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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終曲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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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白棠的案子,大理寺稟公處理,將他引誘女子贈送的禮物,及相約見面的地點一一查實。甚至,查出那女子自盡時已經懷了身孕。

誠然,孫白棠這種風流行徑算不上什麽大罪,倒黴的是人家姑娘自盡了,還是一屍兩命,對孫家的影響太過惡劣。而孫家又是皇後的娘家,直接影響到了帝後的聲譽。所以孫家被陛下重責不提,還要賠付一大筆銀子給柳家了結此案。

不料柳家還不同意。

“女兒的名聲和性命都斷在孫家手裏,孫家必須負責!孫白棠必須迎娶我女兒的牌位進孫家。給我女兒正正經經的正妻名份!”

孫白棠和孫老爺幾乎氣暈!大叫荒唐。

這案子糾纏不下,最後大理寺將案情遞到了皇帝的面前。皇帝朱筆一批:準柳家所求。

皇帝下了旨,孫家委屈上了天,也只能遵旨照辦。

孫白棠斷了腿,又娶了個冥妻,前程淒涼不說,最重要的是百官從此案中看清了皇帝對孫家的態度,紛紛對孫家退避三舍,不知不覺間就將其孤立起來。

至於孫白薇,她比兄長聰明得多。自得知月向寧竟然入宮由太醫院何修親自接手診治,便明白自己闖下了彌天大禍且已經暴露。立時對外稱病,閉門不出。兄長出事後,她不得已將事情告訴了家中長輩,孫家才明白禍從何來,可惜為時已晚。

孫白薇的“病”不知不覺中越來越重,她驚惶失措,每日裏疑神疑鬼,終至心神失常驚恐憂懼而亡。

孫家註定沒落。

至於林芳殊,林氏的父親知道林氏所為後,默默的接回了女兒。雖然她中毒稍淺,但藥石無效,很快便陷入昏迷。

月向寧清醒後曾去見過她一面。

“我與辰雪成親前,已斬斷前緣。”向寧目光迷離,“續娶之時,便已言明,孩子不能無母。娶你林氏,就是盼你好好照顧我的兒女。就算無奈回京,我也從未想過背棄於你。”

當年他既然能夠放手離開,就沒打算再回頭。

“你先在京城害我明珠,在合浦又險令明珠身陷泥沼。當時我若給你休書一封,也就沒有今日之禍了。”為了明嵐,他忍了又忍。沒想到最後,竟換來她喪心病狂同歸於盡的報覆,更因此連累了韶之!

“我此生有負辰雪,但對你林芳殊,我自問無愧。”

向寧取出休書一封,置於她手邊。

“你我緣盡於此。”

他起身離開時,未見林氏眼角悄然滑落的淚水。

向寧倒是對林父未失敬重之心,畢竟他曾在自己身陷牢獄時傾力資助,對他一直極好。因此還是備了重金以作當年之事的酬謝。

他被林氏暗害,壽命受損,原想瞞住明嵐。與其讓明嵐內疚自責也於事無補,不如就讓她蒙在鼓裏,和呂修遠打打鬧鬧歡歡快快的過一輩子。但林氏若毒發身亡,明嵐身為女兒回家送葬時,無論如何是瞞不住的。所以,明華還是將事情的經過與明嵐交待得清清楚楚。

明嵐呆滯良久:這種事,還真是娘親的風格啊!一如既往的愚蠢和混賬!

慢慢的,明華才聽到她細細的哭聲,哭聲由輕至響,撕心裂肺。

不久,林氏的兄長果然送來了林氏去世的消息,明嵐整理了行裝回京送了母親最後一程。

“娘親雖然怨恨父親,但這種精巧的殺人法子不是她能夠想得出的。更何況那種毒藥,尋常人如何尋得到?”明嵐跪在向寧面前,“父親,不能放過幕後之人。”明嵐對林氏恨其不爭,哀其不幸。但更恨幕後挑唆之人!若不是他們慫恿母親,她也不至於這般慘死!更不會讓父親病體支離!她簡直無顏面對家中的兄姐親人,恨不能自己以死謝罪!

向寧扶起她,淡然笑道:“你安心,一個都不會放過。”

明華做了三任縣令後因功績卓著,升任江西知州。明珠時常拖兒帶女的前去探望他們。向寧身體情況最穩定時,也曾就近看過他幾回。

明華早已褪去少年時的銳氣與稚嫩,俊美的面容下,是成年男子的穩重與從容,魅力四射。

明珠曾笑問他:“江西本地的姑娘們怎麽就沒打動兄長的心呢?”

