內寂然無言，有人搖頭，似是不抱期望，有人遲疑，似是不敢去想。
陳老最後拍板，總結道：“我們不知道王主為何下這樣的命令，不知道他是否還會改變心意，但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我們必須抓住。各自行動起來，動員各行業、各地所有同道人的力量，不惜一切代價，迅速推進。”
語畢起身，陳老單手握拳貼在額頭，頷首道：“同盟在上，為所有同道人。”
同盟成員紛紛起身擡手，頷首齊聲：“為所有同道人。”
短暫地相聚，握手擁抱過後，他們又各自分開，灰衣工人心事尤重，直到走出密室，仍在喃喃：“萬一是真的呢，王主總不會傻到試都沒試過……”
**
黎西自然不會傻到試都不試，就下令毀軍備、改農機。但問題是，他也沒有聰明到適可而止，進退有度。
孟嫻不住地往轉化陣裏加著黑石，看著陣中盤膝調息的裴玄瑾，心疼不已。
良久，他的面色終於恢覆了紅潤，收功起身。孟嫻垂眸，手上動作不停，仍舊一塊塊地加著。
“可以了，我恢覆好了。”裴玄瑾起身去拉她，孟嫻停了手，卻仍不擡手。
“怎麽了？”裴玄瑾急問，硬是將她抱住，俯身擡首，去看她的神色。
胭唇緊抿，一雙清潤的杏眸含著水光，眼尾泛開大片的紅暈，鼻尖紅紅，時不時發出幾聲低低的吸氣聲。雖未落淚，卻是難過極了。
裴玄瑾嚇了一跳，用力將她抱進懷裏，薄唇輕抵著她的額頭蹭吻，溫聲道：“我沒事了，你別擔心。”
“嗯。”孟嫻低低應了一聲，任由她將自己抱起放到榻上，圍上一圈錦被，又緊緊地擁入懷中，不斷輕吻著安慰。
見她神色緩和，裴玄瑾也放松了些許，打趣道：“之前不是還想要我的命嗎，怎麽現在倒心疼起我了？”
那滴淚終究還是落下了，孟嫻賭氣道：“那是兩回事，你的命只能是我的。”
裴玄瑾怔了怔，下意識擡手想去為她拭淚，又不知為何顫抖著僵在半空。呼吸急促了起來，他猛地闔上眼，順著心意將她狠狠壓倒，雙手交握按在枕畔，唇瓣吻上她面頰上的濕意。
“是你的，都是你的……”
男人輕聲道，像是承諾，也像是誘哄。
良久，裴玄瑾輕喘著起身，孟嫻緊緊捏著被角，擋住紅腫的雙唇，烏潤的杏眸控訴般地瞧著他，口中含糊：“說正事呢，你……”
“嗯。”裴玄瑾迫不及待地應聲，似是逃避一般起身離開軟榻，行動間不經意地整了整衣擺，背對她道：“該展示的仙法都展示的差不多了，明日，我不會那樣順著他了。”
“定、定不會叫你再擔心……”
“好。”孟嫻輕聲應著，眼皮逐漸變沈，嘟囔著：“很晚了，睡吧。”
屋內靜默了好一會，裴玄瑾輕嘆一聲，熄了油燈，傾身去床內側取被褥，想要鋪在下方腳踏上。
自從黎西下定決心以農事之功換取所謂的飛升之後，他對仙法愈發好奇，從一開始的農術到後來包羅萬象的各式法門，每日從早到晚不閑，張羅著要看。饒是他靈力充沛，也禁不住連番的消耗。孟嫻不得已，與他來了幾出定情戲，幹脆從是兄妹變作真情人，住到一起，方便晚間為他恢覆靈力。
傾身之時，床上闔眼似眠的女子忽然動了動，轉身向內挪了一尺。半張臉縮在被子中，孟嫻的聲音有些含糊：“就這樣睡吧。”
靜謐的黑夜中，他的呼吸粗重了一瞬，半個不字含在嘴邊，被不知名的力量阻攔，無法說出口。
“愛睡不睡。”孟嫻輕哼，睡意上湧，不再理會。
稍頃，錦被被翻動，身後的位置沈了下去，隨即，一個溫熱的懷抱縛住了她，大手輕柔地擠進她的指尖，十指相扣，耳畔傳來一聲輕語：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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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西心中縱有驚濤駭浪, 當下也只是半信半疑地壓下，將二人請進宮內暫住了下來，吩咐婢女們好吃好喝的照料著。
