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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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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打破此刻尷尬氣氛的是談越的手機鈴聲。

談越失去視覺後手機變成一件廢品,早晨的鬧鐘還是他憑感覺一通亂按才掐掉的。這下突然來了電話,他也接不了,不太想理它如何吱哇亂叫。最後還是司徒喊來了屋子裏唯一擁有視力的老邢幫他按了接聽。

談越不情願地問,“誰?”

他沒避開司徒、老邢兩人接電話,一是不方便,二來也沒什麽需要回避的。

“兒啊,是我。我今天問了明子才聽說你辭了職,這是怎麽回事!”

“辭職?哦,工作太忙了,打算換一份。”

“那你現在在哪?”

“在南邊旅游散心。”

“散心……散心也好。你怎麽不告訴我?”

“沒事,別擔心。”

“我問問……你什麽時候回來?”電話那頭,中年人的聲音小心翼翼,突然讓他想起了他這次旅途的初衷。不由自主地,他無神的雙眼轉向了司徒站著的方向,入眼是一片模糊斑駁的黑灰色塊。

司徒今天穿的是黑色的衣服,他想。與想象一起使他失神的還有關於司徒的回憶。男人的眉眼,孤獨寂寥,神秘,像埋伏在枯枝爛葉上爬行的蛇……

“越越?餵?”

“過段時間吧。”談越說,“很快回來。”

電話那頭沈默了幾秒,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談越在心裏默念:三、二、一——

“我看你是不想回來吧,是不是?”

“沒有啊,您早點睡。”

“滾!”

電話裏外陷入一片死寂,幾秒後電話無話可說地掛斷了。嘟嘟嘟,嘟嘟。

司徒很關心他:“是你家裏人嗎?”

“是啊。”

“最好和他們說一說你眼睛的事情。”

“沒必要。”談越懶散道。

話已至此,司徒也不再勸,“祭祀節定下來了,這個月初八。”

“幾天後?這麽快。我到時候去看看。祭祀時有什麽需要忌諱的嗎?”

“跟著人群走,不能拍照錄像。”

“祭祀那天只有神出現嗎?”

“你還希望有什麽?”

“如果鬼門大開,能見到鬼也不錯。”

“什麽鬼?”

“父母。”

言外之意,他的父母已經是離世的鬼魂了。然而這種感傷的話配上他平淡的語氣並沒有說服力,聽起來更像是在扯謊。

司徒的回答十分敷衍,“沒有鬼。”

鬼神一起出現也是不太妥當的。想通了這點,談越的回答也很隨意。

“見不了鬼,見神也是一樣的……”

話音未落,突然間談越的視線變暗了,收音機的女聲也戛然而止。不止是談越察覺了異樣,司徒的人影也動了起來。他應該是站起身了,深色人影高了一節。

司徒問:“怎麽了?”

遠處大概是在後門裏的老邢喊了一聲:“停電了!我去點蠟燭。”

一陣淅淅索索翻箱倒櫃的聲響。

司徒囑咐他在原地不要動。談越不甘寂寞地說了句“我也去”,邁開腿要去追他,一時忘了自己是個瞎子,一腳踩空摔了出去——也不知司徒什麽時候轉過身來的,他好運地和司徒撞了個滿懷,不至於摔死在樓梯上。

談越被結結實實地抱住了,在對方發梢脖間嗅見熟悉的一陣森林苦澀味兒,很像是某種草藥。他判斷司徒身上可能有傷。

司徒站在樓梯一階,由於身高差與姿勢不太對,因此他此刻正在談越耳邊輕聲細語:“傷到沒有?”

“沒事。”談越撥開他的手,“謝謝。”

“別動,你沒穿鞋,當心踩到瓷片渣滓。水杯摔碎了。”

老邢提燈上樓,“站著做什麽?”

“打碎杯子了,拿個簸箕掃掃。”司徒說。

談越像個雕像般站著不動。老邢看他一眼,沒有怨言。等到腳邊的瓷片掃幹凈了,他又說他要拖一下地板,臟。

“你先回房間吧。”司徒向談越提議,“別再磕著碰著。”

談越答應了一聲。司徒牽著他的手腕從樓梯口轉進了走廊,像在拉一頭牛,“你住202,應該是這個方向吧。”

談越不明白為什麽不是老邢帶路。更值得懷疑的是在談越面前司徒不僅認得客棧各個彎彎繞繞的走廊方向,剛剛還篤定談越沒有穿鞋。前者可以理解為司徒記得路,後者難道是因為光腳走路的聲音不一樣?