明華笑而不語。

“還在想著劉姑娘麽?她現在可是喬老板的得力幹將。生意做得風聲水起,十分的厲害呢。”明珠意有所指,劉姑娘與喬老板,關系非同尋常。

明華微笑道:“他們好事將近。”

明珠詫異道:“我怎不知?”

明華頗有幾分尷尬的低頭一笑,能跟妹子說,喬老板特意跟他打過招呼,他要娶劉姑娘為妻了麽?**裸的炫耀和提醒:劉姑娘歸我了。你也別幹等著了!

她能幸福,他便安心。

明華自知與劉姑娘無緣,他獨身至今,也非全是她的緣故。

半年後,明華的親事也定了下來。對方是京城五軍都督府左都督王惲的長女王儀君。王左都督官至正一品,竟將長女嫁給了五品官職的月明華,連太子聽聞此事,都大吃一驚:月明華可以啊,不聲不響就將王都督的女兒拐走了?

調察了一番後才知,原來幾年前王儀君外出游玩,途經海寧誤卷入一幢兇案中。當時明華任海寧縣令,估摸著是在斷案中,王大小姐和月明華暗生了情愫。

於濤滿肚子酸氣的道:“月明華那小胳膊小腿,經得起王儀君的一腳麽?”憑什麽他娶了個嬌滴滴的娃娃般的千金小姐為妻,整日裏哄著捧著,明華卻可以娶到英姿颯爽的王儀君?!

太子亦是知道王儀君的名聲的,不禁還真為明華擔憂起來:“王小姐身手是厲害了些。明華今後會不會夫綱不振?”

兩人默默對視,忽的放聲大笑!

因不知向寧還能撐多久,這幢親事定下後,明華很快便迎娶了王大小姐,明珠對這位年輕的嫂子十分喜歡。明華性子沈悶內斂,王儀君活潑愛笑,明朗直爽,從性格上看,兩人就挺互補。

至於婚後也沒傳出王小姐怒打探花郎的小道消息,倒讓於濤在太子面前好一陣的唏噓:“怎麽就沒打起來呢?!”

太子笑罵:“唯恐天下不亂!”

明華任了兩屆知州,準備調回京城時,恰逢向寧與韶之逝世,上書回鄉丁憂一年。

按向寧的遺言,他的遺體火化,骨灰分作了兩半。一半裝在盒中,放入了韶之的棺木內,另一半,由明珠帶回合浦安葬。

一年後,坐在金鑾殿中,皇袍加身的朱祎睿,遠遠的見到明華踏過長長的臺階,跨進奉天門,微笑站在他面前。記憶中的少年完全長成了他所期望的模樣,積石如玉,列松如翠。他不禁脫口而道:“朕的大理寺卿回來了!”

番外《春景》(北×月)(一)

深宮寂寥,在制作局內常常一坐就是一整日、趕制帝冠的向寧,偶爾悠閑歇息的時候,時常忍不住回憶一番二十多年前,人生最綺麗的那段時光。

年方十五的他,醉心於黃金工藝,為了拜師學藝,在廣西各縣輾轉流連。

越州城,他做學徒的鋪子的櫃臺內,正放著一枚他新制的花絲蝴蝶押鬢,蝶尾別致的墜著一排小珍珠流蘇以彌補他在鑲嵌上的不足。

門口傳來輕巧的腳步聲,向寧擡頭見到一名少年神情略帶倉惶的轉進了店鋪。

向寧微微瞇起眼睛:來客的年紀與他相仿,相貌生得極好,尤其是一雙冷星般的眸子,叫人一眼生畏。衣飾雖然簡單,自有股蘊藉的貴氣。

這樣的客人,有點兒古怪。

少年揚了揚眉毛,十分自然的對他道:“聽說合浦的南珠十分有名,你這兒可有得賣?”

向寧正要介紹,那少年又咦了聲:“難得。在這兒還能看到這般別致的首飾。”他目光所在,正是向寧所做的蝴蝶押鬢。

向寧少年心性,忍不住一笑:“客人好眼光。”

“不過,若和京城皇宮裏的手藝比,那還有段差距,勝在新奇。”

向寧早聽出他的口音不是本地人,笑問:“客人從京城來?”