孟嫻欣然應允，又連讚了他幾句“好人”, 裴玄瑾一如既往圍著她轉, 附和道：“確實。”
黎西看著他們兩人的蠢樣就心煩, 兩個沒什麽腦子，只知吃喝的小東西，僥幸生在天宮, 就能依仗主人的風光，成為所謂的“仙童”。
還有那個花街出身, 風流成性的女人, 他心中始終不平, 下令全國搜尋她的下落, 想要將她綁回來，讓她知道貴為國主，她不過是任他揉捏的小小玩物。
不曾想，這樣蠢笨的幾人都能得超脫世俗，他卻要受困於生老病死, 留在貧瘠荒蕪的土地。
黎西並不相信什麽世界崩毀，即便西洲顆粒無收, 也還有南洲作為他的自留地, 保證供給。退一萬步說，就算西洲崩毀，他也可以乘船去南洲, 繼續做他至高無上的王。
只是，他不甘心。不甘心祖輩的榮光止步於此, 不甘心曾小意溫柔貼在他身側的女子如今高居雲端，永不可即。
思索了半日，他決定做兩手準備。一來，崩毀之事雖聽之離奇，但事關性命，黎西寧可信其有，故而早早裝好輪渡，叫其隨時待命。二來，聽兩位仙童的說法，他們似乎知曉如何積攢功德，進而登仙，只是苦於崩毀期近，時間不足，而無從下手。
時間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機器運轉的越快，工廠裏的奴隸越多，它就走得越慢。貴為西洲之王，只要他想，無數的人和機器都會為他把時間送上，半個月就能得來旁人半輩子也得不到的東西。
黎西有自信，只要他們所說的登仙之法還在大陸之上，沒人比他更有這個實力一步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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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德？”孟嫻訝然，遲疑道：“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吧？”
裴玄瑾為她剝著果殼，淡淡道：“若非如此，我和師妹早就去做了。”
黎西掛著虛浮的笑意，假作憂慮：“本王倒也不是非成仙不可，只是先祖花費數百年才將西洲建設成如今的模樣，二位也看到了，西洲廠房林立，布機日產百米，列車一日千裏，還有當世絕無僅有的各種神異發明。”
見孟嫻若有所思的點頭，黎西擠出一聲嘆息：“本王實在不忍這些恢弘的造物就此消失，不忍家國百姓一夕覆滅。”
“實不相瞞，本王身負重任，無意成仙。南洲蒙昧，空有大片良田沃土卻不懂利用，按計劃，本王將於半月後乘船前往南洲。在離開之前，我想為這裏的人民再做些事情。即便希望渺茫，也要無愧於心。”
孟嫻唇角微動，險些控制不住表情。
真是不要臉啊。聽聞這裏即將有難，第一時間策劃逃走，臨走還想著最後撈上一筆，試試看他們所說的功德成仙是真是假。
僵硬一瞬後，她立即調整表情，假作猶豫地看向裴玄瑾：“師兄，王主說得有道理，這裏這麽多人呢，好可憐的。”
裴玄瑾沈著臉搖搖頭：“那是他們的事情，我們回天上就好了。三日之後，夫人就會來接我們。”
孟嫻為難地看著黎西，嘆息著搖搖頭，隨即不再言語，任憑他怎麽勸也只是乖巧地站在裴玄瑾身側。
“說話！”黎西本就不是個好脾性的，怒氣越積越多，擡手猛地一拍桌案。
孟嫻嚇了一跳，連忙躲到裴玄瑾的身後，他冷哼一聲，朝著桌案隔空虛指，鑲貝厚木案登時化為齏粉，跺了跺腳，水磨地磚寸寸龜裂，伴隨著陣陣震動，一直蔓延到黎西腳下。
