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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傾寒微壓眼眸，靜靜等著她們把話說完，婉妃往旁邊站了站，顧飛盈這才將目光放到他身上。
“莫總管。”
莫傾寒趕忙上前一步，拱手行禮。
“殿下，奴才在。”
“你今夜來可是有什麽重要的事？若是小事，托底下的小太監們說一聲便可，你如今是父皇身邊的紅人，也不必事事都親自來此。”
他自然不敢說自己是因為想見見公主才親自來的。
“殿下言重了，殿下的事自然都是大事，何來小事。”
他討好道：“奴才有許多天沒來和殿下稟告消息，雖是派了些小太監來，但總擔心他們口舌蠢笨，沒有同殿下說清楚，此刻又正逢急迫時際，要是誤了殿下的事，那奴才真是罪該萬死。”
莫傾寒說著討喜的話，臉上也堆著笑意，襯著他那張可以稱得上是漂亮的臉有些滑稽，總讓人覺得這種表情不該出現在他臉上，畢竟他整個人都更偏陰郁氣息。
顧飛盈沒說話，而是靜靜看著他，看了許久。
久到莫傾寒自己都有些不自在了，他臉上的笑意變得僵硬，心中惶恐，才聽見坐在上座的顧飛盈笑著說：“莫總管，你下次沖我笑的時候，能先自己照照鏡子嗎？”
莫傾寒慌忙摸自己的臉，最後幹脆以袖子擋住，有些心怯道：“殿下，可是、可是奴才的臉讓殿下不悅了？奴才生得醜陋，汙了殿下的眼，殿下恕罪。”
他有些沮喪。
他雖不知自己的長相到底算不算極好，可也知道前些年是有些貴人覬覦他的臉，他這張臉沒少給他帶來麻煩，所以他雖不喜，可也沒覺得自己長得醜過，只是今日見著小公主這樣的反應，他心覺自己該是太自信了。
小公主見過多少青年才俊，見他自然不會同從前那些貴人一樣目光短淺。
便是她從前那位未婚夫婿榮公子，雖他不喜，但也不得不承認確實是人中龍鳳，他是萬分不能與那些年輕才俊相比的。
可知道自己汙了公主的眼，他還是覺得有些難過。
顧飛盈有些無奈嘆氣，卻沒再和他說些什麽，反倒是先和站在旁邊的珂察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小心些，莫要被人發現了。扶蘭，你送婉妃娘娘出去。”
“好，那珂察就先走了，殿下放心，我會一切小心。”
珂察雖有些好奇，但她也知道什麽是自己可以聽的，什麽是自己不能聽的，有些時候知道得太多對她沒有好處。
她柔柔行了一禮，隨著扶蘭朝側門走去。
她們一走，整個大殿裏就只剩下莫傾寒和顧飛盈兩個人了。
莫傾寒還低著頭，掩著面，默默站在邊上，一言也不發。
顧飛盈卻在珂察她們離開之後再次笑著道：“莫總管，你也太沒自信了，總管的樣貌，在這宮中不說數一數二，起碼是能數得上數的，何必做出掩面這樣的舉動來。”
莫傾寒楞了楞，又遲疑了一下，這才把掩著面的袖子放下來，但依然低著頭，他有些悶聲道：“殿下······不是不喜奴才的長相嗎？”
“我只是說讓你笑之前照照鏡子，你這樣討好的笑，很嚇人的。”
顧飛盈拿起手邊的茶盞抿了一口，指著旁邊的椅子道：“坐吧，莫總管生得俊美，卻笑得跟戲臺上抹了紅白臉的醜角一樣，你說嚇不嚇人？”
莫傾寒：“······”
他無言以對。
可他只是下意識的露出討好的笑，因為面前這人是小公主。
“好了，跟你開個玩笑而已，莫總管真是嚴於利己，連玩笑話都聽不懂，總管今日來是要同我說什麽？”
顧飛盈隨口吐槽了他一句，身體往後靠了靠，姿態慵懶了些，便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等著他的下文。
莫傾寒沈默了一瞬，但很快將這絲沮喪情緒收了起來，他下意識露出笑容，笑到一半又收了起來，僵著表情在椅子上坐下，只沾了一點椅子邊，面朝著顧飛盈道：“殿下，婉妃娘娘這是？”
婉妃和小公主有什麽關系他並不知道，但莫傾寒覺得自己得弄清楚，倒不是他事事都想著掌控小公主，而是他擔心婉妃對小公主不利。
誰知那女人是不是真的忠於小公主？這後宮中的妃子沒有一個是心思單純的，婉妃能得皇帝寵愛，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
顧飛盈輕瞥了他一眼，隨意道：“你說珂察啊，她在這宮中無依無靠，我曾經恰巧幫過她，她想報恩，便同我一起了。”
“原來是這樣。”
莫傾寒點點頭，又裝作不經意間道：“公主善良，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奴才替您看著點她，若是真想報恩，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隨你。”
顧飛盈沒反駁，其實她也是這意思。
她不能全然信任珂察，就如她不能全然信任莫傾寒一樣。
說完了珂察的事情，莫傾寒就開始說正事。
“陛下今日怒急攻心，險些暈厥過去，對瓏貴妃更是恨極，殿下，奴才覺得瓏貴妃或許等不了多久了，她一定會在陛下動手之前動手。”
顧飛盈靜靜聽著，沒有說話。
莫傾寒便繼續說：“陛下身體不適，有些事終究是不方便做的，所以他將這些事情交給了奴才去做，禁衛都雖然人不多，但在皇城之中卻所向披靡，恐怕連明將軍的麾下也不敵，殿下，如今朝堂震蕩，前有明將軍這些人威脅朝政，後有瓏貴妃密謀造反，殿下也得盡快布置些才好。”
“那依總管的意思，該如何布置呢？”
顧飛盈也不顯慌亂，只問他的意思。
莫傾寒這時候自然不會有什麽猶豫或遲疑，他嚴謹而又快速道：“宮裏這些事，殿下大可交給奴才來處理，公主不如先出宮避一避，待到塵埃落定了，無論結果如何，您在宮外，都好選擇去處啊。”
盡管坊間都說明將軍忠肝義膽，是景央帝逼得太甚，可他若真謀反了，莫傾寒不覺得他會放過小公主，小公主可是景央帝的女兒，他逆了景國皇室，還會留下一個公主嗎？至於兩個皇子則更不用說了。
沒有一個是好相處的。
若是公主留在宮中，憑借他一個人的力量，他怕到時候護不了她周全，只他一個人就方便多了。
他是個奴才，爛命一條，便是沒了也不可惜，可公主不能。
莫傾寒無法這麽冒險。
“你讓我離開皇宮？”
“是，殿下千金之軀，所謂君子不立危墻，奴才覺得殿下還是出宮避一避為好。”
莫傾寒仔細思考了一番，接著又道：“不如殿下去高司正家住一陣子吧，您放心，有奴才在宮中，定然會為公主謀劃。”
“可我不想去。”
顧飛盈到了這時候也沒工夫和他隱瞞自己的野心，況且她早已不準備將高家牽扯進來。
她十指交握，眼眸裏帶上了銳利的光。
“莫傾寒，在這宮中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除了我，瓏貴妃與嚴妃這兩派都容不下一個手握重權的禁衛都統領，你便是有翻雲覆雨的能耐，也不過堪堪保住自己罷了，無論他們未來誰登上皇位，等待你的都只有一條死路。”
莫傾寒沒露出什麽驚慌神色，只深深垂下頭：“奴才明白，只要能護住公主，奴才便已滿足。”
“可我不滿足。”
顧飛盈放下手裏的茶盞，起身走到他面前，她伸手擡起他的下巴，並不是那種調戲的動作，而是很認真的，她道：“你看著我的眼睛。”
莫傾寒心中惶恐，可卻因著她的動作不得不擡起頭來，他看到了小公主的眼睛，眼眸深深，而這雙眼睛此刻正註視著他。
這大約是他第一次如此大膽打量小公主，連她的容貌也看得如此清晰。
他忍不住有些顫動起來。
顧飛盈卻註視著他，一字一句道：“我要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偏安一隅，也不是茍且偷生，我要這天下都匍匐在我腳下，父皇覺得我是女子，便能肆意揮霍我的命運，犧牲我的未來，我那兩個哥哥明面上拿我無可奈何，可暗地裏早就想等成功那天將我碎屍萬段，我這一生從未低過頭，從前如此，未來也將如此。”
她聲音沈穩，卻挑眉輕笑道：“莫傾寒，你是個很有能力的人，他人不知，可我很清楚，魏公公用了一生的時間，最後也死在了刺客手中，你卻憑借此事得到我父皇的信賴，甚至將禁衛都交給你，這天下人都小看你，他們不知道只要給你一個機會，你便能緊緊抓住，從此地覆天翻，這些我很清楚。”
“你是個有野心的人，恰好，我也是，只是我這一生太過順暢，我不如你隱忍。”
她松開擡起他下巴的手，往後退了一步，與他隔開了距離。
