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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飛盈靠著床邊一手掩唇，淺淺打了個哈欠，算是細聲細語道：“將軍坐，有什麽急事嗎？”
她這種模樣極為罕見，看起來有些迷迷糊糊的，實在和白日裏桀驁的小公主形象不符。
明哲清了清嗓子，覺得她這個樣子十分可愛，但很快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便有些不自在的說：“公主，四皇子他們等不及了，恐怕起事就在這一兩天，之前四皇子曾多次派人拉攏我。”
“這麽快？”
顧飛盈揉了揉眼角，露出一點點微微紅暈來，這才思索道：“我父皇恐沒有多少時日裏，他們連這點時間都等不了了？”
按理來說，他們至少會等到景央帝逝世，否則無論最後誰贏了，都要承擔起弒父這個名聲，這對於一個想當皇帝的人來說可是致命的。
景央帝又活不了多久了，這點時間都等不了嗎？這是不應該的。
“原本不會這麽快。”
明哲皺著眉頭道：“也不知怎麽了，前幾日，榮家好像有往大皇子一系靠攏的意思，否者四皇子不會這麽急。”
榮家一向中立，若是榮家倒戈向大皇子，這對於四皇子來說可是致命的打擊，所以他們很有可能在榮家還沒有徹底倒戈之前提前動手，這樣即便榮家想投靠大皇子也來不及了。
“榮家？”
顧飛盈皺了皺眉。
她雖是利用了一下榮家，但也沒這麽刺激過頭吧？也沒有和榮席提過希望榮家傾向於誰，究竟是什麽導致了榮家竟然想倒向大皇子一系？
“所以如今是四皇子想動手，大皇子一系並不想這麽快就徹底撕破臉皮？”
“不錯。”
明哲點點頭。
“公主，如今是多事之秋，宮裏很快就要徹底亂起來了，不知公主有什麽打算？”
顧飛盈聽到這裏倒是突然笑了起來。
她笑著道：“將軍不會也是來勸我離開宮中吧？”
明哲楞了一下，隨後道：“還有其他人也這麽勸過公主？”
但他也只問了這麽一句，很快便繼續道：“看公主的意思，公主就算留在宮中也無妨，我會安排人保護公主，四皇子和大皇子彼此之間競爭激烈，想來應該不會太過在意公主。”
他仔細想了一下，倒沒像莫傾寒和榮席一樣勸她離開皇宮，出去躲避過這次宮變事件。
可顧飛盈這次卻說得不一樣。
她說：“我和將軍離開。”
“哦？”
明哲有些不解：“聽公主的話，之前也有人勸公主離開，公主應是不願的，怎麽如今卻······”
而且還是在他覺得她待在宮中也無妨的情況下。
顧飛盈坐在床邊上，雙手撐著臉，有些沈重嘆了口氣，小腿掛在床沿晃了晃，倒是有幾分他初次見到她時候的模樣。
她嘆完了氣，這才有些苦大仇深道：“之前是榮席勸我，他想讓我去榮家躲避一陣子，將軍，你說他們榮家就只他一個人喜歡我，其他人恐怕恨不得我就死在這場宮變裏算了，我怎麽敢去榮家。”
她攤了攤手，這才繼續捧著臉道：“至於待在宮裏，我又不是對這裏有什麽特殊的感情，幹嘛非要待在這裏，將軍你不知道，我那個四哥啊，可恨死我了，小時候天天跟我打架，我覺得他想弄死我的心比想登上皇位的心還重，我待在這裏不是找死嗎？將軍跟榮席不一樣啊，待在將軍身邊，我是安心的。”
明哲沒想到她會這麽想，他著實楞了一下，但楞過之後，卻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
被人信任的感覺自然是好的，而且他確實會保護小公主平安無事。
“公主這麽說，倒是讓我有些羞愧了，若是我真有本事，理應讓景國平安無事才對，何必有這樣的動蕩。”
說到這裏，明哲漸漸收斂了笑容，眼神微暗下來。
“這又不怪將軍。”
顧飛盈從床邊起身，幹脆自己拉了條凳子在他身邊坐下，把垂在地上的鬥篷邊蓋在膝蓋上，她正襟危坐道：“正是有將軍在，才能在最後力挽狂瀾啊，否則就憑我那幾個哥哥啊，景國算是完了。”
她有些涼涼地嘆氣，十分感慨道：“唉，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安穩下來。”
她本是在安慰他的，說著說著卻自己也低落起來，明哲見了怕她又想起之前那些傷心事，連忙道：“不會持續多久的，等這件事完結，景國一定會恢覆安康。”
“但願吧。”
顧飛盈隨口說了一句，像是想起了什麽，她突然起身飛快道：“那我現在是不是要收拾些盤纏首飾什麽的，將軍，我們現在就走嗎？我可以帶著扶蘭和扶微一起嗎？”
明哲有些被她突然轉折的話楞住，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有些失笑道：“公主莫急，這兩天還算安全，明日我安排人來帶你出去，今夜太晚了，且如今禁衛都封鎖宮門，也不太方便出去。”
“哦，這樣啊，好，那我明日在宮裏等你，待會兒我就收拾盤纏。”
明哲再次失笑。
“公主，無需帶什麽東西，我都會安排好的。”
他想著小公主到底是沒在宮外生活過，雖被景央帝這件事傷透了心，成熟了許多，但有些時候還是能看出些孩子氣來，畢竟她確實也還不大，景國女子十八歲嫁人，她算上今年的生日，也才十七歲而已。
明哲稍微交代了她一些需要做的事情，兩個人便覺沒什麽話可說了，他本就不是個善言辭的人。
顧飛盈和他大眼瞪小眼對視了一會兒，突然有些感慨道：“將軍，你說宮變一起，我的曦微閣還能保持原來的模樣嗎？會不會被砸壞了或者燒毀了？我宮裏的宮人們會不會死在宮變中？我以後還能回來嗎？”
她到底從沒經歷過這麽大的變故，哪怕面上強裝鎮定，心裏卻還是惶恐的。
