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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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貓夢見了他還是古玩店二把手時的輝煌時光。那時候，他還是一只小奶貓，話都說不全，聞物辨真假的功夫卻是一流的。當時他的老板對橘貓十分讚賞，甚至打算將橘貓收做幹兒子，橘貓被妖精們吹捧得飄飄然，自覺每天都離自己走上人生巔峰的路途更近了……如果他沒有打碎那只北宋青瓷的話，一切都會與現在不同。

往事不必再提，現在，橘貓朱兒只是一只被困在床底下的小貓咪，不僅如此，他還變成了人形，旁若無人地大聲呼嚕，生怕吵不醒睡在他上空床上的主人李晏涯似的。

李晏涯的手電筒app一開，燈光一亮，殷懷月脆弱的一顆心也隨之顫抖。暖黃的光柱聚焦在了床底下，平躺著的人形橘貓身上，光柱仔細地移動著，一一照亮了橘貓戴著露指黑手套的左手、穿著綠色T恤的上身、黑色牛仔褲上的棕色皮帶、腳上穿的黑色阿迪球鞋……大約是為了避免光線把床下的人照醒，李晏涯並沒有把光打在橘貓的臉上。

他心想，這也太刺激了。

帶著一半興奮一半懷疑的心情，李晏涯拍了一張床底的照片，又傳給了道士張衡，並且附言一句：我房間裏又有一只非人類出現了，這次他在床底下打呼嚕。

半夜三更，張衡肯定早就睡著了，不能及時回覆他的微信。於是李晏涯關了微信界面，又晃了晃手機，手電筒的光線再次粘住了床腳附近的一顆閃亮球狀物體，殷懷月見了它，不由自主地緊張得咽了口唾沫。她害怕極了，她只是一只長得像狐貍的狗，怎麽能做到半夜起來趁主人不備先偷鑰匙再偷內丹，並且還把案發現場處理得十分完美，毫無痕跡的？如果她是李晏涯，必定要懷疑狐貍狗是一只妖精了。

殷懷月想到這兒，忽然燈滅了。屋子再次被沈重的黑暗所籠罩，本該是萬籟俱寂的夜晚，被床下一聲聲跌宕起伏、震天響的呼嚕聲擾亂了。殷懷月戰戰兢兢地蹲在原地，李晏涯也沒有動靜，隱隱約約她能從橘貓打呼嚕的間隙中聽見李晏涯還算平靜的呼吸聲。雖然說，李晏涯可能是個道士，但是這種床底下藏著一個人的事兒無論被道士還是被人、妖精遇見了，都是要被嚇著的，簡直讓人置身於各種鬼故事和入室搶劫之類的法治新聞。

事實上，李晏涯此刻也滿腦子都是從小到大的各種道聽途說的鬼故事。

首先，除了工作人員和選手，其他人進ACK俱樂部都是得先取得許可和登記進出的，李晏涯的宿舍在六樓，爬陽臺進來也不太現實，因此幾乎不存在有什麽人偷偷進入俱樂部還藏起來的可能性。既然床底下的不是人，那就只能是鬼或者妖怪了，只有非人類才能做到避人耳目進入宿舍區。床底下的是個年輕男人，正好能和傍晚他和彌達聽見的那聲男人慘叫相對應。

這麽說來，這事兒和殷懷月也有點關系……

狐貍叼走了內丹，也許她是想和床下人裏應外合，或者有別的什麽計謀，然而不幸的是，床下的妖怪不小心睡著了。

與此同時，殷懷月漸漸冷靜了下來，她開始想象今天的鬧劇將如何收場。

一切的結果取決於道士李晏涯的處理，他關了燈，大概是不想打草驚蛇。那麽接下來可能出現三種情況。

一、李晏涯假裝無事發生，繼續睡覺，大家皆大歡喜，第二天橘貓被殷懷月告之昨晚發生的事情，嚇得從此失去睡眠。

二、李晏涯認為宿舍進了賊，開門喊人捉小偷，橘貓被警察叔叔帶走，警笛聲響徹整個艾格路。他被妖精人民法院以危害公共治安罪名判處兩年有期徒刑。

三、李晏涯認為宿舍進了鬼或者妖怪，化身道士，抄起鎮妖符把橘貓打得元氣大傷，連連慘叫，引來眾多隊友、工作人員，從此ACK俱樂部靈異事件有了新篇章：李晏涯房間裏藏了一只貓妖。隨後橘貓逃走，又被妖族警察抓捕，結局也是被判處兩年有期徒刑。

