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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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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姜婉寧不欲惹人耳目, 便也沒辦什麽學堂的開班儀式,就連學堂都沒起名字,提起來只有巷子裏的鄰居們明白。

開學第一天, 學堂內外行人往來如織。

來識字的孩子大小都有,最大的有十五歲, 最小的僅有四歲,但許是因為頭一天進學堂的緣故, 這些孩子還算乖巧,沒有站出來惹事的。

項姐姐早上送兒子來時,也是帶著女兒一起的, 叫她那女兒跟姜婉寧見了個面, 想等學堂穩定一些了再入學。

正好姜婉寧這幾天要把剩下孩子們分一分, 恐也沒法對某一人單獨分出精力, 很是爽快的答應了。

項家的姑娘今年八歲, 長得靈靈透透的, 一雙水汪汪的眸子仿佛會說話一般, 怯生生地跟在娘親後頭。

姜婉寧還以為這是個很文靜的小姑娘,誰知項姐姐把她拉到一邊,邊笑邊說:“夫人可別被她給騙了, 這丫頭可靈光著, 瞧著柔柔弱弱的, 實際上在咱這巷子裏也是個孩子王,天天比男孩都皮實鬧騰。”

“哎反正我說夫人也不一定相信,等後頭您就曉得了……不過阿敏雖頑皮了點,卻也是個懂事的, 她女紅做得也挺好,可比我好多了, 夫人要是需要,也可以叫她幫著縫縫補補,她肯定會盡心的。”

項姐姐不好跟著女兒欺瞞姜婉寧,可說了女兒性格後,又怕惹她不喜,少不得說兩句好話,好叫姜婉寧感官上好上一些。

姜婉寧只笑一聲:“皮實才好,太柔弱了反容易被人欺負,項姐姐不必擔憂,等後面我跟她聊聊,看看她是怎麽想的。”

“好好好,那我這兒女們就麻煩夫人了。”

項姐姐把項敏喊過來,等她跟姜婉寧告了別,母女倆方才離開。

可就在她們將拐回家的時候,卻見小姑娘躲著母親扭過頭,沖著姜婉寧做個了鬼臉,又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花花的牙齒。

姜婉寧沒能繃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隨著最後一個孩子進到學堂裏坐好,姜婉寧走進來,關上大門,又打開四面的窗子通風,迎著幾十雙眼睛的註視,不急不緩地走到她的位置前坐下,婉聲道:“歡迎大家的到來,從今日起,諸位便是巷子裏學堂的第一批學生了,在這裏你們將學會寫字,學會算數,但更重要 ,我希望你們能知禮明禮,學會做一個善良的人。”

這個善良不是軟弱可欺,也不是毫無底線,只是在心裏永遠存著一毫善意,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而這些,對於這些雙眼懵懂的孩子來講,尚且太過遙遠。

這半天裏,姜婉寧沒有教他們什麽東西,只是叫所有人站起來,按著個子高矮重新排了座位,又講明白學堂的紀律,以及一些課時上的安排。

後半堂就是叫他們每人領了一個沙盤和一截木棍,木棍都是打磨工整過的,和毛筆差不多長短粗細,磨去了所有細刺,不會再劃傷雙手。

姜婉寧從第一人走到最後一人,問了每個人的名字,又扶著他們的手將名字寫在沙盤上,有好奇的孩子要湧到前頭來看,又被她呵了回去:“剛剛我說的學堂紀律如何?我有叫你們離開座位嗎?”

許是她的臉色太過嚴肅,蠢蠢欲動的孩子們只好坐回去。

好在學堂內的所有人,包括大寶和龐亮在內,四十五個孩子全受了她單獨指導,第一次體驗了寫字的感覺。

大寶和龐亮早會了自己的名字,但他們既然來了學堂,姜婉寧便不想叫他們太過特殊,提早交代過,在學堂要跟著所有人進度一起走。

兩人也算聽話,沒到他們時,兩人便背著手坐得端正,還影響了周圍一圈人,也學著他們坐好,從後頭瞧著可乖可乖。

等把最後一個孩子的名字寫好後,姜婉寧直起身,久違地覺出幾分疲累來,整個後腰都是酸脹的,就不提滿身的熱汗了。

她穩了穩聲音,覆道:“大家桌上沙盤上的字,便是你們的名字了。”

