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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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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明卿寫了一晚上。他有太多想寫的,但大眾不會給他那麽多耐性。他將近半年來參與小暮治療的點點滴滴詳細記錄了下來,然後開始做素材上的刪減。一轉眼天亮了,鬧鐘響了。他看了一眼日程,今天是京宇的股東大會,而他名義上是京宇的最大股東。

他洗了把臉,穿上了西裝,去京宇的路上依舊在寫。

進了公司以後,田恬愁眉苦臉地跟他來講現在的情勢。姜勇的那篇報道已經傳得全網都是了,引發了大量的熱議,“度他山發瘋”這個詞條一直掛在熱搜第一。正常人對瘋子總有一種心智上的優越感,即使粉絲四處科普,大量不明真相的路人依舊冷嘲熱諷。瘋子寫書?這可是天下第一奇怪事了。有一部分讀者感覺自己受了智商上的侮辱,憤而退群,而更多的人則懷疑他到底是不是自己寫的,度他山看起來如此笨拙,不善言語,他怎麽可能是那些或壯麗或詼諧或感人的作品的原作者?夢中寫的吧!

至於打人就更不能忍了。作為一個公眾人物,竟然有進少管所的黑歷史,克死了養父還將養父的親子毆打致殘,這不但腦子不好使,道德人品也跌倒了谷底吧?!

大量粉絲紛紛脫粉,站到了指責他的一邊,斥責他是個渣滓。

任明卿沒有說話。他註意到公司裏的氣氛也很不尋常。平常他來公司,都是眾星捧月的待遇。他不但是大股東,還是新繪網的流量天神,在職員工大部分是他的粉絲,總是以激動敬仰的眼神凝視著他,仿佛一群教徒膜拜教主。但是今天,他們看他的眼神變了,他們多少有點憐憫他,觀察著他到底與普通人到底有什麽不一樣,還離他要多遠有多遠,仿佛他是什麽洪水猛獸。他走到哪裏,他們就退到哪裏。不然呢?被他打到致殘嗎?

任明卿本來就膽怯害羞,面對著曾經崇拜他的眾人不友好的目光,害怕得手心冰涼。可是他依舊挺著脊梁、昂首闊步地走進了京宇的會議室,努力模仿著莊墨自信從容的模樣。

其他股東看他愈發懷疑,他們懷疑他的頭腦是否清醒,所以他比過往坐的更久,仔細聽取了謝想容的年度報告,並在需要的文件上簽名。謝想容親自給他遞了文件。從前他覺得謝想容為人冷漠,不過今日卻覺得這種不隨時移的冷漠目光比他人要溫暖得多。

剛剛踏出京宇,徐老就打電話讓他回去一趟。

徐老見他第一句話就是:“你的病是真的嗎?”

任明卿嘴唇顫抖著,良久才承認道:“……是。”

“現在怎麽樣?”

“還可以。”

“我看也是。”徐老小小地哼了一聲,“我就沒看出來你有病。”他跟莊父有同樣的毛病,家醜看不到那就是不存在的。只是他是回護,莊父是二次傷害罷了。

任明卿像是在外惹了禍提心吊膽、回家卻發覺大人並不當回事,委屈地噙著淚水。

“我聽靜之說了前因後果,你確定要這麽做嗎?”徐老嚴肅問道,“你要知道,你不是非得管這個事情。季曉東這個人,名氣大,名聲好,在B市混的很開。他們這群正兒八經的老一輩文藝工作者,背後的關系盤根錯覺。他主持中央的重大晚會,你懂吧?背景硬得很!不好搞。他們說你發瘋,你不回應、不理睬,鬧兩天也就散了。可是一旦你站出來揭發他,當了這個刺頭兒,他,以及他背後的勢力,都會找你的麻煩,你有可能打不著黃鼠狼還惹一身騷,毀了自己的前途。所以我想找你談一談,你是不是非要當這個刺頭?”

任明卿早就考慮過了:“是。”

在徐老凝重的目光中,任明卿說了他的理由:“我參與了那位姑娘的心裏診療過程,她的情緒,我可以產生共情。還有很多女性跟她一樣,包括我的朋友、京宇的CEO謝想容,她們都遇到過大大小小的侵犯。她們有的出於社會的阻力,不敢站出來,自己也得不到解脫,留下了心理上的陰影;有的就像您說的一樣,對方背景來頭大,關系硬,撞得頭破血流也等不到一個公道,反而自己陷在裏面出不來。可這本來就是不對的、是畸形的!為什麽他們害了人,受害者連講出真相都要害怕?!如果非得有一個人當刺頭,我願意當這個刺頭,把這件事捅出來。”他一口氣講了這麽多話,頓了頓,紅著臉補充道,“而且小暮是莊墨的妹妹,她也就是我的妹妹。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徐老看了他良久,點點頭:“好。你去吧。”他剛才有些失神,任明卿勇敢起來的樣子真像他的安之。

任明卿站起來,回去打算把文寫完。

他走了幾步路,回身朝徐老鞠了個躬:“對不起,影響到了連城文娛的聲譽,還有生意。”他看到《武俠英雄》還未上映,就被人嘲諷,為什麽要去看瘋子的臆想?給他提供票房,讓他多多打人嗎?