兩人沿著記憶裏二樓房間布置找到了談越所住的202房。他沒有鎖門,門一推就開了。

談越的上衣被水潑濕了,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司徒也蹭了一手的水漬,他說:“去換衣服吧,天氣冷別感冒了。”

談越的衣服扔在床上,略一伸手就找著了。

身後傳來關門的聲響,他卻沒有聽見步行聲——司徒還在房間裏沒有走。

“你要監督我換衣服嗎?”

“你如果在這種天氣病了,沒人能送你去醫院。我看不見,你不用害羞。”

談越倒不是覺得害羞。他掀起襯衣下擺利索地脫了衣服,又撈起床上的上衣套上。

他說:“司先生太照顧我了。”

“你嫌我煩吧。”

“真沒有。”

司徒是個神秘人,身上有毛衣一樣厚的謎團。在脫掉他衣服之前,談越永遠不會嫌他煩的。

“客棧裏就一個客人,我閑著。你有什麽事情還是先找我吧,老邢這兩天脾氣太差。”

談越隱約覺得司徒希望他張口問老邢脾氣變差的原因,但他不想知道:“這兒淡季的客人很少嗎?我住進來兩天,好像就只有兩個旅客——嘶!”

他這一脫一穿,不小心蹭到了手臂上未愈的割傷,疼得吸了口氣。

司徒奇怪地問,“怎麽了?”

“沒事。”談越按住了手臂內側,傷口又裂開了,“只是撞到手了。”他隨口說了個謊。

“其實……客棧門可羅雀的原因是店裏死過人。我不希望死第二個,麻煩。”司徒停頓了兩秒,又囑咐道,“你這兩天看不見,出行小心。”

門關上了,腳步聲漸漸遠去。

談越慢慢循著記憶走到窗邊,濕冷的風從窗戶縫隙裏漏進來,吹拂著他額前的劉海。從褲兜裏,他摸出了一把折疊小刀。

小刀是談越半年前買的兒童美工刀,尺寸迷你與防身功能無緣,優點是便於攜帶,經過打磨後好用了不少,深得他喜愛。

剛剛穿上的襯衣又被他脫下來了。他手指跳躍著,仿佛觸碰鋼琴鍵似的,從光裸的左肩到手肘,他數過了上邊密集的幾十道割傷。

雙眼失明的意外阻礙了他的自殺計劃,好在不出三天就能恢覆視力,理論上,他明天就有機會擁抱死亡。在這之前,他可以做點別的事情聊以□□。

談越瞇著眼睛,什麽也看不見。刀尖在手肘內側劃開了一道新傷,血頓時湧了出來,很快滴在地上。

一滴,兩滴。

痛感中司徒的形象漸漸清晰了,一個不像盲人的盲人。不僅如此,司徒對他的興趣很明顯,赤.裸裸的別有所圖,和他對司徒的態度極其接近。而且顯然司徒根本不在意談越已經察覺。

司徒正在懷疑什麽呢?他並不清楚。

痛感刺激了他大腦的貧瘠之地,愉悅感一瞬間就又消散了。

談越已經不太能從這種事情感到快樂。他意識到這是因為他現在很快樂。司徒是他快樂的源泉。

抓過桌上的紙巾盒隨意擦了擦手上的血,他發散的思維又飛向了另一個極端:他沒有和盲人上過床。盲人做.愛和蒙眼play有什麽區別?

樓下大廳裏,司徒站在燭火前。一簇火光在他眼睛裏燃燒著。

老邢低聲問他:“怎麽樣?”

司徒的聲音很輕,幾不可聞:“不是,他不是警察。”

雨又大了,雷聲震耳欲聾。談越在床榻裏閉上了眼睛,他正思襯著明天的自殺流程。與此同時手機屏幕上浮現了一條系統提示:電池剩餘15%,請盡快充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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