“但你我有同樣不甘的野心，也有同樣睚眥必較的恨意，我們是一路人，我們聯手，若成功，從此我掌天下，你掌內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何？”
她的話滿是引誘意味，可對莫傾寒來說，哪怕沒有這些引誘，只要小公主一句話，他便能為她拋頭顱灑熱血，而她最後那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更是讓他整個人都有些戰栗起來。
這是一個他永遠也不敢想象的位置。
別說是真的，便是假的，他也能激動得暈厥過去了。
莫傾寒胸口劇烈起伏，強忍著激動，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恭恭敬敬道：“殿下言重，奴才為殿下所驅使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無論殿下想做什麽，奴才永遠是您手中最鋒利的那把刀。”
見他這個模樣，顧飛盈有些了然的笑了笑。
莫傾寒果然還是上輩子那個莫傾寒，許他權力是最好不過的方法。
她笑著坐了回去，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語氣溫和了許多。
“既然如此，那該如何做，莫總管想必心裏清楚了吧？”
“奴才明白。”
莫傾寒從椅子上起身，拱手彎腰，鄭重道：“殿下，您乃千金之軀，不可輕易涉險，奴才願為您手中利刃，披荊斬棘不在話下。”
不等顧飛盈再說什麽，他便又道：“四皇子和大皇子畢竟是您的兄長，便交由奴才來做吧。”
甚至除了他們兩，若是需要，他也可將景央帝一並除掉。
公主的手，不能染親人之血，但他可以。
他是一個閹人，一個佞臣，他無所謂受千夫所指，萬人唾罵，但公主絕不能背上弒父弒兄的罪名。
於是莫傾寒又道：“奴才左思右想，還是覺得宮中太過危險，殿下不若還是出宮吧，待宮裏塵埃落定，奴才再接殿下回來。”
他怕公主心中不忍，又擔心她名聲受到牽連，可若是這一切都是他所為，最後景國皇室只剩下宮公主這一個嫡親，世人便會覺得這一切都與公主無關，公主只是他接回來繼承皇室的傀儡，等公主登上了皇位，那時再慢慢扭轉他人看法便好。
莫傾寒心裏想得透徹，生怕小公主在這場權力更疊中受到傷害，在他看來，之前景央帝所謂的聯姻之事已經傷透了她的心。
他只願為公主擋下一切荊棘。
顧飛盈有些無奈抿了抿唇。
莫傾寒到底有沒有聽懂她的話？
還是他依然在維持著表面功夫與她虛與委蛇？
她一個想奪位的人怎麽可能在宮變之時遠離這場權力的交鋒，反而將所有的結果都交到別人手裏？任何一個心智健全的人都不會這樣做吧？莫傾寒到底在想什麽？
顧飛盈沈默了片刻，幹脆忽略他這句話，她再次道：“莫總管，到時候讓你的禁衛軍為我做些事，應當可以吧？”
“殿下放心，您想做什麽都可以。”
她這句話莫傾寒倒是沒怎麽反駁，反倒信誓旦旦地與她保證，但等她說完，他又道：“殿下，宮裏太危險了，若殿下不想去高家，那奴才為殿下安排一藏身之處可好？”
他孜孜不倦地想讓公主這段時間遠離皇宮，也遠離這一片可能的傷害。
顧飛盈當然不會同意，而且她有種和莫傾寒說話都說不通的感覺。
若說與她虛與委蛇的演戲吧，這位莫總管又實在情真意切，此刻他禁衛都在握，也沒有必要如此做，若說不是吧，他是聽不懂她的話嗎？總是提出要送她出宮？
“殿下，您覺得如何？”
莫傾寒眼巴巴看著她，只待她說一個‘好’字，便馬上送她出宮避開這場風波。
“不如何。”
顧飛盈瞥了他一眼，手肘撐在桌面上，皺起眉頭來，紅潤的唇瓣微抿，她一邊看著莫傾寒一邊沒好氣道：“莫傾寒，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覺得我被人下了降頭嗎？如此重要時刻，我若離開，豈不是將所有東西都交由你掌控，換做你，你願意？”
“奴才願意。”
莫傾寒連一刻也沒有停留，趕忙點頭討好道：“奴才什麽都願意獻給殿下。”
顧飛盈：“······”
這天聊不下去了。
她突然間覺得這一世的莫傾寒和上一世還是有差距的，這一世的他比上一世差多了，沒有上一世的狠辣果決，也沒有上一世的冷酷無情，成大事者怎麽能拘小節？莫傾寒這個樣子，這一世也能快速掌握禁衛都，該不是其他人太蠢了吧？
她有些出神的想著，卻在看見他那張充滿渴望的臉時拉回了思緒。
莫傾寒殷殷切切地看著她，等著她說下一句話。
顧飛盈和他對視了一眼，真想著該怎麽說的時候，扶蘭從殿門口走了進來。
她已經悄悄送了珂察離開了，此刻自然是要回來伺候的。
扶蘭沒感覺到大殿裏奇怪的氣氛，只是笑著同顧飛盈說了一聲，隨後便給莫傾寒行禮道：“莫總管。”
莫傾寒如今是景央帝得信的紅人，她這麽做倒也合規矩。
不過莫傾寒只快速瞥了她一眼，敷衍地‘嗯’了一聲，又繼續把視線放在小公主身上。
可顧飛盈什麽也沒說。
她目光十分淺淡，面上也沒了笑意，只神色有幾分莫測，就這麽看著莫傾寒。
莫傾寒到底還是無法承受小公主一直盯著他的這種目光，不過幾息，他便像是被驚著了一樣，飛快收回了視線，隨後咬緊牙尖道：“殿下想留在宮中也無不可，不過這樣一來曦微閣的保護還是太少了，若是明將軍他們沖進宮裏來，唯恐會傷了殿下，奴才鬥膽，公主或去禁衛都住些時日吧，那裏守衛森嚴，便是明將軍帶兵前來，也傷不了公主的。”
“這些無需你操心。”
顧飛盈見他這麽說了，終於又道：“明將軍會不會謀反，他能不能傷得了我，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我只需你盯著四皇子和大皇子，主要盯著瓏貴妃，其餘無需你操心。”
她並非莫傾寒這一處謀劃，也自然不可能將全盤計劃都與他說清楚。
“那您的安危······”
莫傾寒實在放心不下，在他心裏，奪嫡自然是比不上公主的安危。
“這不是你需要考慮的。”
顧飛盈聲音冷然了幾分。
“莫總管該知道，若是只有莫總管助我，我便不會想這個位置了，雖說生死由命，但若是不甘，總歸要多些謀劃的，莫總管自己尚且如此，又何況別人。”
“是奴才僭越了。”
莫傾寒只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來給小公主看，看他究竟是如何一片忠心耿耿，可他無法，也不能反駁小公主的話，只能這般垂下頭顱，輕輕應一聲僭越。
可實際上他懷疑任何人。
除了他之外，還有誰會願意為公主付出一切？若是連為公主付出一切都做不到，那如何能保護好公主？
就如那榮席，人人都說榮家長公子對小公主一往情深，可如今也不見他來帶公主走，在他心裏，恐怕榮家更重要吧，他生於榮家，這麽想也沒錯，但在莫傾寒眼裏，他便不配當小公主的夫婿。
至於是小公主主動退的婚，他下意識忽略了。
連這些波折也無法堅持，那也不配喜歡小公主了。
他這樣想著，本想再問問小公主聯絡了什麽人，可他又覺得這麽做有些冒犯，便只得吞下這些話再次認認真真跪伏而下，誠摯道：“殿下的心願一定會實現的，奴才願萬死不辭。”
“唔。”
顧飛盈看著他俯下的身軀，有些漫不經心點了點頭，然而她的眼眸裏卻一片深重。
哪怕到現在，她也無法分辨這位莫總管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她能做的就是將利益最大化，若他真心臣服於她，屆時便真許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又如何？
莫傾寒帶著重重心事離開了曦微閣。
小公主不願出宮，也不願住到禁衛都去，他便要做更加周全的計劃，以免出了什麽意外。
第二日，許是景央帝怒急攻心，沒上早朝，宮裏動蕩的消息傳到了宮外，第二日一大早，顧飛盈便聽扶蘭來稟，說榮席又來求見她了。
自退婚之後，榮席來過許多次，但顧飛盈沒有見他，前些日子許是知道她鐵了心了，便沒再來，可今日一大早，他又來求見她了。
扶蘭小心翼翼看她臉色，試探道：“殿下可要見榮公子？”
她與扶微都是樂意見著公主嫁給榮公子的，只可惜天不遂人願，但榮公子如今又來求見，想來還是在擔心公主的安危，她私心覺得若公主與榮公子能重歸就好，也是不錯的一件事。
顧飛盈瞥了她一眼，笑著道：“你們就這麽喜歡榮席？”
她對榮席頂多是欣賞，要說男女之情實在乏善可陳，倒是她身邊兩個侍女對榮席十分喜歡，恨不得他立刻成為自家駙馬，不過榮席這人向來性格好，待下人們也十分寬厚，顧飛盈倒是不意外扶蘭和扶微會這麽喜歡他。
