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另辟蹊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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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另辟蹊徑
翌日一早, 孟嫻被一陣哭喊吵鬧聲驚醒。
披衣而出，夜色淺淡，太陽還未完全升起。
岳峙淵抱臂守在她帳篷外，蹙著眉, 面露驚疑。
“怎麽回事, 這是……？”孟嫻細聽了聽, 那哭聲渾厚粗獷，帶著幾分熟悉。
岳峙淵默然片刻，艱難道：“是虎三。”
孟嫻心中一驚, 昨天傍晚才拉攏了他，難道他幾個時辰都堅持不到, 就露出馬腳、被處罰了？
岳峙淵面色古怪, 沒有回應她的疑問, 只道：“殿下既然醒了, 去看看就知道了。”
循聲而去，路的盡頭是虎王霄雲的大帳。
這個僅四百餘歲的少年王者，此時橫眉立目，緊握著雙拳，被氣得語無倫次, 不住怒吼道：“住口，你給我住口！”
那哭喊聲卻沒有片刻停歇, 堂堂虎王第一近衛, 六階猛虎，此刻正仰面倒在地上，毫無形象地翻身打滾, 喊聲震天：“我不，我不！”
“老大, 你打我吧，你打死我吧！”虎三滾地哀嚎：“你打死我我也是要嫁人的！”
嫁人？孟嫻怔楞當場，忍不住後退兩步，直覺自己聽到了什麽不該聽的東西，下意識想避開這尷尬的一幕。
後背撞上一具溫熱的軀體，岳峙淵輕柔地扶住她的肩頭，豎起食指示意噤聲，而後悄悄拉著她退到帳篷側面。
帳前，霄雲被氣得直哆嗦，連道了幾聲“荒唐”，怒問：“你就這麽喜歡她？”
“對！就這麽喜歡！”虎三堅定道：“我願意嫁給小七，哪怕是做妾！”
“瘋了，你真是瘋了！”
霄雲捂著額頭連退幾步，扶住帳篷邊緣，明明比虎三還小上好幾十歲的年紀，在這一瞬卻活像是個被逆子氣到猝死邊緣的老父親。
“堂堂猛虎，你一點臉面都不要了嗎？”
“不要臉面，要小七！”虎三連連撲騰，倔強道：“小七說，虎族一直打架，說不定哪天就要死掉，所以不能嫁給我。老大要麽不打架，要麽就放我去嫁人！”
霄雲終於明白過來這一出是怎麽來的，怒道：“你個傻缺，讓羽族耍得團團轉！”
“你給我起來！幾百歲的人了，非得這麽丟人不可嗎！”
“我要長命萬歲和小七在一起！要活，就只能這樣。”虎三仍舊梗著脖子，聲音卻輕了幾分，不再扯著脖子嚷嚷。
他虎目含淚，哽咽著對霄雲說：“弟弟也是這麽活的，我們都要活。”
霄雲楞了楞，扶著帳篷退後兩步，緩緩蹲下身，雙手頹然地捂住面頰。許久，指縫間暈出了幾分濕意。
幾百年前，年幼的他第一次尋上虎族，虎三也是這樣趴在地上，不住哭嚎打滾，喊著：“不要打死弟弟！”
那天他哭得嗓子都啞了，滿身是土，仍舊哭嚎著撲過來護他，聲聲喚著：“弟弟，弟弟不挨打！”
與他這種僥幸開了靈智的山野虎不同，虎三出身不凡，家族三代精銳。他的父親為保護老虎王而死，母親挺著孕肚外出為虎王尋藥，最終留下靈藥與早產的虎三，撒手人寰。
老虎王收養了他，親手撫養長大，那時的虎族中，虎三是公認的虎王繼任者。
那些惡虎不敢對小少主出手，好聲好氣地勸道：“小三爺，這不是弟弟，只是一個山野畜生罷了。”
可虎三是個傻的，親娘早產，他繼承了家族強大的妖力天賦，腦子卻不大靈光。不論那些惡虎怎麽說，他都聽不進去。
他們停手，他便住口，吸溜著鼻涕，抹抹眼淚，把臟東西往霄雲身上蹭，掰他的手指頭玩，弄得他渾身都是鼻涕泡。
若是那些虎又想出手，他便利落地躺倒翻滾，聲如洪鐘，不知疲倦地哀嚎哭喊。
足足往覆了十幾次，十三個惡虎興致全無，喪氣道：“算了算了，留這崽子一命。”
虎三並不比他大多少，區區幾十歲，也不過是長了一小截。他還要騰出空去翻滾，沒能護住的地方太多，霄雲渾身是傷，雙腿盡斷。
他被拉著尾巴，像垃圾一樣拖走。虎三側頭看了看，忽然追上來往他衣襟裏塞了一個鼓鼓的荷包，還朝他笑吟吟地豎起食指，輕輕“噓”了一聲。
荒山下著細雨，霄雲被隨意丟下。緩了好久，他才有力氣取出那個包裹，大把的肉幹，幾顆靈藥，甚至還有一些用於花銷的銀珠玉貝。
那時的小野虎並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只是本能地將能吃的東西都吃掉，恢覆體力，為自己尋一線生機。
許多年後他再度憶起，心中卻總是忍不住想，虎三，真的傻嗎？
再逢少年時，虎三繼承了父母的優良血統，生得高大健壯，又虛長他幾十歲，比兩只白鹿養出的霄雲足足高出一頭。