田恬也告訴他已經有很多版權方拿著合同上門來要求賠償。版權交易中都會提及作者名譽受損的賠償條款,金額有的高達版權授權的十倍之多。連城文娛購買、囤積了大量他的版權、邀請他做十洲三海首席世界架構師,他們蒙受的損失是持續的。

任明卿不覺得自己有錯,但覺得對徐老有愧,因此向他道歉。

徐老氣得揮了揮手:“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

他握緊了一旁的拐杖,站起來,古稀老人依舊有著寬廣的肩膀:“既然是大侄女的事兒,我也不能不管,走吧。”

他們並肩出門,各自走向了屬於自己的戰場。

——

當天晚間,沈寂已久的度他山放出了一篇長微博,題目叫《第一個人》。

他的個人微博已達七百萬粉,又在熱搜上掛了一整天,正處於輿論漩渦中,按照常理,他應該發布聲明,承認或否認熱搜上關於精神分裂、恩將仇報的新聞。然而網友點開這名為《第一個人》的長微博以後,發現裏面只是一篇風牛馬不相及的故事。

一個遭受強暴的女孩接受心理治療的故事。

度他山極少有現實題材的文章公布在大眾面前,他是通俗小說家,不論是《新房客》、《轉生輪》,還是現在的《武俠英雄》,無一不是幻想文學。這是大家第一次看到他撰寫非幻想甚至是散文化小說。

《第一個人》也區別於他過去的作品,呈現出舒緩的節奏,與質樸動人的文風。

只是他能在寫故事一行裏走到今時今日,絕非浪得虛名。題材變了,文風變了,他依舊是那個他山老賊,能讓人在打開第一眼就失魂落魄地讀到最後。

性侵案在女性日益覺醒的今天,在網絡上層出不窮。荒誕的,常規的,申訴無門的……各式各樣,眾人都看得疲倦了,麻木了,轉發聲討的時候從義憤填膺變成了習慣性絕望。怎麽會有這麽多的爛事,沒完沒了?

度他山另辟蹊徑,或者說,用了他小說家的獨特視角,深入了一個性侵女孩的生活。生活是由瑣碎組成的,而她們的瑣碎裏藏著悲傷、驚恐,亦有家人給予的愛,陪伴,以及陽光。第一次,大家不是站在第三者的立場上,看一封簡短的新聞,而是走進了一個人物,變成她。

開篇平平無奇,翻攏意難平。

小人物,小家庭,何其渺小,會因為一場傷害讓幾個人的命運分崩離析;小人物,小家庭,又何其強大,在這樣看似普通、實則落在誰頭上都差不起的災難中,同舟共濟。

只是寫到最後,竟然沒有個好結局。

度他山在“第一個人”漸漸好轉的時候戛然而止,怎麽也不是個完結了的樣子。

兇手到底是誰?緝捕歸案了沒有?“第一個人”有沒有擺脫那個沒完沒了的噩夢,回歸她原本美好的人生?

不知道。

不曉得。

度他山在文末打上了-TBC-

未完結,無所知。

他從來不寫未完成的故事,作為作者,他怎麽能不知道結局呢?況且好人沒好報,壞人逍遙法外,這算什麽?那質樸動人的行文下埋藏著的世界之灰,隱秘而勃發。都怪他寫得太好,讓讀者始終代入“第一個人”在經歷著那種時刻面臨著的緊張與恐懼。

網絡上炸開了鍋。

在所有人盯著他的微博等待一個官方蓋章的“道歉”或“聲明”時,等來的是一個帶著鉤子的好故事。大家陷入了熱烈的探討。

《第一個人》的文本本身,是什麽意思?

他在這個時候發這篇文章,又是什麽意思?

難道他沒有看新聞嗎?

還是說這底下另有深意?

葉瞬在《第一個人》詞條沸騰的同時,推出了一輪通稿,解讀了度他山新作底下的真相。

網上出現了知情人士爆料:這不是虛構類故事,這是事實改編,而性侵者是知名主持人、人民藝術家季曉東!大量營銷號爭相報道,新聞頭條改弦易轍!

葉瞬在任明卿發文前檢閱過他的文本,對他的文本內容提供了公關上的參考。度他山是公眾人物,明目張膽指名道姓,難免撕得難看了,其他人看到怎麽觀感?季曉東什麽人?而你是個瘋子!

度他山就是個作者,他的本分是寫故事,僅此而已,其他的,由葉瞬來唱這個黑臉。

葉瞬不是任何人,他是互聯網上無名無姓的俠客,他有的是辦法爆出這個大料!

雖然對方會猜測到他倆是一夥的,猜測到這是場有組織有預謀的揭發,但度他山給予大眾的觀感會好上許多。至少度他山只是寫了個故事而已呀!他可什麽也沒說。

人們對指名道姓的撕逼,觀感欠佳,風頭過去了也就過去了;而對帶著懸念的故事,人類可是難以對抗好奇的本性,要去刨根問底的!

葉瞬的思路是正確的。輿論戰場變作了一場亂戰。季曉東的性侵案被推上了熱搜,分流了一部分度他山精神分裂的熱度,也將從昨天開始的輿論事件推向了一個轉折的小高潮。雖然出於季曉東名譽甚好、國民知名度極高,大部分人將信將疑,覺得度他山果然發了瘋,但至少有一部分開始相信這是一場羅生門。

至少,能夠讓人感動、哭泣與義怒的《第一個人》,可不像出自瘋子之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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