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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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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談越瞎了,其實準確來說是看不清楚,並沒有完全喪失視覺。早晨張開眼時,他的視線裏擠滿了斑駁的色塊,什麽顏色都有,就像眼睛上趴了一對五彩斑斕的大蝴蝶。

他的第一反應是誤食了什麽東西,或者是一種突發急性眼疾。

談越還算冷靜,摸索著洗漱換衣服之後,他尋著光線步履蹣跚地下樓求助了。

談越的鬧鐘是六點半,這會兒還不到七點,客棧裏靜悄悄的,屋外是一片沈重的雨聲。

第一個覺察他異樣的人是老邢。他有照顧盲人的經驗,一眼就看出了談越眼睛出了毛病,二話不說就制止了談越下樓梯的舉動。“眼睛壞了?”他說。

“嗯。我想去醫院……我是不是中毒了?”談越說,“昨晚吃了什麽蘑菇,中毒了,是這樣嗎?”

“不是中毒。”老邢未回答,司徒的聲音卻出現在他身後。

談越轉過身,一個模糊破碎的人影靠近了,帶過來一股青澀竹子、草木枝葉的氣味。他立刻警惕了起來。

“不是這樣的,和食物無關。每年活神即將出現時會有一些人視力出現問題。不到三天就會自行恢覆了。別怕。”司徒說。

“活神是什麽?”談越問。

“昨天和你說過的,活神住在山裏。他的存在是為了保佑眉族人的安寧,不要多想。”

“不是大事。”老邢也附和司徒:“你不放心的話,等雨停了我帶你去醫院,不過醫院也查不出什麽的,每年都有幾個人遇見這事兒,你趕巧了。現在?現在不能出門,雨太大了,車開不出去。”

活神?

疑惑之餘,他問了一個緊要的問題:“沒有別的解決辦法嗎?”

“在這住幾天,說不定明天就好了。”老邢安慰他,“別亂走,有事兒喊我一聲。”

談越確實聽說過,如果遇見奇怪的事件最好按當地人的方式解決,否則會召來別的東西。聽著巨大的雨聲,他去醫院的念頭也偃旗息鼓了。

他正要道謝,一只手忽地握住了他的手臂,恰好按住了上星期自殘留下的傷口。談越頓時疼得面如土色。

司徒渾然不覺:“你躲什麽?別傻站著了,坐吧。”

“好吧。”談越勉強笑了笑。

司徒一手牽著他慢慢地移動到了桌前。談越又嗅見了草藥的味道,他抓著談越的手讓他坐下,手指刮過了談越手腕的皮膚。

談越突然註意到,他手指上有不少粗糙的繭——

行動不便的盲人也會留下這種痕跡嗎?

他暗自稱奇,又問:“為什麽神出現時有的人會失去視力?”

“因為他不希望有人看見他的模樣。”司徒離他很近,他身上草木的氣味淡淡的,仿佛他剛剛從森林深處回來。

司徒不像個客棧老板,談越想。

如果他不是客棧老板,他是誰呢?

司徒背著草藥筐子、手裏握著土制槍.支徒步穿梭在古老茂密的林間,在濃霧裏,他做著殺人越貨的活兒。

“要下雨了。”他收起冒煙的槍,老邢在河邊洗手。

大概是眼睛出了毛病的緣故,談越看見了奇怪的幻想。也許是因為他不完全是個瞎子,殘存的視力在造反,如果完全盲了大概沒這回事兒了,眼前飛舞的最多只有兩只黑色蝴蝶。

“不要怕,談越。活神不會害你的。”

畫面消失,談越眨了眨眼。他擡起頭,隱約看見司徒破碎的面容上,一雙墨黑的眼正靜靜地俯視著他。

談越玩不了手機,更做不了別的事情。睡醒之後,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了,天上倒下的滂沱大雨潑砸在墻壁和屋頂上,劇烈的沖撞聲音聽得人驚奇,就好像這雨水隨時要把屋子砸碎了。

一樓的收銀臺上擺了一只收音機,不必說,是為目不能視物的司徒準備的。此刻收音機裏的女主播正斷斷續續地念著新聞:“W市三十年來最大暴雨,降雨量已達到……市民出行註意安全,盡量不要出門……請聯系……”

老邢和司徒倒真沒有騙他,這麽大的雨,出去了可能就回不來,昨晚出門的趙趙至今未歸,老邢甚至打不通他的電話,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客棧只剩下三個人。談越光著腳在樓梯上坐著,臉上有一些煩躁。聽音辨物起初還算有趣,時間一長他就失去耐心了。嘈雜的雨聲裏,他只能分辨出收音機響著、老邢正用掃帚忙著將湧進店裏的雨水掃出去,因為巨大的雨聲裏混著掃帚的嘩啦聲音,還有老邢抱怨雨水快要淹了一樓的塑料普通話,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麽別的聲響了。司徒大概正潛心聽著收音機播放新聞,一言不發。

片刻之後,一陣慢吞吞的腳步聲漸漸近了,談越豎起了耳朵。

這種步速只能是司徒。他側耳聽著,嘴上不確定地問:“司先生?”