只是可惜，他是個多情君子，卻沒能遇上個柔情佳期，顧飛盈不得不承認，榮席碰見她算是他倒黴。
可那又如何呢？這世上的事情從來如此，每個人所求的都不相同。
“奴婢沒有。”
扶蘭臉頰有些紅，大概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可又忍不住道：“奴婢只是覺著榮公子待公主挺好的，家世也好，性格也好，若說這臨都城中有誰能和殿下相配，那非榮公子莫屬。”
扶蘭給她梳好了頭發，將最後一支珍珠發釵簪上，蹲下身來，仰著頭看她，一貫有些跳脫的語氣也沈穩下來，扶蘭認認真真道：“奴婢不懂什麽雄才大略，也無法為公主運籌帷幄於千裏之外，奴婢只想公主未來能有個知心人，無論公主身在何處，總有人關心愛護公主，奴婢便也無所求了，扶微和我喜歡榮公子，是因為覺得他能待公主好，能護住公主，這世上仰慕公主的無數，可那些人都不是真正的待公主好。”
她說得極為認真，顧飛盈低頭看著她，目光十分柔和，等她說完，她才低低一聲嘆，輕輕在扶蘭額角敲了一下。
“你們啊，我之所以同榮席退婚，便是因為未來無法同他在一起，既然不能給予，又何必此刻牽他心腸，我對於榮家也算有些利用，或許我唯一剩下的良知，便是讓他從這段感情脫身出去吧。”
“可他喜歡您啊。”
扶蘭有些急切道：“就算您不喜歡他也沒關系，他喜歡您就好了，奴婢才不在乎榮家如何，只要公主安好，下輩子奴婢當牛做馬報答他們。”
顧飛盈被她這話給逗笑了。
“胡說什麽？”
她輕輕笑著，眼裏的光如冰潭裏沈澱的火焰，帶著種極矛盾的感覺。
“哪有什麽下輩子，人這一生啊，只爭這輩子。”
她眼裏有扶蘭看不懂的光芒。
扶蘭終究是有些疑惑的，可她想了想，還是咽下了心中想說的話。
有些事情，若是公主決定了，她們便只要遵從即可，她們雖希望公主好，可也不能替公主做出決定。
於是扶蘭道：“那公主今日還是不見嗎？”
“不。”
顧飛盈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突然笑了起來。
“他今日來恐怕是為了婉妃墮胎一事，既是正事，自然要見。”
扶蘭有些不解，不過很快便道：“好，那奴婢去請榮公子進來。”
“去吧。”
顧飛盈笑著扶了扶發髻，也起身離開臥室。
片刻後，扶蘭帶著榮席走進了待客廳。
榮席此前多次求見未果，今日本以為小公主也不會見他，卻沒想到竟見到了。
他神情有些恍惚，但很快回過神來，俯身拱手道：“見過公主。”
顧飛盈表情淡淡的，只輕輕點了點頭，便道：“榮公子請坐，榮公子有事嗎？”
她的語氣已失了往日的親近。
雖往日裏他們之間也算不得多麽好，可至少不會如此生疏。
榮席的眼眸瞬息湮滅了幾分光彩，有些晦暗起來。
可他還是飛快道：“殿下，我知殿下不想同我說什麽，可榮席鬥膽還是想提幾句，如今宮裏風雲疊起，早已今時不同往日，公主在宮中無依無靠，榮席實在擔心，席不求公主恢覆婚約，但願公主平安無事，公主出宮去榮府住一段時間吧，只是單純的避一避風頭，席絕無二心。”
他帶著殷切目光看著她，渴望她答一聲‘好’。
無論他心中是否有私心，可他這一刻，真的只是想她平安無事而已。
顧飛盈靜靜看他，半響，她突然笑了。
“榮席。”
她的目光如隔著千山萬水，帶著揮不去的一段冷意，那雙桃花陌上燦爛無暇的眼眸只剩下冷寂。
“其實你不知道吧。”她說：“明將軍向來是愚忠的性格，為何會突然從獄中逃離，還私闖禁宮，那是因為我同他說，他是景國的將軍，不是景國皇室的將軍，他護的是天下人，而不是一個皇室，若是他走了，他那些忠心耿耿的將領們都會成為我父皇的眼中釘。”
“你知道嗎？這一切都是我做的。”
“公主？”
榮席眼眸微怔。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做不到置身事外，你也不必費盡心思勸我，成功成仁都是我的造化，你是榮家長子，芝蘭玉樹的人物，這一切都和你無關，今後不要再見我，你離開吧。”
她收斂了神情，眉目逐漸冷漠起來，那種冷意，讓榮席覺得十分陌生。
“公主——”
他有些急切起來，卻見坐在上座的小公主起身，裙角劃過桌邊，她轉身朝裏殿走去，沒有回頭再看他一眼，他急切地想要追上去，卻被扶蘭攔在了原地。
“榮公子，請回吧。”
扶蘭面色微黯，聲音低落道：“公主也是不想牽連公子，這世間事向來無常，公主的性子您也知道，望公子多擔待。”
榮席眼睜睜看著小公主消失在自己面前，他咬牙道：“瓏貴妃他們如今圖窮匕見，公主在宮裏會有危險的。”
扶蘭低頭沈默不語。
榮席咬著牙靜默半響，卻又無法真闖進公主的臥室，只好憤而拂袖，他大步離去。
但他眼裏分明是愈發暗沈的情緒。
如今皇帝身體越發衰弱起來，臨都城中風雲疊起，景央帝也無法再抑制某些人的野心，這一場奪嫡風波過後，也不知景國皇室會變成什麽樣子，又或者還會不會有景國皇室的存在。
榮席離開曦微閣，走在血紅宮墻的寬廣大道上，只覺得連頭頂的青天也暗沈起來，陽光被雲朵全然遮住。
他沒有稱霸天下的野心，也沒有拯救天下於水火的野望，他至多不過希望這世間太平安康，人人都能過些安定生活罷了，而如今，他只希望小公主能平安度過這些時日。
她不願見他，他明白，她不想牽連他，他也明白，可他是個男人，男子漢大丈夫，若是連自己心愛的人都不能保護，他還有什麽臉面說自己喜歡小公主？
榮席腳步愈快，臉色卻漸漸平靜下來。
他總是需要為小公主做些什麽的。
榮席懷著誰也不知道的心思回到了榮府。
然而剛進府門，就有小廝上前輕聲道：“公子，那位胡小姐又來了。”
榮席腳步一頓，微壓眼眸：“胡斂京？”
“是。”
小廝點點頭，繼而道：“奴才瞧著有些不善。”
倒不是那胡小姐對榮府有什麽不善，可他總覺得對方是沖著自家公子來的，於是便多嘴提了一句。
榮席點點頭，沒作停留，徑直走進了內院大廳。
胡斂京果真在這，且邊上還有榮夕和榮夫人作陪。
這位胡小姐雖說上次被小公主教訓了一頓，但好歹也是太保家的女兒，在這臨都城中也是數得上數的貴女，如今宮中紛亂，這位胡小姐便又些幸災樂禍起來。
等此番事了，那顧飛盈還不定怎麽摔落塵埃呢，她自是開心的。
胡斂京臉上帶著愉快的笑，見著榮席進來了，起身柔柔行了一禮，露出纖細脖頸，她似有些羞怯道：“見過榮公子。”
榮席眉頭微皺，只淡淡應了一聲，走到榮夕身邊坐下。
“怎麽回事？”
他輕聲問榮夕。
榮夕十分有眼色，一見自家哥哥的臉色就知他又被小公主拒之門外了，她趕忙附耳過去：“大約是看見宮裏那位不好了，特地來過來的，大哥，你也知道，你在臨都城中可是很受歡迎的。”
榮席的眉頭便越發皺得深了。
而胡斂京此刻雖目光時常望向他，卻是在溫聲細語地和榮夫人說話。
榮夕便再次壓低聲音和榮席道：“大哥你危險了，我看母親挺喜歡她的。”
其實也算不得多喜歡，但除了小公主，胡斂京的身份確實算是不錯，榮夫人與榮家主原本就對與小公主的婚約有些不滿意，但榮席喜歡，他們也沒法，可如今小公主主動解除了婚約，他們榮家也不需什麽迎娶公主來提高身份，如此這胡小姐也算合適。
榮席皺著眉頭看了胡斂京和自家母親一眼，果然看到她們相談甚歡。
他頓了頓，突然開口打斷了她們說話。
“胡小姐今日來此是有什麽要事嗎？”
這句話的意思顯然是說沒什麽事就不要來。
胡斂京語氣一頓，可很快又揚起笑容，柔柔道：“讓榮公子見笑了，斂京之前來參加榮夕小姐的宴席，見小姐與夫人都極為善良，便覺親切，我想著在家中也無事，便來拜訪，還望恕斂京打擾。”
“確實打擾。”
榮席的話沒有半分客氣可言，而他往日甚至極少說出這樣不禮貌的話來。
胡斂京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幸而這時榮夫人斥了一聲榮席，她才能保持下去。
“胡說什麽？榮席，你的禮儀學到哪兒去了？”
榮夫人斥了他一句，又轉過頭來溫聲道：“胡小姐莫怪，我這不孝子近日裏為小公主退婚一事傷透了心，實在冒犯。”
“夫人您嚴重了，榮公子是重情重義的人，斂京十分欽佩。”
胡斂京讚了一句，又露出可惜的表情來：“只可惜榮公子原本與小公主乃天造地設的一對，如今卻······”
“什麽天造地設的一對，我看就是這孩子迷了心眼。”
榮夫人十分不滿，她如今也不怕這話被皇家聽見了，反正景央帝如今自顧不暇，加上又有明哲一事，皇室能不能保全自己還難說。
胡斂京便露出歉意的笑容來，再次道：“是斂京失言了，不過說起小公主，本不該斂京來多嘴，可小公主一向桀驁，如今這樣，您不知道，家父曾提起過，怕是高家也會牽連其中。”