明哲十分清楚，可他只能安慰道：“不必擔心，這些宮人們不會有事的，你不在這裏，他們也不會特意來曦微閣打砸，今後自然還能回來，公主不是還有雄心壯志，不是還要救天下於水火嗎？我如今還記得公主在獄中說的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怎能因為你是個女子便覺得天生不如皇子？”
他說這些話，其實只是不想看到小公主頹靡萎頓，他還是希望她能肆意飛揚，便是桀驁也好，這樣低落的情緒，不適合明媚的小公主。
不過小公主對他這些話果然是有反應的。
她很快重新燃起了鬥志，連背脊都挺直了不少。
顧飛盈微微揚了揚下巴，肯定道：“將軍，你說得沒錯，以後整個皇宮都是我的，我不該悲傷。”
這話說出來有些顯得狂妄，但放在她身上似乎一點兒也不顯得討人厭，明哲只笑著看她，看著她眼裏重新彌漫出來的光芒，心中有些欣慰。
在他心裏，小公主就該是這個樣子的。
不過看見他笑，顧飛盈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耿直道：“所以將軍，就算你這一次救了我，到時候我也不會把皇宮讓給你的，大不了我們公平競爭。”
“嗯，好。”
明哲並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只笑著道：“公主有鬥志便好。”
他態度太軟和，顧飛盈後面的挑釁的話便沒能說得出來，她抿著唇嚴肅地看了明哲幾眼，卻始終看見他帶笑的眼眸，不多時，她便敗下陣來。
“······反正，將軍你看著就好了，我可不是我那個蠢死了的四哥。”
明哲依然是笑著的。
顧飛盈便說不下去了。
靜默了半刻中，她終於忍不住開始趕人。
“好了好了，將軍你明天記得來接我，太晚了，我要睡了，睡飽了明天才有精神跑路。”
明哲這才笑開了，他有些無奈搖了搖頭起身拱手：“公主好好休息，無需擔心什麽。”
其實他剛剛也是在逗她而已，就覺得小公主這個模樣很有趣很生動。
不過夜色確實也不早了，他便告辭離開。
等他走了之後，顧飛盈才慢悠悠脫下蓋在身上的鬥篷，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扶微幫她拈了拈被角，有些擔憂道：“殿下，明將軍真的可信嗎？”
明將軍雖聲名在外，可她們到底沒有和他長久地相處過，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願意保護公主，所以扶微很擔心。
倒是顧飛盈隨意笑了笑，安撫她道：“你們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想讓明哲幫她，單靠他那些忠肝義膽的信念和忠誠自然不行，還得添點適當的感情。
如果一個從道義、忠誠、情感上都讓你覺得該保護和幫助她，那麽你自然不會生出其他的想法，特別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明哲不像榮席，他沒有需要在乎的榮家，也沒有滿門反對的親人，明家本就是他做主，不止明家，那些將領，都是聽信他的，其實景央帝懷疑他功高蓋主也沒錯，若是他真想如此，只需有一天振臂一呼，從者便如雲，這樣一個將軍，哪個皇帝會不在乎？
不過這對於顧飛盈來說倒是剛剛好。
若沒有明哲，她想在奪嫡這件事中獲得巨大利益的可能便太小了。
莫傾寒前世權傾朝野，甚至回了景國皇室，可他終究只是個總管，而不是皇帝，他想當上皇帝的可能太渺茫，因為他是個閹人，而顧飛盈同樣如此，她是個女人，這個世道，沒有絕對的權力支持，一個女人怎麽登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第二日，顧飛盈照常起來洗漱，不過這日上午整個皇宮並無動靜，直到下午時分，才有人偷偷遞了紙條子進來，說明將軍待會兒會入宮，然後接她出宮，讓她午後去北宮長道上等待。
顧飛盈冷靜看完，也沒說什麽，只讓扶微和扶蘭將貼身的東西帶好，準備赴這約。
用了午膳之後，她帶著扶微和扶蘭出了門。
臨走之前，顧飛盈回頭看了眼曦微閣鎏金的牌匾，但她什麽也沒說，更沒有露出什麽傷心的表情，只是平靜邁步離開。
沒人知道，今日她離開這裏，再次回來的時候，一切便都會不一樣了。
要麽成功，要麽身死。
她帶著兩個貼身宮女，沿著北宮的小道往長道走去，午後金色的陽光映照在她臉上，一面溫暖，一面森寒。
但她沒有順利走到長道上和明哲約定好的地方，因為中途一個身穿禁衛都衣服的人攔住了她們。
這人垂著頭，恭恭敬敬道：“公主，小人是總管派來保護公主的人，公主若要出宮，恐有危險。”
這條路再往前走就是長道，這是出宮的路，他原本在暗處隱蔽著，見她往這邊走，這才現身出來。
顧飛盈微壓了眼眸，她平靜道：“莫傾寒讓你來監視我？”
“小人不敢！”
這禁衛都的護衛忙跪伏下，只懇切道：“總管只是擔憂公主的安危，派小人保護公主而已。”
他說著還從腰間拿出一塊令牌給她看。
顧飛盈看了一眼，確實是莫傾寒的令牌，這禁衛都這麽多人，莫傾寒自然也有自己的令牌，否則無法讓她相信，總不能隨便哪個人出來，她都同別人說實話。
莫傾寒如今在宮中也算是一方大勢力，她想了想，未來回來還需要他的幫助，便壓低聲音對這禁衛都護衛道：“你告訴莫總管，我受明將軍之約，暫離宮中，讓他不必擔憂，好好做好宮裏的事情，等我回來。”
這禁衛都護衛神色一楞，但很快便恭敬道：“是，小人會如實轉告總管。”
“嗯，你去吧，我出了宮，便不需要你保護了。”
她跟明哲在一起，自然不需要禁衛都的保護了。
至於說信任，倒不是她很信任明哲，其實她也無法全然信任，她信任的只有自己，但如今這樣，她身後沒有強大勢力，便只能依托在別人身上。