“如今已經快到了下學的時間,我便不要求所有人學會自己的名字,若是有想學的,可以在周圍寫寫練練,若是不想那就看看你周圍人——”

她本意是叫他們看些不同的文字,哪想在有了第一個練字的後。

“二娃在寫字了誒……夫子叫我看周圍人,那我是不是也要寫……”

“怎大家都開始練字了,我、我要不也開始吧……”

“為什麽我的名字比旁人都難寫,嗚——”

前後不過半刻鐘,卻見矮桌後的小腦袋都低了下去,他們笨拙地握著木棍,仿著工整的名字,一筆筆落下他們的字跡。

姜婉寧先是錯愕,而後便不可避免地掛了笑。

學堂開課第一天,便以延堂作為告終。

巷子裏的人家見到了時間孩子還沒回來,正是納悶著,一出門就碰上隔壁家,兩人一說,原來還沒見誰從學堂出來。

就這樣晚了整整半個時辰後,姜婉寧怕他們誤了午膳,只能人為制止,表揚過後,放所有人下學。

如此,才有無名巷的幾十個孩子蜂擁而出的畫面。

當天下午,好多人家都出現了相似的一幕——

“爹娘!你們快來!這是我的名字!你們快看!”

若是姜婉寧在,定能一眼看出,他們循著記憶寫出的字並不正確,有形無神亦無意,只瞧著模樣大差不差罷了。

但他們的爹娘不知道。

很難得的,這些慣會頑皮挨罵的小少年們得了爹娘讚賞,被揉著腦袋大呼“祖上保佑”,還賞給他們幾枚銅板拿去買糖吃。

孩子高興了,爹娘也高興了,這家裏自然也和諧順意了。

姜婉寧並不知道旁家的事,她只是被大寶和龐亮一左一右地纏著,一人晃她一邊的胳膊,耳邊全是稚嫩的哀求。

“老師我想跟大寶坐在一起,我不想自己坐嘛——”

“老師我也想跟亮亮坐在一起,他現在離我好遠誒!”

林中旺遠遠站在一邊,他雖沒過來糾纏,可眼睛也時不時往這邊瞧一眼,視線不住在龐亮和姜婉寧身上流連。

姜婉寧註意到,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也想跟龐亮坐在一起。

倒不是因為什麽親情友情,單純是因為他在這兒只有龐亮一個熟人。

可惜兩個小的磨了半天,也沒能叫姜婉寧松口。

她叫兩人面對面站在一起,很明顯可以看出大寶高出半個頭去。

姜婉寧說:“你看你們兩個都不一樣高,要是把亮亮調到大寶你那,他就要看不見老師了,要是把大寶調去亮亮這,大寶會擋住後面的同窗的。”

“啊……”兩個小孩並非那等不通道理的,聞言只好哭喪起臉。

至於林中旺,姜婉寧抓了抓他的掌心:“學堂裏好多跟你一個年歲的少年,你記得坐你旁邊的曲大郎嗎?他跟你一樣大,你可以試著跟他交朋友哦,還有其他人,萬一就能交到很好很好的夥伴呢?”

反正連說帶騙的,最後幾人總算不嚷嚷著換位的事了。

今日下午姜婉寧要去巷子口替人寫信,思量過後,把大寶和龐亮留在了家裏,只帶了林中旺過去。

有陸奶奶留在家幫忙看著兩個小孩,她也能放心許多。

今日的寫信攤前不光有來寫信的客人,巷子裏的居民經過也會停一停,探頭探腦地看上一會兒,再很是滿足地離開。

姜婉寧不是很懂他們在滿意些什麽,但既然他們沒有打擾到這邊,也沒有多餘提及什麽學堂之事,她也就沒多在意。

就這樣上午學堂下午寫信,姜婉寧錢沒賺到幾個,人卻是疲累了許多,眼看著才養起來沒多久的身子又瘦了下去,不等她先說什麽,陸尚卻是不幹了。

“這樣不行。”到了上課的時間,陸尚閃身擋在她面前。

姜婉寧昨晚沒睡好,精神正是恍惚,一不留神,竟是直接撞在他身上,被陸尚托了一把,方才沒摔下去。

“啊?”她險些摔倒也沒回過神,望著陸尚的眼裏還是迷茫。

陸尚氣笑了,當即什麽也不說,彎腰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姜婉寧不禁驚呼一聲,等再回神,已然被放回了床上,眨眼間連薄被都蓋好了:“?”