少年面色微變,隨口道:“這枚押鬢不錯,送我娘子正好。”

向寧頗為不舍的取出這枚花絲蝴蝶,細細的用軟布擦拭了一番,才裝入盒內交給客人。

那少年饒有興趣的瞧著他這般作為,挑眉問:“是你做的?”

“嗯。”

“不錯啊!”少年接過盒子,“我看這兒能教你東西也不多了,你若再想精進,不防去京城看看吧!”

多年後,少年十分後悔今日所說的這番話。

向寧眼中不禁透出向往的神采:京城麽?

入夜,向寧關了鋪子的大門,捂著餓壞了的肚子,走向街角處的餛飩店。

然而他才轉了個彎,身體便撞上了拐角而來的人。一只沾了血色的錦盒撞落在地,掉出一枚蝴蝶押鬢。

怎麽這麽巧?向寧還沒回過神,一把鋒銳的小刀頂在了他的小腹:“別出聲。”

向寧擡起頭,迎上對方冷氣沈沈的星眸,瞬間從他的眼裏讀到驚訝:“是你?!”

刀尖反而向他更遞進了一寸:“帶我去你的住處!不然我現在就殺了你!”

耳畔已經傳來輕微但急促的腳步聲,向寧沒有遲疑,反握著他的手腕,拉著他鉆進了一條條細密如網的巷道中。

向寧租住的小屋離鋪子不遠,獨門獨院尚算安靜。鎖上門向寧回頭間,就見少年已撐不住跪倒在地。向寧扶起他,才發現他胸口的血已經染濕了層層的衣裳,心中暗道不妙:他是誰?為何被人追殺?

扶著少年進入房間,將他安置在床上。門外已經響起整齊的踏步聲,更有人高聲喊:“官府查案!追蹤朝庭欽犯!各家各戶的搜,若有阻攔者,格殺勿論!”

朝庭欽犯?

向寧目光驚駭的射向少年。

“我不是——”少年原想解釋,但覺得這時候解釋有屁用,索性威脅他道,“我若被捉,你就是共犯!”

向寧冷聲道:“不用你廢話!”迅速的將他留下的血跡擦幹,隨後拿著只匣子和一把木梳走近他。

少年失血過多,面色蒼白,見他手中之物,莫名其妙道:“你,你幹什麽?”

向寧微微一笑:“我替娘子梳妝打扮。”

少年如吞了只蒼蠅般的表情精采極了,羞惱怨憤的表情輪番在他臉上閃現,成功取悅了向寧。

向寧腹誹:拿刀子逼自個兒救了他,還要被他威脅,他又不是面人,怎會沒有一點脾氣?看,報覆的機會這麽快就來了。

“不然怎麽逃得過外邊的搜檢?”向寧不由分說,拆下少年的發冠,入手的玉簪沁涼潤澤,向寧微微一驚:少年果然不是普通人!隨手將發簪藏在枕頭底下,不顧少年氣得起伏輕顫的身體,向寧手法嫻熟的替他挽了個女子常用的三髻丫,用發梳和發簪固定,又扯下兩縷發絲遮住鬢角。他常與首飾打交道,梳理發型也是必修之課。

“可惜我這邊沒有胭脂水粉。”向寧靈機一動,到院子裏摘了朵薔薇,揉碎了擠出一點花汁來染在少年毫無血色的唇上。

少年躲閃不及,驚怒道:“你幹什麽?”他怒極攻心,長這麽大,還從來沒被人這般戲耍過!偏偏此時重傷之下根本無力反抗!只能徒勞的問:“你、你你叫什麽名字?”

向寧端詳著自己的傑作,一邊忍笑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萍水相逢,何須問清姓名。”

少年只覺胸口劇痛:自己就算沒被人捉去,也要被他氣死!

真看不出來,瞧著文質彬彬的家夥,竟然這般混賬!

向寧扶他躺下,被子蓋至他的頭頸,只露出發鬟和一枚金發梳。他左顧右盼了會,手掌抹滿了薔薇花汁,又往他面頰上輕輕拍了兩拍,少年瞪大眼,也不知臉上的紅暈是氣出來的還是花汁染出來的!

向寧出夠了氣,搜索的官差敲響了他的家門。

“各位差爺,家有女眷,身子不適已經睡下,請勿驚擾於她!”

“哪那麽多廢話,搜了再說!”