那禁衛都護衛有些楞怔著看她穿過自己身邊朝前走去，想了想，他飛快掠身消失在原地。
小公主要出宮去明將軍身邊，這可是個大事，他得立刻告訴莫總管才行。
於是在顧飛盈到達了和明哲約定的地點之後，莫傾寒也得知了這一消息。
“你說小公主受明將軍之約？”
“是。”
“這是小公主親口說的？”
莫傾寒臉色難看得很，眼裏更是一片陰雲。
景央帝如今身子不行，方才午睡去了，這才讓他有時間出來和禁衛都護衛說話，可他沒想到帶給他的第一個消息便是如此晴天霹靂。
他原本是希望小公主能出宮暫避的，因為他希望她平安。
但小公主拒絕了他的請求，如今卻答應了明哲。
他心裏猶如翻江倒海，不得平靜。
甚至產生了一些極端的妒忌。
原本榮席他便十分嫉妒，可榮席如今已經和小公主解除了婚約，他便是妒忌，也不過是妒忌他的身份和才情，覺得他這樣的人才好和小公主相配，但如今為何又出了個明哲。
莫傾寒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明哲願意幫小公主這是好事，畢竟他一個人在宮裏獨木難支，若是有什麽差池沒有保護好小公主他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可心裏的妒火，他控制不住。
“總管？”
這稟告的禁衛都護衛有些擔憂看了他一眼，只覺得總管眼裏似乎凝聚著幾乎想毀天滅地的陰翳。
但莫傾寒到底還是控制住了。
無論他現在有多麽難受，多麽嫉妒，可如今最重要的還是保全小公主的安危，他有再多的不甘和痛苦，他都能咽下去。
莫傾寒深深吸了口氣，閉了閉眼，他沈著聲音道：“你帶幾個人，跟著小公主，守護她的安危，如果被明哲的人發現了，便如實稟告，如果沒有，就暗地裏保護，記住，小公主若出了什麽事情，你們便不用回來了。”
禁衛都護衛身軀一顫，想起了這位莫總管繼任禁衛都統領的那一天，他明明不會武功，可那一日暗獄裏血流成河，硬生生將他們這些武功高強的禁衛都嚇住了。
莫傾寒不會武功，但是他夠很，在很多禁衛軍眼裏，他就是個瘋子。
瘋子都要保護的人，他們不敢有半點差池。
“是，屬下謹遵總管之令。”
就是因為這股狠，這股狠辣，所以景央帝根本不知道，他的禁衛都早已更新換代，早便不是他曾經印象裏那個禁衛都了。
而另外一邊，顧飛盈帶著扶微和扶蘭只在長道上等了大約一刻鐘。
北宮的宮門處傳來巨大的喧嘩，碩大的宮門突然被打開，而這原本是按照景央帝的命令關起來的。
這片血色宮墻裏似乎突然熱鬧了起來。
守門的將領慌慌張張怒吼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私闖宮門，難道想謀反嗎？”
帶著士兵將宮門打開的人是個有些狂野的漢子，一身黝黑皮膚，看起來便像軍伍中人。
他有些狂放不羈道：“你可別血口噴人，我等是來和陛下匯報軍情的，此前已經幾番求見，陛下卻避而不見，可軍情如此緊要，我等也只好出此下策，為了我大景，便是陛下日後要斬了我，也認了。”
他露出舍生取義的姿態來，一把將那守門的將領推開，帶著身後的士兵就往裏沖。
“今日，便讓我老林為陛下盡忠！”
顧飛盈並不認識他，但看得出，這位應該是明哲麾下將領。
而扶蘭偷偷湊在她耳邊道：“公主，聽說陛下這幾日身子大好，但卻沒有上朝，朝中確實有許多將領求見，但陛下都避而不見。”
所以並不是突然起意，而是確有其事。
景央帝多日不上朝便罷了，對邊關戰事也放任許久不管，這些將領們被逼無奈只得闖宮，其實也說得過去，起碼比起無事私自闖宮多了許多借口。
如果皇帝依然不見，這位將領到時候惱羞成怒，怨恨皇帝不管邊關將領的死活，正好又在路上碰見了皇帝最愛的女兒，順手就給撈了回去，他為了邊關的將士，以此等死罪的舉動逼迫皇帝來正視，若這樣傳出去了，百姓們說不還得簪一聲這位將領實在忠肝義膽，雖然腦子不太好使就是了······
顧飛盈唇角顫了顫，嘆了口氣，以手扶額道：“莽夫的手下果然都是莽夫。”
要是交給她來處理，她有一百種方式安然出宮不被問責，可偏偏明哲想了這麽個辦法，這是什麽鬼辦法？
扶蘭也有些和扶微面面相覷，良久才道：“殿下，那我們還出去嗎？”
“出去，為什麽不出？反正又不是我做的，蠢也不是我蠢。”
顧飛盈瞟了她們兩一眼，笑盈盈道：“明哲就算腦子不太好使，可他麾下那是實打實的兵力，這年頭，只要手上的力量大，誰會在乎他沒腦子。”
她笑著說了一句，也不再多說，而是站在長道邊上，血紅宮墻的入口處，默默看著這位皮膚黝黑的將領從她身邊走過。
既然是為了邊關戰事而來，那自然演戲要演全套，他得先去求見皇帝，景央帝將他再次拒之門外之後，他才能惱羞成怒，順道把路過的小公主劫持了回去。
而顧飛盈幾乎能肯定。
景央帝肯定不會見他。
自從上次的明哲闖宮之事發生後，景央帝現在對他和他麾下將領都忌憚不已，生怕他們當著面就對他下手，更不可能給他們面對面的機會，至於說的那些話······明哲的人說的話他怎麽敢信？
顧飛盈看著這位將領帶著手下的兵浩浩蕩蕩朝內宮走去，她想了想，也轉身跟了上去。
扶蘭好奇道：“殿下，我們不在這裏等嗎？”
“我們去看看戲。”
顧飛盈露出微妙的笑容來。
而這位將領果然浩浩蕩蕩帶著人一路闖進了內宮。
當然，期間少不了禁衛都的放水，否則偌大的一個內宮，就憑他一個小將領帶著些兵馬就想闖進來，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可有禁衛都放水那就不一樣了。
再加上還有兩個皇子一系的人作壁上觀，所以等這位將領到了禦書房門外時，景央帝甚至才聽見門外的喧嘩聲。