看到霄雲，虎三眼睛一亮，飛奔而來將他摟入懷中，親熱地喊：“弟弟，弟弟！”
年少的霄雲滿身反骨，被半強迫著帶回來，本就不甘不願，當即推開道：“不許叫弟弟！”
虎三伸出大手比了比二人的身高，老實道：“你小。”
霄雲毛都要炸了，怒道：“你可不一定打得過我！”
二人轉瞬廝打起來，老虎王笑瞇瞇地看著，直道這才是老虎該有的樣子。
他們一直打了很多年，霄雲慢慢長大、變強，從弟弟變成了他的老大。
老虎王猝然而逝，沒能留下一句吩咐。
思及幾百年來的遭遇，霄雲面色悵然地坐在帳中，許久沒說話。過去，現在，未來，不斷在他腦海中閃現。
虎三在哭，撲倒在老虎王逐漸變冷的身體上，嚎得肝腸寸斷。
哭著哭著，他竟睡著了，鼾聲響亮。
霄雲目光沈沈地，不知在想些什麽，不知不覺間，他靠得越來越近。
虎三半夢半醒，側頭瞥了他一眼，嘟囔著問：“老大，你以後給我多少零花錢啊？”
短刀當啷落地，霄雲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早已一身冷汗。
虎三仍舊安穩地睡著，鼾聲震天，身上卻多了一條毛毯。
虎三的月錢翻了幾倍，每天什麽活也不用幹，就是虎王最為器重的第一近衛。
他仍舊是個傻的，虎王夾菜他轉桌，虎王拉凳他落座，就連虎王最為寵信的兩只白鹿，他也敢嘟嘟囔囔地當面說人小話。
人人皆道虎三命好，兩任虎王皆如此看重他。
老虎王無子無女，拿他當親兒子養也就罷了。新任虎王明明比他還小上好幾十歲，也不知怎的就當起了老父親，時常被他氣得發瘋，還得好吃好喝地供著，就算族裏再困難，霄雲自己勒緊褲腰帶，也從沒克扣過他的零花錢。
此事人人稱奇，見過繼承王位、繼承家產的，還是頭回見到繼承了個活祖宗的。
當初欺辱他的十三惡虎被盡數除去，眼見霄雲被老虎王帶回，他們並未多嘴，他曾被虎三救過性命的事就這樣被掩埋，兩人相處數百年，從未提起過半句。
直到今日，虎三故技重施，翻滾著對他說，弟弟就是這樣活的。
霄雲知道，他虧欠他。
只是他從沒想過要還，好人是沒有好下場的，他一直堅信。
“小三，你知道的，我不是個好人。”他聲音沈沈。
虎三登時立眉，不滿道：“你說啥呢？老大，我知道，你這叫聲東擊西、顧左右而言他。”
霄雲長嘆了口氣，腦仁嗡嗡疼。他想罵人，思及對白輕予的承諾，又無法說出口。
真是叫人克住了。
半晌，他無奈道：“男子漢大老虎，嫁人是不可能的，更別說是妾。你先起來，這事咱們再商量。”
虎三眼睛一瞪，咧開大嘴就要開嚎。
霄雲眼疾手快地塞進去一個饅頭堵住，氣急敗壞道：“你聽我說完行不行！”
虎三眨了眨眼，安靜地拿起饅頭啃，悄悄運氣恢覆體力。那姿態很明顯，若是話不叫人滿意，他隨時準備著再續上一場。
霄雲真是服了他，一面氣得頭頂生煙，一面努力壓著火氣，認真道：“我今兒個就給龍族去信……”
“啊！嗚——”饅頭剛拿下來，虎三的嚎聲只出了一個音，就被霄雲穩準快狠地堵住。
逆子，你爹還不知道你了？
“去信拒絕，我是說拒絕！”霄雲忍無可忍，怒吼道：“叫你媳婦的家長給我出個單子，嫁過來要什麽條件，盡管開！”
龍族害了白輕予，他本就不會放過他們，只是兩族實力懸殊，強行開戰勝算十分渺茫。鳳族與龍族終有一戰，他不介意暫時停下腳步，去試試小鳳主的方法，或許有奇效也說不定。
不過，虎三這逆子也夠氣人的。半分猶豫的時間都不給他，一大早便鬧成這樣，叫他好個沒臉，徹底落入下乘。
霄雲惡狠狠道：“結了婚，還敢這麽鬧騰，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虎三嘿嘿一樂，利落地坐起，“老大真好！”
看了看天色，他抹抹眼淚，起身就跑：“小七要回來了，這事老大要給我保密啊！”
“快滾！”霄雲狠狠踢了一腳，送他一程。
轉過身來，怒意仍未去，霄雲深吸了幾口氣，竟是低笑出聲。
帳篷的轉角處，露出一角緋色的綢料，艷麗精致，與他下界凡族的簡陋營地格格不入。
霄雲腳步頓住，盯視著那裏良久，嗤聲問：“你說，虎三是真的傻嗎？”
角落一片靜寂，無人應答。
霄雲面帶寒霜，一邊放輕了腳步，一邊繼續問著：“那，小殿下又是否真的良善呢？”
周遭依舊無聲，霄雲冷哼一聲，猛地越過拐角。
那裏空無一人，地上孤零零躺著一片艷色的錦布。
霄雲：“……”
寒風吹過，氣氛有些許的凝滯。
他看看左右，確認無人看到這尷尬的一幕，俯身拾起錦布，只見上頭滿是難以辨認的簡陋圖畫，配合零星幾個簡單的字，共同構成了一篇錦書。
霄雲心下了然，和他如此半斤八兩的文化程度，不是虎三又能是誰？