向寧的院子本就不大,屋子也少,主屋內,除了床上睡著的烏發雲鬢的年輕女子,再無他人。

也許是發飾的關系,也是暈黃的燭光柔和了少年還未長開的棱角,至少粗粗一眼望去,床上睡著的,的確是個年輕虛弱的女子,連唇上的膏子還沒擦幹凈。

“走!”

士兵們如潮般湧進,又如退潮般離去。

向寧擦了把冷汗:“他們走了。”

少年睜開雙眼,喘氣道:“你,我會記住你的!”

向寧失笑:“不必客氣。”

少年冷哼了聲,閉上眼睛不再理他。

向寧也怕自己再刺激他把他氣得傷口迸裂,是以閉緊了嘴,合衣睡到了他的身邊。結果惹來對方十分嫌棄的擰緊了眉毛。

“將就一晚吧。”向寧勞心勞力,就算餓著肚子,也很快陷入睡鄉。

夜半時分,他突然覺得半邊身子莫名的熱了起來,他猛然驚醒:“不好,發燒了!”

向寧急忙打了冷水幫他敷額,擦拭身體,一勺勺的餵他喝水。直忙到天亮,少年的體溫依舊高燒不下。向寧無奈,只好對他道:“我去幫你尋大夫,你莫亂動。”

番外《春景》(北×月)(二)

晨曦初亮,大街上人影全無,向寧尋到城內有名的主治外傷的徐老大夫的藥鋪外,焦慮不安的敲門:“徐大夫,徐大夫!”

“這麽早,誰啊?向寧——”

“徐大夫。”向寧捉著他的手臂,極快的道,“我家娘子昨夜突然發燒,您快幫我看看吧!”

徐大夫一句“你何時成的親”在向寧微閃的目光中咽了回去,拿了藥箱匆匆出門。他們未曾發覺,身後跟上了兩名身形矯健的黑衣人影。

徐大夫何等老練的眼光,一瞧床上的病人,雖然挽著女子的發鬟,但面部骨骼一看即知是個男子,他不由即驚且怒的對向寧道:“這是你娘子?!”

向寧連連作揖:“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徐大夫,我也不得已而為之!”

“你明知昨夜官府捉拿欽犯,還敢收留他?”

“他與我差不多的年紀,怎麽可能是欽犯?”

“你以為朝庭欽犯只是那貪官汙劣江洋大盜?向寧,你還是太年輕了啊!”

少年聽他們爭論,費力的張開眼,低聲道:“我不是……欽犯。我是……”他的手探出被子,從手掌中落出一塊金色的牌子。

向寧撿起牌子,見其正面四角雕有祥雲,中間刻著一行大字“北海王府衛令”。

“北海王府的令牌?”向寧與徐大夫各自驚訝。

“我是……北海王的侍衛,護送王爺到合浦封地。”少年說了幾句話便再無力氣。

先帝駕崩,新帝繼位,先帝嫡次子封北海王,封地兩廣。

徐大夫看著那牌子道:“既然是王爺的侍衛,自然不會是欽犯。”

他解開少年的衣物,查看傷口,又聞了聞味道,驚道:“這麽重的傷還能活著,可見之前的傷藥十分的厲害啊!還有麽?”

少年的目光飄往衣襟,徐大夫摸出一只碧玉瓶子,打開聞了聞:“不愧是宮裏的傷藥!”

他手腳輕快的幫少年重新處理了傷口,敷上膏藥,包紮完畢後對向寧道:“昨晚傷口破裂引發高燒,現下應該沒事了,你再讓他喝幾貼退燒的藥就好。”

向寧連聲謝過,與徐大夫一同出門配藥。回來時步伐輕快,他推開門,忽然間渾身冰涼,院子中,刀光劍影。為首一人,身著飛魚服,相貌陰蟄。

“月向寧?”

向寧恰到好處的露出驚慌不解之色:“正是在下。”

“這是你做的首飾?”

向寧看著那只帶血的盒子,暗暗後悔昨日沒來得及將它撿走!驚訝的道:“我昨日將它賣給了一個年輕客人,怎麽到了你們手上?”

“年輕的客人?”錦衣衛眉頭一揚,“他在何處?”

向寧心底驚訝:他們沒有發現屋裏的人是男子喬扮?不應該啊!

錦衣衛怒喝道:“你一早請徐大夫為他治傷,現在又把人藏哪兒去了?”