陸尚瞇著眼睛:“睡覺。”

“睡……”姜婉寧看他的目光裏全是疑惑,“可我還要去上課呀。”

“上課?”陸尚擡起她的手,輕輕一捏,掌心裏又全是骨頭了,他越捏越是生氣,憤憤問道,“昨兒我帶回來了烤鴨腿,前兒我帶回來了鮮肉餅,大前天我帶回來了燉雞,就不說再往前的了,這麽多東西,阿寧都吃去哪兒了?”

姜婉寧一開始還以為他是在質問那些東西的去處,面上不禁一白。

可她很快又回了神,不是大家一起吃了?

她循著陸尚的目光看去,腦子慢吞吞地轉著,恍惚明白了他的意思:“吃、吃去肚子裏了?”

陸尚反諷道:“我看是都吃去學堂了吧?我這辛辛苦苦養了一個多月,好不容易養出來一點肉,這才幾天又都瘦回去了。”

“往後一日三餐是不行了,阿寧得加餐,改一日六餐。”

此話一出,姜婉寧忍俊不禁。

見她終於露出笑模樣,陸尚也繃不住了,用力揉了揉她的手腕:“我不是拘著你,可你顧著學堂顧著寫信,更要顧著自己呀。”

“今日不是只有學堂嗎?你留在家好好歇著,我去替你上一堂課,再過些日子就是大寶他們的月假了吧,到時連學堂一起放了,我帶你去周邊轉轉。”

“正好豐源村的河蟹都肥了,我們去捉點河蟹蝦子回來,我給你做辣炒河鮮,若有機會再喝一點清酒。”

陸尚說:“你要忙自己的事業我是一百個支持,你總跟家長們說要勞逸結合,怎到了你這兒就忘掉了。”

經他這麽苦口婆心的一番勸說,姜婉寧也覺出幾分愧意來:“那我、那我今天不去了,我在家好好歇著。”

“這就對了。”陸尚去倒了一杯清水來,放在床頭供她睡醒喝,又隨口問了兩句學堂裏的進度,看時間差不多了,起身過去代課。

而姜婉寧本就神思混沌,又被這麽勸了一通,饒是心裏不安,卻也沒再多想什麽,閉上眼睛沒多久,便重新沈入了夢想。

至於學堂那邊,陸尚的到來叫孩子們又驚又喜。

女夫子的相公是個秀才,這是整個無名巷子都知道的。

他們能跟著姜婉寧學寫字,尤其是這些天來實實在在學會了點東西,已經很是滿足了,誰成想有朝一日,還能得秀才公的親自教導。

便是大寶和龐亮,在陸家學了將近兩個月,也沒能得他指導一次。

陸尚雖沒有教書的本事,也不敢拿出他那手爛字,可畢竟是跟著姜婉寧日夜不休地學了一個來月,給他們念念書還是可以的。

他在姜婉寧的桌案上挑了最簡單的一冊書,粗略翻了翻,見裏面的字能認個大概,便選下這一本,連刪帶減的,給孩子們念了兩刻鐘。

等把他們念得昏昏欲睡了,他又輕咳兩聲:“那行,接下來你們就練字吧,你們夫子之前教過的那些字,先每個練上十遍二十遍,然後我們再進行下一項。”

許是秀才公的光環太深,饒是孩子們已經寫得滾瓜爛熟,也沒有人提出異議,只最後完成的速度快了些,引來陸尚的一陣驚奇。

他看了眼時辰,距離下學還有一個半時辰,再接著練字念書,實在有些敷衍了,他琢磨半天,問:“你們可學算數了?”

