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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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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幻境裏又落了雨,風雨澆灌進來。

水珠拂在顏渺頰側,她擡手輕抹,指腹留下一片濡濕的水痕。

“有件事我想知道。”

顏渺側首,“白緗,你以己身作陣眼,但此等印陣難習,再有天賦的人也不可能短短五年做到如此地步。”

“是誰幫了你?”

白緗沈默不語。

顏渺:“有人用你母親的執念織作幻境,困住你的魂識,又企圖用縛魂印將她滅口,你不想知道是誰嗎?”

鬥笠下的黑紗飄蕩,白緗終於開口:“我入南嶺墟後,接引我的師兄名為江一。江師兄曾照拂過我,告知我心法進益的訣竅,贈與我可生靈脈的靈絲,多番助我修習。”

顏渺眉頭微蹙。

白緗拜入南嶺墟的時候,千瑜尚是雲浮宗掌事,蘇南齊還蟄伏在宗門中,所謂可生靈脈的靈絲,多半是尚未成型的融靈引。

白緗繼續道:“後來我罪責深重魂識被拘,本該被判罰至圄犴司,也是江師兄救了我,帶我逃來徊生境。”

顏渺退開一步:“白緗,江一在利用你。”

融靈引可憑他人靈脈於短時間內令人大幅進益,卻會讓使用者嗜血成性,在一次次靈脈相融後難以戒斷,最終損傷靈骨。

白緗,大概只是他們選中的試驗品之一。

鬥笠低垂下去,白緗似乎有些愕然。

好一會兒,她仰起頭:“原來是這樣嗎,姐姐,可我不怪江師兄。”

眼見白盈額前的符紙逐漸透明,再攔不住將要生效的縛魂印,白緗蹲身在白盈的面前。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說給自己聽:“江師兄助我修習,幫我達成娘的心願。娘一直想做的事做到了,他們都死了……”

白緗伸出手,輕觸白盈的眉心:“他們都死了,早在害死那些師兄弟時,我就也該死了。”

作為南嶺墟的弟子,鬼魂觸碰到符印的後果,白緗再清楚不過。

顏渺手中的頭骨驟然碎裂。

縛魂印綻開萬道絲線,白緗的魂影輕柔包裹住她的母親,直被絲線碾作寸縷散落的煙塵。

雨珠順風斜飛進來,落在白盈的面上,緩緩滑落。

一如許多年前在那個破敗的小院,白盈松開白緗的脖頸,淚水滑落在衣衫上。

尋得頭骨後,白緗的魂識重歸完整,如今她以鬼魂之軀擋下縛魂印,魂識盡散,不得往生。

屋墻碎裂,桌椅消散,自此,白盈與過往的連結盡數斬斷,以執念所築的幻境搖搖欲墜。

顏渺安靜地看著,餘光瞥向一直立在身後的沈妄。

沈妄承接住她的目光。

顏渺才側過頭,縛魂印消散,白盈的神志恢覆清明。

她跌撞著撲來,眼望向屋門,口中嗚嗚咽咽,似要說些什麽。

利刃穿堂而過,擊碎將散的幻境。

零落散亂在地上的殘肢相互碰撞,發出幾聲吵嚷。

“幻境開了,那小子來了?他不會要拿我們開刀吧?”

“我掐指一算,不會,大概是看這姑娘要醒了,來滅口的。”

“你一個頭骨用誰的手?”

顏渺瞥一眼地上骸骨。

耳畔安靜一瞬,覆又開始嘰嘰喳喳。

“她能聽見我們?”

“胡說吧,怎麽可能?”

“你怎麽知道不可能?”