四、李晏涯把匕首拿了出來，威逼利誘橘貓叫他道出實情，橘貓毫無義氣地將狐貍殷懷月也供了出來。最終一貓一狐雙雙被判處兩年有期徒刑。

殷懷月越想越是心驚，她意識到自己必須幫助橘貓，否則那個家夥一旦被李晏涯審訊，絕對會把自己也供出來的！然而她現在的設定只是一只狐貍狗，根本幫不上什麽忙……

月亮被黑雲擋住了，僅剩的一星半點的月光徹底消失，李晏涯的宿舍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即使一妖一人此刻正心懷鬼胎地對視著，也看不清對方在做什麽。

兩人在床邊蹲了五分鐘，殷懷月腳都快坐麻了，李晏涯才像是頓悟似的站了起來，殷懷月急急忙忙地跟上他的腳步。李晏涯走到了櫃子邊上，在那個放著鎮妖符的櫃子裏摸索著，殷懷月聽著紙張唰唰的聲響，心都快蹦出喉嚨眼了，她知道，這是李晏涯在點鎮妖符的聲響。果然李晏涯摸出來一疊鎮妖符，又回到了床邊。殷懷月哆哆嗦嗦地離他遠了一些，不敢靠近這個手持兇器的男人。月亮又出來了，透過陽臺玻璃門，朦朧地照亮了此時李晏涯的身姿。他黑色的絲綢睡衣正微微地發著光亮，側臉隱匿在黑暗中，顯得神秘而冷酷。與他面無表情的神態想對應的，李晏涯的手指正拈起一張密密麻麻畫著紅字的鎮妖符，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無聲地念了幾句什麽，眼睛也是半闔著，看起來更像是一種儀式。殷懷月看得頭皮發麻，她萬分慶幸自己沒有露出過什麽致命的馬腳，否則現在被作法的就是自己了。

那張駭人的白符輕飄飄地貼在了床下的地板邊緣，接著，又是第二張，緊緊地挨著第一張鎮妖符，然後是第三張、第四張……殷懷月頓時明白了李晏涯這是在做什麽了，他把這疊鎮妖符全用上了，貼在了床邊，繞著床榻貼了一圈，宛如一個陣法。這樣床下的橘貓一覺醒來，哪怕是變回了貓的形態，也毫無從陣法中走出來的能力，只會一腳踩中床邊貼著的鎮妖符。除非橘貓自己認錯求饒，否則他可能徹底被困在床下了。

李晏涯繞著床貼了一圈，拍了拍手上的灰，他心滿意足。

又捉到一只妖怪了，這次可以觀察很久。

他心想，明天微信聯系一下道士張衡，買點工具，等他錄完節目回來就能用在床下這只妖怪身上了。

貼完了鎮妖符，李晏涯還不忘把內丹從床底下掏了出來。狐貍的內丹，珍貴且價值連城，道士說狐貍下了血本，可她今天晚上似乎是反了悔，非要拿走這顆內丹了。李晏涯隱隱約約感到了一絲失望，妖精和人類的確不同，思維上、身體構造上都不一樣，狐貍的目的也許真的是玩弄人類感情也說不定，若是如此，這只狐貍可比他還無聊。

“拿去吧。”李晏涯說著，把內丹拋向了床邊呆呆的白狐貍。內丹輕盈地砸在狐貍腳邊，被殷懷月興奮又緊張地按住了。李晏涯居然把內丹給了她，這是為什麽？他是把這玩意兒當成橘貓的玩具，也送給狐貍當玩具玩嗎？

殷懷月踩著內丹，緊張兮兮地望著李晏涯，而後者已經躺上了床，說：“睡了。”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幾乎就是氣流的聲響，顯然是不打算吵醒床下酣睡的妖怪。殷懷月一時半會不知道該為誰捏一把汗了。李晏涯的膽子大得可怕，竟然敢和一只來路不明的妖怪同室而眠，也許是因為他本就是個降妖道士的緣故。既然他如此胸有成竹，也不當場處理妖怪，肯定是有什麽別的計劃，只怕床底下打鼾的橘貓今後的日子更加艱險了……與這件事相比，李晏涯不追究她偷鑰匙開櫃子的事兒的選擇都顯得無關緊要了。