“學過兩堂。”最前頭的那個把之前學的講了一遍。

陸尚眼前一亮,當即拍板:“那今日我們就學算數,雞兔同籠的故事聽過吧?哎咱們不用那等覆雜的法子,今日我再教你們幾個其他算法。”

“這算法比尋常法子可要簡便許多,科考場上興許不大適用,但等將來你們做個賬房管事之類的,這樣能省上不少時間。”

姜婉寧尚且不知陸尚教了些什麽旁門左道,反正當日下學後,大多數人都帶了一臉的困惑,被家長拽住問上一句,他們也只會說——

“秀才老爺難怪是秀才老爺,今兒我聽了半天,好像聽明白了,又好像亂了什麽……”

“秀才老爺?今天不是女夫子給你們講課嗎?”

“啊不是……秀才老爺說夫子生病了,他來給夫子代課。”

托陸尚的福,當天下午,巷子裏的鄰居們就往陸家送了東西來,什麽肉菜蛋奶,還有一些生病時常吃的,沒什麽貴重物品,卻是對姜婉寧的一片心意。

經此一事,姜婉寧雖還是對學堂和寫信攤子多有上心,可也會顧及自己的身體了,稍有不適便會停下緩緩,或者索性告假歇上兩日,叫陸尚過去代個課。

因著街坊鄰居們對陸尚的評價還不錯,孩子們也說還好,姜婉寧便沒懷疑。

而自平山村的獵戶們做了物流隊的長工後,陸尚於送貨上省了可不是一點半點的心,尋常時候有陸啟幫忙盯工,另有詹獵戶輔助著,這送貨的時間是一日早過一日,送去觀鶴樓的蔬菜也越發新鮮水靈,魚兒都更活潑了。

這麽一日日的過下去,陸尚每日的進項也十分穩定,拋去日常開支和給工人們預留的工錢,每日能存下一百文,一個月就能攢三兩,這還是不算肉鴨的。

只他這一閑下來,就忍不住尋思些旁的賺錢營生。

轉眼進了九月,酷夏消去,傍晚黑夜裏漸漸多了涼意。

這天大早,陸尚和姜婉寧一起練完一套健身操後,突然聽假山後傳來陸奶奶的驚呼聲:“生了生了!生了七八只呢!”

兩人過去一看,原來是母兔子下崽了。

尋常母兔生產多是在三十天左右,可他家的兔子硬是拖到了三十七八天才下,要不是看它每日吃吃睡睡並無異樣,陸尚還以為它懷了一窩死胎。

好在拖了這麽久,總算生下來了。

這麽一合計,他們搬來鎮上也有一個多月了,誰能想到,就這麽短短四十多天,家裏開了寫信攤子,辦了學堂,另有字帖物流等生意備著,衣食無憂。

新生的兔子家裏只留了兩只母兔,剩下的全被送人了,大母兔也留著,至於那只大公兔,陸尚尋了個天朗氣清的日子,做了一鍋兔煲。

姜婉寧本就不善飼養這些,如今她又忙著,全靠陸奶奶照看。

老太太畢竟上了年紀,陸尚給她留了雞鴨鵝,好歹還能看個家下個蛋,再就是以此為借口,叫她少想什麽回陸家村的事,這些家禽的數量正正好。

九月初十,學堂裏放了假。

陸尚尚記著他答應給姜婉寧的,學堂放假當日,他便帶她出了門,跟著運貨的物流隊,一同去了豐源村。

往常他跟車的時候都會找長工們聊一聊,問問他們在鎮上住得可習慣,再似又若無地打探一些運貨途中的事。

只是今日有了姜婉寧在,他除了最開始跟大家夥打了個招呼,後頭根本沒理他們一句,便是陸啟過來問好,也被他隨意打發了去。

從塘鎮到豐源村這一路,陸尚已經走了不知多少趟。

直到今日,他偏走出幾分樂趣來。

車夫把驢車趕得極穩,他和姜婉寧獨坐一車,從出了塘鎮就一直在給姜婉寧介紹路上見聞,便是路邊的一個涼茶攤子都能叫他說上好半天。

姜婉寧同樣看得稀奇,不是碰上其他村子,才問上一句,陸尚已經把這個村子的特產和奇人奇事都講了出來,最後得意地說一句:“就塘鎮周邊的村子,沒有一個是我不熟知的。”

姜婉寧很捧場地說道:“夫君好生厲害!”

