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98章

關燈
季曉東坐不住了,打電話訓斥了許唯。他自恃是大人物,區區輿論傷不到他,睡了個姑娘又怎樣?大家都混得出人頭地了,誰不睡姑娘?不然酒桌上吹噓什麽、顯擺什麽?!也就一點好好的愛好而已嘛。有誰會對睡姑娘這種事上綱上線?神經病!

可他同時又極其矛盾地惴惴不安著,就像任何一個作惡卻逃脫法網之外的人。只要是心智健全的作惡者就不可能不害怕,他們害怕任何風吹草動,因為他們知道他們犯下的每一個罪愆都不曾真正完結,也許只有法律和死亡能讓他們真正解脫。

許唯撤下了熱搜,繼續試圖把輿論控制在度他山的精神病上,但效果不佳。他眺望著窗外的萬家燈火,回想起從前沈從心在這裏的時候,他總是說:敬畏輿論。

“你可以輕易地挑起戰火,但戰火向何方蔓延,這是你無法控制的事,你也許會引火上身。”

可是這樣強大的人,在妹妹遭遇性侵求告無門的時候,依舊選擇了輿論的道路。今日度他山完成了他未盡的心願,即使他身在囹圄、一無所知。

度他山可以賠上自己身為作家的名譽為莊墨不惜粉身碎骨,他許唯也不是沒有這樣的決心魚死網破。他所要捍衛的是他從邊疆的小山村爬到這高處的名利權勢,除此以外,什麽都不重要。

季曉東有一句話說的很對:從來也沒有大人物,是因為區區睡姑娘這種小事倒臺的。吵得天翻地覆又有什麽用?他們安慰地高坐釣魚臺。

秘書進來問他怎麽辦。

“把姜勇叫進來。”許唯回神,從容淡然地坐回到了老板椅上。

雖然輿論撼動不了他們的權勢,但讓他們在外面吵,總歸面上不好看,得想點辦法解決。

姜勇進來了,他面容黧黑,唯唯諾諾,在非洲大陸上吃了好些苦,那股子兇神惡煞被磋磨了。但他的小眼睛還在不安分地轉動著,那是怨恨又惡毒的光芒,如果給他一點機會,他就會像瘋狗一樣撲上去尋求報仇。

“跟你哥約一面。”許唯掏出手機,翻出了通訊錄中的度他山,替他撥通了,遞過去。

現在的形式是兩方都沒有石錘。

度他山精神分裂一事,他是從黑白指尖、姜勇、鳳河村村民那裏走訪調查、推測出來的。他拿不到度他山的就醫記錄。莊墨也很清楚這一點,棄車保帥,把任明卿捅人的事情給領了,他要是現在說是任明卿幹的,就是翻供。

而季曉東性侵一事,度他山也拿不出證據。這是肯定的,在那個夜晚,他親手抱著小暮回到了房間,將她美麗的胴體洗幹凈,然後利用了自己的權限刪掉了監控,打掃了現場。度他山能夠推測出真相全靠他身為小說家強悍的邏輯思維能力,然而,但凡有證據,他就會走法律途徑,而不是輿論聲討。

所以現在誰先拿出石錘,誰就能一錘定音。

許唯知道這件事不能拖太久,越早定性度他山精神分裂、幻想過度,就能越早化解危機。

一旁的姜勇掛掉了電話。許唯拉回了神智:“他怎麽說?”

——

十幾公裏外。莊墨與任明卿位於市中心的公寓樓。

“去。”葉瞬拍板。“許唯要證明你精神分裂,所以他讓姜勇來見你敘舊。介時他肯定安排一幫子娛記蹲點。只要你表現出任何暴力傾向,你的人設就崩了,你對季曉東性侵指控的可信度也會大打折扣。”

“這……”不是不應該去嗎?

任明卿退縮了。他怕姜勇,更怕面對姜勇的自己會變成高遠。

“必須去。”葉瞬用力撐住了他的雙肩,“如果你跟他順利會面,和平分手,這就是你精神正常最好的證明!”

