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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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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爭議

光是今日提起,群臣就已經如此憤懣不平……劉晞不用想也知道,明日她案頭上會多出多少彈劾荀彧的奏疏。

“我倒是覺得,侍中所言甚好。”

將火力對準荀彧的諸位臣子頓時大驚,不謀而合地盯著劉晞——雖說首倡均輸的人是荀彧,但只要做決策的人無意於此,那便不足為懼,可現在……情況顯然與這背道而馳啊!

劉晞拉下臉,冷冷地將那些蠢蠢欲動的朝臣掃了一圈,這才點了盧植起來,問道:“盧太尉以為如何?”

盧植是讚成恢覆均輸法的支持者,聞言登時拱手答道:“各郡國將貢品運往京師時,往往需要征召大量百姓為此服役,確保貢品安全抵達雒陽。”

“且因路途遙遠之故,一些貢品總是會在漫長的運輸過程中遭到損壞,不覆之前的價值。”

盧植此前曾幾度擔任九江太守,對其中弊處深有同感,說到此處時,話中便不免帶了些感慨之意。

“若能成功推行均輸法,一來能免除百姓的徭役之苦,二來能保住貢品原本的價值,私以為頗有可行之處。”

劉晞頷首,再次點了少府陳琳,詢問他的意見。

“不知陳少府持何種意見?”

少府的職責就是掌管皇室私財、管理皇室的生活事務,那些由各郡國上貢給皇室的貢品自然也由其掌管。

是以陳琳也對此頗有了解,不疾不徐地拱手道:“臣也讚成此事。”

“各郡國上貢的一些貢品,也許在本地屬於上好的珍品,可若放到京師,往往不足為奇,甚至是次品、劣品,不能為皇家享用。”

既然不能提供給皇家使用,那麽這些由百姓辛辛苦苦運送到中央的、承載著無數黎民心血的貢品,大多便只能在少府的倉庫中積壓腐爛了。

思及此處,陳琳喟然而嘆:

“如此一來,難免造成不必要的靡費,使朝廷得不償失。故而臣以為,不如依侍中之議恢覆均輸法,讓各地的均輸官統一調配貢品,做到物有所值。”

盧植與陳群所說的話,皆是基於自身經歷總結出來的實實在在的經驗,信而有征,有理有據。

這些真真切切的論據,使均輸法的可行性越來越高。而那句單薄的“與民爭利”,也越來越無法在當前緊迫的財政危機面前站住腳。

於是那些心有不甘的臣子們暫時換了套說辭。

不久前才由太中大夫升任執金吾的楊彪出列,義正言辭地搬出了劉晞之前在朝會上堵他的話,道:

“聖人曰:三年無改乃父之道,可謂孝矣。如今距先帝離世,還遠沒有三年,公主便要背離先帝的國策!”

“難道您便不怕,被朝廷百官、被天下百姓指責孝道有虧嗎?”

劉晞淡淡瞥他一眼,意色自若,夷然不動。

“竊以為,聖人以德教化百姓,卻從不是迂腐之人。此中之道,應是正道,教導後人要堅持父輩正確的理念與美德。”

她面不改色地對孔子的這句話做了創新性的解釋,又開始給她那位死去的父皇戴高帽子。

“先帝在時,便常常為財政空虛而煩憂,悔其不能充盈國庫、改善民生。我今日之所以欲納侍中之論,推行均輸法,便是想秉持孝道,完成先帝遺志。”

靈帝是什麽德行,靈帝想拿國庫裏的錢做些什麽……在場之人大抵都心知肚明。

然而做臣子的人,總歸不好將這些說得太明白,便只能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在那兒,一本正經地看著劉晞胡說八道。

楊彪將欲出口的話哽在了喉嚨裏。

“若真要將先帝時的那套國策沿襲下來。”劉晞挑眉而笑,“那楊公接任執金吾後,還未曾向朝廷繳納修宮錢呢。”

“修宮錢”,即當初靈帝為了大肆斂財,借南宮大火設立的名目。

“若能讓公主放棄恢覆均輸的想法,臣願意獻出一年的俸祿,以解朝廷燃眉之急。”在官場中沈浮已久的老狐貍絲毫沒有汗顏之色,順理成章地將劉晞的話接了下去。

其餘的反對者立時便茅塞頓開,爭相帶著張憂國憂民的臉出列,相繼說道:“臣也願獻出俸祿!”

“臣雖不才,也願為朝廷盡一份綿薄之力。”

“臣自請減俸!”

“與其冒險推行均輸之法,不如暫且減免百官的俸祿,日後再從長計議。”

“臣附議。”

維持這些豪強世家奢靡生活的,可從來不是朝廷發放的俸祿。

他們每個人的名下,都有廣闊的田莊,有富裕的商隊,再不濟,還有許許多多為求仕進的士子,會給他們送上豐厚的禮物。

朝廷一個月的俸祿,或許還不足以讓他們舉辦一場得體又榮光的宴會,此時自然也就不會有所吝惜。

可若真的依照他們的意思減免官員的俸祿,首先受到沖擊的必然是那些寒門子弟,以及由平民晉升的底層官吏。

當賴以養家糊口的俸祿也減半之後,這些收入低微的人會如何做呢?答案很明顯——他們將不得運用自己的權力,從比他們更卑微、更困難的百姓身上謀求好處。

剛剛有些好轉的吏治,將朝著不可預計的方向腐化。這是劉晞絕不願看見的場面。

“諸君願意慷慨解囊,是社稷之福,也是朝廷之福。既然如此,皇家更不能薄待了公忠體國的諸位,此事無需再議。”

她的眼神冷了下來,直接打斷底下那位正要開口的大臣,語調鏗鏘地說道:“再者,即便依爾等之意減免官員俸祿,也只能救急不能救窮,國庫依舊沒有新的進項。”

“還是說,諸位願意傾盡家財,為國效力?”

