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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生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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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生再見

議事結束後沒多久,由戲志才緊急送來的密報也就到了。

算算二者的間隔,戲志才應當是一得到消息,就匆匆寫下手書,快馬加鞭地派長公主府的部曲送到劉晞手中。

信中的內容與劉晞所料並沒什麽二致:南匈奴叛亂的消息傳到朝廷後,驚怒交加的皇帝剛剛依照群臣的意見發下讓劉晞討賊的聖旨,就嘔出一口血,人事不知地昏倒在了德陽殿。

宮中太醫蜂擁而至,戰戰兢兢地忙活了一夜後,皇帝終於醒了。

為了避免沸沸揚揚的流言,皇帝甚至還強撐著參加了第二日的朝會。

但消息靈通的朝臣們還是給了皇帝一個意料不到的驚喜——請立皇長子劉辯為太子。

劉宏大怒,當即便憤然拂袖,恨恨離去。緊接著,皇帝便下令追回前一道聖旨,並下詔讓劉晞即刻回京。

“誰又曾想到,看著風平浪靜的京都雒陽,硝煙味竟比戰火連天的邊境之地還要濃呢。”

從劉晞手中接過書信的郭嘉,冷笑連連,忍不住出言諷刺道。

“雒陽什麽時候真正太平過?”劉晞覷他一眼,淡淡從他手中拿回書信,旁若無人地將信丟進旁邊的火爐中。

郭嘉見狀微訝,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旋即又淺淺一笑,表示讚同。

“奉孝早些回去歇下吧,明日一早,我們便要啟程回雒陽了。”劉晞微嘆,“到時候可別又病了。”

其實郭嘉只在初至涼州時,因為水土不服的原因病了一陣子,此後便極少生病。但是在自家主公眼中,他好像一直是個迎風咳血、三步一頓的病弱文人。

郭嘉暗暗翻了個白眼,無奈道:“您要是有這閑心,還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我觀主公的氣色,委實算不上好。”

好像是關心,又好像是埋汰。

劉晞啞然,“分明是好話,怎麽從你嘴裏說出來,就這麽奇怪呢?”

她沒好氣地瞪了郭嘉一眼,卻到底是回了話,“前些日子趕路趕得有些急,歇歇就好了。”

郭嘉默然不語,徑直用那雙波光瀲灩的桃花眼看著劉晞。

劉晞一見他這神情就頭疼,忙尋了個理由將他打發回去。

郭嘉便也不再多言,拱手告辭,只是在離開前忽然又轉身一揖,道:“黑雲將散,曙光已現,主公定能再正乾坤,達成心中所願。”

劉晞回之一笑,隨即低聲咕噥了句:“倒也不是不會說好話。”

從州府所在地冀縣率軍一路南下,不需多久,便能離開涼州地界,進入司隸部的右扶風。

若再從此地一路向東行進,那麽也就遲早會抵達大漢的都城雒陽。

巍峨高大的城門就矗立在眼前,劉晞勒馬在此駐足時,甚至能遠遠望見漢宮那座最雄偉的宮殿——德陽殿。

“巍巍都城,果然輝煌!”身後初至京都的馬騰在低聲讚嘆雒陽的雄偉,周圍的人善解人意地出言附和,“若不是如此,又怎會是天下人的向往之地?”

作為大漢的都城,雒陽自然是繁華昌盛的。

但它有雕梁畫棟的碧闕蘭宮,也有破敗不堪的難民營;它是天下士人追逐的功名所在,也是無數有志之士的失意之所。

妖冶美麗的鮮花開遍了這座繁華的的都城,可百花之下,是臟汙泥濘的汙泥。

相比起這座絢爛糜麗的都城,劉晞更喜歡被世家貴族們詬病的涼州,廣闊、自由、尚能看見些勃勃的生機。

然而她沒有選擇的餘地。如果她還想掙脫困住自己的羅網,就先得鉆進這座美麗堅固的牢籠裏去。

守衛城門的官員在識出劉晞身份後,誠惶誠恐地打開了正中間的大門,迎接大漢地位最尊貴的公主、功勳最卓著的將軍。

為免落下驕橫的話柄,劉晞並沒讓大軍直接入城,而只帶著幾名要員及部分護衛進了城。她準備請示過皇帝之後,再行安排自己帶回來的大軍。

一行人從雒陽西門入城,悠悠行走在都城的街巷中。

劉晞並沒有什麽故地重游的感慨。

倒是在路旁穿梭的行人中,偶爾有能認出她身份的人,會驚喜地喚出一句公主,笑意盈盈地招手與她打招呼,而後得到一個溫和的微笑。

行至萬年公主府東側的街巷時,卻忽然出現了點小意外。

一輛外觀十分精美的車駕,正以不低的速度朝這個方向奔馳而來。

前有騎奴開道,後有侍從護衛車駕上還加了非高官顯貴不能用的赤色華蓋。說實話,劉晞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這麽大的排場了。

上一次這麽在雒陽招搖過市的,似乎……是當年的中常侍王甫?也不知道,王甫墳前的草長多高了。

劉晞八風不動地笑了笑,輕聲打發手下的護衛上前交涉。

若是什麽德高望重的大儒名士便罷了,反正也只是一件讓路的小事情,不必爭一時高低。

可若是什麽雜七雜八的小人……豈不是平白糟踐了身份,還自己削弱自己的威嚴?

讓眾人始料未及的是,未等護衛上前,那車駕裏的人便氣勢洶洶地下了馬車,橫眉怒目地大喝一聲,“哪來的無恥刁民,竟敢擅自毀謗朝臣?”