——

兩方都希望盡快把事情解決,因此也不拖延,當天深夜就約到城郊見面。許唯約的地點也饒有深意,他約在了一處水庫周圍,長長的棧道通向水庫深處,簡單的竹架子沒有任何遮掩。B市少水,能找到這處河灘已是相當不易了。

任明卿下車。冬天的深夜,城郊一片荒蕪。蘆葦枯萎了,枯白幹瘦,一蓬一蓬搖晃在在黑沈沈的水邊。河灘是白色的,骨架樣的白色,經歷過風霜雪雨的棧道也是同樣毫無生機的顏色,踩在上頭可以聽到鐵絲在吱嘎作響。

姜勇在棧道盡頭等他。

他變瘦了,也變黑了,他的眼神兇惡怨恨,但隱藏著一絲驚訝與畏懼——任明卿變得太多了。他變高了,也許是因為身姿挺拔的緣故;他的眼神也不像從前那樣躲躲閃閃,總是無奈、恐懼,生怕得罪什麽人。

任明卿有點緊張,不過絲毫不掩飾他面對姜勇時的漠然。

姜勇的心上騰地升起一把火:他憑什麽?!

任明卿裹緊了自己的大衣,一瘸一拐地走向他,停下了腳步。

“許唯讓你來,你就來了。”他緩緩道,“被人家當槍使。”

“人家至少給我一大筆錢,你呢?!我在非洲你問過我一句沒有?!”姜勇蠻橫地瞪大了眼睛。

任明卿掐著自己的掌心,沈默了半晌,直到恐懼的戰栗過去,才緩緩道:“我沒記錯的話,你走之前,莊先生已經提醒過你了,我們之間再無瓜葛……”

“沒有瓜葛?!你說得輕巧!”姜勇習慣性地伸出他的右手,雖然厚實的大衣讓人看不清他永久變形了的手,可是他相信任明卿看了太多遍想忘也忘不掉。

“你在網上口口聲聲聲討別人,你自己呢?!難道把我變成這樣的人不是你嗎?!你有什麽資格說別人!你也毀了我的一輩子!”姜勇的唾沫星子四下飛濺,噴濕了任明卿的臉,“你還敢提什麽莊先生!哈!莊先生!”姜勇失控地拎起了他的領子,“他把我趕到非洲去做勞工!什麽道理!你夜裏睡得著覺嗎任明卿!要是我爹泉下有知,知道你搭上性命救了你這麽只殘害手足的白眼狼,他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姜勇就是那種殘忍自私的人。他小時候經常性把任明卿打進醫院、把他的飯潑到豬圈裏、戲弄他把他困在深山老林害他差點回不來,這些只不過“小孩子的惡作劇”、“過去了也就過去了”。而任明卿但凡對他有一次不好,就罪不可恕。他也不再記得他痛哭流涕地去找任明卿,任明卿放棄了學業兼了五份工、冬天深夜裏在餐廳後巷用龜裂的手洗盤子,累死累活幫他還賭債的恩情。他幫他一百次,最後回絕一次,他就是那個最可恨的仇人!

“我有今天,是我讀書、寫作,一個字一個字掙來的。你有今天,是你坑蒙拐騙、胡作非為,掙來的。我不是沒有對你好過,姜勇,我也不是沒有補償你過……”任明卿說到這裏,也動了情,紅了眼圈,連嘴唇都在微微發抖。他說不出是北風還是姜勇冷得更刺骨,“可是你……是你一直想致我於死地,是你……”他強咽下之後的咆哮,沖姜勇無聲卻又咬牙切齒地控訴,“是你逼瘋的我!”

姜勇操了一聲:“你自己腦子有病還能怪到我頭上?!有也是你的報應!我們姜家養你這麽大,憑什麽你大富大貴,有錢有勢,我卻只能拖著斷手在赤道幾內亞搬磚!”

姜勇大聲吼出了他的心聲!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自恃哪裏都比任明卿強,可是現在呢?!任明卿人模狗樣,而他混成了一個勞工!他們站在一起,哪裏還像是一個家裏出來的人?!

而這一切都是任明卿的錯!他害死了自己的爹!他還傷了自己寶貴的右手!在他拔根毛都比自己強的今天,他對自己都一毛不拔!

“你去死吧!”姜勇骨血裏永遠帶著來自底層的狹隘、偏激、憤怒與兇暴!許唯提醒過他要在言語上恐嚇任明卿,好讓他切換保護者人格,然而他卻沒有想到姜勇比任明卿更不擅長控制自己的情緒,他真心實意地想要殺死任明卿!

反正他已經爛在泥底裏了,他死前也要拉任明卿墊背!大作家,哈哈!你不給我一分錢你他媽就去死吧!

兩人噗通跌下了水潭。

水庫周圍的長槍短炮分分探出了蘆葦叢,變故來得太快,蹲點的娛記竊竊私語著。

葉瞬帶著人沖去了長橋救人,餘尊事不關己地倚著車門點起了煙:“剛才是誰推的誰?”