人,沒找到?

向寧頓時松了口氣,拱手道:“昨夜確實救了一名男子,他自稱是北海王王府的侍衛,在護送王爺至合浦封地時被襲擊而受傷。我看他拿出北海王府的令牌,所以便信了他的話。難道他是假的不成?”

向寧心中也有疑惑:誰敢襲擊北海王的侍衛?如果北海王的侍衛都受了這等重傷,不知北海王現在又是什麽情形?

錦衣衛陰冷唇角輕輕勾起:“王爺的侍衛?”他退後一步,手指輕輕一揮,身邊的人舉起弓箭對準了向寧。

向寧驚恐中全身僵直。嗖嗖嗖的弓箭破風而至,向寧絕望的閉上眼睛,然而卻從錦衣衛口中傳出不斷的痛呼和驚吼:“什麽人?”

向寧睜開眼,自己完好無損,滿院的錦衣衛俱受傷中箭。他劫後逢生,驚喜的擡頭張望,屋頂上,不知何時埋伏了一排弓箭手!

屋外兵馬聲動,一道冷冽的聲音響起:“奉北海王之命,捉拿朝庭欽犯!”

錦衣衛面色大變:“周曄!”

周總兵朗笑聲中踢開院門,滿面驚喜的瞪著受傷的錦衣衛道:“怎麽老子初到合浦,就遇上朝庭在逃的欽犯了呢?兄弟們,一個都別放過!”

他一把拉過月向寧,將他帶出了小院:“小兄弟,這個院子你不能住了。”

向寧回頭瞧了眼陷入絕境中的錦衣衛,他知道自己不知不覺中陷入了皇權的鬥爭。畢竟年輕,面對生死之爭時難免驚惶憂懼,顫聲問:“他,沒事吧?”

“幸好我們來得及時。小兄弟,這次多謝你伸手相助。不過以防萬一,你還是盡快回家避避風頭。”

向寧聞到一股煙味,回頭驚見小院冒出了滾滾黑煙,急喚道:“我的活計還在裏面——”

“你瘋了?不能進去了!”

向寧紅了眼:“不行——”

“是這些破玩意麽?”周總兵急忙指著一只大木箱子問。

向寧抱著失而覆得的工具箱,急忙打開檢查了一遍,松口氣:完好無缺。

周總兵低聲念了一句:“還真讓王爺說中了!”

向寧經此一事後辭工回到合浦老家,正式接管了家中的產業。

父親已經離世多年,家業全靠母親操持,幸好父親留了兩個鋪子,倒賣些海中的珍奇之物,供養二弟讀書。

他既然回來了,又身為長子,自要擔負起養家的重擔。他多年所學總算得以一展所用,頂著母親的反對,他將一間鋪子改為作坊和首飾鋪,專賣自己做的飾物,很快便在當地打響了名氣。

忙碌又充實的向寧,漸漸淡忘了越州城的那段際遇。

一日清早,他在作坊簡陋的臥室中醒來,起床梳洗時,突然在水盆的倒影裏見到了一個嬌美的小娘子:面若桃花,唇染紅脂,額間還點了枚嫣紅的花鈿!

向寧大驚失色打翻了水盆:一覺醒來自己怎麽變成女人了?!

慌亂中他上上下下的摸遍身體——即沒多也沒少,還是男人啊!

突然間想到了什麽,向寧恨恨的推開房門,對著空蕩蕩的小院怒道:“出來!我知道肯定是你辦得好事!”

快意的笑聲在墻頭響起,少年拍著手得意的笑問:“我化得妝容還不差吧?可你比強多了!”

向寧氣得咬牙切齒:“我那是為了救你!你今日所為,可是君子之道?!”

“什麽君子不君子!你耍我的時候不也挺開心?”少年嘿嘿一笑,跳下墻,繞著他身邊轉了兩圈:“瞧你,扮成女子可美了!”

少年養傷期間,一心想著如何報覆月向寧,直到痊愈後才想出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這個辦法。為此,他在王宮裏沒少研究宮女的妝容,惹得那些宮女春心大動,最後卻被告之:“來,教教爺怎麽上妝!”

苦學了一番後用在月向寧的臉上,別說,出來的效果還真讓他驚艷!

番外《春景》(北×月)(三)

向寧即怒且羞,顧不得跟他算賬,重新打了水洗去臉上的胭脂,一邊洗一邊罵:睚眥必報的小人,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救他!