那人身量不低,生得也十分魁梧,但卻面白無須,聲音也不像尋常男子一樣渾厚。

依據這些特征,劉晞已能斷定這位就是近來最受皇帝寵愛的宦官蹇碩。

“誰?是誰?竟敢毀謗朝中大員?”

聽到這道聲音後,周圍的百姓俱是面露驚恐,四散奔逃,只有幾個年幼的孩童還未反應過來,正自顧自地打著節拍,與同伴們傳唱著不知從哪兒學來的民謠。

“……直如弦,死道邊;曲如鉤,反封侯。”

蹇碩聽到後更是暴怒,竟一把拔出了隨身的佩劍,殺氣騰騰地沖向圍坐在一起的孩童們。

一直忙於生計的婦人聽到動靜後匆匆趕來,目眥欲裂地望著揮刀砍向自己孩子的蹇碩。

“貴人,貴人……”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撲過去抓住泛著湛湛寒光的劍刃,聲嘶力竭地哭嚎著:“貴人,貴人,小兒愚鈍,並非有意得罪您,求您網開一面,放過他們吧。”

“求您饒過他們吧,妾願意以死向您賠罪,求您消消氣……”

“你這賤人!今日既然不願教子,那便到黃泉地府裏好好管教孩子吧!”

蹇碩怒氣未消,獰笑一聲便要奪過身旁侍衛的佩劍,惡狠狠地刺向淚流滿面的婦人。

鳴鏑之聲呼嘯而來,緊接著,一支黑色的箭便劃破了原本焦灼的氣氛,將那柄長劍擊落在地。

那箭的力道極大,直將蹇碩握劍的左手震得虎口發麻。

蹇碩先是一驚,緊接著心中便湧起一股被挑釁的暴怒,可他還沒來得及看清襲擊之人是誰,一支同樣黑色的箭便又裹挾著雷霆之勢破空而來。

這支箭直直貼著蹇碩的脖頸擦過,在他側邊的肌膚上劃出一條淺淡的傷痕。

只差一點,只差一點點,自己就要死在這支箭下!肝膽俱裂的蹇碩哪還顧得上剛剛的事,膽戰心驚地松開手,去摸脖頸上那道傷痕。

傷口已經沁出了血珠,手一碰,鮮紅的血珠便落在了指尖上。

脖頸上細小的疼痛,手指上赤紅的血珠,無不提醒著他死裏逃生的事實。

恰在這時,十幾騎滿身煞氣的士兵團團圍了上來。

蹇碩甫一擡頭,便對上了一張笑意盈盈的臉,“劉……公主?”

在他還未得到皇帝的賞識前,便一直在宮門處當小黃門,自然不可能不認識倍受皇帝喜愛的萬年長公主。

“倒真是對不住,竟是誤傷了蹇內官嗎?”劉晞高踞馬上,笑道:“也是我手下的人不懂事,還以為是什麽宵小之徒在欺壓百姓呢。”

“想來中官也不會怪罪吧?”

蹇碩差點將後槽牙咬碎,卻偏生又強行從滿是橫肉的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拱手道:“臣不敢。”

“本將軍就知道,像蹇內官這樣的人,怎麽會同我計較這樣的小事呢?”

交談間,剛剛擁上來的護衛十分非常有眼色地帶走了幾個孩童和婦人。

而劉晞則居高臨下地打量了蹇碩一遍,問道:“不知內官在此處做些什麽呢?”

“回公主,臣就是隨意走走。”

劉晞微哂,“我卻不像蹇內官這般有閑心,還得趕著去覲見父皇。”

蹇碩連忙賠笑,帶著隨從退到一旁。

劉晞稍稍頷首致意後,便與眾人繼續沿著街道往雒陽城的內圍走。

像荀彧、郭嘉這樣在京都已有宅院的,便在途中相繼告辭,各自回到家中。而馬騰賈詡兩人則跟著劉晞回了公主府,在蒹葭的安排下暫時住下。

劉晞在府中匆匆洗漱一番,然後便換上常袍,入宮去覲見皇帝。

一路暢通無阻地入了禁中,行至德陽殿的朱色回廊時,她見到了許久不曾相見的盧植。

鬢間青絲已盡數變為白發,熟悉的面容上也多了幾條皺紋。歲月從不饒人,在這短短的幾年間,這位名震海內的尚書令似乎又老了些。

但他的背影依舊挺拔,仿佛冬日裏傲然而立的松柏,不為風霜所摧折,亦不為雪暴所折腰。

北風將他身上的赤色官袍吹得獵獵作響,像極了人的嘆息。

兩相對視間,劉晞率先停了腳步,拱手一禮:“暌違已久,不知老師近來可好?”

盧植姿態得體地躬身作揖還禮,卻沒回話。

直到領路的小內侍忍不住請公主快些入殿時,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方才悵惘一嘆,感慨道:“公主本不該回來。”

苦澀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來。劉晞再次拱手,長揖及地,“是學生魯鈍,讓老師失望了。”

盧植避而不受,只是道:“公主自幼熟讀經史,當也明白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

“滿目瘡痍的並州需要支援,顛沛流離的百姓不該淪為胡人的奴隸。”

“您的鐵騎應該現身於平叛的戰場上,而不是出現在勾心鬥角的派系之爭。”

沈默了一會兒後,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學生受教。”

“臣失禮。”

盧植微怔,可很快便斂了多餘的表情,趨步告退。

聽到腳步聲後,劉晞自行起了身,靜靜地目送盧植的身影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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