顏渺沖那堆骸骨皺皺眉,手下動作不停,朝利刃刺來的方向扔出一張符紙。

幾只頭骨同吸一口涼氣,耳畔重又安靜下來。

四周黯淡下來,只餘沈妄手中的紗燈晃蕩出微弱的光亮。

符紙與利刃相撞,驟然碎裂。

利刃攜一張漆黑符紙,再擊破沈妄出手攔過的一道靈力,直釘入白盈的頭顱。

幻境中的印陣會限制人的靈力,沈妄修為再強,在幻境中能施展的靈力也不過十之二三。

釘入白盈額間的縛魂印四散,扼住她的四肢咽喉。

顏渺瞳孔微顫。

白盈受此一擊,意識瀕臨渙散,已是垂死之狀。

她的手腕動了動,袖間掉出一只碎作半截的竹木牌。

顏渺閃身去拾,手腕一緊,胸腔中的靈脈湧動不休。

她來不及回頭看拉住自己的沈妄,只顧盯住那半截竹木牌上的字跡。

萬道絲線瞬然綻開,將竹木牌絞碎作齏粉。

細絲為顏渺的手腕新添了一道細長的血口,同還未愈合的那道交疊於一處。

門前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靈力自身側起,淺淺彌散在客棧中,顏渺穩住身體,擡起手臂,攔在沈妄身前。

也攔下了翻湧在沈妄掌心裏,呼之欲出的殺意。

鬼臉人自飄搖欲墜的大門走進,手邊提著瑟瑟發抖的賀勉懷。

“你這賊……”

賀勉懷掙紮踢蕩著雙腿,目光在觸及沈妄時收回了話語,道,“我就說不要留在外面你還不肯帶上我現在好了吧快救救我啊……”

顏渺看向賀勉懷:“給你的符紙呢?”

賀勉懷:“你沒告訴我怎麽用啊快救我救救我嗚嗚……”

顏渺:“……”

鬼臉人丟一張禁言符在賀勉懷身上:“吵死了,一會兒也不得消停。”

顏渺嘆一口氣,轉向鬼臉人:“她如今執念散盡,已沒有幻境護得住她,你這麽急著殺人滅口,是有把柄在她手裏?”

鬼臉人也不答話,將手下的賀勉懷縛得更緊了些。

顏渺看一眼面色發紅的賀勉懷,背手在身後,符印悄聲蔓延在指尖。

“看來我猜對了。”

她繼續道,“會用縛魂印,是南嶺墟人,你是白緗口中利用她的那個,江師兄?”

鬼臉人面上看不出情緒,眼裏的不快卻十分明顯,他的指尖再竄出一道漆黑符紙,徑直襲向顏渺。

顏渺閃身躲開,指尖符印已成,於賀勉懷的身上燃起一道澄黃的焰。

火焰的源頭,是她給過賀勉懷的那張符紙。

符印將賀勉懷兜頭罩在其中,鬼臉人因吃痛松開力道。

“賀勉懷。”

顏渺將賀勉懷帶至身邊,“拿好符紙,不要回頭,到結界外等我。”

鬼臉人身上灼出焦黑的血痕,眼中隱含怒意,手中又撚起一張符紙。

賀勉懷已跑出小巷,昏暗的客棧中餘下三道影子。

可還未等符紙襲來,鬼臉人的喉中忽而發出一聲慘叫。

沈妄提著紗燈,指節微攏,靈力繚繞其上,泛出的光影躍動在瞳孔中。

手臂自關節處扭曲翻折,鬼臉人疼痛難忍,嘶啞著嗓音道:“沈妄,你在此殺我,就不怕——”

光影落在沈妄修長漂亮的指骨上,他輕勾指節:“我該怕什麽?怕你?還是怕這徊生境中的,別的什麽人?”

鬼臉人:“……”

沈妄:“她方才問的我也想知道,江一,你為何殺白盈?”

江一咬牙不語。

沈妄目光冷淡,手中紗燈輕輕晃動。

江一口中再發出淒厲的叫,整條手臂自扭曲的關節一路翻卷,碎裂的骨刺戳穿手肘,烏血黏連滴落。

“何必如此折磨他。我曾拜讀過南嶺墟的一本古籍,其中有種符名為縛念,會將人困在此生苦痛中,往覆輪回。”

顏渺瞥見沈妄靈力中隱隱散出的戾氣,走至他身側,看向扭曲在地的江一,“你知道這種符嗎?想試試嗎?”