待到凝神細看，除開情意綿綿的問候，虎三竟是說他已想到辦法勸服自己答應小鳳主的一切要求，促成這門婚事。畢竟他英明神武，是虎王最為器重的第一近衛，他的話，有分量！
虎三還讓廖七今日不要出來，遠離虎族營地，免得男子漢大老虎之間威武嚴肅的對話嚇到她這只柔弱的小鳥。
霄雲看罷兩眼一黑，氣不打一處來。
英明神武？威武嚴肅？還男子漢大老虎！
逆子！他怎麽敢的啊？
字都不認識還學人寫錦書玩浪漫，這和史盆子鑲金邊有什麽區別？平白浪費零花錢，也不想想這些破爛字畫除了他們倆還有誰能認出來。
那小鳥將它丟在這裏，八成是就是認不出來又嫌棄醜吧。
怒火攻心，霄雲揉著心口，緩緩走回營帳，方才想了什麽事情無不忘了個一幹二凈。
“輕輕……”帳內傳來哽咽聲：“那逆子氣死我了！”
白輕予柔和的細語隔著簾帳，讓人聽不真切。
孟嫻收神，表情震撼，半晌也沒能說出話來。
岳峙淵看向她的目光十分覆雜，糾結道：“殿下昨天，就是這麽教他的？”
昨日的最後，虎三幾乎相當於叛變，應允會按照孟嫻所言，引導虎王帶領虎族走向她所期許的道路。岳峙淵退守周圍，為他們放風，並不知曉二人具體談了什麽。
“沒有，我不是，我沒有！”孟嫻連連擺手，她的驚訝並不比岳峙淵少，“我也沒想到他會用這種方法。”
“不過，倒是意外的有效……”孟嫻難得地費解，怎麽也想不明白，“霄雲看起來不像是吃這套的人。”
事實上，他在整個過程中都是暴怒不止，握緊了拳頭強壓火氣。
孟嫻一度以為虎三會挨上一頓胖揍，結果，竟是霄雲先被他氣哭了，捂著臉蹲在地上緩了好一會，起來之後還要給他送饅頭恢覆體力。
“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孟嫻喃喃道。
可以想見，霄雲與虎三之間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過往，怎麽鬧也絕不會散的深厚情誼。他們既不說，她也無意探究，就隨他們做一對冤家主仆好了。
岳峙淵卻是搖頭，思及上一世虎王的瘋魔，虎三這個名字似乎從未出現過，他補充道：“還要加上白輕予，兩物降一物才對。”
若沒有白輕予，虎三就算鬧翻了天，霄雲也斷然不會停下尋找與征伐的腳步。
孟嫻點點頭，再度加碼：“那也得算上廖七，不管虎三是真傻假傻，若沒有廖七叫他動了真心，他是不會狠下心來這麽一出的。”
岳峙淵輕笑，道：“還有你呢，英明神武、高瞻遠矚的小鳳主。您才是這一切的源頭，沒有殿下，鷯哥應當早就滅族了，白輕予也早已身死。”
孟嫻失笑：“千絲萬縷、環環相扣，相生相長，自在周循，這就是因果了。”
“因果……”岳峙淵低聲重覆，問：“不知我與殿下此刻，又會種出什麽樣的結果呢？”
孟嫻認真道：“事在人為，這要看你想要什麽，又如何去追尋了。”
岳峙淵聲音低沈，道：“我想成親，養一群小狼小鳳凰。”
他一面說，一面與她十指交握，不住摩梭著指縫間的柔嫩。另一手則撩開衣領，覆上脖頸間嫣紅的月下結。
孟嫻：“……”
岳峙淵好像就是有這種本事，不論二人在討論什麽話題，最終都會被他引到令人耳熱之處。
孟嫻強行移開視線，艱難道：“你還小……”
“是嗎？”岳峙淵聲音低沈，淡淡反問。
他身軀高大健碩，傾身過來時，擋住了大片的光，確實怎麽也看不出年紀小。
孟嫻抽手，他便順從地松開，金色的眼眸微瞇，裏面盛滿了勢在必得。
“天色還早，殿下再歇息一會吧。”
岳峙淵主動退後了兩步，面上覆又掛起被規訓過的得體笑容，身上的狼性卻怎麽也掩不住，叫人一看就知道是在刻意裝乖。
明明已拉開了距離，孟嫻的心跳反而更快了幾分。她心裏清楚，這不過是猛獸狩獵前夕短暫的蟄伏罷了，只待時機合適，就會更加猛烈地襲來，一擊封喉。
強行壓下心緒，孟嫻點頭輕和了一聲，匆匆走入營帳。
**
補足了睡眠，孟嫻再度出帳，已是辰時了。
廖星辰問了安，即刻去端已備好的早膳。
廖七則忙前忙後的擺桌、斟茶，與她笑談：“主兒不是說吃膩了魚肉嗎？今兒個我們天不亮就起，特地去山中采了晨露玉芽，聽虎……虎族人說，這是他們這才有的特產。”
孟嫻笑著應下，並未多想，肉食的猛獸能有什麽清素的特產，想來是支開廖七，便於自己撒潑打滾的話術吧。
待到玉芽入口，孟嫻訝然地睜大雙眼，細細品味，和著清茶咽下，她由衷道：“虎族竟還有這種美味。”
廖七道：“數量還不少呢，說是山珍遍地也不為過。可惜了他們不吃，也不會烹飪。”
虎族廚藝實在太過糟糕，聽說兩只白鹿偶爾被逼急了，會偷偷進山，化為原型直接啃生的。
岳峙淵也道：“一大群猛獸聚居在此，這裏的野獸被吃得寥寥無幾，植被卻茂盛異常，甚至不乏珍稀靈草。”