黎西大駭，緩緩移開裂隙之上的雙腳，緩了幾息方才回神。
裴玄瑾神色輕蔑，道：“凡人就是凡人，輪得到你與我們大小聲？”
黎西瞬間變了臉色，面如鍋底，陰沈地像要滴出水來。
孟嫻見狀，趕緊拉住裴玄瑾，柔聲安撫：“師兄，王主也是擔心百姓，才一時失態的。”
說罷，又轉向黎西，朝他悄悄眨了眨眼，道：“王主今日累了，不如先回去吧，若實在難過，就吃點好吃的，去花園散散心。”
黎西本欲發火，見她出聲周圓，又兼方才的恐嚇，強壓了下火氣，冷哼一聲，拂袖離開。
回去的路上，他回想著方才仙童小夢的神色，越想越覺得可疑。
他早就看出來，這一對小仙童裏，師兄實力更強，在正事上更有決策權，師妹愛吃貪玩，不守規矩，卻總能憑借著耍小性子拿捏住師兄。這次，或許也是一樣。
他對所謂的功德、成仙本是半信半疑，今日見到偌大一張桌案轉瞬化為齏粉，石板準確地裂到他的腳下，卻是信了一大半。史書記載，千年之前世間便已靈氣斷絕，再無修真者，能在當世用出如此招式，所謂天宮或許真的存在，而令他們諱莫如深的方法，八成也是真實有效的。
區區仙童就有如此實力，若能飛升星君，他又該是何等的風光。細細思索過後，黎西定下心神，下令備下糕點餐食，依言去到花園散心。
殿內，孟嫻屏退侍婢，關上大門，迅速從碎裂的地板中，翻出幾塊刻著轉化陣的殘骸收起，又拿出靈藥為裴玄瑾恢覆靈力。
靈氣斷絕，想一招駭人卻不著痕跡，他們著實下了功夫。裴玄瑾的站位、背後刻著轉化陣的石板，以及一旁燒著黑石烤著奶酥的小爐，都被精心設計過，就連那註定要化為齏粉的厚木案，也一早在背後刻下了靈力疏導陣。
“真麻煩啊。”孟嫻輕出了口氣，看到裴玄瑾調息完畢，終於放下心來。
“沒辦法。”裴玄瑾微嘆：“人性如此，自己挖出來的，總比隨意撿來的值錢。”
更何況他們要騙的，是一位驕傲自負的國主。
孟嫻揉了揉僵硬的嘴角，小聲抱怨：“這幾天，我都快笑成傻子了。”幸虧就要結束了，不然她真怕裝著裝著，把自己的腦子也賠了進去。
裴玄瑾失笑，拉過她也揉了揉，低聲道：“再叫聲師兄？”
孟嫻搖頭掙開：“想得美！”
裴玄瑾若有所思：“我總覺得，我真的給你當過師兄。”
孟嫻：“……”
“上輩子嗎？”裴玄瑾認真思索：“你要不要叫我聲哥哥？”
這都幾個世界了，他的愛好怎就一點不變？孟嫻忍無可忍，直言道：“沒有，我給你當過師姐！你要不要叫聲姐姐？”
她卻錯估了裴玄瑾的性子，一開始為留在農莊，他什麽裝相示弱的把戲沒用過。聽聞這個要求，裴玄瑾毫不遲疑，湊過來輕咬了一下她的耳垂，附耳輕聲道：“姐姐。”
雙頰驀然染紅，孟嫻訝然地“你、你”了幾聲，那雙滿含笑意的鳳眸越來越近，下一刻她便再說不出話來，沈溺在熱燙的懷抱中，被甜膩的氣息包圍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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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染蒔花，被強行移栽來的花草林木在晚風中更顯幽郁，如同花園中滿腹郁氣獨坐的男人。
小徑上傳來幾許人聲，黎西早已吩咐過除二位仙童外旁人不得入內，當即調整好表情，看了過去。
“呀！王主怎麽也在這？”孟嫻挽著裴玄瑾，故作訝異。
她似乎不會裝假，眼神止不住地心虛，抿著唇偷偷去看身側。
裴玄瑾輕哼一聲，卻沒生氣，捏了捏她的手，道：“別裝了，還不是你約好的。”