這位皮膚黝黑的漢子也不多說二話，更沒有直接闖進去，只‘撲通’一聲便跪下，朝禦書房裏大聲喊道：“求陛下見臣一面。”
還在裏頭軟榻上小憩了一會兒剛醒的景央帝都沒爬起來就被嚇了一大跳。
他慌張起身，大喊：“莫傾寒！”
莫傾寒飛快上前，恭敬道：“陛下，奴才在。”
“外面是誰？”
景央帝目光有些恐懼，生怕宮變已經打到禦書房門口了。
莫傾寒卻鎮定道：“陛下不必擔心，是林將軍，陛下多日不見他，想來這位是急了，便闖了內宮，不過您放心，禁衛都已經壓制住他了，只是他還帶了些人，怕吵著您休息，奴才便沒有打擾您，如今是這位跪在禦書房外。”
他這麽說，景央帝倒是放心了一些。
若是已經壓制住了，他便不怕了。
景央帝沒開門看，還真以為禁衛都已經壓住了林將軍，他並不知道，禁衛都根本沒怎麽阻攔。
但即便沒了威脅，他也不想見這位林將軍。
他現在對於明哲一系實在厭惡極了。
景央帝擺了擺手，煩躁道：“讓他滾！”
他如今只想把人趕出去，也不想再關在密獄裏，省得明哲哪天親自來了，而他就算殺了這位林將軍也無用，因為明哲還在，這樣做只會刺激明哲。
所以景央帝只讓這些逆臣賊子趕快滾出宮去。
但此刻跪在禦書房外的林將軍還在大聲喊著：“陛下，老臣為景國不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起碼也是立功無數的，如今北夷傾軋，邊關告急，實在拖不得啊，老臣無奈才出此下策，求陛下見我一面。”
他的聲音很大，連禦書房裏的景央帝也聽得清清楚楚。
然而他更煩躁了。
景央帝一把將書桌上的奏折都推下了書桌，怒道：“說了不見就是不見，讓他滾！再不滾朕現在就斬了他！”
莫傾寒低垂著頭，默默退下，他打開門，走了出去。
等見到了這位林將軍，他嘆了口氣，露出溫和的笑容來：“將軍，陛下不願見將軍，將軍還是離開吧。”
林將軍用厭惡的眼神掃了他一眼，依然大聲道：“我要見陛下，不是見你這個奴才！”
莫傾寒臉上依然帶著笑，不為所動。
“陛下身體不適，真的不方便見將軍。”
“我不信，陛下明明身子大好了，讓我見陛下。”
林將軍還在不依不饒，而禦書房裏卻傳來東西破碎的聲音，顯然景央帝大怒。
莫傾寒便嘆了口氣，繼續低聲勸他：“您也聽見了，陛下真的不想見您。”
林將軍咬了咬牙，臉色變幻，終於從地上起身，他咬著牙道：“陛下這樣做，簡直是置邊關與不顧。”
然而沒有人回答或應和他這句話。
林將軍黑著臉轉身便走。
走了一半的路，在血色宮墻的盡頭，他眼眸一轉，突然看見了站在墻角的小公主。
林將軍微壓眼眸，突然道：“陛下不仁，休怪我不義！我非是為自己，只是為了邊關千千萬萬的將士！”
說完這句話，他便下令道：“來人，把小公主一起帶走，若是陛下說我謀逆，我也認了，只要陛下願意正視邊關之事，我老林立刻將公主送回，再自殺謝罪！”
他身邊的將士立刻圍住了顧飛盈，還算恭敬道：“公主，請。”
顧飛盈瞥了一眼圍住自己的將士，最後將目光停留在林將軍身邊一個年輕將士身上。
他穿著盔甲，遮擋住了半張臉，但是餘下的半張，她十分熟悉。
這位年輕將士笑著說：“公主，請吧，待陛下有了答覆，我們便立刻送公主回來。”
顧飛盈瞄著他露出來的下顎看了幾眼，突然笑盈盈挑眉道：“好啊，林將軍，你們可真聰明。”
黝黑漢子林將軍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咳，低低道：“都是將軍教導得好······”
後面的話他說不出來了。
不過他今天的任務反正完成了。
顧飛盈也不再理會他，直接走到了那年輕將士身邊，朝身後血紅宮墻那端望了一眼，喃喃道：“但願我還有回來的那一天。”
“會有的。”
年輕的將士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露出一個溫柔笑容來。
周圍圍觀的老林等人眼睛都看直了。
“咳咳咳，好了，我們走吧。”
明哲也知道自己這舉動有些不妥，忙收回了手，一行人朝宮外走去。
林將軍有些暧昧的湊到他身邊道：“將軍，別慫啊，沒事，咱們都支持你，小公主又不是陛下，你怕什麽？”
“你胡說什麽？”
明哲一把推開他，正經道：“小公主還小，我只是將她當做晚輩般疼愛，不要教壞了小公主。”
“嘖嘖嘖。”
老林嘖了兩聲，到底沒敢戳穿自家將軍的臉面。
而旁邊顧飛盈全當沒聽見就是了。
只有害羞······抱歉，她不知道害羞這兩個字怎麽寫。
一行人便這麽浩浩蕩蕩出了宮，從北門進來，又從北門離開。
而禦書房不遠處，莫傾寒站在原地，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久久不語。
小公主離開了皇宮，也離開了他目光所能觸及到的地方，她的安危不在他保護之中了。
他嫉恨，可又不能阻止，或許到現在，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樣的心情，又或許他只是恨自己為什麽是個閹人。
“總管，陛下在喚你了。”
有小太監靠近，輕聲說道。
莫傾寒眼裏的陰郁收斂起來，掛上了景央帝熟悉的一貫的笑容，他笑著說：“走吧，別讓陛下等急了。”
深藍色的被風拂起又落下，他眼中的情緒無人再看見。
或許······只要再等等，再等等，很快他便能等到了。
他給不了小公主如正常男人那般幸福，但他可以為小公主的刀，為她的劍，披荊斬棘，為她得到她所有想得到的東西。
天下舉目共尊，蒼生俯首稱臣，他會為她送上她最喜愛的禮物。