他近來每日捕獵，對附近的情況十分清楚，心中也隱約明白了為何歷任虎王都非征戰搶掠不可。
不夠吃，真的不夠吃。
“這倒是剛好了。”孟嫻忽然想到了法子，笑逐顏開，胃口大好，又吃了好多晨露玉芽。
飯後，帶上一盤新鮮出爐的清炒玉芽，孟嫻與岳峙淵一同去尋了白輕予。
她先前便思考過，一旦止戰之後，虎族當以何為生。堵不如疏，與其強令禁止，不如幫助他們尋找到適合自己的發展道路。
近日裏，受孟嫻的影響，越來越多的虎族沈迷起廚藝來。一路上，她見到不少拎著小獸朝她打招呼的虎，小廚房升起炊煙，傳來的香味倒也有幾分誘人。
再這麽吃下去，領地內可真要百獸絕跡了。
行至白輕予的帳前，孟嫻停步，道：“老規矩？”
岳峙淵輕笑一聲，點點頭，自發尋了個不起眼的位置為她望風。
霄雲一大早叫虎三氣哭，情急之下朝媳婦好一頓委屈抱怨。回過神來後才覺出有損大丈夫氣概，此時正不知躲到哪裏去了。
白輕予百無聊賴，席地而坐擺弄著幾張紙頁，單腿立在身前，手肘就隨意搭在膝蓋上。
孟嫻被她豪邁的坐姿看得一楞，再想到霄雲面前白輕予輕聲慢語，垂眸含羞的模樣，不由道：“你也是……不容易。”
雪白的長睫擡起，白輕予笑道：“相互取悅罷了。”
孟嫻放下伴手禮，白輕予看了一眼，眼睛瞬間放光，蹭的起身奔來。
“晨露玉芽？殿下起的夠早啊。”
晨露玉芽只在第一縷晨光照下時才最為鮮嫩，加之生於深山，去路艱辛，非要星夜裏便起身去等才行。
孟嫻婉拒了她的分享，道：“我已吃過了。”
僅僅是簡單的清炒，白輕予就吃得十分滿足，瞇起眼睛，細細品味，道：“吃過了也不打緊，多吃些，這東西難得，離了虎族可就沒有了。”
“未必。”孟嫻語氣淡淡，說出此行的重點：“只要留下種子，模擬出它生長所需的溫度與濕度，這晨露玉芽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白輕予訝然，反應了好一會，疑惑道：“種子？”
那不是人族會用的東西嗎？燒掉平地上的野草，將黑灰翻進土裏，再批量灑下植物的種子，秋天時，就會長出他們需要的糧食。
“這就是耕種。”孟嫻點點頭，道：“不過，這樣的耕法太過簡陋，收成多少全然要看天意。”
“我們妖族不同，無論是育種堆肥，還是加溫加濕，都不過是動動手指的事。這樣耕種出來的植物產量豐富，口感也比荒郊野嶺、天生地長的要更加細嫩。”
白輕予凝眉思索了片刻，喃喃：“聽起來，像極了妖皇時代的農術。不過，這些早已失傳了。”
這裏也曾有過先進的農耕技術？孟嫻心頭一跳，愈發對這個世界的過往感到好奇了。
聽起來，這方小世界似乎經歷了十分漫長的文化遺失世代，輝煌燦爛的妖皇帝國瓦解，人族、妖族走了上萬年的下坡路，各種文化技術皆已失傳，許多小部族甚至流落到飯都吃不飽的地步。
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猶豫了片刻，白輕予捧來厚厚一疊紙頁遞給孟嫻，又拿出單獨的一張，道：“這些便是先前與殿下說過，我在龍族看到的史料文書。而這一頁，記載的是妖皇時代的一些事情，四象元祖，五方五鎮，還有繁榮共和的天下各族……”
這些信息在大陸上早已失傳，傳說中載史的青墟白鹿族甚至改為了青鹿，傳承被鴟尾一個外來人所得。
龍宮地處深海，遠離爭端，方才保下了些許。不過上古之時，深海龍族聲名不顯，沒有機會接觸到核心要聞。這些信息與其說是史料，不如說是時任龍王的手記，零零散散，記下了傳聞中聲名赫赫的陸上各族。
在大一統的上古妖國中，妖皇座下能人輩出。四象元祖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為異族領袖，為妖皇統禦萬軍。
昆山雪狼、青墟白鹿、危水白鴉、舟山靈雀、以及赤木巨虎組成的五方五鎮則是各領其職，鎮守在妖國各方。
如今，妖皇與四象元祖隕落近萬年，五方五鎮之中，只有昆山還保留著傳承，青墟傳承為鴟尾所得，其他三族則淹沒於歷史，連名姓也尋不到了。
手記的主人只聽聞了他們的種族，並不知曉具體的傳承，唯獨只聽說赤木司農，赤木巨虎一族極為擅長農耕，為人又熱情開朗，陸上各族的農田裏都能瞧見他們的身影。
孟嫻沈吟片刻，心中生出幾分不好的猜想，遲疑道：“你的意思是……”
白輕予滿面愁容，頷首道：“霄雲幼時所居的山頭，正是滿山赤木。”
孟嫻訝然：“這……”
這不是專業對口了嗎？
種地吧，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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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孟嫻被一陣哭喊吵鬧聲驚醒。