一只手忽然搭上了他肩頭,越過了胸膛,徑直抓住了他放在膝蓋上的兩只手。接著司徒行雲流水地將一個陶瓷水杯塞進了他手裏。

水是熱的,司徒的體溫和水的溫度一齊觸碰著他枯冷的雙手。

談越一怔,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謝謝。”

“不客氣。”司徒整理了一下衣擺,在他身邊坐下。

“我直到失去視力才知道沒有眼睛的痛苦。你平常很不方便吧?”剛坐下,談越就打聽起來客棧老板的過去。

司徒說:“習慣了就還好,客棧裏我全都走遍了,閉著眼睛也不會撞到。”

談越接著問他:“你的眼睛是天生的,還是和我一樣是因為活神下凡而失去視力?”

如果司徒是後天失明,他身上有別於其他盲人的異樣倒是可以解釋的通,或者,他幹脆也是活神下凡的受害者。

“活神下凡?”司徒說,“都不是,我的眼睛是被人毒瞎的。”

談越楞了一下,“啊?”

“騙你的。”司徒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我前些年生了病,治不好了就成了這樣。”

“生病了啊,”談越半真半假地說:“我以為你是裝的。A市有個年輕的算命大師假裝自己是個盲人,大概是因為這樣更能唬人吧。A市很流行這些……”

算命先生司徒舉著毛筆,風度翩翩地寫著字。面前排著長長的隊伍等候算命。顧客一號誠惶誠恐:“大師真是神機妙算!”

司徒問他:“算命?我有詐騙犯的氣質嗎?”

談越搖頭,他望著雨聲的方向低聲說:“如果你不是算命的,那就是……”

畫面又出現了,談越眼前拉燈似的突然一暗,幾個血紅的大字輕巧地跳了出來:午夜客棧殺人案!

古老鎮子上,一個失去雙眼的英俊男人,一間可有可無的客棧,一場暴雨……

這是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的一個黑夜。客棧裏,懸在眾人頭頂的電燈膽忽明忽暗。盲眼的偵探司徒指著地上談越安詳的屍體沈吟道:“不,他是自殺的。”

“你想象力挺豐富的。”司徒說,“你一直都是這樣嗎?”

“我覺得吧,問題可能出在你身上。”談越回過神,正兒八經地答。

他看上去就很值得別人揣摩。容貌英俊,目盲,坐擁一間客棧,說一口流利漢語,還帶了個保鏢似的夥計。

這話在空氣中久久停留著,在場的人都陷入了死寂般的沈默。

老邢的反應不必多說。司徒是什麽反應呢?談越不得而知。不管是哪一種,光是想想都令談越內心愉悅不已了。他總是能在自娛自樂裏得到異樣的快樂。

“你啊,”司徒的回答有些遲,話裏隱約有一點笑意,“活神是個任性的神……說不定你就是因為多看了他的子民一眼,才會被他奪去視力。”

“行了吧。”一直旁聽的老邢突然說,“什麽亂七八糟的?”

他的話多少有點制止的意味。談越見好就收,他笑了笑說:“這麽說來活神很保護你啊,我以後不敢看你了。”

“那倒不至於,等你眼睛好了,祭祀節那天去好好拜一拜活神,以後也許就不會被他選上。”司徒回答。

“祭祀是什麽時候?”

“你不是來旅游的嗎?祭祀節你也不知道。”司徒嘆了口氣,“難道你是專程來找我算命的?或者來找我破案?”

“當然不是,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不必找人算命。因為我會看手相,要我幫你看看嗎?”

談越面不改色地借坡下驢,不等他回答,徑直摸索著握住談越的一只手。

司徒由著他胡鬧,也不再問他為何而來。他說:“看出來什麽了嗎?”

“我幫你看了姻緣……你命中只有一段婚姻、一位愛人。”談越摩挲著他的掌心,胡扯道:“而且,司先生,你的情路很是坎坷。”

似乎只是不經意地,談越的手指碰到了司徒食指上的銀戒。

他就要摸到戒指上鳥的尾巴了,司徒卻突然反手扣住了談越的手腕,力氣頗重。

他好像還是笑著的,談越想象得出他微笑時嘴角上揚的模樣。司徒說:“你算錯了。”

屋外適時地響起一聲炸雷,恰恰接在他話尾後邊。

他好像發現了,談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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