三章合一，先更後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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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飛盈靠著床邊一手掩唇，淺淺打了個哈欠，算是細聲細語道：“將軍坐，有什麽急事嗎？”
她這種模樣極為罕見，看起來有些迷迷糊糊的，實在和白日裏桀驁的小公主形象不符。
明哲清了清嗓子，覺得她這個樣子十分可愛，但很快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便有些不自在的說：“公主，四皇子他們等不及了，恐怕起事就在這一兩天，之前四皇子曾多次派人拉攏我。”
“這麽快？”
顧飛盈揉了揉眼角，露出一點點微微紅暈來，這才思索道：“我父皇恐沒有多少時日裏，他們連這點時間都等不了了？”
按理來說，他們至少會等到景央帝逝世，否則無論最後誰贏了，都要承擔起弒父這個名聲，這對於一個想當皇帝的人來說可是致命的。
景央帝又活不了多久了，這點時間都等不了嗎？這是不應該的。
“原本不會這麽快。”
明哲皺著眉頭道：“也不知怎麽了，前幾日，榮家好像有往大皇子一系靠攏的意思，否者四皇子不會這麽急。”
榮家一向中立，若是榮家倒戈向大皇子，這對於四皇子來說可是致命的打擊，所以他們很有可能在榮家還沒有徹底倒戈之前提前動手，這樣即便榮家想投靠大皇子也來不及了。
“榮家？”
顧飛盈皺了皺眉。
她雖是利用了一下榮家，但也沒這麽刺激過頭吧？也沒有和榮席提過希望榮家傾向於誰，究竟是什麽導致了榮家竟然想倒向大皇子一系？
“所以如今是四皇子想動手，大皇子一系並不想這麽快就徹底撕破臉皮？”
“不錯。”
明哲點點頭。
“公主，如今是多事之秋，宮裏很快就要徹底亂起來了，不知公主有什麽打算？”
顧飛盈聽到這裏倒是突然笑了起來。
她笑著道：“將軍不會也是來勸我離開宮中吧？”
明哲楞了一下，隨後道：“還有其他人也這麽勸過公主？”
但他也只問了這麽一句，很快便繼續道：“看公主的意思，公主就算留在宮中也無妨，我會安排人保護公主，四皇子和大皇子彼此之間競爭激烈，想來應該不會太過在意公主。”
他仔細想了一下，倒沒像莫傾寒和榮席一樣勸她離開皇宮，出去躲避過這次宮變事件。
可顧飛盈這次卻說得不一樣。
她說：“我和將軍離開。”
“哦？”
明哲有些不解：“聽公主的話，之前也有人勸公主離開，公主應是不願的，怎麽如今卻······”
而且還是在他覺得她待在宮中也無妨的情況下。
顧飛盈坐在床邊上，雙手撐著臉，有些沈重嘆了口氣，小腿掛在床沿晃了晃，倒是有幾分他初次見到她時候的模樣。
她嘆完了氣，這才有些苦大仇深道：“之前是榮席勸我，他想讓我去榮家躲避一陣子，將軍，你說他們榮家就只他一個人喜歡我，其他人恐怕恨不得我就死在這場宮變裏算了，我怎麽敢去榮家。”
她攤了攤手，這才繼續捧著臉道：“至於待在宮裏，我又不是對這裏有什麽特殊的感情，幹嘛非要待在這裏，將軍你不知道，我那個四哥啊，可恨死我了，小時候天天跟我打架，我覺得他想弄死我的心比想登上皇位的心還重，我待在這裏不是找死嗎？將軍跟榮席不一樣啊，待在將軍身邊，我是安心的。”
明哲沒想到她會這麽想，他著實楞了一下，但楞過之後，卻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
被人信任的感覺自然是好的，而且他確實會保護小公主平安無事。
“公主這麽說，倒是讓我有些羞愧了，若是我真有本事，理應讓景國平安無事才對，何必有這樣的動蕩。”
說到這裏，明哲漸漸收斂了笑容，眼神微暗下來。
“這又不怪將軍。”
顧飛盈從床邊起身，幹脆自己拉了條凳子在他身邊坐下，把垂在地上的鬥篷邊蓋在膝蓋上，她正襟危坐道：“正是有將軍在，才能在最後力挽狂瀾啊，否則就憑我那幾個哥哥啊，景國算是完了。”
她有些涼涼地嘆氣，十分感慨道：“唉，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安穩下來。”
她本是在安慰他的，說著說著卻自己也低落起來，明哲見了怕她又想起之前那些傷心事，連忙道：“不會持續多久的，等這件事完結，景國一定會恢覆安康。”
“但願吧。”
顧飛盈隨口說了一句，像是想起了什麽，她突然起身飛快道：“那我現在是不是要收拾些盤纏首飾什麽的，將軍，我們現在就走嗎？我可以帶著扶蘭和扶微一起嗎？”
明哲有些被她突然轉折的話楞住，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有些失笑道：“公主莫急，這兩天還算安全，明日我安排人來帶你出去，今夜太晚了，且如今禁衛都封鎖宮門，也不太方便出去。”
“哦，這樣啊，好，那我明日在宮裏等你，待會兒我就收拾盤纏。”
明哲再次失笑。
“公主，無需帶什麽東西，我都會安排好的。”
他想著小公主到底是沒在宮外生活過，雖被景央帝這件事傷透了心，成熟了許多，但有些時候還是能看出些孩子氣來，畢竟她確實也還不大，景國女子十八歲嫁人，她算上今年的生日，也才十七歲而已。
明哲稍微交代了她一些需要做的事情，兩個人便覺沒什麽話可說了，他本就不是個善言辭的人。
顧飛盈和他大眼瞪小眼對視了一會兒，突然有些感慨道：“將軍，你說宮變一起，我的曦微閣還能保持原來的模樣嗎？會不會被砸壞了或者燒毀了？我宮裏的宮人們會不會死在宮變中？我以後還能回來嗎？”
她到底從沒經歷過這麽大的變故，哪怕面上強裝鎮定，心裏卻還是惶恐的。
