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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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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沈妄的瞳中有燈影閃動,晃晃蕩蕩,在陰冷晦暗的幻境中,有些灼人眼。

他的聲音也晃蕩蕩的,帶著細密的顫抖,像是隔著一層霧霭。

他說:“終於找到你了,師姐。”

顏渺的胸腔中起落翻湧,是浮動不休的脈息。

從前在宗門時沈妄總不願這樣叫她,現如今他們二人都已離開宗門,他倒叫得格外順口些。

顏渺只猶豫了一瞬,轉手間已壓平心口脈息。

符紙所化的利刃驟然脫手。

利刃攜風,燈影側的衣擺被利刃削落一片。

沈妄的身形晃也不晃,讓人恍惚覺得,若是刃鋒對準的是他的心臟,他也只會紋絲不動立在原處。

燈紙劃出一道空洞,紗燈跌落在地上,刃風壓滅火光,客棧陷入一片漆黑。

幻境中,細雨未歇。

檐角雨水斜墜,水珠擊打磚石的聲音回蕩不絕。

用以照明的微光也被符紙壓滅,沈妄輕動指尖,靈力化作長索,直朝顏渺而來。

交手過多年,顏渺早將他的出手招式摸得透徹,即使如今不再以劍交手,也能順著對方的招式猜出七八分將行的動勢。

長索繞過腳踝,她躲過企圖縛上己身的靈力,身移影動,轉瞬繞至沈妄身後。

掛在框上的木門墜落在地,靈力偏移一寸,長索旋繞,將客棧的半面墻剝落。

磚石劈啪碎裂,撲飛的灰塵被雨水壓下,潮濕的霧氣爭先恐後湧進客棧,濕黏黏附在人面上。

手中符紙再凝成一道利刃,顏渺閃自沈妄身後,握緊利刃,直刺向他心口。

招展的衣袖拂過顏渺手腕,霜雪氣息混淆著雨霧的濕涼裹挾在周身,沈妄曲指接下利刃,指節有些泛白。

斑駁的水霧漫卷過他微蕩的發,繚繞在他的睫羽。

手中利刃再難向前半分,顏渺眼睫微斂。

沈妄站在她身前,身影遮過自倒塌墻壁傾頹而入的細雨。

僅有的光自他身後照落,照進顏渺的眼中,只餘寸縷。

她的瞳孔映出身前人疏淡的輪廓,倒映著雨幕下灰暗的光,像是泛涼的珠玉。

離九巷內靜可聞針。

雨絲混著散開的靈力稀疏落下,暗淡的天光裏,顏渺望不清楚身前人的神色。

即使他面朝著她,即使他們的距離很近。

一如五年前在巽風崖時,他們明明相隔咫尺,她卻辨不清他口中話語一樣。

顏渺心如懸旌,胸腔似乎被鑿出一道巨大的空洞。

她聽著那道空洞中呼嘯穿行的風聲,開口問他:“沈妄,你用我師尊的靈脈引我至此,是想要在疇昔山,再殺我一次嗎?”

聲音同雨滴一樣砸落在耳畔,挾住利刃的手一抖,本曲在刀刃兩端的指節松了松。

“我……”

像是對沈妄的遲疑早有預料,顏渺的唇畔染上些許笑意。

手中利刃沒有給沈妄解釋的時間,轉瞬化作細長的藤,旋繞縛住他的指骨。

沈妄退卻一步企圖掙脫,衣袖中陡然燃起一道符印,與利刃所化的符藤並作層疊交錯的網,一齊縛住他的身體。

沈妄一時動彈不得。

而他袖中符印,正是顏渺先前放在白緗算卦攤上的那張符紙所化。

“沈妄,你果然動了我的符紙啊。”

顏渺的掌心凝結起一道靈力,順著符藤攀向沈妄的手腕,“白緗沒有告訴你,我在等你,而那張符紙上的符印,就是用來鎖你的嗎?”

沈妄的目光至始至終沒有離開眼前人,他唇畔微動,話至嘴邊卻化作一道輕抽的冷氣。

不染纖塵的白袍見了血,血腥氣息翻騰湧起,靈力像是細碎的水流,強勢又不容人抗拒,直鉆入沈妄腕間。

靈脈在潔白的衣袖上拖出一路血痕,順著手臂蔓延向沈妄的腕骨。

“果然在這兒。”

顏渺望著那道血痕,面色微變,“你沒有靈骨可護靈脈,如此將他人的靈脈養在骨血中,若是受反噬,極有可能毀掉一身的修為,你……”

沈妄看著她,睫羽在眼下投出沈沈的影:“師姐的東西,我都有好好保管。”

顏渺:“……”

鮮血幾乎洇濕了沈妄的整只手,順著指節滴落下來,赤色的靈脈匯聚在他的指尖。

顏渺伸手過去,感受到手下那寸冰涼的指節正細細密密的抖動,眼睫微擡。

她這才發現,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下了。

微弱的光線裏,沈妄的睫羽被雨淋濕過,還未來得及晾幹。

顏渺看著他顫抖不止的眼睫。

靈脈雖融入過沈妄的骨血,但終究不是他體內生長出的東西,抽一道來自於他人的靈脈,也會這麽疼嗎?

還是說,沈妄好像是很怕疼來著?

