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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鴻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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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 不如你娶了善兒罷。”

麟德殿裏少有宮人,殿內都是小太監侍候著,秦顯手裏拿著大巾子, 赤著上身拿毛巾擦身, 連看都沒看秦昭一樣,嘴裏隨口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秦昭指尖一頓, 面前那張素白箋上便落了一個墨點, 不偏不倚正落在白箋正中, 墨漬氤氳開去, 墨點就變成了一個墨團,秦昭微微擱下筆來, 把那張紙從水晶鎮紙下抽下出來, 揉成一團,擱在案邊。

擡手磨墨, 把墨再磨得濃些, 落筆不會氳開, 狼毫筆在硯中吸飽了墨汁, 寫下一句擡頭“善兒小妹”, 這還是秦昭頭一回正經給衛善寫信。

他自己都覺得有些新奇, 小妹忽然就長大了,在外頭竟也能獨當一面,那些事傳回來,多有稱讚公主舉止有度,有天家風範, 京中自然就有人誇獎皇後教導有方,衛家人離了京城,讚譽反而多了起來。

他原來總是送些吃食,再不然就送些玩意兒,連胭脂粉都是這些日子才剛用起來的,還從來沒有寫過信,在秦昭心裏衛善一直都是小妹,跟五歲時候那個團子大的小人沒什麽差別。

團子大的小人大些,也就是個生得漂亮些的團子,可她突然就能議親了,竟還能……跟他議親了……秦昭寫完了這四個字,這才擡起頭來,沖秦顯微微一笑:“你怎麽想起說這個來。”

秦顯卻道:“娘本就不願善兒外嫁,嫁給誰她都不會放心,依我看,你們倆合適,再有兩年,也能娶她了,難道你還能待她不好?”

民人之中表兄妹、表姐弟的嫁娶從來尋常,若不然母親也不會有這個意思,衛善真要嫁人,衛敬容也不知怎麽難受。

秦昭就是個木雕的菩薩,從來少動氣,秦顯從小到大都不曾見過秦昭有發怒的時候,善兒雖一向嬌慣些,卻絕不嬌縱,若是兩邊合適,也不是不能談婚事的。

秦顯這句一問,秦昭怔得一怔,心道自然不會待善兒不好,嘴角竟微微翹起來,覺得有些好笑,她約莫還不懂得什麽是男女性愛。

“大哥怎麽想起說這些來?”秦顯還能把這當作是兄弟之間的閑談,秦昭面上笑意更深,看他又吃冰酒,吩咐太監替他換了一杯熱茶來。

秦顯把茶一托:“誰耐煩喝這個。”剛才擦完了汗,穿衣的功夫後背就又濕了,京裏濕熱,也不知甚時候能往離宮去,心裏想著別人,開口便道:“她打小到大,也不知說了多少句長大了要嫁給你。”

“那不過是玩笑話。”秦昭笑起來,她說過,可她哪裏還記得,四五歲的時候常說,抱著秦昭的脖子說將來要嫁給他,母親問她為什麽,她手裏攥著玫瑰糖不說話。

小時候想嫁給他,是他總肯把糖果留給她,凡事又總肯依她,往哪兒總是他領著。把衛善交給他,比交給誰都讓衛敬容放心,又說是他打小吃過苦的關系,這才知道分寸,在青州王府之中,秦昭從沒把衛善帶到過花園以西姬妾們住的地方去。

秦顯終於坐定,手裏翻過書頁,依舊沒拿這當作一樁大事:“你從小就跟她合得來,如今還是小妹,再等兩年她也就大了,嫁到哪兒去能有你待她周全?”擡眼掃一掃他,嘿嘿一笑:“我可聽說你往芙蓉池裏放了百來盞蓮花燈給善兒過生日。”

“那是娘讓我辦的,哄她高興高興。”秦昭才磨好了墨的,這會兒又從水丞裏取水添在硯中,似乎墨色總難滿意,磨了又磨,這才合適。

“磨磨唧唧。”秦顯不耐煩再跟他說話,三句話絕問不出真情實意來,幹脆不再說,看袁相今日講的那段書,拿筆竿子捅捅腦袋,寫文章從來不是他擅長的事,磨筆不如磨槍桿,不如去打仗。

秦昭依舊坐著不動,被秦顯幾句話恍了心神,一時不知要寫些什麽好,擡頭看看南窗上的杯盤酒器,嘴角帶笑,換過細筆,描了一幅窗下食魚圖來。

幾筆勾勒出桌窗空碟和碟裏的魚骨,又調了朱砂,染出窗外那一片石榴紅來,簡單一幅畫,便不需再多言語,等紙晾幹了,疊起來塞到信封裏。

越畫越是心平氣和,一幅畫畫完了,擱下筆來,想一想又往窗外去揪了兩三朵開得火紅的石榴花,塞進信封中,差人送了出去。

天越來越熱,薄薄幾層木板經不得熱,吳三問過衛善,後面的路臨港口都近,隔上一段水路就能停靠,當年大夏設這許多港口,就是為了方便夏帝補給,補給他帶出來的幾十只船隊。

連年征戰,當年大夏設的十幾座行宮荒廢的荒廢,被毀的被毀,好在趙太後回鄉時,有餘力修葺行宮的地方,都修得能夠住人,行館別業總好過天天呆在舟船上。

好容易下了地,走路直發飄,在行館裏頭呆上兩日,船只補足水米,再要登船時,除開青霜,人人都面有菜色,沈香還嘆一聲:“這船便是再好,也不比土地踏得實。”