“咳咳——”陸尚是什麽反應暫且不提,反正前頭趕車的車夫是恨不得找兩把稻草把耳朵給堵上了。

這陸秀才平日看著冷冷清清一人,怎一碰上家中媳婦兒,就話又多又密了呢。

到了豐源村後,陸啟和詹獵戶帶著長工去上貨,陸尚則帶著姜婉寧去養有河蟹的河邊摸魚補蟹捉蝦。

因著是村裏的大老板,他們兩人吃點蝦蟹,村民也不肯收錢,只叫他們隨意捉,撈上多少算多少,全帶回家裏去!

姜婉寧身著襦裙不好下水,陸尚就沒那麽多顧慮了。

他把褲腿挽到膝蓋以上,直堂堂地跳進河裏去。

姜婉寧只管跟在他後面裝蝦蟹,偶爾還能撈上來幾條小魚苗,又被陸尚丟回去了。

豐源村的這條河是天然的,但被村們在半道截住,用作養魚養蝦養蟹,河蟹不如海蟹鮮甜,但肥美更勝一籌,尤其是其中膏脂,做成蟹子醬亦是別有一番風味。

陸尚捉了人家的蟹,便以蟹子醬的制作方法做了報酬。

養蟹的這戶人家趕緊記下來,記好後對著陸尚再三道謝,還把大早剛撈上來的蝦子全送給了他。

等物流隊那邊上完貨,陸尚和姜婉寧也是滿載而歸,兩人一人拎著一個竹筐,裏面全是最新鮮的河蟹和蝦子,陸尚邊走邊說:“眼看到了吃蟹的時節,就是不知道觀鶴樓那邊要不要做蟹的法子。”

姜婉寧實在好奇:“夫君怎會這麽多菜譜?”

想他一個讀書人,改做生意尚且能說天生有經商的頭腦,可這做飯做菜,總不能也是天生的吧?

陸尚腳下一晃,磕巴說:“我、我也是從書裏看來了,之前不知在哪兒看了一本雜食集,裏面全是些新鮮吃法,我一時新奇,便給記下來了。”

“原來如此……夫君忘了文字忘了書冊,竟還能記得菜譜。”

姜婉寧只是隨口感嘆一句,卻是叫陸尚生了一身冷汗,後半程路說話更是小心了。

等從豐源村離開時,陸尚才知道,今日還要去陸家村運些桃子。

他和姜婉寧商量片刻,決定也跟著走一趟。

到了九月,基本所有桃子都熟過了,陸啟家常年種桃,對桃子的保存也有一手,可便是保存得再好,能滿足觀鶴樓要求的鮮桃也不多了。

去往陸家村的路上,陸啟好不容易尋了個空當,同陸尚說起正事來。

陸啟說:“等送完這一趟,我家就沒有能供給觀鶴樓的桃兒了,陸大哥你看觀鶴樓那邊該怎麽說?”

“自然是該怎麽說就怎麽說了。”陸尚很是坦然,“蔬菜水果這些本就是看時節吃的,不光你家的桃兒,就連豐源村的蔬菜等這月結束,也要換上一批了。”

“等今天到了觀鶴樓我去跟福掌櫃說,看看後面改怎麽弄。”

“我記著陽寧村有種大片棗樹吧?陸家村可有種棗的人家?”

陸啟想了半天:“只陸大山家種了幾十顆,數量不算多。”

陸尚說:“那就算了,等跟福掌櫃談完了我去陽寧村走一趟,趁著有新下來的棗子,看能不能從他們那買些棗兒。”

“陸大哥你這是又有新主意了!”陸啟十分佩服。

然陸尚只是擺了擺手:“還沒準兒呢,行了行了,快去你自己車上,我這忙著呢。”

陸啟被趕了也不生氣,嘿嘿一笑,大聲說:“那行,我走了陸哥,嫂子一會見。”

“亂喊什麽呢……”陸尚小聲念了一句,可也沒有再糾正什麽。

因著要去陸家村的緣故,姜婉寧的興致降了許多,直到快到村口的時候,才聽陸尚靠近說:“是在擔心王氏?”