明哲十分清楚，可他只能安慰道：“不必擔心，這些宮人們不會有事的，你不在這裏，他們也不會特意來曦微閣打砸，今後自然還能回來，公主不是還有雄心壯志，不是還要救天下於水火嗎？我如今還記得公主在獄中說的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怎能因為你是個女子便覺得天生不如皇子？”
他說這些話，其實只是不想看到小公主頹靡萎頓，他還是希望她能肆意飛揚，便是桀驁也好，這樣低落的情緒，不適合明媚的小公主。
不過小公主對他這些話果然是有反應的。
她很快重新燃起了鬥志，連背脊都挺直了不少。
顧飛盈微微揚了揚下巴，肯定道：“將軍，你說得沒錯，以後整個皇宮都是我的，我不該悲傷。”
這話說出來有些顯得狂妄，但放在她身上似乎一點兒也不顯得討人厭，明哲只笑著看她，看著她眼裏重新彌漫出來的光芒，心中有些欣慰。
在他心裏，小公主就該是這個樣子的。
不過看見他笑，顧飛盈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耿直道：“所以將軍，就算你這一次救了我，到時候我也不會把皇宮讓給你的，大不了我們公平競爭。”
“嗯，好。”
明哲並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只笑著道：“公主有鬥志便好。”
他態度太軟和，顧飛盈後面的挑釁的話便沒能說得出來，她抿著唇嚴肅地看了明哲幾眼，卻始終看見他帶笑的眼眸，不多時，她便敗下陣來。
“······反正，將軍你看著就好了，我可不是我那個蠢死了的四哥。”
明哲依然是笑著的。
顧飛盈便說不下去了。
靜默了半刻中，她終於忍不住開始趕人。
“好了好了，將軍你明天記得來接我，太晚了，我要睡了，睡飽了明天才有精神跑路。”
明哲這才笑開了，他有些無奈搖了搖頭起身拱手：“公主好好休息，無需擔心什麽。”
其實他剛剛也是在逗她而已，就覺得小公主這個模樣很有趣很生動。
不過夜色確實也不早了，他便告辭離開。
等他走了之後，顧飛盈才慢悠悠脫下蓋在身上的鬥篷，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扶微幫她拈了拈被角，有些擔憂道：“殿下，明將軍真的可信嗎？”
明將軍雖聲名在外，可她們到底沒有和他長久地相處過，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願意保護公主，所以扶微很擔心。
倒是顧飛盈隨意笑了笑，安撫她道：“你們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想讓明哲幫她，單靠他那些忠肝義膽的信念和忠誠自然不行，還得添點適當的感情。
如果一個從道義、忠誠、情感上都讓你覺得該保護和幫助她，那麽你自然不會生出其他的想法，特別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明哲不像榮席，他沒有需要在乎的榮家，也沒有滿門反對的親人，明家本就是他做主，不止明家，那些將領，都是聽信他的，其實景央帝懷疑他功高蓋主也沒錯，若是他真想如此，只需有一天振臂一呼，從者便如雲，這樣一個將軍，哪個皇帝會不在乎？
不過這對於顧飛盈來說倒是剛剛好。
若沒有明哲，她想在奪嫡這件事中獲得巨大利益的可能便太小了。
莫傾寒前世權傾朝野，甚至回了景國皇室，可他終究只是個總管，而不是皇帝，他想當上皇帝的可能太渺茫，因為他是個閹人，而顧飛盈同樣如此，她是個女人，這個世道，沒有絕對的權力支持，一個女人怎麽登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第二日，顧飛盈照常起來洗漱，不過這日上午整個皇宮並無動靜，直到下午時分，才有人偷偷遞了紙條子進來，說明將軍待會兒會入宮，然後接她出宮，讓她午後去北宮長道上等待。
顧飛盈冷靜看完，也沒說什麽，只讓扶微和扶蘭將貼身的東西帶好，準備赴這約。
用了午膳之後，她帶著扶微和扶蘭出了門。
臨走之前，顧飛盈回頭看了眼曦微閣鎏金的牌匾，但她什麽也沒說，更沒有露出什麽傷心的表情，只是平靜邁步離開。
沒人知道，今日她離開這裏，再次回來的時候，一切便都會不一樣了。
要麽成功，要麽身死。
她帶著兩個貼身宮女，沿著北宮的小道往長道走去，午後金色的陽光映照在她臉上，一面溫暖，一面森寒。
但她沒有順利走到長道上和明哲約定好的地方，因為中途一個身穿禁衛都衣服的人攔住了她們。
這人垂著頭，恭恭敬敬道：“公主，小人是總管派來保護公主的人，公主若要出宮，恐有危險。”
這條路再往前走就是長道，這是出宮的路，他原本在暗處隱蔽著，見她往這邊走，這才現身出來。
顧飛盈微壓了眼眸，她平靜道：“莫傾寒讓你來監視我？”
“小人不敢！”
這禁衛都的護衛忙跪伏下，只懇切道：“總管只是擔憂公主的安危，派小人保護公主而已。”
他說著還從腰間拿出一塊令牌給她看。
顧飛盈看了一眼，確實是莫傾寒的令牌，這禁衛都這麽多人，莫傾寒自然也有自己的令牌，否則無法讓她相信，總不能隨便哪個人出來，她都同別人說實話。
莫傾寒如今在宮中也算是一方大勢力，她想了想，未來回來還需要他的幫助，便壓低聲音對這禁衛都護衛道：“你告訴莫總管，我受明將軍之約，暫離宮中，讓他不必擔憂，好好做好宮裏的事情，等我回來。”
這禁衛都護衛神色一楞，但很快便恭敬道：“是，小人會如實轉告總管。”
“嗯，你去吧，我出了宮，便不需要你保護了。”
她跟明哲在一起，自然不需要禁衛都的保護了。
至於說信任，倒不是她很信任明哲，其實她也無法全然信任，她信任的只有自己，但如今這樣，她身後沒有強大勢力，便只能依托在別人身上。
那禁衛都護衛有些楞怔著看她穿過自己身邊朝前走去，想了想，他飛快掠身消失在原地。