殷懷月懷揣著兔死狐悲的心情戰戰兢兢地入睡了，第二天早上起來，她迷迷糊糊地看見一個黑色行李箱從她眼前劃過，邊上還有一雙大長腿大步流星地跟在後邊，她擡起頭，心想大概是李晏涯要去錄節目了，頭上就被摸了一把。李晏涯的聲音十分愉悅：“我走啦，拜拜。”

殷懷月被他這個“啦”的音效嚇得一激靈，他十有八.九是因為昨天封了一只妖怪才這麽開心的，道士麽，降妖除魔就是業績……

殷懷月打了個哈欠，慢吞吞地走到了床邊，對著平躺在床底、無知無覺的人形橘貓說：“起床了，大事不好了——”

橘貓下一秒就睜開了眼睛。他墨綠的玻璃珠似的雙眼迷迷茫茫的：“好吵啊，幹什麽啊你……等下，這是什麽？！”

還未等殷懷月解釋介紹，橘貓就先行發現了不妥之處。他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啞聲道：“這怎麽回事？床邊怎麽貼了一圈兒紅字白符？誰幹的？”

“還能是誰幹的啊，你說呢？”殷懷月說，“就昨天晚上的事情，我親眼看見的，唉，可把我嚇壞了，我還以為他要把鎮妖符貼你身上呢，現在還好一點。”

“你的意思是，李晏涯貼的鎮妖符？”橘貓伏低了身體，難以置信地問。其實他第一眼看到這鎮妖符就曉得是誰貼的了，除了李晏涯，誰還能拿得到鎮妖符又能往李晏涯床邊貼這東西呢。他一下子有點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李晏涯是個很好的主人，要什麽給什麽，從來就沒虧待過他，現在李晏涯這麽做，仿佛像是決裂似的。

“對啊，昨天晚上，我起來偷鑰匙拿內丹，你突然開始打呼嚕了，李晏涯被你吵醒之後……”殷懷月把昨晚的事情仔細地說了一遍，把橘貓的臉越說越蒼白。

故事一講完，橘貓翻了個白眼，砰地倒在了地板上，氣若游絲地說：“天要亡我。”

“那倒不至於吧。”殷懷月還殘存著一絲希望，勉強安慰他，“等李晏涯回來了，你好好跟他道歉。”

“你不是說，人類最恨妖精欺騙他們的感情的嗎？我是他養的貓，這會兒突然說我是個妖精，李晏涯一定會覺得自己被騙了的。”橘貓說，“就像你當年被我氣得吹胡子瞪眼一樣……”

“我……你一說這事我就火大，”殷懷月也是被橘貓欺騙愛心和金錢過的，橘貓的說法不無道理，李晏涯瞧著是個好脾氣，但他未必忍得了被一只貓妖欺騙，她憐憫地看了看橘貓，“你自己惹出來的事情，真的怪不了誰。”

“你說這話也沒錯，不過，你現在的情況也和我差不多了。你不也是把自己當成了寵物狐貍嗎？”橘貓唉聲嘆氣，不忘點破殷懷月的身份，“他要是知道自己兩只寵物都是妖怪，你說李晏涯得多生氣呀。”

“呃，事實上我的情況有點特殊……算了，在李晏涯看來我的確是騙了他，”殷懷月本想為自己辯解幾句，想想又算了，橘貓說得也沒錯，“其實我打算拿到內丹就走的，正好李晏涯不在。”

“行吧，再見，出去之後重新做妖，別騙人了。”橘貓搖晃了一下手掌，“拜拜。”

殷懷月話不多說，她銜著放在腳邊的內丹，擡起前腿正要去開門——然而她很快驚恐地發現，門被反鎖上了。

……李晏涯鎖門是為了防止保潔阿姨發現床下的妖怪嗎？

殷懷月隱隱約約又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行吧，看來我得在這裏待上兩天。”

橘貓欣喜不已：“太好了，來陪我坐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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