姜婉寧誠實地點了點頭。

陸尚嗤笑一聲:“她早就自顧不暇了,便是我們回家,她估計也沒時間出來。”

然後姜婉寧便聽了這些天陸家的一系列變故,也虧得陸奶奶搬去了鎮上,不然留在家裏,還不定會被氣成什麽樣子。

自那日王翠蓮跟龐大爺告狀後,陸尚就狠狠記了她一筆。

前不久他跟著過來拉桃兒時,剛好在村口碰上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王占先。

陸尚一瞇眼睛,親熱地湊了過去:“誒這是誰呀?這不是舅舅嘛!哎呀舅舅好久不見,你這是怎麽了!”

王占先看了他好半天,才想起他是誰,當即啐了一口:“你還說!”

他先是罵了陸老二等人,又是罵王氏,最後不禁將主意打到陸尚身上:“乖外甥啊,我聽說你在鎮上賺了大錢,你看你能不能借舅舅一點,等以後舅舅賺了錢,一定翻倍還給你。”

“哎喲我的好舅舅啊,你在說什麽呢!我之前就聽說你在鎮上欠了錢,還被人給打了,我可是記掛得不行,手裏有了銀子後當即就給二娘送了去,叫她先幫你把錢給還了,怎麽,難道二娘沒有把錢給你嗎?”

“什麽錢?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啊?”王占先懵了。

“就前幾天啊!大概有個七八天吧,我也是回家才知道二娘回來了,怎麽,舅舅你最近沒去找二娘嗎?”

陸尚怕被陸家人纏上,最近很少會進到村裏來,可他說起謊話來,卻不見絲毫心虛,一言一語信誓旦旦,假的也給說成了真的。

“我昨天才去過啊!”王占先心存懷疑,“可姐她說她沒錢了。”

“二娘糊塗啊!錢再怎麽重要,難不成還能比過人命去!肯定是二娘把錢藏了起來,可我明明才給了她十兩銀子,好叫舅舅你還錢的。”

陸尚每一句話都在供火,說了沒幾句,果然見王占先惱了。

“臭婆娘!就這還說我是她的命,我看她是想要我的命!”王占先擼起袖子就往陸家去。

陸尚站在村口,漸漸斂了面上的表情,一雙黑漆漆的眸子看著格外暗沈。

……

聽陸尚講明前因後果,饒是姜婉寧不清楚後續,也不禁打了個寒顫:“那現在……”

陸尚搖了搖頭:“我只聽陸啟說,第二日王占先提了好多東西去陸家賠罪,又說之前對不起王氏,要請王氏回家住上兩天,姐弟倆抱頭哭了好久,王氏便跟著他回家去了。”

“再後面我就不知道了,最近我不怎麽跟物流,也沒怎麽回來,便不清楚陸家情況,不過我最近在賭坊門口沒見過王占先,想必他那邊也不好過。”他既然不好過,王氏自然也沒什麽好下場。

至於說王占先真心悔過?

一個賭徒,最不可信的便是他的悔悟之心。

然到了陸家村後,陸尚和姜婉寧才知道,原來竟是他們想得太輕了些。

自王氏被王占先帶回家去,一連五六天都沒再回去過,最後陸老二嫌家裏沒人幹活,親自找上了門,才知原來王氏早不在了。

王氏被王占先虐打了三天,王占先見實在從她這摳不出錢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將她發賣了換錢。