她原本說那些話，榮席都不曾理會，可直到她說起這一句，榮席突然冷然道：“你說什麽？”
胡斂京依然笑得溫柔。
“高司正如今年歲已高，也是憑空飛來此禍。”
“胡斂京。”
榮席從椅子上起身，走到她面前，一片陰影籠罩而下，讓胡斂京有些瑟縮，但她只楞了那麽一瞬，很快便柔情似水道：“斂京也知道榮公子關心小公主，公子放心，斂京定然勸說父親，畢竟高家和小公主也算不得熟悉。”
可榮席依然冷冷看著她。
高家是小公主的外戚，這點原本沒幾個人提起，其一是小公主確實不經常和高家聯絡，其二便是高家空有職位，並無實權，這導致大部分人都忽略了高家，而只將目光放在景央帝身上，人人都以為小公主和景央帝的感情定然是好的，不然景央帝不會如此寵愛她。
因此沒幾個人想到要去動高家，因為這代價不值得，高家高司正在民間的聲望尚可，動了高家不僅沒什麽用處，還給自己平添一些不好的名聲。
這些奪嫡的皇子們還是在乎自己的名聲的。
可這是因為他們沒將小公主當做自己的對手，他們眼中看重的是景央帝，而只有胡斂京，極為嫉恨小公主，她的父親是當朝太保，太保、太傅、太安，這三位是朝中重臣，而且他們都忠於四皇子一系。
或許四皇子不在乎高家，但若是胡斂京在她父親面前提了幾句，太保想對高家動手，四皇子一系也不會阻攔，因為高家勉強可以算小公主一系，也就是景央帝麾下的臣子，他們本就是仇人。
胡斂京此刻說出這些話，定然不是真只隨口說說而已。
“高司正為人正直，在百姓眼裏頗有聲望，太保就算忠於四皇子，何必動高家？”
榮席目光十分寒冷，胡斂京定了定心神，這才柔聲道：“榮公子誤會了，這些政事，斂京不懂，斂京只是可惜公子與小公主的婚事而已。”
她說著可惜的話，眼裏卻十分愉快。
榮席面色寒冷，袖擺下的手掌握緊，眼裏幽深一片。
胡斂京見他不說話，便趁熱打鐵道：“斂京向來是傾慕榮公子的，榮公子擔心小公主，斂京也看在眼裏，記在心中，若有哪裏能幫上公子的，公子盡管提。”
這幾乎已經是明晃晃的威脅了。
此刻別說榮席，就是有些遲鈍的榮夕都覺察到有些不對。
倒是榮夫人還穩坐釣魚臺，她微微帶笑道：“席兒這是做什麽？不得無禮，快回來。”
她說完榮席，又對胡斂京道：“胡姑娘待我們阿席癡心一片，倒是深情。”
她臉上失去了一開始那般熱情。
胡斂京見此忙告罪道：“夫人見諒，斂京只是太過傾慕榮公子，實在沒有冒犯榮府的意思。”
她只是想嫁給榮席，並不是想得罪榮府。
榮夫人帶著淡漠的笑，點了點頭，再次道：“多謝胡小姐的厚愛了。”
榮夫人不在乎這些事，只要不對榮府有害，胡斂京想怎麽對付小公主並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可她不在乎，榮席在乎。
他眼中的冷意已經幾乎要凝結成冰。
胡斂京有些不敢與他對視，卻還是硬著頭皮道：“榮公子怎麽這般看斂京？”
榮席沒有回答她，他只留下深深一眼目光，隨後轉身便走。
“阿席。”
榮夫人的聲音也沒能讓他留下。
榮席不想和胡斂京再多說什麽，太保敢動高家，他便要讓太保看看危機時刻，四皇子到底會不會保他。
一路走出大廳，他喚來身邊親近小廝。
“我修書一封，你送去魏尚書府中。”
小廝眼眸一怔，可很快便沈聲道：“是。”
魏尚書可是大皇子的親信，公子要向大皇子傳信？可榮家向來是中立派。
小廝心緒有些紛亂，但他沒有詢問主子的想法。
而榮席則一路往書房而去，他的臉色沈穩，眼眸黑鴉鴉的，素色的錦衣穿在他身上竟平添了幾分森寒。
胡斂京以為榮家不滿小公主，便能以此來威脅他，可她不明白，榮家終究是他的，他平素裏性格溫和不代表他對榮家一點掌控都沒有，他才是榮家未來的家主，他想做的，沒人可以阻止。
既然如今都覺得四皇子勢大，那他便幫大皇子，他倒要看看，誰能傷害小公主。
榮席所做的事情，顧飛盈並不知情，當然，即便她知道了胡斂京想動高家，她也不會在乎。
高家她早已拜托明哲保護，明哲雖然外界如今許多人都覺得他狼子野心，想謀反篡位，可實際上她再清楚不過，這位明將軍起碼是個極重承諾的人，他承諾的事情，絕對會做到，前世他不願答應聯姻之事，便是景央帝讓他解甲歸田甚至要置他於死地，他依然沒有妥協。
這便是明哲。
她這一世雖也提前做了許多的計劃，可最重要的一點，其實還是在明哲身上。
榮席離開之後，之後幾日，他沒有再入宮。
景央帝不知是回光返照還是如何，這幾日身體倒是好了許多，他也知道如今自己威懾力不夠了，甚至下令沒有他的旨意，任何人禁止進出皇宮，連四個宮門口都派了禁衛都的禁衛看管著，且日夜都讓莫傾寒和禁衛都的副統領守在他身邊。
如此一來，莫傾寒也沒什麽時間偷偷來見顧飛盈了，只得派身邊的小太監，偶爾來給她傳遞一些消息。
顧飛盈倒是不在乎他有沒有親自來，只要消息傳了出來其餘都是小事。
莫傾寒把消息傳給了她，她便又轉手將消息傳給明哲。
如今宮門封閉，其餘人也進不來，但就在景央帝身體大好的第五日，顧飛盈在自己宮中見到了明哲。
如今恐怕也只有他武功高強，能不經禁衛都的看守混到宮裏來。
而且很奇怪，顧飛盈發現除了榮席會正大光明來拜訪她之外，這位明將軍和莫傾寒一樣，都喜歡晚上來。
這幾日扶微的傷口也好得差不多了，加上最近局勢不太平，所以晚上是她和扶蘭兩個人睡在外殿，守著公主，順便以防公主夜間起來無人伺候。
這天夜裏，扶微睡在床靠外的這頭，迷迷糊糊被人推醒，她從困頓中醒來，看見床頭的黑影，當時心裏就是一個‘咯噔’。
她實在被莫傾寒嚇怕了，當即就以為又是莫傾寒大晚上偷偷摸摸潛進了曦微閣。
“莫、莫總管······”
但她不敢再破口大罵了，上次莫傾寒差點掐死她。
可她這一聲才出來，便聽見一個不太熟悉的男生道：“莫總管？”
明哲在黑夜裏皺了皺眉。
公主的侍女在夜裏見著了男人，竟然脫口而出莫總管，這個莫總管是如今的內宮總管莫傾寒嗎？可莫傾寒怎麽會在夜裏來公主的寢殿？
明哲心頭覺得有些奇怪。
可扶微這一下徹底清醒過來了。
她心裏一個‘激靈’，戰栗道：“你、你是誰？”
應她聲音有些大，睡在她旁邊的扶蘭很快被吵醒了，扶蘭迷迷糊糊起身，揉了揉眼睛，半瞇著眼道：“扶微你在和誰說話？”
然後她看見了站在床邊的黑影。
“你······”
扶蘭瞬間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到底是公主身邊的貼身宮女，不會如普通的宮女那般遇事便大聲尖叫，若是弄得人盡皆知了可不好，且這黑影只是站在這裏，沒有傷害她們，或許是有事。
她這些晚上也見著了幾次莫總管，對於深夜來訪的人也算是有了幾分鎮定。
“你是誰？”
明哲也不想嚇到她們，他瞥了一眼床邊不遠處桌面上的燈，飛快點了燈，他這才將帶著的鬥篷帽兜摘下，平靜道：“是我，公主可睡了？”
“明將軍？”
扶蘭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她沒想到明將軍這樣的正人君子也會在大晚上出現在曦微閣。
倒是扶微松了口氣。
只要不是莫傾寒便好。
明哲點點頭，催促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同公主說，勞煩你們去喚醒公主。”
他確實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不然以他的性格，絕對不會做出夜闖深宮的事情來。
“好，將軍稍等。”
扶微和扶蘭都知道事情要緊，趕忙起身披上衣服去內殿喚公主。
明哲則背對著床站在窗邊，十分禮貌。
不多時，扶微過來喚他：“將軍，公主請。”
明哲這才轉身跟著她朝主殿走去。
主殿裏，顧飛盈看起來還有些困頓，她頭發也沒梳，只批了件厚鬥篷，披散著頭發坐在床邊，顯然是沒什麽忌諱的。
或者說小公主就是這性子，她本就不在乎這些。
明哲只看了一眼，便將視線移開，他這麽做不算禮貌，但如今事出從急，也實在沒有那麽多時間來計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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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傾寒微壓眼眸，靜靜等著她們把話說完，婉妃往旁邊站了站，顧飛盈這才將目光放到他身上。