披衣而出，夜色淺淡，太陽還未完全升起。
岳峙淵抱臂守在她帳篷外，蹙著眉, 面露驚疑。
“怎麽回事, 這是……？”孟嫻細聽了聽, 那哭聲渾厚粗獷，帶著幾分熟悉。
岳峙淵默然片刻，艱難道：“是虎三。”
孟嫻心中一驚, 昨天傍晚才拉攏了他，難道他幾個時辰都堅持不到, 就露出馬腳、被處罰了？
岳峙淵面色古怪, 沒有回應她的疑問, 只道：“殿下既然醒了, 去看看就知道了。”
循聲而去，路的盡頭是虎王霄雲的大帳。
這個僅四百餘歲的少年王者，此時橫眉立目，緊握著雙拳，被氣得語無倫次, 不住怒吼道：“住口，你給我住口！”
那哭喊聲卻沒有片刻停歇, 堂堂虎王第一近衛, 六階猛虎，此刻正仰面倒在地上，毫無形象地翻身打滾, 喊聲震天：“我不，我不！”
“老大, 你打我吧，你打死我吧！”虎三滾地哀嚎：“你打死我我也是要嫁人的！”
嫁人？孟嫻怔楞當場，忍不住後退兩步，直覺自己聽到了什麽不該聽的東西，下意識想避開這尷尬的一幕。
後背撞上一具溫熱的軀體，岳峙淵輕柔地扶住她的肩頭，豎起食指示意噤聲，而後悄悄拉著她退到帳篷側面。
帳前，霄雲被氣得直哆嗦，連道了幾聲“荒唐”，怒問：“你就這麽喜歡她？”
“對！就這麽喜歡！”虎三堅定道：“我願意嫁給小七，哪怕是做妾！”
“瘋了，你真是瘋了！”
霄雲捂著額頭連退幾步，扶住帳篷邊緣，明明比虎三還小上好幾十歲的年紀，在這一瞬卻活像是個被逆子氣到猝死邊緣的老父親。
“堂堂猛虎，你一點臉面都不要了嗎？”
“不要臉面，要小七！”虎三連連撲騰，倔強道：“小七說，虎族一直打架，說不定哪天就要死掉，所以不能嫁給我。老大要麽不打架，要麽就放我去嫁人！”
霄雲終於明白過來這一出是怎麽來的，怒道：“你個傻缺，讓羽族耍得團團轉！”
“你給我起來！幾百歲的人了，非得這麽丟人不可嗎！”
“我要長命萬歲和小七在一起！要活，就只能這樣。”虎三仍舊梗著脖子，聲音卻輕了幾分，不再扯著脖子嚷嚷。
他虎目含淚，哽咽著對霄雲說：“弟弟也是這麽活的，我們都要活。”
霄雲楞了楞，扶著帳篷退後兩步，緩緩蹲下身，雙手頹然地捂住面頰。許久，指縫間暈出了幾分濕意。
幾百年前，年幼的他第一次尋上虎族，虎三也是這樣趴在地上，不住哭嚎打滾，喊著：“不要打死弟弟！”
那天他哭得嗓子都啞了，滿身是土，仍舊哭嚎著撲過來護他，聲聲喚著：“弟弟，弟弟不挨打！”
與他這種僥幸開了靈智的山野虎不同，虎三出身不凡，家族三代精銳。他的父親為保護老虎王而死，母親挺著孕肚外出為虎王尋藥，最終留下靈藥與早產的虎三，撒手人寰。
老虎王收養了他，親手撫養長大，那時的虎族中，虎三是公認的虎王繼任者。
那些惡虎不敢對小少主出手，好聲好氣地勸道：“小三爺，這不是弟弟，只是一個山野畜生罷了。”
可虎三是個傻的，親娘早產，他繼承了家族強大的妖力天賦，腦子卻不大靈光。不論那些惡虎怎麽說，他都聽不進去。
他們停手，他便住口，吸溜著鼻涕，抹抹眼淚，把臟東西往霄雲身上蹭，掰他的手指頭玩，弄得他渾身都是鼻涕泡。
若是那些虎又想出手，他便利落地躺倒翻滾，聲如洪鐘，不知疲倦地哀嚎哭喊。
足足往覆了十幾次，十三個惡虎興致全無，喪氣道：“算了算了，留這崽子一命。”
虎三並不比他大多少，區區幾十歲，也不過是長了一小截。他還要騰出空去翻滾，沒能護住的地方太多，霄雲渾身是傷，雙腿盡斷。
他被拉著尾巴，像垃圾一樣拖走。虎三側頭看了看，忽然追上來往他衣襟裏塞了一個鼓鼓的荷包，還朝他笑吟吟地豎起食指，輕輕“噓”了一聲。
荒山下著細雨，霄雲被隨意丟下。緩了好久，他才有力氣取出那個包裹，大把的肉幹，幾顆靈藥，甚至還有一些用於花銷的銀珠玉貝。
那時的小野虎並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只是本能地將能吃的東西都吃掉，恢覆體力，為自己尋一線生機。
許多年後他再度憶起，心中卻總是忍不住想，虎三，真的傻嗎？
再逢少年時，虎三繼承了父母的優良血統，生得高大健壯，又虛長他幾十歲，比兩只白鹿養出的霄雲足足高出一頭。
看到霄雲，虎三眼睛一亮，飛奔而來將他摟入懷中，親熱地喊：“弟弟，弟弟！”
年少的霄雲滿身反骨，被半強迫著帶回來，本就不甘不願，當即推開道：“不許叫弟弟！”
虎三伸出大手比了比二人的身高，老實道：“你小。”
霄雲毛都要炸了，怒道：“你可不一定打得過我！”
二人轉瞬廝打起來，老虎王笑瞇瞇地看著，直道這才是老虎該有的樣子。