江一眼露疑色:“縛念符乃是南嶺墟禁術,你,你怎麽可能……”

“啊,就知道你不信。不過周望舒你知道吧,周家那個百年難見的符篆天才。”

顏渺眼睫微斂,輕笑出聲,“是我殺的。”

江一瞳孔驟縮:“你,你究竟是誰,連周望舒也……”

江一的目光越過顏渺,望向她身後的沈妄。

沈妄朝他點點頭:“是她殺的。”

江一忽而苦笑,嘴角向外扯了扯:“我利用她?那個白緗拜入南嶺墟本就是為覆仇,我不過幫她一把。”

“白緗布下印陣殺人,但若非她母親放的那把火,南嶺墟的師兄弟不會盡數死在那裏……她母親以執念作幻境,如今幻境打破,我等了這樣多年,難道殺不得她嗎?”

“當然殺得。”

顏渺彎下身,“但你這樣義正嚴詞,會讓我以為,害死同門一事,你沒有參與其中。”

“白緗屠戮村民,按照宗門律法該罰入圄犴司受刑,但你怕律法容情,沒能讓她立刻去死,反而會供出你有融靈引一事,幹脆通風報信,將師兄弟拉入印陣,以戕害無辜同門之罪為她判下死刑。”

在白緗記憶的最後,顏渺望見那個走至近處的,江一身影。

神志不清的白盈亦將一切盡收眼中,搶奪過半塊刻有其名姓的木牌作為目睹的證據。

江一欲殺白盈,卻無法打破白盈以執念所築的幻境,只能將白緗帶入幻境,企圖以此讓白盈的執念消散,殺人滅口。

江一看著顏渺,身體止不住的瑟縮:“不是我,我沒有想要殺他們,我只是……”

他的口中才發出一個字節,眉頭驟然扭曲,面上浮現出痛苦神色。

一道黑印爬上江一的脖頸,將他的聲音收束在喉間。

如刀刃般的符印在喉頭翻攪,江一口中不斷湧出烏血,只能從嗓中擠出零散的字節:“你……騙我……”

顏渺面色微變。

符印四散,帶出一片鼓噪的風聲。

沈妄的聲音自身後傳來:“這是……”

“縛念印。”

顏渺輕聲說道。

縛念符是周家古籍中的禁術,顏渺只在周禮的口中聽過一二,並未真的閱過古籍。

她不過信口一說拿來唬人,卻不想一語成讖。

眼前人的□□會逐漸腐爛,靈識卻將恒久困在此生最痛不欲生的一場幻境中,循環終日,不得往生。

江一的身骨軟軟墜下,半截竹木牌自他衣襟處滑落,掉在地上。

南嶺墟弟子的腰牌是以不同種類的木材所制,木牌與白盈手中的另半截可以拼湊成一塊,如今剩下半截,上面孤零零的刻著一個‘一’字。

‘江一’,的確是他的名字。

顏渺撿起木牌,起身之際眼前發花,腳步不由得踉蹌。

拿過木牌的手還染著血腥氣,她卻恍若不覺,順手朝口中塞了顆糖丸。

紗燈的光亮將顏渺的影子籠罩其間,霜雪氣息淺淡環繞在周身。

不等碰到身後欲上前攙扶的手,她已站穩身體。

顏渺走出籠住她的那片光亮。

腕處傷口流血不止,她回過身,任鮮血匯聚在指尖,藏在身後的手捏出一張符紙。

鮮血浸染在符紙上,悄聲凝成一道利刃。

顏渺面朝向沈妄。

幻境中風雨不歇,潮濕的雨霧彌漫在沈妄的周身,將紗燈的光影映在他的眉眼。

他似乎想說些什麽,睫羽顫抖間,呼之欲出的話語也被風吹散了。

顏渺眼簾微擡,良久的註視著他。

她說:“沈妄,該玩夠了吧。”

“將我師尊的靈脈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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