“莫總管。”
莫傾寒趕忙上前一步，拱手行禮。
“殿下，奴才在。”
“你今夜來可是有什麽重要的事？若是小事，托底下的小太監們說一聲便可，你如今是父皇身邊的紅人，也不必事事都親自來此。”
他自然不敢說自己是因為想見見公主才親自來的。
“殿下言重了，殿下的事自然都是大事，何來小事。”
他討好道：“奴才有許多天沒來和殿下稟告消息，雖是派了些小太監來，但總擔心他們口舌蠢笨，沒有同殿下說清楚，此刻又正逢急迫時際，要是誤了殿下的事，那奴才真是罪該萬死。”
莫傾寒說著討喜的話，臉上也堆著笑意，襯著他那張可以稱得上是漂亮的臉有些滑稽，總讓人覺得這種表情不該出現在他臉上，畢竟他整個人都更偏陰郁氣息。
顧飛盈沒說話，而是靜靜看著他，看了許久。
久到莫傾寒自己都有些不自在了，他臉上的笑意變得僵硬，心中惶恐，才聽見坐在上座的顧飛盈笑著說：“莫總管，你下次沖我笑的時候，能先自己照照鏡子嗎？”
莫傾寒慌忙摸自己的臉，最後幹脆以袖子擋住，有些心怯道：“殿下，可是、可是奴才的臉讓殿下不悅了？奴才生得醜陋，汙了殿下的眼，殿下恕罪。”
他有些沮喪。
他雖不知自己的長相到底算不算極好，可也知道前些年是有些貴人覬覦他的臉，他這張臉沒少給他帶來麻煩，所以他雖不喜，可也沒覺得自己長得醜過，只是今日見著小公主這樣的反應，他心覺自己該是太自信了。
小公主見過多少青年才俊，見他自然不會同從前那些貴人一樣目光短淺。
便是她從前那位未婚夫婿榮公子，雖他不喜，但也不得不承認確實是人中龍鳳，他是萬分不能與那些年輕才俊相比的。
可知道自己汙了公主的眼，他還是覺得有些難過。
顧飛盈有些無奈嘆氣，卻沒再和他說些什麽，反倒是先和站在旁邊的珂察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小心些，莫要被人發現了。扶蘭，你送婉妃娘娘出去。”
“好，那珂察就先走了，殿下放心，我會一切小心。”
珂察雖有些好奇，但她也知道什麽是自己可以聽的，什麽是自己不能聽的，有些時候知道得太多對她沒有好處。
她柔柔行了一禮，隨著扶蘭朝側門走去。
她們一走，整個大殿裏就只剩下莫傾寒和顧飛盈兩個人了。
莫傾寒還低著頭，掩著面，默默站在邊上，一言也不發。
顧飛盈卻在珂察她們離開之後再次笑著道：“莫總管，你也太沒自信了，總管的樣貌，在這宮中不說數一數二，起碼是能數得上數的，何必做出掩面這樣的舉動來。”
莫傾寒楞了楞，又遲疑了一下，這才把掩著面的袖子放下來，但依然低著頭，他有些悶聲道：“殿下······不是不喜奴才的長相嗎？”
“我只是說讓你笑之前照照鏡子，你這樣討好的笑，很嚇人的。”
顧飛盈拿起手邊的茶盞抿了一口，指著旁邊的椅子道：“坐吧，莫總管生得俊美，卻笑得跟戲臺上抹了紅白臉的醜角一樣，你說嚇不嚇人？”
莫傾寒：“······”
他無言以對。
可他只是下意識的露出討好的笑，因為面前這人是小公主。
“好了，跟你開個玩笑而已，莫總管真是嚴於利己，連玩笑話都聽不懂，總管今日來是要同我說什麽？”
顧飛盈隨口吐槽了他一句，身體往後靠了靠，姿態慵懶了些，便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等著他的下文。
莫傾寒沈默了一瞬，但很快將這絲沮喪情緒收了起來，他下意識露出笑容，笑到一半又收了起來，僵著表情在椅子上坐下，只沾了一點椅子邊，面朝著顧飛盈道：“殿下，婉妃娘娘這是？”
婉妃和小公主有什麽關系他並不知道，但莫傾寒覺得自己得弄清楚，倒不是他事事都想著掌控小公主，而是他擔心婉妃對小公主不利。
誰知那女人是不是真的忠於小公主？這後宮中的妃子沒有一個是心思單純的，婉妃能得皇帝寵愛，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
顧飛盈輕瞥了他一眼，隨意道：“你說珂察啊，她在這宮中無依無靠，我曾經恰巧幫過她，她想報恩，便同我一起了。”
“原來是這樣。”
莫傾寒點點頭，又裝作不經意間道：“公主善良，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奴才替您看著點她，若是真想報恩，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隨你。”
顧飛盈沒反駁，其實她也是這意思。
她不能全然信任珂察，就如她不能全然信任莫傾寒一樣。
說完了珂察的事情，莫傾寒就開始說正事。
“陛下今日怒急攻心，險些暈厥過去，對瓏貴妃更是恨極，殿下，奴才覺得瓏貴妃或許等不了多久了，她一定會在陛下動手之前動手。”
顧飛盈靜靜聽著，沒有說話。
莫傾寒便繼續說：“陛下身體不適，有些事終究是不方便做的，所以他將這些事情交給了奴才去做，禁衛都雖然人不多，但在皇城之中卻所向披靡，恐怕連明將軍的麾下也不敵，殿下，如今朝堂震蕩，前有明將軍這些人威脅朝政，後有瓏貴妃密謀造反，殿下也得盡快布置些才好。”
“那依總管的意思，該如何布置呢？”
顧飛盈也不顯慌亂，只問他的意思。
莫傾寒這時候自然不會有什麽猶豫或遲疑，他嚴謹而又快速道：“宮裏這些事，殿下大可交給奴才來處理，公主不如先出宮避一避，待到塵埃落定了，無論結果如何，您在宮外，都好選擇去處啊。”
盡管坊間都說明將軍忠肝義膽，是景央帝逼得太甚，可他若真謀反了，莫傾寒不覺得他會放過小公主，小公主可是景央帝的女兒，他逆了景國皇室，還會留下一個公主嗎？至於兩個皇子則更不用說了。
沒有一個是好相處的。
若是公主留在宮中，憑借他一個人的力量，他怕到時候護不了她周全，只他一個人就方便多了。
他是個奴才，爛命一條，便是沒了也不可惜，可公主不能。
莫傾寒無法這麽冒險。
“你讓我離開皇宮？”
“是，殿下千金之軀，所謂君子不立危墻，奴才覺得殿下還是出宮避一避為好。”
莫傾寒仔細思考了一番，接著又道：“不如殿下去高司正家住一陣子吧，您放心，有奴才在宮中，定然會為公主謀劃。”
“可我不想去。”
顧飛盈到了這時候也沒工夫和他隱瞞自己的野心，況且她早已不準備將高家牽扯進來。
她十指交握，眼眸裏帶上了銳利的光。
“莫傾寒，在這宮中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除了我，瓏貴妃與嚴妃這兩派都容不下一個手握重權的禁衛都統領，你便是有翻雲覆雨的能耐，也不過堪堪保住自己罷了，無論他們未來誰登上皇位，等待你的都只有一條死路。”
莫傾寒沒露出什麽驚慌神色，只深深垂下頭：“奴才明白，只要能護住公主，奴才便已滿足。”
“可我不滿足。”
顧飛盈放下手裏的茶盞，起身走到他面前，她伸手擡起他的下巴，並不是那種調戲的動作，而是很認真的，她道：“你看著我的眼睛。”
莫傾寒心中惶恐，可卻因著她的動作不得不擡起頭來，他看到了小公主的眼睛，眼眸深深，而這雙眼睛此刻正註視著他。
這大約是他第一次如此大膽打量小公主，連她的容貌也看得如此清晰。
他忍不住有些顫動起來。
顧飛盈卻註視著他，一字一句道：“我要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偏安一隅，也不是茍且偷生，我要這天下都匍匐在我腳下，父皇覺得我是女子，便能肆意揮霍我的命運，犧牲我的未來，我那兩個哥哥明面上拿我無可奈何，可暗地裏早就想等成功那天將我碎屍萬段，我這一生從未低過頭，從前如此，未來也將如此。”
她聲音沈穩，卻挑眉輕笑道：“莫傾寒，你是個很有能力的人，他人不知，可我很清楚，魏公公用了一生的時間，最後也死在了刺客手中，你卻憑借此事得到我父皇的信賴，甚至將禁衛都交給你，這天下人都小看你，他們不知道只要給你一個機會，你便能緊緊抓住，從此地覆天翻，這些我很清楚。”
“你是個有野心的人，恰好，我也是，只是我這一生太過順暢，我不如你隱忍。”
她松開擡起他下巴的手，往後退了一步，與他隔開了距離。
“但你我有同樣不甘的野心，也有同樣睚眥必較的恨意，我們是一路人，我們聯手，若成功，從此我掌天下，你掌內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何？”
她的話滿是引誘意味，可對莫傾寒來說，哪怕沒有這些引誘，只要小公主一句話，他便能為她拋頭顱灑熱血，而她最後那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更是讓他整個人都有些戰栗起來。