孟嫻赧然地靠著他的肩頭蹭了蹭，撒嬌道：“我也是為師兄著想嘛。師兄靈力高，離成仙只差一點點功德。王主手下有這麽多人，又是真心想為百姓做事，師兄和他們一起，肯定很快就能成仙了。”
“還有王主。”她轉頭看來，笑道：“你也別光想著你的百姓，一道成仙，去天上玩樂豈不更好。”
黎西微笑點頭，心中暗道果然，連最後一絲懷疑也散去了。無利不起早，他不相信這小仙童會無緣無故幫他，為了她的師兄成仙，雖是利用，卻更合理。
裴玄瑾神色冷冷，看著他的眼神滿是不屑：“土地失活，功德需從農事上找，我倒是有方法制造農機器具，你呢，你又能拿出多少人力物力？”
黎西輕蔑道：“泱泱兩洲都是本王的人，天下物力皆歸於我。”
裴玄瑾嗤笑：“就你們那小廠小礦，能拿出多少鋼鐵黑石？更別提采礦冶鐵耗費大量人力，短時間內都無法投入土地。嘉谷良種，精鐵農機，你有哪個？”
見黎西臉色不對，孟嫻趕緊道：“我！我也能出力，我有很多種子。”
她面帶期待的看向黎西：“王主就準備黑石和精鐵吧，我看你們街上跑了很多，這對你來說應當不難吧？”
“自然……”黎西話音未落，又被裴玄瑾不耐煩地打斷：“時間，現在最重要的是時間。他們的精鐵都被做成了些無用的東西，等著采礦再煉新的出來還不知要多久，西洲早就崩塌了。”
接連被下了面子，黎西面色不善，索性道：“那就把那些沒用的車都熔了改制。”
裴玄瑾猶道：“不夠。”
孟嫻急道：“王主，你不是說你們西洲很富有，幾百年前就會冶鐵造機械了嗎，那麽多精鐵都哪去了？”
黎西沈著臉思忖片刻，想到倉庫中久久不用的火器槍炮。南洲人蠢笨原始，隨便幾只□□就能打的落花流水，據史料記載，東洲也是一樣。這些武器看似威風，實則半點派不上用場。
更何況，若能成仙，就能擁有騰雲駕霧，揮手裂地的強大能力，這些槍炮於他而言和廢鐵也沒什麽區別。
思索清楚，黎西咬咬牙，破釜沈舟道：“你只管拿出圖紙方案，精鐵黑石要多少有多少！”
“太好了！”孟嫻雙眸含笑，與裴玄瑾對視一眼，開懷道：“師兄能成仙了，我們都要成仙了。”
黎西眉頭微皺，心中隱隱不安，孟嫻又對他笑道：“王主也會成仙的，到時候天宮裏記得找我們玩呀！還有花夫人，大家都是朋友嘛。”
“自然，自然。”想到那個水性楊花的女人，黎西心中頓時被妒意與不平填滿。黎西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成仙站到她面前時，她愕然的樣子，也許還會厚顏無恥，哭著懇求他重新收下她。
他定要將事情辦的極為漂亮，身負大功德成仙，與那個靠男人走後門的女人定然不同，或許，就連她的星君夫君也比不得他，介時，他定要叫他們看看，誰才是真正的掌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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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怠政、躺在祖輩功勞簿上吃老本的西洲國主忽然奮發圖強了起來，日日召臣屬議事，一道道王令接連傳出。
看著手中不知所雲的政令，執政官頭大不已。
“融掉重煉？”財政屬大臣愕然：“還要停掉所有工廠，號召所有人來學種田？”
“這、這……”他無措地看向同僚們，“這如何使得？”
群臣嘩然，任務最重的工造屬大臣已然慌神，六神無主地看向首輔：“大人，這……您可要勸勸王主啊！”
首輔年紀不大，是前攝政王與將軍相繼謀反後，西洲王親自任命的重臣，自小與他一同長大，做慣了狗腿之事，向以媚主聞名。