王家二老對此雖有不讚成,可被王占先說上兩句:“要不賣了她!要不就看我死!你們自己選吧!”毫無疑問,二老選了前者。

也不知王占先從哪裏找來的關系,竟是層層周轉,把王氏賣給了隔壁鎮的富貴人家,給他家死了好幾年的老太爺做冥妾。

王氏今年也有三四十歲了,很少還會有人家買她做填房,王占先打聽了好幾家,見價格實在太低,方才起了冥婚的念頭。

像在他們陸家村,再貧窮的人家也不會沾染冥婚這種事的,折活人陽壽不說,據說還會壞了自己風水。

可王占先窮途末路,哪裏還顧得上這些。

那位死了好些年的老太爺生前是有妻妾的,可人都死了還不安生,家裏不知怎的,這兩年給他尋起冥妾來,不拘年紀,只要是女人就行,給的價格也高,像王氏就換了足足三十兩。

三十兩不光能還上王占先欠下的賭債,還能叫他有繼續賭博的本錢,他哪裏還有半分遲疑,連夜把王氏給送了去,之後生死再與王家無關。

也就是陸老二找來了,才知道自家媳婦兒已成了旁人家的。

毫無疑問,陸老二當場就鬧了起來。

王氏不好歸不好,可畢竟跟陸老二過了這麽多年,又是好幾個孩子的媽,便是留個不花錢的幹活婆娘,也不能叫她沒了啊!

負責八卦的村民打量著陸尚的神色,輕嘖一聲:“陸老二說那是他給了聘禮娶回去的媳婦兒,誰知王家忒不要臉,咬死他們沒去衙門合籍。”

“咱這鄉裏鄉下的,有幾家結婚還合籍改籍的,人去了不就得了,誰願意沒罪沒狀地往衙門……不過照王家的說法,陸老二便是鬧去了縣衙也不占理。”

“這——”事情發展得太過離奇,陸尚啞口無言。

兩人跟村民道了別,實在無法,只能回家一趟。

等他們兩個走遠了,村口八卦的村民話音一轉:“還別說,這去了鎮上的人就是不一樣,你看陸家的病秧子才搬走多久,氣色都紅潤了。”

“何止啊,你看他家買來那媳婦兒,穿得可比你我好多了,還是有錢啊!”

“早知道當初我還不如叫我侄女嫁過去,熬上個一年半載,也能跟著享福,哎真是失算了——”

很快,陸尚和姜婉寧到了陸家。

許久不曾回來,陸家看著沒什麽變化,但好像也變了許多,走進院裏一看,院子裏亂糟糟的,陸奶奶和陸尚的那間房房門敞著,裏面進了許多灰塵。

陸尚不覺皺起眉頭。

就在兩人進門沒多久,忽然聽見側面傳來驚叫聲,回頭一看,正是馬氏從廚房走了出來,她手裏拿著鍋鏟,把孩子綁在了後背上。

孩子正在大聲哭鬧,馬氏哄了半天不見好,這才出來。

馬氏楞了片刻,當即大喊:“陸顯!爹!大哥回來了!”

只聽屋裏一陣亂響,幾個房門先後打開,不光陸老二和陸顯出來了,就連剩下幾個孩子也站了出來。

陸尚粗略打量了一遍,也不知是因為王氏不在還是因為家中遭變,幾個小的邋遢了許多,眼睛空洞無神,全躲在門口看著外面。

陸老二和王占先起了沖突,兩人打鬥間他也受了傷,見到陸尚面色更是難堪,忍不住罵道:“你老子都快被人打死了!你還知道回來!”

陸尚回來是帶了兩分同情的,可被這麽一罵,本就脆弱不堪的表面父子頓時散了個幹凈,他冷眼旁觀,並不應話。

正這時,陸顯和馬氏的女兒哭鬧聲越發高昂起來。

陸老二被煩得不行,又是怒扣一聲:“哭哭哭,整日只知道哭!我這還沒死呢,天天哭喪呢!還不趕緊滾進去!”

馬氏被嚇得一個激靈,趕緊把手裏的鍋鏟放下,又費力地把背後的女兒解下來,摟在懷裏輕聲哄著。

姜婉寧的目光自回來就一直落在馬氏和她背後的孩子身上,她趁無人註意時幾次擺手,可越是擺,神色越是惶然。

馬氏低聲說了句什麽,摟著孩子跑回房裏。

而直到她和孩子的身影完全被房門遮擋,姜婉寧也沒能收回目光。

四個小的怕被陸老二遷怒,見狀也紛紛躲回屋子裏,最後只剩下陸顯遠遠站著,卻也不敢插手陸老二和陸尚之間的事。

半晌,陸尚終於開口:“我聽說二娘不在了?”