這是一個他永遠也不敢想象的位置。
別說是真的，便是假的，他也能激動得暈厥過去了。
莫傾寒胸口劇烈起伏，強忍著激動，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恭恭敬敬道：“殿下言重，奴才為殿下所驅使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無論殿下想做什麽，奴才永遠是您手中最鋒利的那把刀。”
見他這個模樣，顧飛盈有些了然的笑了笑。
莫傾寒果然還是上輩子那個莫傾寒，許他權力是最好不過的方法。
她笑著坐了回去，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語氣溫和了許多。
“既然如此，那該如何做，莫總管想必心裏清楚了吧？”
“奴才明白。”
莫傾寒從椅子上起身，拱手彎腰，鄭重道：“殿下，您乃千金之軀，不可輕易涉險，奴才願為您手中利刃，披荊斬棘不在話下。”
不等顧飛盈再說什麽，他便又道：“四皇子和大皇子畢竟是您的兄長，便交由奴才來做吧。”
甚至除了他們兩，若是需要，他也可將景央帝一並除掉。
公主的手，不能染親人之血，但他可以。
他是一個閹人，一個佞臣，他無所謂受千夫所指，萬人唾罵，但公主絕不能背上弒父弒兄的罪名。
於是莫傾寒又道：“奴才左思右想，還是覺得宮中太過危險，殿下不若還是出宮吧，待宮裏塵埃落定，奴才再接殿下回來。”
他怕公主心中不忍，又擔心她名聲受到牽連，可若是這一切都是他所為，最後景國皇室只剩下宮公主這一個嫡親，世人便會覺得這一切都與公主無關，公主只是他接回來繼承皇室的傀儡，等公主登上了皇位，那時再慢慢扭轉他人看法便好。
莫傾寒心裏想得透徹，生怕小公主在這場權力更疊中受到傷害，在他看來，之前景央帝所謂的聯姻之事已經傷透了她的心。
他只願為公主擋下一切荊棘。
顧飛盈有些無奈抿了抿唇。
莫傾寒到底有沒有聽懂她的話？
還是他依然在維持著表面功夫與她虛與委蛇？
她一個想奪位的人怎麽可能在宮變之時遠離這場權力的交鋒，反而將所有的結果都交到別人手裏？任何一個心智健全的人都不會這樣做吧？莫傾寒到底在想什麽？
顧飛盈沈默了片刻，幹脆忽略他這句話，她再次道：“莫總管，到時候讓你的禁衛軍為我做些事，應當可以吧？”
“殿下放心，您想做什麽都可以。”
她這句話莫傾寒倒是沒怎麽反駁，反倒信誓旦旦地與她保證，但等她說完，他又道：“殿下，宮裏太危險了，若殿下不想去高家，那奴才為殿下安排一藏身之處可好？”
他孜孜不倦地想讓公主這段時間遠離皇宮，也遠離這一片可能的傷害。
顧飛盈當然不會同意，而且她有種和莫傾寒說話都說不通的感覺。
若說與她虛與委蛇的演戲吧，這位莫總管又實在情真意切，此刻他禁衛都在握，也沒有必要如此做，若說不是吧，他是聽不懂她的話嗎？總是提出要送她出宮？
“殿下，您覺得如何？”
莫傾寒眼巴巴看著她，只待她說一個‘好’字，便馬上送她出宮避開這場風波。
“不如何。”
顧飛盈瞥了他一眼，手肘撐在桌面上，皺起眉頭來，紅潤的唇瓣微抿，她一邊看著莫傾寒一邊沒好氣道：“莫傾寒，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覺得我被人下了降頭嗎？如此重要時刻，我若離開，豈不是將所有東西都交由你掌控，換做你，你願意？”
“奴才願意。”
莫傾寒連一刻也沒有停留，趕忙點頭討好道：“奴才什麽都願意獻給殿下。”
顧飛盈：“······”
這天聊不下去了。
她突然間覺得這一世的莫傾寒和上一世還是有差距的，這一世的他比上一世差多了，沒有上一世的狠辣果決，也沒有上一世的冷酷無情，成大事者怎麽能拘小節？莫傾寒這個樣子，這一世也能快速掌握禁衛都，該不是其他人太蠢了吧？
她有些出神的想著，卻在看見他那張充滿渴望的臉時拉回了思緒。
莫傾寒殷殷切切地看著她，等著她說下一句話。
顧飛盈和他對視了一眼，真想著該怎麽說的時候，扶蘭從殿門口走了進來。
她已經悄悄送了珂察離開了，此刻自然是要回來伺候的。
扶蘭沒感覺到大殿裏奇怪的氣氛，只是笑著同顧飛盈說了一聲，隨後便給莫傾寒行禮道：“莫總管。”
莫傾寒如今是景央帝得信的紅人，她這麽做倒也合規矩。
不過莫傾寒只快速瞥了她一眼，敷衍地‘嗯’了一聲，又繼續把視線放在小公主身上。
可顧飛盈什麽也沒說。
她目光十分淺淡，面上也沒了笑意，只神色有幾分莫測，就這麽看著莫傾寒。
莫傾寒到底還是無法承受小公主一直盯著他的這種目光，不過幾息，他便像是被驚著了一樣，飛快收回了視線，隨後咬緊牙尖道：“殿下想留在宮中也無不可，不過這樣一來曦微閣的保護還是太少了，若是明將軍他們沖進宮裏來，唯恐會傷了殿下，奴才鬥膽，公主或去禁衛都住些時日吧，那裏守衛森嚴，便是明將軍帶兵前來，也傷不了公主的。”
“這些無需你操心。”
顧飛盈見他這麽說了，終於又道：“明將軍會不會謀反，他能不能傷得了我，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我只需你盯著四皇子和大皇子，主要盯著瓏貴妃，其餘無需你操心。”
她並非莫傾寒這一處謀劃，也自然不可能將全盤計劃都與他說清楚。
“那您的安危······”
莫傾寒實在放心不下，在他心裏，奪嫡自然是比不上公主的安危。
“這不是你需要考慮的。”
顧飛盈聲音冷然了幾分。
“莫總管該知道，若是只有莫總管助我，我便不會想這個位置了，雖說生死由命，但若是不甘，總歸要多些謀劃的，莫總管自己尚且如此，又何況別人。”
“是奴才僭越了。”
莫傾寒只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來給小公主看，看他究竟是如何一片忠心耿耿，可他無法，也不能反駁小公主的話，只能這般垂下頭顱，輕輕應一聲僭越。
可實際上他懷疑任何人。
除了他之外，還有誰會願意為公主付出一切？若是連為公主付出一切都做不到，那如何能保護好公主？
就如那榮席，人人都說榮家長公子對小公主一往情深，可如今也不見他來帶公主走，在他心裏，恐怕榮家更重要吧，他生於榮家，這麽想也沒錯，但在莫傾寒眼裏，他便不配當小公主的夫婿。
至於是小公主主動退的婚，他下意識忽略了。
連這些波折也無法堅持，那也不配喜歡小公主了。
他這樣想著，本想再問問小公主聯絡了什麽人，可他又覺得這麽做有些冒犯，便只得吞下這些話再次認認真真跪伏而下，誠摯道：“殿下的心願一定會實現的，奴才願萬死不辭。”
“唔。”
顧飛盈看著他俯下的身軀，有些漫不經心點了點頭，然而她的眼眸裏卻一片深重。
哪怕到現在，她也無法分辨這位莫總管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她能做的就是將利益最大化，若他真心臣服於她，屆時便真許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又如何？
莫傾寒帶著重重心事離開了曦微閣。
小公主不願出宮，也不願住到禁衛都去，他便要做更加周全的計劃，以免出了什麽意外。
第二日，許是景央帝怒急攻心，沒上早朝，宮裏動蕩的消息傳到了宮外，第二日一大早，顧飛盈便聽扶蘭來稟，說榮席又來求見她了。
自退婚之後，榮席來過許多次，但顧飛盈沒有見他，前些日子許是知道她鐵了心了，便沒再來，可今日一大早，他又來求見她了。
扶蘭小心翼翼看她臉色，試探道：“殿下可要見榮公子？”
她與扶微都是樂意見著公主嫁給榮公子的，只可惜天不遂人願，但榮公子如今又來求見，想來還是在擔心公主的安危，她私心覺得若公主與榮公子能重歸就好，也是不錯的一件事。
顧飛盈瞥了她一眼，笑著道：“你們就這麽喜歡榮席？”
她對榮席頂多是欣賞，要說男女之情實在乏善可陳，倒是她身邊兩個侍女對榮席十分喜歡，恨不得他立刻成為自家駙馬，不過榮席這人向來性格好，待下人們也十分寬厚，顧飛盈倒是不意外扶蘭和扶微會這麽喜歡他。
只是可惜，他是個多情君子，卻沒能遇上個柔情佳期，顧飛盈不得不承認，榮席碰見她算是他倒黴。
可那又如何呢？這世上的事情從來如此，每個人所求的都不相同。
“奴婢沒有。”