“爺我那模樣可是讓不少人都看了去!”少年跟著他進屋,尤其想到周總兵救到自己時那欲笑還忍的神情,他至今仍是一肚子的氣!“你害得爺丟盡臉面!”

向寧忍不住高聲斥問:“當時你有更好的法子麽?”

少年面孔微僵:“沒有。所以爺才饒了你啊!不然爺早將你掛城頭示眾了!”讓他也嘗嘗讓人嘲笑的滋味!

向寧怒極反笑:“我還該謝謝你手下留情咯?”

他洗了臉,就著水面將少年幫他弄得慘不忍睹的零散的發鬟拆開,梳理整齊,極快的挽成發髻用發簪固定,頓覺全身清爽。側頭一看,卻見少年目光似有幾分呆滯的盯著自己,不由眉心一蹙,他看什麽呢?

少年回過神,暗道:怪了,原來男人梳頭時也能這般好看?輕輕咳了兩聲,他理所當然的問:“我自是對你手下留情了!”

向寧不耐煩和他糾纏,大喝:“滾!”

少年怒道:“你敢這樣跟我說話?!”

向寧抹了臉,咬牙道:“那便請你身體抱團圓潤的離開我的屋子行了吧?”

少年瞪著眼睛,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話中之意,蹩足了氣臉色鐵青的揮袖離去。他大概氣狠了,竟然沒從大門走,而是直接躍墻而遁。

向寧瞧著只有一人半高的墻頭,咬牙道:“別以為你會點功夫就了不起!”

當日他便去花市,買了許多的仙人掌仙人球、虎刺梅,鋪滿了墻下的空地!

布置完後他突然後悔:這錢怕是白花了,那少年也不一定會再來啊!

算了,有備無患!

北海王宮內,少年大發脾氣:“月向寧實在過分!竟然叫本王滾出他的屋子!他以為他救了我一回,本王就要忍受他的臭脾氣?”

陳公公太了解自己從小帶大的主子。他前陣子偷偷的和宮女學妝容之道,今早一聲不吭的帶著整套瓶瓶罐罐摸黑出門,再聽他現在亂發脾氣,陳公公便知,主子肯定沒對人家月向寧做什麽好事兒!

這不是殿下您自找的嘛!好歹人家也救了您一命啊!不報答反而還要戲耍人家,人家能不生氣麽?

不過,陳公公還是捉住重點聽出了他弦外之音,驚訝且意外的道:“您還要去找月向寧?”

少年攥著杯子恨道:“敢對本王不敬,本王焉能放過他?!”

月向寧,等著瞧!

陳公公搖搖頭:也罷,就讓月向寧陪王爺玩玩吧!

幾日後,月高風黑之夜,一道人影又爬上了向寧家鋪子作坊的低墻之上,跳下來時院內響起一聲痛叫,隨即是咬牙切齒的低念:“月向寧——”

向寧被這叫聲驚醒,披著衣裳出屋,嘴巴迅速的被人捂住:“進屋去!”

少年可不想被左鄰右舍視為賊人,然後扭送官府,那糗可就出大了!

向寧聽出他的聲音,忍不住裂嘴直笑:他還真中招了!這銀子花得值!

乖乖的退回屋裏,少年關上門,急忙坐在椅子上抱著雙腿一邊拔刺一邊罵:“你這個陰險小人!”

向寧多點了幾盞油燈,道:“半夜不請自來,誰是小人?”

油燈漸亮,少年看清了月向寧臉上藏也藏不住的得意笑容,又羞又惱:“你——我當初怎麽會讓你所救?”

向寧微笑道:“我也不知自己救的是個雞鳴狗盜之輩啊!”

少年氣急敗壞,面孔通紅,無奈被逮了個正著,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口,他久在深宮,深谙討巧之道,當下只抱著腿叫痛。

向寧見他大腿兩側皆是針刺,也覺不忍,蹙眉問:“誰讓你不走正門?”擡起他的腿擱在椅子上,幫他一塊兒拔刺。

少年痛得呲牙咧嘴:“你也太狠了。”他拔下一根尖刺便控訴一句,“堪比宮裏的私刑!”

向寧哼道:“下回換荊棘和龍骨!”

少年頓覺背脊泛涼,雖然沒怎麽聽說過龍骨的名字,但肯定是比仙人掌更驚悚的存在!