這樣想著,顏渺的動作卻沒有停下。

血流淌的更多了,帶血的靈脈鉆入她的指尖,湧動在她的手指,手背,繞至腕骨。

真切的痛感混著雨霧的潮濕攀爬在手臂,顏渺又一次想起那場春時降下的雨。

春時五月,雜花生樹,細雨綿綿。

那曾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

她遇見千瑜就是在春時,在一個五月,雨水打在油紙傘上的聲響清脆,千瑜牽著她的手回到雲浮宗,帶她一步步踏上舟山的石階。

那是她來到雲浮宗的第一年。

而八年前,同是在一個五月,千瑜死在舟山。

落雨打濕顏渺的肩膀,遲雲劍被血浸沒,她跪在千瑜身畔,雨水與血水相融一處,自她的掌心滑落,匯作涓細的溪流。

千瑜的體溫在她的眼前一點點流逝殆盡,僅存那道生機輕柔躍動,自千瑜的掌心蔓延至她心口。

靈脈交融在心口,顏渺的面色頓然蒼白。

她恍惚聽到沈妄的聲音,很輕,卻帶著莫大的篤定,揮散她面前霧霭,遮過她眉眼間的那場雨。

“白緗告訴過我。”

他嗓音清淡,還染著疼痛未散的顫抖,“我摘掉師姐在等我,也知道那張符紙的作用。”

“但我從來都沒想過要殺師姐。”

靈脈全數引入心口,顏渺退開一步。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是嗎?”

痛感殘留在手臂,顏渺險些一個踉蹌跌坐在地。

腳下的磚石似乎晃動兩下。

顏渺穩了穩身形。

是幻覺?

安靜了許久的殘骸發出嘰嘰喳喳的聲音。

“糟了,結界要破了,怎麽辦?”

“屋漏逢雨,不活了不活了。”

離九巷口的結界發出冰紋碎裂的聲響。

不是幻覺。

顏渺看向一地殘骸,發出了來此後與殘骸的第一句交談:“你們是誰?”

殘骸齊齊沈默。

沈妄在旁開口:“是被流放入幻境中的宗門弟子。”

顏渺瞳孔微縮。

怪不得自宗門設下徊生境後,從未有人能在刑期結束後離開。

那些流放至此的弟子,恐怕到最後不是如白緗那般成了鬼魂,便是如此處這些人一樣,成了一塊塊殘缺的骸骨。

顏渺看一眼沈妄。

他衣衫上的血正向外洇散,縛在身上的符印散去一些。

顏渺:“白盈沒有把他們變成這樣的能力,江一自身都難保,能接觸到徊生境的只有宗門的人,是誰做的?”

不等沈妄回答,殘肢重又開口。

“還挺聰明的。”

“從身骨看也是個好苗子,怎麽搞得稀碎?”

“女娃娃,你是什麽人?”

“我是雲浮宗弟子。”

顏渺朝話最多的那只頭骨彎下身,略一思索,“千宗主座下的……千長寧。”

頭骨吸了一口冷氣:“是你?千宗主她……還活著嗎?”

顏渺皺眉:“你為何這樣問?”

頭骨道:“當年之事,千宗主未與你提過?她帶我們前往黎荒平亂,臨危時候為救我們,卻負了重傷……”

顏渺眼睫微斂。

原來那時,千瑜的身上就已經受了傷。

“她不是長寧師妹。”

琉璃瓶中的眼睛打斷頭骨的話,“我見過長寧師妹,我記得她的樣子。”

一眾頭骨頓時噤聲。

顏渺想再問些什麽,巷口的結界發出劈啪響動。

刀光如明火,映明提著賀勉懷的身影,錦靴自巷口踏步而入。

金玉相撞的聲音飄在耳畔,刀脊燃起的光照亮半面石墻。

刀鋒對著顏渺掂了掂,來者放下賀勉懷,問他道:“是她?”

賀勉懷瑟瑟發抖:“是,淩掌事,就是她挾持我到這裏來的。”

淩雨時“嗯”了一聲,目光冷著,瞥一眼顏渺。

“退後點。”

賀勉懷:“啊?”

顏渺頓感不妙。

果然,還未等賀勉懷邁開腳步,淩雨時手中長刀一閃,劈手朝顏渺砍去。

寒風貼著顏渺的耳畔刮過,刺得人耳廓發疼,刀尖懸停在眼前三寸未落,顏渺腳下動一動,悄聲向後蹭了兩步。

沈妄不知何時已掙脫開周身符印,掌中靈力陡然化作虛刃。

虛刃架起將落的長刀,淩雨時擋下虛刃反撥的一式,長刀轉了個回環。

如墨烏發被刃風拂起,她將長發撥至身後,目光凜凜。

不同於周禮符篆之術的溫吞,淩雨時的刀法肆意囂張,長刀重晃出虛影,泛著焰焰的光,直將昏暗的天際都晃亮。

淩雨時手中刀花翻轉,換了個方向,朝沈妄襲去。

虛刃與刀鋒貼擦在一處,掀起地上的水珠,沾濕人的袍角。

靈力翻湧,二人同被氣力逼退一步。

未免殃及池魚,顏渺尋了處角落躲著,將賀勉懷也拉至身旁。

賀勉懷蜷在顏渺旁側:“餵,賊人,不是說徊生境中有束縛靈力的印陣嗎,怎麽他們沒有受到影響?”

顏渺攤手:“的確如此,他們已受過影響了。”

賀勉懷倒吸一口冷氣。

正此時,腳下磚石再次晃動起來。

石路現出裂痕,自巷口一路蔓延至腳下,顏渺扯起賀勉懷,匆忙閃身到一旁。

刀刃交錯之音不休。

顏渺扔出一張符紙,阻隔再次相擊的刀刃:“二位,二位,這處幻境好像要塌了,不然換個地方再重新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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