扶蘭臉頰有些紅，大概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可又忍不住道：“奴婢只是覺著榮公子待公主挺好的，家世也好，性格也好，若說這臨都城中有誰能和殿下相配，那非榮公子莫屬。”
扶蘭給她梳好了頭發，將最後一支珍珠發釵簪上，蹲下身來，仰著頭看她，一貫有些跳脫的語氣也沈穩下來，扶蘭認認真真道：“奴婢不懂什麽雄才大略，也無法為公主運籌帷幄於千裏之外，奴婢只想公主未來能有個知心人，無論公主身在何處，總有人關心愛護公主，奴婢便也無所求了，扶微和我喜歡榮公子，是因為覺得他能待公主好，能護住公主，這世上仰慕公主的無數，可那些人都不是真正的待公主好。”
她說得極為認真，顧飛盈低頭看著她，目光十分柔和，等她說完，她才低低一聲嘆，輕輕在扶蘭額角敲了一下。
“你們啊，我之所以同榮席退婚，便是因為未來無法同他在一起，既然不能給予，又何必此刻牽他心腸，我對於榮家也算有些利用，或許我唯一剩下的良知，便是讓他從這段感情脫身出去吧。”
“可他喜歡您啊。”
扶蘭有些急切道：“就算您不喜歡他也沒關系，他喜歡您就好了，奴婢才不在乎榮家如何，只要公主安好，下輩子奴婢當牛做馬報答他們。”
顧飛盈被她這話給逗笑了。
“胡說什麽？”
她輕輕笑著，眼裏的光如冰潭裏沈澱的火焰，帶著種極矛盾的感覺。
“哪有什麽下輩子，人這一生啊，只爭這輩子。”
她眼裏有扶蘭看不懂的光芒。
扶蘭終究是有些疑惑的，可她想了想，還是咽下了心中想說的話。
有些事情，若是公主決定了，她們便只要遵從即可，她們雖希望公主好，可也不能替公主做出決定。
於是扶蘭道：“那公主今日還是不見嗎？”
“不。”
顧飛盈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突然笑了起來。
“他今日來恐怕是為了婉妃墮胎一事，既是正事，自然要見。”
扶蘭有些不解，不過很快便道：“好，那奴婢去請榮公子進來。”
“去吧。”
顧飛盈笑著扶了扶發髻，也起身離開臥室。
片刻後，扶蘭帶著榮席走進了待客廳。
榮席此前多次求見未果，今日本以為小公主也不會見他，卻沒想到竟見到了。
他神情有些恍惚，但很快回過神來，俯身拱手道：“見過公主。”
顧飛盈表情淡淡的，只輕輕點了點頭，便道：“榮公子請坐，榮公子有事嗎？”
她的語氣已失了往日的親近。
雖往日裏他們之間也算不得多麽好，可至少不會如此生疏。
榮席的眼眸瞬息湮滅了幾分光彩，有些晦暗起來。
可他還是飛快道：“殿下，我知殿下不想同我說什麽，可榮席鬥膽還是想提幾句，如今宮裏風雲疊起，早已今時不同往日，公主在宮中無依無靠，榮席實在擔心，席不求公主恢覆婚約，但願公主平安無事，公主出宮去榮府住一段時間吧，只是單純的避一避風頭，席絕無二心。”
他帶著殷切目光看著她，渴望她答一聲‘好’。
無論他心中是否有私心，可他這一刻，真的只是想她平安無事而已。
顧飛盈靜靜看他，半響，她突然笑了。
“榮席。”
她的目光如隔著千山萬水，帶著揮不去的一段冷意，那雙桃花陌上燦爛無暇的眼眸只剩下冷寂。
“其實你不知道吧。”她說：“明將軍向來是愚忠的性格，為何會突然從獄中逃離，還私闖禁宮，那是因為我同他說，他是景國的將軍，不是景國皇室的將軍，他護的是天下人，而不是一個皇室，若是他走了，他那些忠心耿耿的將領們都會成為我父皇的眼中釘。”
“你知道嗎？這一切都是我做的。”
“公主？”
榮席眼眸微怔。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做不到置身事外，你也不必費盡心思勸我，成功成仁都是我的造化，你是榮家長子，芝蘭玉樹的人物，這一切都和你無關，今後不要再見我，你離開吧。”
她收斂了神情，眉目逐漸冷漠起來，那種冷意，讓榮席覺得十分陌生。
“公主——”
他有些急切起來，卻見坐在上座的小公主起身，裙角劃過桌邊，她轉身朝裏殿走去，沒有回頭再看他一眼，他急切地想要追上去，卻被扶蘭攔在了原地。
“榮公子，請回吧。”
扶蘭面色微黯，聲音低落道：“公主也是不想牽連公子，這世間事向來無常，公主的性子您也知道，望公子多擔待。”
榮席眼睜睜看著小公主消失在自己面前，他咬牙道：“瓏貴妃他們如今圖窮匕見，公主在宮裏會有危險的。”
扶蘭低頭沈默不語。
榮席咬著牙靜默半響，卻又無法真闖進公主的臥室，只好憤而拂袖，他大步離去。
但他眼裏分明是愈發暗沈的情緒。
如今皇帝身體越發衰弱起來，臨都城中風雲疊起，景央帝也無法再抑制某些人的野心，這一場奪嫡風波過後，也不知景國皇室會變成什麽樣子，又或者還會不會有景國皇室的存在。
榮席離開曦微閣，走在血紅宮墻的寬廣大道上，只覺得連頭頂的青天也暗沈起來，陽光被雲朵全然遮住。
他沒有稱霸天下的野心，也沒有拯救天下於水火的野望，他至多不過希望這世間太平安康，人人都能過些安定生活罷了，而如今，他只希望小公主能平安度過這些時日。
她不願見他，他明白，她不想牽連他，他也明白，可他是個男人，男子漢大丈夫，若是連自己心愛的人都不能保護，他還有什麽臉面說自己喜歡小公主？
榮席腳步愈快，臉色卻漸漸平靜下來。
他總是需要為小公主做些什麽的。
榮席懷著誰也不知道的心思回到了榮府。
然而剛進府門，就有小廝上前輕聲道：“公子，那位胡小姐又來了。”
榮席腳步一頓，微壓眼眸：“胡斂京？”
“是。”
小廝點點頭，繼而道：“奴才瞧著有些不善。”
倒不是那胡小姐對榮府有什麽不善，可他總覺得對方是沖著自家公子來的，於是便多嘴提了一句。
榮席點點頭，沒作停留，徑直走進了內院大廳。
胡斂京果真在這，且邊上還有榮夕和榮夫人作陪。
這位胡小姐雖說上次被小公主教訓了一頓，但好歹也是太保家的女兒，在這臨都城中也是數得上數的貴女，如今宮中紛亂，這位胡小姐便又些幸災樂禍起來。
等此番事了，那顧飛盈還不定怎麽摔落塵埃呢，她自是開心的。
胡斂京臉上帶著愉快的笑，見著榮席進來了，起身柔柔行了一禮，露出纖細脖頸，她似有些羞怯道：“見過榮公子。”
榮席眉頭微皺，只淡淡應了一聲，走到榮夕身邊坐下。
“怎麽回事？”
他輕聲問榮夕。
榮夕十分有眼色，一見自家哥哥的臉色就知他又被小公主拒之門外了，她趕忙附耳過去：“大約是看見宮裏那位不好了，特地來過來的，大哥，你也知道，你在臨都城中可是很受歡迎的。”
榮席的眉頭便越發皺得深了。
而胡斂京此刻雖目光時常望向他，卻是在溫聲細語地和榮夫人說話。
榮夕便再次壓低聲音和榮席道：“大哥你危險了，我看母親挺喜歡她的。”
其實也算不得多喜歡，但除了小公主，胡斂京的身份確實算是不錯，榮夫人與榮家主原本就對與小公主的婚約有些不滿意，但榮席喜歡，他們也沒法，可如今小公主主動解除了婚約，他們榮家也不需什麽迎娶公主來提高身份，如此這胡小姐也算合適。
榮席皺著眉頭看了胡斂京和自家母親一眼，果然看到她們相談甚歡。
他頓了頓，突然開口打斷了她們說話。
“胡小姐今日來此是有什麽要事嗎？”
這句話的意思顯然是說沒什麽事就不要來。
胡斂京語氣一頓，可很快又揚起笑容，柔柔道：“讓榮公子見笑了，斂京之前來參加榮夕小姐的宴席，見小姐與夫人都極為善良，便覺親切，我想著在家中也無事，便來拜訪，還望恕斂京打擾。”
“確實打擾。”
榮席的話沒有半分客氣可言，而他往日甚至極少說出這樣不禮貌的話來。
胡斂京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幸而這時榮夫人斥了一聲榮席，她才能保持下去。
“胡說什麽？榮席，你的禮儀學到哪兒去了？”
榮夫人斥了他一句，又轉過頭來溫聲道：“胡小姐莫怪，我這不孝子近日裏為小公主退婚一事傷透了心，實在冒犯。”
“夫人您嚴重了，榮公子是重情重義的人，斂京十分欽佩。”
胡斂京讚了一句，又露出可惜的表情來：“只可惜榮公子原本與小公主乃天造地設的一對，如今卻······”
“什麽天造地設的一對，我看就是這孩子迷了心眼。”
榮夫人十分不滿，她如今也不怕這話被皇家聽見了，反正景央帝如今自顧不暇，加上又有明哲一事，皇室能不能保全自己還難說。
胡斂京便露出歉意的笑容來，再次道：“是斂京失言了，不過說起小公主，本不該斂京來多嘴，可小公主一向桀驁，如今這樣，您不知道，家父曾提起過，怕是高家也會牽連其中。”
她原本說那些話，榮席都不曾理會，可直到她說起這一句，榮席突然冷然道：“你說什麽？”
胡斂京依然笑得溫柔。
“高司正如今年歲已高，也是憑空飛來此禍。”
“胡斂京。”