他正尋思著解決之道,搭眼間見到向寧俊秀的面容在暈黃的燈光下鍍了層朦朧的光芒,竟有種攝人心魄的魅惑。他不由咽了口口水,正逢向寧擡頭問他:“傷藥帶在身上沒?”

少年胡亂摸了摸衣襟,隨手掏出一只藥瓶。向寧知道他的藥精貴,所以只用發簪的簪柄挑了點粉敷在他的腿上,不料少年大叫一聲:“啊喲,痛死了!”

向寧驚道:“我沒刺痛你吧?”

少年奪過瓶子,慘叫:“拿錯了,不是這只!”

向寧好氣又好笑:“那這是什麽藥?”

少年瞪圓眼睛,能告訴月向寧這是自己為他準備的報覆之藥麽?

向寧從少年略為心虛的神情裏看出端睨。下一秒,少年就被向寧拎著衣領推出了屋子。

砰的聲房門在自個兒面前關上,屋內油燈俱滅一片黑暗。少年忍著腿痛嘴裏嘀咕:他不是什麽還沒來得及做嘛!剛想躍墻,想到一地的機關,只好乖乖的從大門離開。

屋內,向寧氣得夜不能寐:他怎麽就救了個麻煩回來!

剎羽而歸的少年回到王宮,陳公公蹭上前笑咪咪的問:“殿下,玩得可開心?”

少年順手拋了只藥瓶給他叫道:“快給本王解藥!”噝,回來的路上他已經覺得腳發麻手發顫。他也沒其他壞心思,就是想讓月向寧手腳顫上幾日幹不了活而已。沒想,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陳公公大驚:“您怎麽會——”

少年怒叫:“不許問,不許提!”

陳公公捂住嘴,哭笑不得:行了,必然又是在月向寧那兒吃癟了!

好在北海王初到兩廣,收攬軍心民心、整治海軍是當務之急。他也實在沒多少時間再尋向寧的麻煩。

連番召見屬官、兩名總將四名參將商議各方事宜,千頭萬緒總算擼順了一條線,略微放松的北海王在見到宮內的制作局送來的新制的王服珠冠時,心中微微一動!

他想到整治月向寧的法子了!

他喚來宮裏的金匠:“把能代表你們最高技藝的首飾呈給本王!”

工匠們摸不透王爺的心思,面面相覷了會,其中年紀最長的姓李的一名老師傅大著膽子問:“王爺是想送人麽?不知對方是男是女?”

“不用管他男女。”年輕的王爺嘴角一抹邪笑,“只要是最高水準的金飾工藝即可!”

李老師傅點頭道:“明白了。王爺要大件還是小件?”總不能把王冠送給人吧?

“嗯,小件!越精巧越好!”

片刻,李師傅從制作局內取來一只小匣子,裏面放著一枚花絲鑲嵌的蝴蝶發飾。蝴蝶可以從中拆開,變成兩半蝶翅,每半蝶翅都是用極細的金絲纏成兩片上翅和兩片小的尾翅,花絲纏得又細又密,隱隱呈現出立體的網格狀,每片蝶翅上都鑲著一枚暗紅的圓形寶石,又用略粗的金絲在蝶蝶輪廓邊緣掐出寫意的雲紋,點綴著幾枚瑩白的珍珠。無論創意或是工技,令人嘆為觀止!

“李師傅。”少年滿意的收下了這對蝶飾。“您老缺徒弟麽?”

番外《春景》(北×月)(四)

沒再受到少年搔擾的向寧專註於自家的鋪子的發展和工藝的精益求精。只是每每看到滿院子的帶刺植物時,他總忍不住唇角微揚。

那個少年,對了,那個少年姓甚名甚?下次見到,一定要問個清楚。

“掌櫃的!”鋪子裏的夥計阿平一陣風般的沖進來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何事?”

“北海王貼出告示,征集當地飲食、刺繡、金匠等技藝高超者入宮任職!”

月向寧怔了怔,茫然問:“與我何幹?”

“掌櫃的,以你的本事,可以去試一試啊!”

向寧還沒答話,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冷嘲熱諷的道:“北海王要的是技藝高超的能工巧匠,你家掌櫃的夠不夠格啊?”

阿平怒道:“我家掌櫃夠不夠格,又不是你說得算!”他打量少年,疑惑的問,“你是誰啊?”