她的聲音沒了之前的溫和,話中盡是不可置喙的威嚴,“均輸法勢在必行,但為穩妥起見,我欲先在司隸、涼州、並州三地試行。”

“盧太尉?荀侍中?”

兩人相繼躬身拱手,依禮出列,臣在。

“著你二人推舉賢明清正之人為均輸令、丞,並在平樂觀舉行面向太學、鴻都門學的考試,從中擇選精通術算、德才兼備的士子,外派為均屬官、吏。”

“唯。”

“今日事既已議定,諸君便各自離開吧。”

語罷劉晞便起了身,帶著蒹葭進了內殿,再沒給那些議論紛紛的朝臣半個眼神。

宮殿的主人都已經離開了,那麽受召而來的臣子們自然也沒有多留的道理。然而朝臣們三三倆倆地離開之後,並沒立馬回到自己辦公的官署之中。

這幫怏怏不平的老臣們一合計之後,同心並力地向東而去,跪到了天子的德陽殿前,情真意切、潸然淚下地陳述著均輸法的弊端,最後凜然正色地請命:

“請陛下收回成命!”

在這些朝中重臣甫一出現在德陽殿前時,門外的小內侍就匆匆忙忙地將情況稟報給了皇帝劉辯。

小皇帝左思右想,還是覺得心中沒底,忍不住跑到小窗前,小心翼翼地觀望起外邊兒那些朝臣。

“眾卿家為何到這兒來?”小皇帝面有猶豫之色,遲疑問道。

消息靈通的小內侍眼睛一亮,立刻便將崇德殿裏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遭。

小皇帝迷迷糊糊地聽完之後,整個人愈發雲裏霧裏,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弄不清均輸法的意義,也不知道這個舉措究竟是好是壞,但他對自己的長姐有著天然的信任,對那位姿容清雅的荀侍中也十分喜愛。

……阿姊認可的事情,想來是不會出錯的,劉辯很快就做好了決定,將自己身邊的侍從喚過來。

片刻後,天子身邊的內侍便在殿外臣子們望眼欲穿的眼神中,慢慢出了殿門。

楊彪率先道:“我等有要事欲求見於陛下,請內官為我們通傳。”

內侍未曾應答,將腰背挺得筆直,悠悠負手而立,震聲道:“天子口諭——”

本就長跪於地的朝臣們便伏下了身,叩首聽命。

“朕才疏德薄,不通國事。幸有萬年長公主上承先帝遺囑,下秉流光厚德,宵旰憂勞,盡瘁事國。今願以國事托之,見公主如見朕親臨。”

內官面色肅然地將皇帝的口諭念完,繼而彎起唇角,笑瞇瞇地伸手去扶為首的大臣,道:“諸位若對國政有何異議,便去尋公主吧。陛下……”

內官故作長嘆,“陛下此時正忙著溫書呢。”

德陽殿前的動靜,自然也傳到了劉晞耳中。她安安靜靜地聽完了線人的匯報,沒有指責楊彪等人的行徑,也沒因為皇帝的行為感到開懷。

她望著窗外盛開的梅花沈默了一會兒,繼而輕聲吩咐線人道:“德陽殿的動靜,往後都要仔細留意。”

“至於朝臣……”劉晞話音微滯,淡聲喚來蒹葭,“明日那些朝臣若還要到德陽殿前長跪不起,你便帶人備好氅衣、手爐、傘,親自送到他們手上去。”

“外面的風雪可正冷呢,可別讓旁人覺得我們苛待老臣……”

不管有多少人支持抑或反對均輸法,這項政策確實都在有條不紊地推進。不過在這個過程中,群臣對侍中荀彧的彈劾也一直未曾停下。

荀彧本人依舊是一派風輕雲淡,不改從前的平和澹泊,倒是身在禦史臺的荀攸對此有些憂心。

在某日散值後的回程途中,荀攸終於忍不住出言試探,“叔父為何會倡導恢覆均輸法呢?”

青年聞言眸光微動,雋逸的臉上似乎還有些不解,用清亮的聲音款款反問道:“這是利國利民的善政,不是嗎?”

“自然。”荀攸不假思索地肯定了他的問題,緩緩道:“只是,攸覺得這與叔父往日的行事風格有些不符罷了。”

“公達多慮了。”率先下了馬車的荀彧彎眉淺笑,無比自然地立在車前,伸手去扶荀攸。

雖說荀彧長荀攸一個輩分,但兩人之中,真正的年長者卻是荀攸。故而在荀攸面前,荀彧從不會自恃輩分。

荀攸生生將到了嘴邊的嘆息咽回去,無奈地下了馬車,與叔父荀彧一同踏入馬車。

聯袂穿過月橋之後,荀攸到底忍不住開了口,委婉勸道:“君子不立於危墻之下。叔父此舉,實在有些冒險。”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荀彧側身望他,聲音溫柔卻也堅定。

荀攸臉上的無奈之色愈發明顯,敦勸道:“仲慈叔祖,想必也不願意聽到叔父這話……”

兩人交談間,卻見府中的侍從匆匆前來。

“府外有宮中使者至,說要請您去接旨。”侍從向兩人施了一禮,而後有些著急地向荀攸說道。

雖說使者只點了荀攸出府接旨,但聖旨臨門,又豈能真的如此隨便呢?就連避居雒陽的大儒荀爽也踏出了府門,同兩位族中的後輩一起焚香設案,迎接宮中的旨意。

——這是一道擢升荀攸為禦史中丞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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