“看、看不清。”

“度他山推的。”餘尊指尖的香煙裊裊,“就這麽寫。”

——

下沈還在繼續。

大量的水湧入了任明卿的七竅。

他的意識在水中彌散,他再次回到了十五歲的那天,被姜勇按在泥頭溝的時候。

冰冷刺骨的冷水以及掐在脖子上的手,都讓任明卿戰栗到哭泣。

他是那麽地弱小,無能,又膽怯。

“我可以幫你殺了他。”高遠又出現了。他倒影在水裏,雙手插在皮夾克的口袋,滿不在乎地嚼著煙絲,在他身邊蹲下來。

任明卿沒法說話。

姜勇似乎看不到高遠,他忙著把他的頭按在水裏,看他撲騰、憋氣的樣子,高興得哈哈大笑。

高遠看著姜勇,面露兇光,毫不猶豫地伸手掐住了姜勇的脖子!

任明卿解放了。他嗆著水,濕漉漉地爬了起來,跪在河灘上,看到高遠在他身邊,掐著姜勇的脖子把他浸到了水中。

“對付這種人就得這樣。”高遠興奮地舔了一下唇,那張和他一般無二卻放蕩不羈的臉上露出弒殺的表情,“你不用跟他講什麽狗屁道理,殺了了事。”

任明卿搖著頭:“不……”

“什麽不。”高遠不耐煩地回頭,看著背後的火堆。姜勇帶著人在那邊屠狗。他們都是農村孩子,扒皮鞣制的活幹慣了的,紐約也只不過比他們尋常殺來吃的小東西大了一點兒。它的腦袋被敲碎了,剁了下來,隨意丟在一邊,但他玻璃球似的眼珠子盯著任明卿的方向。

任明卿尖叫了一聲,抱住了腦袋。

“我告訴過你,你得殺了他。”姜勇撲騰得更厲害了,高遠狠狠揍了他一拳,“不然他們下次可不再是奪走你心愛的狗而已,他們會奪走更多……”

姜勇的掙紮變得微弱了下來。

任明卿發覺高遠掐著姜勇脖子按到水裏的動作,和篝火邊姜勇按著紐約扒皮的動作,奇異地一致。他們熟練,無情,又讓他敬畏地強大。

“你看,很簡單。”高遠示範著殺人,沖他笑,痞痞的,帶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寵溺。“你不想學也沒事,我會保護你,小老弟。”

任明卿哭了。

他從濕漉漉的河灘上摸到了那塊石頭,那塊十年前高遠砸在姜勇手上的石頭,猛地拍在高遠的腦袋上。

“我已經不會讓他們奪走更多!”任明卿用力掐住高遠的脖子,反將他按在了水下!

在那一刻,他想起了名為度他山的一切。

度他山不是他一個人,度他山背後是莊墨為他打下的江山。他無論如何都要保住莊墨的心血,他不能因為一時的恐懼、憤怒和懦弱,葬送度他山!

“對不起,就連你也不行……”任明卿哭著騎到了高遠身上,用自己的體重把他往水裏按。

淺淺的河灘突然變成了幽暗的深淵,高遠掙紮起來,他的表情很難過。任明卿也很難過,他在水中無聲地大哭,可他沒有放手。

高遠吐了幾個氣泡,最終停止了掙紮。任明卿松手,看到高遠脫離了自己的十指,在水中下沈、消失了。

視線變得清晰,他手中的人變成了姜勇。

在混亂、刺骨的水裏,他攬著姜勇的手和他掐著姜勇脖子的手開始重疊……

當葉瞬趕到棧道盡頭、打算助跑跳水救人的檔口,任明卿帶著姜勇浮出了水面。

葉瞬把他們一齊拖了上來。任明卿給姜勇做了急救,這麽多人裏只有他一個人具有急救經驗。他想起了救徐老的那次,還想起了那些急救知識來自於大學的一次公益講座,他還寫進過故事裏。急救知識一直存在於他的腦海裏。

姜勇很快嗆出了水,不過他看上去很頹喪,也徹底失去了歇斯底裏的勇氣。任明卿摘下了葉瞬的圍巾,將姜勇的脖子圍好。然後他一言不發地攙扶著姜勇往回走。

餘尊趕上來的時候,任明卿沖他點了下頭,然後目不斜視地把姜勇塞進了自己的車,走了。

餘尊手上的煙掉了。

剛才任明卿沖他點頭那一下,像極了莊墨。

餘尊打電話給許唯報告了這一切:“這下怎麽寫?”

許唯考慮了一下:“別寫精神分裂了,精準打點吧,重點寫他跟他原生家庭的恩怨,把他弟弟致殘那個拎出來做文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