一聽這話,陸老二頓時炸了:“你還敢跟我提她!那個賤婦,我早跟她說過離她娘家遠點,她可就是不聽!如今被人賣了去,難不成她還想叫我去救她?”

“做夢!”

“老子當年娶她就花了五兩,這些年被她拿回家的東西也海了去,如今她不在了更好,往後再也沒有偷東西的家賊了!”

“還有你陸顯!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王氏既然做了別人家的妾,那就休想再回我陸家,你也不許去救她,還有屋裏躲著的,你們有一個算一個,要是叫我知道你們誰敢去找她,我就打斷你們的腿!”

陸老二狂躁且瘋狂,一瘸一拐地踹開陸光宗他們的房門,進去對兩個小的展開新一輪的教訓。

陸尚回來是要看看家裏的情況的,要是陸老二不甘心,也不介意帶他去衙門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叫王家吐出些銀錢來。

可如今見他這個模樣,他卻是歇了所有心思。

趁著陸老二對著家裏其他人大呼小叫時,陸尚牽起姜婉寧的手,悄無聲息地從家裏離開。

至於陸老二發現他離開後又會如何震怒,反正陸家也沒有知曉他現居地的,到最後也不過無能狂怒。

從陸家離開後,姜婉寧忽然拽住了陸尚的袖口:“夫君,你註意到了嗎……”

“怎麽?”

“小孩的眼睛……她好像看不見東西。”姜婉寧之前就覺得不大對,今日一見,卻是證實了她的猜測,“之前我就見她的眼睛仿佛蒙了什麽,只沒靠近過,便我以為是看錯了,今天再看見她,才發現她的眼睛灰蒙蒙的,右眼已經蓋了白膜,我在旁邊晃手她都沒有反應。”

“什麽……”陸尚對家裏的小嬰兒並沒有註意過,聽聞此言卻不免震驚。

可他們已出了家門,總不會再回去。

片刻,陸尚說:“等以後碰上陸顯我再問問他吧,那孩子——”暫且不論能不能治好,便是能治,只怕其中需要的銀錢也不是一筆小數目。

因著陸家這一趟,陸尚和姜婉寧的興致是被徹底攪和了。

等物流隊那邊那鮮桃裝好,他們更是一刻不多留,趕緊離開了此地。

當天陸尚跟福掌櫃談及了鮮桃和蔬菜的替換問題,又提出以醉棗代替鮮桃,得了福掌櫃的應許,這幾日就可以開始替換。

還有河蟹和蝦子,因著還不到吃蟹的最佳時節,尚要等等再談。

回家之後,陸尚抓緊時間處理了河蟹和蝦子,一部分白灼或清蒸,另一部分做成香辣蝦和香辣蟹。

姜婉寧確實對辣口更偏愛一些,且她年紀小,便是吃多了辣的,皮膚也沒什麽變化,身子也無不適,既是她喜歡,陸尚也樂得偏寵兩分。

而他和陸奶奶自然只能吃白灼蝦和清蒸蟹了。

從觀鶴樓回來時,陸尚討了兩瓶蟹醋,將肥美的河蟹沾著蟹醋吃,滋味更佳。

可惜蟹性寒涼,陸尚註意著分寸,看姜婉寧和陸奶奶吃的差不多了,便叫他們停下了,剩下的河蟹撥出蟹黃,等著炒蟹子醬。

而蝦子倒是無礙,當天吃最是鮮甜。

一日奔走後,陸家的小院陷入一片黑暗,月光皎皎,灑落在小院裏。

轉日陸尚本還想帶姜婉寧出去轉轉的,哪知沒等他們出門,家裏就來了客人。

馮賀一身風塵,面上卻是難以掩飾的興色:“我已處理好家中瑣事,陸兄,我來找老先生念書了!”

老先生本人——

姜婉寧不禁後退半步,將大半個身子都藏在了陸尚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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