況且是天熱行舟,她們坐在船中尚且覺得熱,外頭站著的那些就更熱了,吳三一開口,衛善便點頭應下,讓吳三自己看著辦,若是天氣涼爽些便多行些,若是天熱,靠岸靠灘乘涼歇息都可。

宮人一個個都換了夏日的單紗衣,衛善穿了一件淺綠色的紗衣,襟口袖邊繡著一串兒白茉莉花,關了內艙的窗戶不叫人窺探,只開著一邊窗,行舟時倒還有風能灌進來,可太陽照進來,依舊還是熱。

也不個個城中都能備得有冰的,沒冰的時候只能讓宮人打扇,索性沒有外人,把頭發都盤起來,也不梳那繁覆的發髻,拿銀環箍住,腕上套兩只涼玉鐲子。

衛善本就畏熱,坐在窗邊吹風,才能解些燥意,手上執著一把銀紗素面繡茉莉花的小扇,給自己扇風,這樣熱的天兒,紙頁在手裏捏一會兒就軟了。

船上確有存冰的木桶,打得極厚,裏頭有隔層,貼著薄鐵片兒,可這樣存冰也存不了許多,行得幾日船,早就只夠衛善一個人用的,酸梅汁中擱上幾顆冰珠兒,端上來給衛善喝。

沈香知道衛善怕熱,原在宮中時,糊上碧綠的窗紗,給殿中多添一些涼意,入夜也不多點蠟燭,處處都擱著冰盆,仙居殿高木巨樹,檐前廡下一片涼意,如今在舟中怎麽能忍得住。

穿得再薄也不能衣衫不整,宮人艙中更是窄小,一到了碼頭知道已經備好了行館驛站,個個都歡呼起來,衛善坐了轎子,淩縣官驛早早清掃過,裏頭人都清出去,吳三派了衛兵守衛,淩縣的縣令夫人奉了鮮瓜上來求見衛善。

衛善沒有見她,只打發沈香去說了幾句話,說公主一路舟船過來,身子不適,沒有召見不必前來。幾筐果瓜也不足兵丁們分的,又讓小順子去買瓜,買得多些,連著五六日沒有停,舟中人也都困乏了。

淩縣驛站不大,倒很幹凈,收拾的也很雅致,種了一排青竹,小方院中還有一只石亭,官兵擡了東西送上樓,宮人又取出一二貫錢交給驛丞讓他辦些香花點心來,叫城中慣做席面的治些小菜,衛善才剛坐定,驛丞便把收著的信奉上來。

椿齡接了信,細聲細氣的回報:“公主,是二殿下的信。”

衛善已經撐著頭半夢半醒,人到了陸地,總覺得還在船上,躺著還覺得身子在輕搖,迷迷糊糊就要小湖過去,一聽這話張開眼睛,伸手把那封信取過來。

椿齡拿了銀刀,衛善親自把信裁開,把信拆開取出,展開來上頭竟沒寫字兒,只是一幅圖,她一看就知道畫的是麟德殿的南窗下秦昭那張寫字的桌子。

外頭確是該開一片榴花,桌上還擺著一條魚骨,一只淺盤,一壺酒,衛善捏著信紙莞爾一笑,把信疊起來塞回去的時候,抖落出兩三朵石榴花,花早就已經幹了,壓得扁扁的,卻還透出紅來,落在衛善穿的青紗裙上。

她輕笑一聲,還真是二哥哥會幹的事,撚起花蒂,小心翼翼把幹花塞進身上掛著的鎏金香珠中,給配著的薄荷香草染一點石榴花香。

小順子到了傍晚已經買了幾十筐西瓜送到各船上去,一聽說他要買上五百只瓜,淩縣這些個種瓜的都樂得瘋了,一車一車的拉著瓜送過來。

小順子也不蠢,他跟著采買太監打聽事兒,學幾招采買上的手藝,買瓜的時候先系上布條,說是結錢用的,等兵丁來拿瓜,就從這幾十筐瓜裏挑出些來,當場切開,筐裏挑出兩只不熟的,這人的瓜便都不要。

人人收上來時哪裏想過這一茬,可要想胡鬧也得看看跟著的人是誰,十來個力大的軍士,光是看著也不敢發聲,頭一輪這麽辦過,後頭就再不敢拿沒熟的充數了。

小順子兩頭跑,他替衛善跑腿已經的慣了,凡辦些事兒,總要打聽打聽當地有什麽新鮮事兒,送完了瓜跟那些瓜農們一扯,還真被他問出些來。

回去的時候就見驛站門邊排起了長隊,縣裏富戶一個個捧著食盒領著下人等在門前,有送吃的有送酒的,還有送菜的,魏人傑站在門邊,臭著一張臉,他一黑臉,這些人一個都不敢亂,規規矩矩立著,輪著了便把送的東西報上去。

沈香幾個立在一邊,肅目斂眉,椿齡手上拿著筆,由沈香來定奪到底收還是不收,若是收下的,便記下來,吃食一概不要,金銀一概不要,倒收了一盆蘭花,跟著後頭排隊的一下子散了,都回去張羅好花送來。

小順子閃身進去,急著要把事兒回報給衛善,扯了一把沈香的袖子:“姐姐,我在外頭聽說上頭派了選妃的太監下來,這事兒咱們怎麽沒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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