小公主要出宮去明將軍身邊，這可是個大事，他得立刻告訴莫總管才行。
於是在顧飛盈到達了和明哲約定的地點之後，莫傾寒也得知了這一消息。
“你說小公主受明將軍之約？”
“是。”
“這是小公主親口說的？”
莫傾寒臉色難看得很，眼裏更是一片陰雲。
景央帝如今身子不行，方才午睡去了，這才讓他有時間出來和禁衛都護衛說話，可他沒想到帶給他的第一個消息便是如此晴天霹靂。
他原本是希望小公主能出宮暫避的，因為他希望她平安。
但小公主拒絕了他的請求，如今卻答應了明哲。
他心裏猶如翻江倒海，不得平靜。
甚至產生了一些極端的妒忌。
原本榮席他便十分嫉妒，可榮席如今已經和小公主解除了婚約，他便是妒忌，也不過是妒忌他的身份和才情，覺得他這樣的人才好和小公主相配，但如今為何又出了個明哲。
莫傾寒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明哲願意幫小公主這是好事，畢竟他一個人在宮裏獨木難支，若是有什麽差池沒有保護好小公主他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可心裏的妒火，他控制不住。
“總管？”
這稟告的禁衛都護衛有些擔憂看了他一眼，只覺得總管眼裏似乎凝聚著幾乎想毀天滅地的陰翳。
但莫傾寒到底還是控制住了。
無論他現在有多麽難受，多麽嫉妒，可如今最重要的還是保全小公主的安危，他有再多的不甘和痛苦，他都能咽下去。
莫傾寒深深吸了口氣，閉了閉眼，他沈著聲音道：“你帶幾個人，跟著小公主，守護她的安危，如果被明哲的人發現了，便如實稟告，如果沒有，就暗地裏保護，記住，小公主若出了什麽事情，你們便不用回來了。”
禁衛都護衛身軀一顫，想起了這位莫總管繼任禁衛都統領的那一天，他明明不會武功，可那一日暗獄裏血流成河，硬生生將他們這些武功高強的禁衛都嚇住了。
莫傾寒不會武功，但是他夠很，在很多禁衛軍眼裏，他就是個瘋子。
瘋子都要保護的人，他們不敢有半點差池。
“是，屬下謹遵總管之令。”
就是因為這股狠，這股狠辣，所以景央帝根本不知道，他的禁衛都早已更新換代，早便不是他曾經印象裏那個禁衛都了。
而另外一邊，顧飛盈帶著扶微和扶蘭只在長道上等了大約一刻鐘。
北宮的宮門處傳來巨大的喧嘩，碩大的宮門突然被打開，而這原本是按照景央帝的命令關起來的。
這片血色宮墻裏似乎突然熱鬧了起來。
守門的將領慌慌張張怒吼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私闖宮門，難道想謀反嗎？”
帶著士兵將宮門打開的人是個有些狂野的漢子，一身黝黑皮膚，看起來便像軍伍中人。
他有些狂放不羈道：“你可別血口噴人，我等是來和陛下匯報軍情的，此前已經幾番求見，陛下卻避而不見，可軍情如此緊要，我等也只好出此下策，為了我大景，便是陛下日後要斬了我，也認了。”
他露出舍生取義的姿態來，一把將那守門的將領推開，帶著身後的士兵就往裏沖。
“今日，便讓我老林為陛下盡忠！”
顧飛盈並不認識他，但看得出，這位應該是明哲麾下將領。
而扶蘭偷偷湊在她耳邊道：“公主，聽說陛下這幾日身子大好，但卻沒有上朝，朝中確實有許多將領求見，但陛下都避而不見。”
所以並不是突然起意，而是確有其事。
景央帝多日不上朝便罷了，對邊關戰事也放任許久不管，這些將領們被逼無奈只得闖宮，其實也說得過去，起碼比起無事私自闖宮多了許多借口。
如果皇帝依然不見，這位將領到時候惱羞成怒，怨恨皇帝不管邊關將領的死活，正好又在路上碰見了皇帝最愛的女兒，順手就給撈了回去，他為了邊關的將士，以此等死罪的舉動逼迫皇帝來正視，若這樣傳出去了，百姓們說不還得簪一聲這位將領實在忠肝義膽，雖然腦子不太好使就是了······
顧飛盈唇角顫了顫，嘆了口氣，以手扶額道：“莽夫的手下果然都是莽夫。”
要是交給她來處理，她有一百種方式安然出宮不被問責，可偏偏明哲想了這麽個辦法，這是什麽鬼辦法？
扶蘭也有些和扶微面面相覷，良久才道：“殿下，那我們還出去嗎？”
“出去，為什麽不出？反正又不是我做的，蠢也不是我蠢。”
顧飛盈瞟了她們兩一眼，笑盈盈道：“明哲就算腦子不太好使，可他麾下那是實打實的兵力，這年頭，只要手上的力量大，誰會在乎他沒腦子。”
她笑著說了一句，也不再多說，而是站在長道邊上，血紅宮墻的入口處，默默看著這位皮膚黝黑的將領從她身邊走過。
既然是為了邊關戰事而來，那自然演戲要演全套，他得先去求見皇帝，景央帝將他再次拒之門外之後，他才能惱羞成怒，順道把路過的小公主劫持了回去。
而顧飛盈幾乎能肯定。
景央帝肯定不會見他。
自從上次的明哲闖宮之事發生後，景央帝現在對他和他麾下將領都忌憚不已，生怕他們當著面就對他下手，更不可能給他們面對面的機會，至於說的那些話······明哲的人說的話他怎麽敢信？
顧飛盈看著這位將領帶著手下的兵浩浩蕩蕩朝內宮走去，她想了想，也轉身跟了上去。
扶蘭好奇道：“殿下，我們不在這裏等嗎？”
“我們去看看戲。”
顧飛盈露出微妙的笑容來。
而這位將領果然浩浩蕩蕩帶著人一路闖進了內宮。
當然，期間少不了禁衛都的放水，否則偌大的一個內宮，就憑他一個小將領帶著些兵馬就想闖進來，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可有禁衛都放水那就不一樣了。
再加上還有兩個皇子一系的人作壁上觀，所以等這位將領到了禦書房門外時，景央帝甚至才聽見門外的喧嘩聲。
這位皮膚黝黑的漢子也不多說二話，更沒有直接闖進去，只‘撲通’一聲便跪下，朝禦書房裏大聲喊道：“求陛下見臣一面。”