榮席從椅子上起身，走到她面前，一片陰影籠罩而下，讓胡斂京有些瑟縮，但她只楞了那麽一瞬，很快便柔情似水道：“斂京也知道榮公子關心小公主，公子放心，斂京定然勸說父親，畢竟高家和小公主也算不得熟悉。”
可榮席依然冷冷看著她。
高家是小公主的外戚，這點原本沒幾個人提起，其一是小公主確實不經常和高家聯絡，其二便是高家空有職位，並無實權，這導致大部分人都忽略了高家，而只將目光放在景央帝身上，人人都以為小公主和景央帝的感情定然是好的，不然景央帝不會如此寵愛她。
因此沒幾個人想到要去動高家，因為這代價不值得，高家高司正在民間的聲望尚可，動了高家不僅沒什麽用處，還給自己平添一些不好的名聲。
這些奪嫡的皇子們還是在乎自己的名聲的。
可這是因為他們沒將小公主當做自己的對手，他們眼中看重的是景央帝，而只有胡斂京，極為嫉恨小公主，她的父親是當朝太保，太保、太傅、太安，這三位是朝中重臣，而且他們都忠於四皇子一系。
或許四皇子不在乎高家，但若是胡斂京在她父親面前提了幾句，太保想對高家動手，四皇子一系也不會阻攔，因為高家勉強可以算小公主一系，也就是景央帝麾下的臣子，他們本就是仇人。
胡斂京此刻說出這些話，定然不是真只隨口說說而已。
“高司正為人正直，在百姓眼裏頗有聲望，太保就算忠於四皇子，何必動高家？”
榮席目光十分寒冷，胡斂京定了定心神，這才柔聲道：“榮公子誤會了，這些政事，斂京不懂，斂京只是可惜公子與小公主的婚事而已。”
她說著可惜的話，眼裏卻十分愉快。
榮席面色寒冷，袖擺下的手掌握緊，眼裏幽深一片。
胡斂京見他不說話，便趁熱打鐵道：“斂京向來是傾慕榮公子的，榮公子擔心小公主，斂京也看在眼裏，記在心中，若有哪裏能幫上公子的，公子盡管提。”
這幾乎已經是明晃晃的威脅了。
此刻別說榮席，就是有些遲鈍的榮夕都覺察到有些不對。
倒是榮夫人還穩坐釣魚臺，她微微帶笑道：“席兒這是做什麽？不得無禮，快回來。”
她說完榮席，又對胡斂京道：“胡姑娘待我們阿席癡心一片，倒是深情。”
她臉上失去了一開始那般熱情。
胡斂京見此忙告罪道：“夫人見諒，斂京只是太過傾慕榮公子，實在沒有冒犯榮府的意思。”
她只是想嫁給榮席，並不是想得罪榮府。
榮夫人帶著淡漠的笑，點了點頭，再次道：“多謝胡小姐的厚愛了。”
榮夫人不在乎這些事，只要不對榮府有害，胡斂京想怎麽對付小公主並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可她不在乎，榮席在乎。
他眼中的冷意已經幾乎要凝結成冰。
胡斂京有些不敢與他對視，卻還是硬著頭皮道：“榮公子怎麽這般看斂京？”
榮席沒有回答她，他只留下深深一眼目光，隨後轉身便走。
“阿席。”
榮夫人的聲音也沒能讓他留下。
榮席不想和胡斂京再多說什麽，太保敢動高家，他便要讓太保看看危機時刻，四皇子到底會不會保他。
一路走出大廳，他喚來身邊親近小廝。
“我修書一封，你送去魏尚書府中。”
小廝眼眸一怔，可很快便沈聲道：“是。”
魏尚書可是大皇子的親信，公子要向大皇子傳信？可榮家向來是中立派。
小廝心緒有些紛亂，但他沒有詢問主子的想法。
而榮席則一路往書房而去，他的臉色沈穩，眼眸黑鴉鴉的，素色的錦衣穿在他身上竟平添了幾分森寒。
胡斂京以為榮家不滿小公主，便能以此來威脅他，可她不明白，榮家終究是他的，他平素裏性格溫和不代表他對榮家一點掌控都沒有，他才是榮家未來的家主，他想做的，沒人可以阻止。
既然如今都覺得四皇子勢大，那他便幫大皇子，他倒要看看，誰能傷害小公主。
榮席所做的事情，顧飛盈並不知情，當然，即便她知道了胡斂京想動高家，她也不會在乎。
高家她早已拜托明哲保護，明哲雖然外界如今許多人都覺得他狼子野心，想謀反篡位，可實際上她再清楚不過，這位明將軍起碼是個極重承諾的人，他承諾的事情，絕對會做到，前世他不願答應聯姻之事，便是景央帝讓他解甲歸田甚至要置他於死地，他依然沒有妥協。
這便是明哲。
她這一世雖也提前做了許多的計劃，可最重要的一點，其實還是在明哲身上。
榮席離開之後，之後幾日，他沒有再入宮。
景央帝不知是回光返照還是如何，這幾日身體倒是好了許多，他也知道如今自己威懾力不夠了，甚至下令沒有他的旨意，任何人禁止進出皇宮，連四個宮門口都派了禁衛都的禁衛看管著，且日夜都讓莫傾寒和禁衛都的副統領守在他身邊。
如此一來，莫傾寒也沒什麽時間偷偷來見顧飛盈了，只得派身邊的小太監，偶爾來給她傳遞一些消息。
顧飛盈倒是不在乎他有沒有親自來，只要消息傳了出來其餘都是小事。
莫傾寒把消息傳給了她，她便又轉手將消息傳給明哲。
如今宮門封閉，其餘人也進不來，但就在景央帝身體大好的第五日，顧飛盈在自己宮中見到了明哲。
如今恐怕也只有他武功高強，能不經禁衛都的看守混到宮裏來。
而且很奇怪，顧飛盈發現除了榮席會正大光明來拜訪她之外，這位明將軍和莫傾寒一樣，都喜歡晚上來。
這幾日扶微的傷口也好得差不多了，加上最近局勢不太平，所以晚上是她和扶蘭兩個人睡在外殿，守著公主，順便以防公主夜間起來無人伺候。
這天夜裏，扶微睡在床靠外的這頭，迷迷糊糊被人推醒，她從困頓中醒來，看見床頭的黑影，當時心裏就是一個‘咯噔’。
她實在被莫傾寒嚇怕了，當即就以為又是莫傾寒大晚上偷偷摸摸潛進了曦微閣。
“莫、莫總管······”
但她不敢再破口大罵了，上次莫傾寒差點掐死她。
可她這一聲才出來，便聽見一個不太熟悉的男生道：“莫總管？”
明哲在黑夜裏皺了皺眉。
公主的侍女在夜裏見著了男人，竟然脫口而出莫總管，這個莫總管是如今的內宮總管莫傾寒嗎？可莫傾寒怎麽會在夜裏來公主的寢殿？
明哲心頭覺得有些奇怪。
可扶微這一下徹底清醒過來了。
她心裏一個‘激靈’，戰栗道：“你、你是誰？”
應她聲音有些大，睡在她旁邊的扶蘭很快被吵醒了，扶蘭迷迷糊糊起身，揉了揉眼睛，半瞇著眼道：“扶微你在和誰說話？”
然後她看見了站在床邊的黑影。
“你······”
扶蘭瞬間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到底是公主身邊的貼身宮女，不會如普通的宮女那般遇事便大聲尖叫，若是弄得人盡皆知了可不好，且這黑影只是站在這裏，沒有傷害她們，或許是有事。
她這些晚上也見著了幾次莫總管，對於深夜來訪的人也算是有了幾分鎮定。
“你是誰？”
明哲也不想嚇到她們，他瞥了一眼床邊不遠處桌面上的燈，飛快點了燈，他這才將帶著的鬥篷帽兜摘下，平靜道：“是我，公主可睡了？”
“明將軍？”
扶蘭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她沒想到明將軍這樣的正人君子也會在大晚上出現在曦微閣。
倒是扶微松了口氣。
只要不是莫傾寒便好。
明哲點點頭，催促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同公主說，勞煩你們去喚醒公主。”
他確實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不然以他的性格，絕對不會做出夜闖深宮的事情來。
“好，將軍稍等。”
扶微和扶蘭都知道事情要緊，趕忙起身披上衣服去內殿喚公主。
明哲則背對著床站在窗邊，十分禮貌。
不多時，扶微過來喚他：“將軍，公主請。”
明哲這才轉身跟著她朝主殿走去。
主殿裏，顧飛盈看起來還有些困頓，她頭發也沒梳，只批了件厚鬥篷，披散著頭發坐在床邊，顯然是沒什麽忌諱的。
或者說小公主就是這性子，她本就不在乎這些。
明哲只看了一眼，便將視線移開，他這麽做不算禮貌，但如今事出從急，也實在沒有那麽多時間來計較了。
四章合一哈，等會馬上還有三章，先更後改。
我先辯解，啊不，解釋一下為啥這麽多天沒更。
有個小夥伴給我推薦了一個碼字軟件的小黑屋功能，說特別好用，我想著誒那我試一下，然後我······我特麽鎖字數的時候多打了個零，直接鎖了兩萬。寫完了才能出來，不然我關機再開也還是鎖的。
於是·····
日六計劃破產了，因為兩萬太難了，寫著寫著就不想寫了，另外這本書我感覺劇情寫得太快了，可能是前面寫快穿的後遺癥，我感覺很快就可以奪嫡了，然後就····完結了。
算了我先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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