向寧拉了拉他:“別理他。”

阿平哦了聲,敢情是掌櫃認識的朋友!

少年掏出一只匣子遞到向寧面前:“諾,別怪我沒幫你!”

向寧盯著他看了片刻,才打開匣子,一時間驚喜潮湧:“這是,宮裏的手藝!”

阿平在旁也倒抽了口冷氣:天哪!天底下竟有這般精美的首飾!

少年當著向寧的面輕輕一掰,將蝴蝶分為兩瓣:“怎麽樣?比你做的蝴蝶押鬢精巧多了吧?”

“不可同日而語!”向寧捧著兩只蝶翅反反覆覆左顧右看。揣摩著花絲的纏繞規則,還有他一直沒有參透的鑲嵌的法子。

少年看著向寧如癡如醉的模樣,心中突然有些不爽:那玩意就這麽好看?劈手奪過蝶飾,他輕輕咳了兩聲道:“月向寧,你若是能夠做出這件首飾一半的水準,我保你進北海王宮!”

向寧目光還粘在他手中的蝴蝶上:“我為何一定要進北海王宮?”

少年眼珠微轉:“月向寧,其實我今日是來感謝你的!”

向寧愕然:“感謝?!”全身的汗毛立時豎了起來,他吸氣再吸氣:“不必!我消受不起!”

少年暗惱向寧對自己瞬間揚起的防備之意,冷聲道:“爺我可是北海王的侍衛!”

“那又怎麽樣?”

“王爺已經安全抵達王宮,他還從京城帶來了許多的工匠。其中不乏皇宮制作局裏的老師傅。”少年不用看向寧的神色,便知他必然心動。

果然,向寧失聲道:“皇宮裏的金匠大師?”

少年笑問:“怎麽樣?有興趣到北海王宮裏拜個師麽?”

向寧面露喜色,又遲疑的問:“你真有那般好心?”

少年俊臉一沈,眸光裏冷意微起:“你雖然耍了我,但你救了我也是事實,我是那種恩怨不分的人麽?”

你不就是恩怨不分麽?

向寧的腹誹被他凜冽的氣勢一擊消亡。心中微悸:他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竟能有這樣的氣勢!不愧是北海王跟前的侍衛!京城門伐貴族的少年,終究不可小覷。

向寧換了口氣,問:“他們,肯收我為徒麽?”

少寧這才揚起唇角:“我不是給你帶來這對蝴蝶了麽?”

向寧大喜過望,向他深深揖了一禮:“多謝兄臺——”忽的想起一事,“還未請教兄臺大名?”

少年冷哼,一聽讓他拜師學藝,自個兒就變成他的“兄臺”了!

“我姓——諸,言者諸。字韶之。”

諸韶之。

向寧記下了這個名字。他埋頭鉆進工坊內,金絲拉了一根又一根,纏到手指指尖紅腫也不肯停下。

韶之隔日就要過來打個卯,見向寧廢寢忘食進展卻不大,心中偷笑:你小子不知天高地厚。這套首飾是李老頭的得意之作,你想輕易仿制那是癡人說夢!

於是在邊上大說風涼話:“你行不行啊?若是不行,你不防直說,我和宮裏的老頭兒們還算熟悉,要不要我幫他們說兩句好話,收下你算了?”

向寧恍若不聞。

韶之表示:要的是就這個效果!讓月向寧求而不得備受打擊!如果他聰明呢,就該開口求自己幫忙。如果他不開竅呢,是他活該錯失拜師的良機!自己也算出了口惡氣!

可隱隱又有些不安,月向寧心眼太實誠,不會出什麽事吧?

第三十日,他才踏進作坊,就聽見向寧驚喜的叫聲:“行了!”

“行了?”他沖到向寧的工作臺前,還真見到半只蝶翅,除了沒有鑲嵌寶石外,花絲的形狀與原先那枚完全相同!

韶之抑住心底湧上挫敗與絲縷敬佩之意,道:“不錯。”

向寧面孔通紅,向他深深行了一禮:“多謝,若非有你,我對花絲鑲嵌怕是不知還要再費多少精力研究。”他話音剛落,突覺眼前灰暗,身體不由自主的往下摔倒,韶之急忙一手攬住他的腰,一手按住他的肩膀,才沒讓他倒在冰涼的地上。

“餵,你怎麽了?”韶之的手掌觸到他的頭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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