還在裏頭軟榻上小憩了一會兒剛醒的景央帝都沒爬起來就被嚇了一大跳。
他慌張起身，大喊：“莫傾寒！”
莫傾寒飛快上前，恭敬道：“陛下，奴才在。”
“外面是誰？”
景央帝目光有些恐懼，生怕宮變已經打到禦書房門口了。
莫傾寒卻鎮定道：“陛下不必擔心，是林將軍，陛下多日不見他，想來這位是急了，便闖了內宮，不過您放心，禁衛都已經壓制住他了，只是他還帶了些人，怕吵著您休息，奴才便沒有打擾您，如今是這位跪在禦書房外。”
他這麽說，景央帝倒是放心了一些。
若是已經壓制住了，他便不怕了。
景央帝沒開門看，還真以為禁衛都已經壓住了林將軍，他並不知道，禁衛都根本沒怎麽阻攔。
但即便沒了威脅，他也不想見這位林將軍。
他現在對於明哲一系實在厭惡極了。
景央帝擺了擺手，煩躁道：“讓他滾！”
他如今只想把人趕出去，也不想再關在密獄裏，省得明哲哪天親自來了，而他就算殺了這位林將軍也無用，因為明哲還在，這樣做只會刺激明哲。
所以景央帝只讓這些逆臣賊子趕快滾出宮去。
但此刻跪在禦書房外的林將軍還在大聲喊著：“陛下，老臣為景國不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起碼也是立功無數的，如今北夷傾軋，邊關告急，實在拖不得啊，老臣無奈才出此下策，求陛下見我一面。”
他的聲音很大，連禦書房裏的景央帝也聽得清清楚楚。
然而他更煩躁了。
景央帝一把將書桌上的奏折都推下了書桌，怒道：“說了不見就是不見，讓他滾！再不滾朕現在就斬了他！”
莫傾寒低垂著頭，默默退下，他打開門，走了出去。
等見到了這位林將軍，他嘆了口氣，露出溫和的笑容來：“將軍，陛下不願見將軍，將軍還是離開吧。”
林將軍用厭惡的眼神掃了他一眼，依然大聲道：“我要見陛下，不是見你這個奴才！”
莫傾寒臉上依然帶著笑，不為所動。
“陛下身體不適，真的不方便見將軍。”
“我不信，陛下明明身子大好了，讓我見陛下。”
林將軍還在不依不饒，而禦書房裏卻傳來東西破碎的聲音，顯然景央帝大怒。
莫傾寒便嘆了口氣，繼續低聲勸他：“您也聽見了，陛下真的不想見您。”
林將軍咬了咬牙，臉色變幻，終於從地上起身，他咬著牙道：“陛下這樣做，簡直是置邊關與不顧。”
然而沒有人回答或應和他這句話。
林將軍黑著臉轉身便走。
走了一半的路，在血色宮墻的盡頭，他眼眸一轉，突然看見了站在墻角的小公主。
林將軍微壓眼眸，突然道：“陛下不仁，休怪我不義！我非是為自己，只是為了邊關千千萬萬的將士！”
說完這句話，他便下令道：“來人，把小公主一起帶走，若是陛下說我謀逆，我也認了，只要陛下願意正視邊關之事，我老林立刻將公主送回，再自殺謝罪！”
他身邊的將士立刻圍住了顧飛盈，還算恭敬道：“公主，請。”
顧飛盈瞥了一眼圍住自己的將士，最後將目光停留在林將軍身邊一個年輕將士身上。
他穿著盔甲，遮擋住了半張臉，但是餘下的半張，她十分熟悉。
這位年輕將士笑著說：“公主，請吧，待陛下有了答覆，我們便立刻送公主回來。”
顧飛盈瞄著他露出來的下顎看了幾眼，突然笑盈盈挑眉道：“好啊，林將軍，你們可真聰明。”
黝黑漢子林將軍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咳，低低道：“都是將軍教導得好······”
後面的話他說不出來了。
不過他今天的任務反正完成了。
顧飛盈也不再理會他，直接走到了那年輕將士身邊，朝身後血紅宮墻那端望了一眼，喃喃道：“但願我還有回來的那一天。”
“會有的。”
年輕的將士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露出一個溫柔笑容來。
周圍圍觀的老林等人眼睛都看直了。
“咳咳咳，好了，我們走吧。”
明哲也知道自己這舉動有些不妥，忙收回了手，一行人朝宮外走去。
林將軍有些暧昧的湊到他身邊道：“將軍，別慫啊，沒事，咱們都支持你，小公主又不是陛下，你怕什麽？”
“你胡說什麽？”
明哲一把推開他，正經道：“小公主還小，我只是將她當做晚輩般疼愛，不要教壞了小公主。”
“嘖嘖嘖。”
老林嘖了兩聲，到底沒敢戳穿自家將軍的臉面。
而旁邊顧飛盈全當沒聽見就是了。
只有害羞······抱歉，她不知道害羞這兩個字怎麽寫。
一行人便這麽浩浩蕩蕩出了宮，從北門進來，又從北門離開。
而禦書房不遠處，莫傾寒站在原地，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久久不語。
小公主離開了皇宮，也離開了他目光所能觸及到的地方，她的安危不在他保護之中了。
他嫉恨，可又不能阻止，或許到現在，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樣的心情，又或許他只是恨自己為什麽是個閹人。
“總管，陛下在喚你了。”
有小太監靠近，輕聲說道。
莫傾寒眼裏的陰郁收斂起來，掛上了景央帝熟悉的一貫的笑容，他笑著說：“走吧，別讓陛下等急了。”
深藍色的被風拂起又落下，他眼中的情緒無人再看見。
或許······只要再等等，再等等，很快他便能等到了。
他給不了小公主如正常男人那般幸福，但他可以為小公主的刀，為她的劍，披荊斬棘，為她得到她所有想得到的東西。
天下舉目共尊，蒼生俯首稱臣，他會為她送上她最喜愛的禮物。
三章合一，先更後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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