“安心。”他面上堆著笑意，口中諂媚道：“王主雄才大略，不會下無緣無故的命令。為人臣子的，自然要聽從主上吩咐，為主上解憂。”
文治屬老臣耿直道：“我看你是媚主慣了，不敢諫言。”
“你敢？”首輔眉頭一挑，反問。
老臣當即一哽，怒發沖冠。
首輔見狀又緩了神色，虛笑著勸：“先不說王主這麽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就說這槍炮重機久久不用，擱著也沒什麽意義，重煉一下也沒什麽所謂。”
見他還想反駁，首輔敲打道：“西洲長不出糧食，這事不光你知道，王主知道，我們也都知道。王主既然有愛民之心，想要試試新法，我們總不好攔著。照著去做，有用，我們有功，西洲有救；無用，也不過是白忙一陣，事情分到下頭，上頭的我們總不至於擔上罪責。”
“但，若方法有用而臣子不為……”首輔神色冷了下來，唇角噙著淡笑，發問：“我能在王主面前保下自己，你們呢？”
鴉雀無聲，堂內眾臣各自忖度著，神色都是一凜，紛紛反應過來，此事雖荒唐，但他們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良久，首輔再度發聲：“來吧，分分活計，早日安排上。”
眾臣神色各異，各自壓下心緒分領任務散去，文治屬老臣梗著脖子怒視首輔，穩坐不動。臨走還有幾位大臣不忍，勸道：“就這樣吧，這事本和你文治屬沒什麽關系，何必呢。”
老臣冷哼一聲，並不領情。首輔不陰不陽地笑著，揮揮手道：“都出去吧，我好好勸勸陳老。”
眾臣心下嘆息，不敢再多管，連忙退去。
侍婢從外關上大門，首輔府今日亦不再待客。門內二人忽然換了神色，首輔起身自書架角落處捧出一摞書冊，重新排列在架上各處，墻壁掛畫後赫然出現一處昏暗窄小的密道。二人一言不發，對視一眼默契地走入，墻壁覆又合攏，一切都仿佛沒發生過。
密道九曲回腸，其間機關眾多，足足走了半刻，方才來到一處略寬闊些的密室。
拉下墻上傳訊鈴後，首輔壓著心口狂亂的心跳坐下，聲線顫抖：“陳老，這事你怎麽看？”
陳老神色凝重，道：“我不信有什麽方法能叫荒土變良田，但無論成不成，都將大幅消耗軍備，削弱王主的力量。這或許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你做的很好。”
首輔呼吸平緩了一些，眼中含淚：“老師，我們終於等到了。”
片刻之後，上頭陸續下來十幾個人，平平無奇的工人，大腹便便的商賈，還有幾個沈默的武將與文人，其中甚至還有剛剛書房議事的同僚。
執政官擦著額上薄汗，喘息道：“緊趕慢趕，那些人可真能嘮叨。”
首輔一改書房中的奸猾之相，熟稔地遞過去一張帕子，爽朗一笑：“不必急，勝利在望，越是這個時候，越要穩紮穩打。”
“嗯。”執政官松了眉頭，自懷中拿出今日的王令，與在座之人說起正事。
“……所以，我的想法是，我們要不惜一切代價，迅速推進這項政令。”講解過後，執政官認真提議。
“我同意！”武將迫不及待發聲，“不管那勞什子的方法成不成，消耗軍備與國力，我們的勝算將大幅提升。”
“正是。”另一個武將接話，聲音些許哽咽：“若不是王衛忽然擡出新型重炮，我們大將軍也不會……”
餘下幾人紛紛發表了看法，盡皆表示讚同。灰衣樸樸的青年工人還道：“我倒覺得王主未必那麽傻，這法子說不定真的有用，若是土地真能回來，我……我還想回家種田去。”
室內寂然無言，有人搖頭，似是不抱期望，有人遲疑，似是不敢去想。
陳老最後拍板，總結道：“我們不知道王主為何下這樣的命令，不知道他是否還會改變心意，但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我們必須抓住。各自行動起來，動員各行業、各地所有同道人的力量，不惜一切代價，迅速推進。”