他們一直打了很多年，霄雲慢慢長大、變強，從弟弟變成了他的老大。
老虎王猝然而逝，沒能留下一句吩咐。
思及幾百年來的遭遇，霄雲面色悵然地坐在帳中，許久沒說話。過去，現在，未來，不斷在他腦海中閃現。
虎三在哭，撲倒在老虎王逐漸變冷的身體上，嚎得肝腸寸斷。
哭著哭著，他竟睡著了，鼾聲響亮。
霄雲目光沈沈地，不知在想些什麽，不知不覺間，他靠得越來越近。
虎三半夢半醒，側頭瞥了他一眼，嘟囔著問：“老大，你以後給我多少零花錢啊？”
短刀當啷落地，霄雲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早已一身冷汗。
虎三仍舊安穩地睡著，鼾聲震天，身上卻多了一條毛毯。
虎三的月錢翻了幾倍，每天什麽活也不用幹，就是虎王最為器重的第一近衛。
他仍舊是個傻的，虎王夾菜他轉桌，虎王拉凳他落座，就連虎王最為寵信的兩只白鹿，他也敢嘟嘟囔囔地當面說人小話。
人人皆道虎三命好，兩任虎王皆如此看重他。
老虎王無子無女，拿他當親兒子養也就罷了。新任虎王明明比他還小上好幾十歲，也不知怎的就當起了老父親，時常被他氣得發瘋，還得好吃好喝地供著，就算族裏再困難，霄雲自己勒緊褲腰帶，也從沒克扣過他的零花錢。
此事人人稱奇，見過繼承王位、繼承家產的，還是頭回見到繼承了個活祖宗的。
當初欺辱他的十三惡虎被盡數除去，眼見霄雲被老虎王帶回，他們並未多嘴，他曾被虎三救過性命的事就這樣被掩埋，兩人相處數百年，從未提起過半句。
直到今日，虎三故技重施，翻滾著對他說，弟弟就是這樣活的。
霄雲知道，他虧欠他。
只是他從沒想過要還，好人是沒有好下場的，他一直堅信。
“小三，你知道的，我不是個好人。”他聲音沈沈。
虎三登時立眉，不滿道：“你說啥呢？老大，我知道，你這叫聲東擊西、顧左右而言他。”
霄雲長嘆了口氣，腦仁嗡嗡疼。他想罵人，思及對白輕予的承諾，又無法說出口。
真是叫人克住了。
半晌，他無奈道：“男子漢大老虎，嫁人是不可能的，更別說是妾。你先起來，這事咱們再商量。”
虎三眼睛一瞪，咧開大嘴就要開嚎。
霄雲眼疾手快地塞進去一個饅頭堵住，氣急敗壞道：“你聽我說完行不行！”
虎三眨了眨眼，安靜地拿起饅頭啃，悄悄運氣恢覆體力。那姿態很明顯，若是話不叫人滿意，他隨時準備著再續上一場。
霄雲真是服了他，一面氣得頭頂生煙，一面努力壓著火氣，認真道：“我今兒個就給龍族去信……”
“啊！嗚——”饅頭剛拿下來，虎三的嚎聲只出了一個音，就被霄雲穩準快狠地堵住。
逆子，你爹還不知道你了？
“去信拒絕，我是說拒絕！”霄雲忍無可忍，怒吼道：“叫你媳婦的家長給我出個單子，嫁過來要什麽條件，盡管開！”
龍族害了白輕予，他本就不會放過他們，只是兩族實力懸殊，強行開戰勝算十分渺茫。鳳族與龍族終有一戰，他不介意暫時停下腳步，去試試小鳳主的方法，或許有奇效也說不定。
不過，虎三這逆子也夠氣人的。半分猶豫的時間都不給他，一大早便鬧成這樣，叫他好個沒臉，徹底落入下乘。
霄雲惡狠狠道：“結了婚，還敢這麽鬧騰，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虎三嘿嘿一樂，利落地坐起，“老大真好！”
看了看天色，他抹抹眼淚，起身就跑：“小七要回來了，這事老大要給我保密啊！”
“快滾！”霄雲狠狠踢了一腳，送他一程。
轉過身來，怒意仍未去，霄雲深吸了幾口氣，竟是低笑出聲。
帳篷的轉角處，露出一角緋色的綢料，艷麗精致，與他下界凡族的簡陋營地格格不入。
霄雲腳步頓住，盯視著那裏良久，嗤聲問：“你說，虎三是真的傻嗎？”
角落一片靜寂，無人應答。
霄雲面帶寒霜，一邊放輕了腳步，一邊繼續問著：“那，小殿下又是否真的良善呢？”
周遭依舊無聲，霄雲冷哼一聲，猛地越過拐角。
那裏空無一人，地上孤零零躺著一片艷色的錦布。
霄雲：“……”
寒風吹過，氣氛有些許的凝滯。
他看看左右，確認無人看到這尷尬的一幕，俯身拾起錦布，只見上頭滿是難以辨認的簡陋圖畫，配合零星幾個簡單的字，共同構成了一篇錦書。
霄雲心下了然，和他如此半斤八兩的文化程度，不是虎三又能是誰？
待到凝神細看，除開情意綿綿的問候，虎三竟是說他已想到辦法勸服自己答應小鳳主的一切要求，促成這門婚事。畢竟他英明神武，是虎王最為器重的第一近衛，他的話，有分量！
虎三還讓廖七今日不要出來，遠離虎族營地，免得男子漢大老虎之間威武嚴肅的對話嚇到她這只柔弱的小鳥。
霄雲看罷兩眼一黑，氣不打一處來。
英明神武？威武嚴肅？還男子漢大老虎！
逆子！他怎麽敢的啊？
字都不認識還學人寫錦書玩浪漫，這和史盆子鑲金邊有什麽區別？平白浪費零花錢，也不想想這些破爛字畫除了他們倆還有誰能認出來。
那小鳥將它丟在這裏，八成是就是認不出來又嫌棄醜吧。
怒火攻心，霄雲揉著心口，緩緩走回營帳，方才想了什麽事情無不忘了個一幹二凈。
“輕輕……”帳內傳來哽咽聲：“那逆子氣死我了！”
白輕予柔和的細語隔著簾帳，讓人聽不真切。
孟嫻收神，表情震撼，半晌也沒能說出話來。
岳峙淵看向她的目光十分覆雜，糾結道：“殿下昨天，就是這麽教他的？”
昨日的最後，虎三幾乎相當於叛變，應允會按照孟嫻所言，引導虎王帶領虎族走向她所期許的道路。岳峙淵退守周圍，為他們放風，並不知曉二人具體談了什麽。
“沒有，我不是，我沒有！”孟嫻連連擺手，她的驚訝並不比岳峙淵少，“我也沒想到他會用這種方法。”
“不過，倒是意外的有效……”孟嫻難得地費解，怎麽也想不明白，“霄雲看起來不像是吃這套的人。”
事實上，他在整個過程中都是暴怒不止，握緊了拳頭強壓火氣。
孟嫻一度以為虎三會挨上一頓胖揍，結果，竟是霄雲先被他氣哭了，捂著臉蹲在地上緩了好一會，起來之後還要給他送饅頭恢覆體力。
“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孟嫻喃喃道。
可以想見，霄雲與虎三之間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過往，怎麽鬧也絕不會散的深厚情誼。他們既不說，她也無意探究，就隨他們做一對冤家主仆好了。
岳峙淵卻是搖頭，思及上一世虎王的瘋魔，虎三這個名字似乎從未出現過，他補充道：“還要加上白輕予，兩物降一物才對。”
若沒有白輕予，虎三就算鬧翻了天，霄雲也斷然不會停下尋找與征伐的腳步。
孟嫻點點頭，再度加碼：“那也得算上廖七，不管虎三是真傻假傻，若沒有廖七叫他動了真心，他是不會狠下心來這麽一出的。”
岳峙淵輕笑，道：“還有你呢，英明神武、高瞻遠矚的小鳳主。您才是這一切的源頭，沒有殿下，鷯哥應當早就滅族了，白輕予也早已身死。”
孟嫻失笑：“千絲萬縷、環環相扣，相生相長，自在周循，這就是因果了。”
“因果……”岳峙淵低聲重覆，問：“不知我與殿下此刻，又會種出什麽樣的結果呢？”
孟嫻認真道：“事在人為，這要看你想要什麽，又如何去追尋了。”
岳峙淵聲音低沈，道：“我想成親，養一群小狼小鳳凰。”
他一面說，一面與她十指交握，不住摩梭著指縫間的柔嫩。另一手則撩開衣領，覆上脖頸間嫣紅的月下結。
孟嫻：“……”
岳峙淵好像就是有這種本事，不論二人在討論什麽話題，最終都會被他引到令人耳熱之處。
孟嫻強行移開視線，艱難道：“你還小……”
“是嗎？”岳峙淵聲音低沈，淡淡反問。
他身軀高大健碩，傾身過來時，擋住了大片的光，確實怎麽也看不出年紀小。
孟嫻抽手，他便順從地松開，金色的眼眸微瞇，裏面盛滿了勢在必得。
“天色還早，殿下再歇息一會吧。”
岳峙淵主動退後了兩步，面上覆又掛起被規訓過的得體笑容，身上的狼性卻怎麽也掩不住，叫人一看就知道是在刻意裝乖。
明明已拉開了距離，孟嫻的心跳反而更快了幾分。她心裏清楚，這不過是猛獸狩獵前夕短暫的蟄伏罷了，只待時機合適，就會更加猛烈地襲來，一擊封喉。
強行壓下心緒，孟嫻點頭輕和了一聲，匆匆走入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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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足了睡眠，孟嫻再度出帳，已是辰時了。
廖星辰問了安，即刻去端已備好的早膳。
廖七則忙前忙後的擺桌、斟茶，與她笑談：“主兒不是說吃膩了魚肉嗎？今兒個我們天不亮就起，特地去山中采了晨露玉芽，聽虎……虎族人說，這是他們這才有的特產。”
孟嫻笑著應下，並未多想，肉食的猛獸能有什麽清素的特產，想來是支開廖七，便於自己撒潑打滾的話術吧。
待到玉芽入口，孟嫻訝然地睜大雙眼，細細品味，和著清茶咽下，她由衷道：“虎族竟還有這種美味。”
廖七道：“數量還不少呢，說是山珍遍地也不為過。可惜了他們不吃，也不會烹飪。”
虎族廚藝實在太過糟糕，聽說兩只白鹿偶爾被逼急了，會偷偷進山，化為原型直接啃生的。
岳峙淵也道：“一大群猛獸聚居在此，這裏的野獸被吃得寥寥無幾，植被卻茂盛異常，甚至不乏珍稀靈草。”