語畢起身，陳老單手握拳貼在額頭，頷首道：“同盟在上，為所有同道人。”
同盟成員紛紛起身擡手，頷首齊聲：“為所有同道人。”
短暫地相聚，握手擁抱過後，他們又各自分開，灰衣工人心事尤重，直到走出密室，仍在喃喃：“萬一是真的呢，王主總不會傻到試都沒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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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西自然不會傻到試都不試，就下令毀軍備、改農機。但問題是，他也沒有聰明到適可而止，進退有度。
孟嫻不住地往轉化陣裏加著黑石，看著陣中盤膝調息的裴玄瑾，心疼不已。
良久，他的面色終於恢覆了紅潤，收功起身。孟嫻垂眸，手上動作不停，仍舊一塊塊地加著。
“可以了，我恢覆好了。”裴玄瑾起身去拉她，孟嫻停了手，卻仍不擡手。
“怎麽了？”裴玄瑾急問，硬是將她抱住，俯身擡首，去看她的神色。
胭唇緊抿，一雙清潤的杏眸含著水光，眼尾泛開大片的紅暈，鼻尖紅紅，時不時發出幾聲低低的吸氣聲。雖未落淚，卻是難過極了。
裴玄瑾嚇了一跳，用力將她抱進懷裏，薄唇輕抵著她的額頭蹭吻，溫聲道：“我沒事了，你別擔心。”
“嗯。”孟嫻低低應了一聲，任由她將自己抱起放到榻上，圍上一圈錦被，又緊緊地擁入懷中，不斷輕吻著安慰。
見她神色緩和，裴玄瑾也放松了些許，打趣道：“之前不是還想要我的命嗎，怎麽現在倒心疼起我了？”
那滴淚終究還是落下了，孟嫻賭氣道：“那是兩回事，你的命只能是我的。”
裴玄瑾怔了怔，下意識擡手想去為她拭淚，又不知為何顫抖著僵在半空。呼吸急促了起來，他猛地闔上眼，順著心意將她狠狠壓倒，雙手交握按在枕畔，唇瓣吻上她面頰上的濕意。
“是你的，都是你的……”
男人輕聲道，像是承諾，也像是誘哄。
良久，裴玄瑾輕喘著起身，孟嫻緊緊捏著被角，擋住紅腫的雙唇，烏潤的杏眸控訴般地瞧著他，口中含糊：“說正事呢，你……”
“嗯。”裴玄瑾迫不及待地應聲，似是逃避一般起身離開軟榻，行動間不經意地整了整衣擺，背對她道：“該展示的仙法都展示的差不多了，明日，我不會那樣順著他了。”
“定、定不會叫你再擔心……”
“好。”孟嫻輕聲應著，眼皮逐漸變沈，嘟囔著：“很晚了，睡吧。”
屋內靜默了好一會，裴玄瑾輕嘆一聲，熄了油燈，傾身去床內側取被褥，想要鋪在下方腳踏上。
自從黎西下定決心以農事之功換取所謂的飛升之後，他對仙法愈發好奇，從一開始的農術到後來包羅萬象的各式法門，每日從早到晚不閑，張羅著要看。饒是他靈力充沛，也禁不住連番的消耗。孟嫻不得已，與他來了幾出定情戲，幹脆從是兄妹變作真情人，住到一起，方便晚間為他恢覆靈力。
傾身之時，床上闔眼似眠的女子忽然動了動，轉身向內挪了一尺。半張臉縮在被子中，孟嫻的聲音有些含糊：“就這樣睡吧。”
靜謐的黑夜中，他的呼吸粗重了一瞬，半個不字含在嘴邊，被不知名的力量阻攔，無法說出口。
“愛睡不睡。”孟嫻輕哼，睡意上湧，不再理會。
稍頃，錦被被翻動，身後的位置沈了下去，隨即，一個溫熱的懷抱縛住了她，大手輕柔地擠進她的指尖，十指相扣，耳畔傳來一聲輕語：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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