他近來每日捕獵，對附近的情況十分清楚，心中也隱約明白了為何歷任虎王都非征戰搶掠不可。
不夠吃，真的不夠吃。
“這倒是剛好了。”孟嫻忽然想到了法子，笑逐顏開，胃口大好，又吃了好多晨露玉芽。
飯後，帶上一盤新鮮出爐的清炒玉芽，孟嫻與岳峙淵一同去尋了白輕予。
她先前便思考過，一旦止戰之後，虎族當以何為生。堵不如疏，與其強令禁止，不如幫助他們尋找到適合自己的發展道路。
近日裏，受孟嫻的影響，越來越多的虎族沈迷起廚藝來。一路上，她見到不少拎著小獸朝她打招呼的虎，小廚房升起炊煙，傳來的香味倒也有幾分誘人。
再這麽吃下去，領地內可真要百獸絕跡了。
行至白輕予的帳前，孟嫻停步，道：“老規矩？”
岳峙淵輕笑一聲，點點頭，自發尋了個不起眼的位置為她望風。
霄雲一大早叫虎三氣哭，情急之下朝媳婦好一頓委屈抱怨。回過神來後才覺出有損大丈夫氣概，此時正不知躲到哪裏去了。
白輕予百無聊賴，席地而坐擺弄著幾張紙頁，單腿立在身前，手肘就隨意搭在膝蓋上。
孟嫻被她豪邁的坐姿看得一楞，再想到霄雲面前白輕予輕聲慢語，垂眸含羞的模樣，不由道：“你也是……不容易。”
雪白的長睫擡起，白輕予笑道：“相互取悅罷了。”
孟嫻放下伴手禮，白輕予看了一眼，眼睛瞬間放光，蹭的起身奔來。
“晨露玉芽？殿下起的夠早啊。”
晨露玉芽只在第一縷晨光照下時才最為鮮嫩，加之生於深山，去路艱辛，非要星夜裏便起身去等才行。
孟嫻婉拒了她的分享，道：“我已吃過了。”
僅僅是簡單的清炒，白輕予就吃得十分滿足，瞇起眼睛，細細品味，道：“吃過了也不打緊，多吃些，這東西難得，離了虎族可就沒有了。”
“未必。”孟嫻語氣淡淡，說出此行的重點：“只要留下種子，模擬出它生長所需的溫度與濕度，這晨露玉芽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白輕予訝然，反應了好一會，疑惑道：“種子？”
那不是人族會用的東西嗎？燒掉平地上的野草，將黑灰翻進土裏，再批量灑下植物的種子，秋天時，就會長出他們需要的糧食。
“這就是耕種。”孟嫻點點頭，道：“不過，這樣的耕法太過簡陋，收成多少全然要看天意。”
“我們妖族不同，無論是育種堆肥，還是加溫加濕，都不過是動動手指的事。這樣耕種出來的植物產量豐富，口感也比荒郊野嶺、天生地長的要更加細嫩。”
白輕予凝眉思索了片刻，喃喃：“聽起來，像極了妖皇時代的農術。不過，這些早已失傳了。”
這裏也曾有過先進的農耕技術？孟嫻心頭一跳，愈發對這個世界的過往感到好奇了。
聽起來，這方小世界似乎經歷了十分漫長的文化遺失世代，輝煌燦爛的妖皇帝國瓦解，人族、妖族走了上萬年的下坡路，各種文化技術皆已失傳，許多小部族甚至流落到飯都吃不飽的地步。
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猶豫了片刻，白輕予捧來厚厚一疊紙頁遞給孟嫻，又拿出單獨的一張，道：“這些便是先前與殿下說過，我在龍族看到的史料文書。而這一頁，記載的是妖皇時代的一些事情，四象元祖，五方五鎮，還有繁榮共和的天下各族……”
這些信息在大陸上早已失傳，傳說中載史的青墟白鹿族甚至改為了青鹿，傳承被鴟尾一個外來人所得。
龍宮地處深海，遠離爭端，方才保下了些許。不過上古之時，深海龍族聲名不顯，沒有機會接觸到核心要聞。這些信息與其說是史料，不如說是時任龍王的手記，零零散散，記下了傳聞中聲名赫赫的陸上各族。
在大一統的上古妖國中，妖皇座下能人輩出。四象元祖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為異族領袖，為妖皇統禦萬軍。
昆山雪狼、青墟白鹿、危水白鴉、舟山靈雀、以及赤木巨虎組成的五方五鎮則是各領其職，鎮守在妖國各方。
如今，妖皇與四象元祖隕落近萬年，五方五鎮之中，只有昆山還保留著傳承，青墟傳承為鴟尾所得，其他三族則淹沒於歷史，連名姓也尋不到了。
手記的主人只聽聞了他們的種族，並不知曉具體的傳承，唯獨只聽說赤木司農，赤木巨虎一族極為擅長農耕，為人又熱情開朗，陸上各族的農田裏都能瞧見他們的身影。
孟嫻沈吟片刻，心中生出幾分不好的猜想，遲疑道：“你的意思是……”
白輕予滿面愁容，頷首道：“霄雲幼時所居的山頭，正是滿山赤木。”
孟嫻訝然：“這……”
這不是專業對口了嗎？
種地吧，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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