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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難的烏雲悄然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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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難的烏雲悄然升起

每當聽見走廊上傳來腳步聲時,他都會忍不住把手臂圈緊。

被刷得粉白的墻壁上,紅色的十字架莊嚴醒目,恍如身處聖地。可窗上豎起的黑刺卻像監獄的鐵柵欄一般,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認清自己的處境。

人何為人?

這世上的人,誰是惡貫滿盈的壞人,誰又是超凡越聖的好人。

如果說人之初性本善,那麽是後天的染缸造就了善惡之分嗎。

由姐弟□□產下的嬰兒,是屬於「人」的範疇嗎?

由違背倫理道德孕育而出的幼體,長大之後能被冠以「人」的稱謂嗎?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為何自己會被千夫指,被萬人罵。

如果是否定答案,果然還是死掉比較好吧。

父親是弟弟,母親是姐姐。

父親留給母親的是令人作嘔的快感。母親留給父親的是染紅花瓶碎屑的斑駁。父母共同留給後代的,是「親近產物」這個怎樣都洗刷不掉的恥辱。

連神也救贖不了。

有人說,人們的生命是神給予的,人們沒有權利自殺。就算犯了罪,也只有神才能決定人們的生死。

有人說,上帝不會原諒自殺的人,這是褻瀆。天堂不會接納以死謝罪的母親,這仍是罪。

在監獄誕生的孩子,本該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童年,卻是在孤兒院的高墻之內度過的。

也不知道「Diaboli」這個名字取自於誰,在拉丁語中,和「惡魔」一詞拼寫相近。

擁有惡魔之名的孩子,上至院長和輔導員,下至社工人員和清潔工,人人都對他避而不談。

只是以最低程度的溫飽勉強存活在世上而已。

如果自己一輩子都像行屍走肉那般活著,即使有呼吸,即便有脈搏,縱使有心跳,也會失去為「人」的資格吧。

他和往常一樣埋頭低首著,直到聽見有人在喚自己的名字,故而擡起頭。

在他面前站著的,是一個慈眉善目的長者。

就像被勾勒在油畫上的聖者。和被貼上「怪物」標簽的自己是完全兩個世界的人。

年老的神父一生都不曾婚娶,無兒無女,無依無靠。

就是這個老人成為他的父親,名義上的。

那一年,迪爾波裏七歲。

“信神吧,孩子。只有神才能寬恕你。”

從來沒有人願意主動接近他,亦從來沒有人願意主動和他說話。

在這之前冠冕堂皇的那些話,他早就不記得了。只有這落款一般終結的話語,帶著期冀和溫柔,仿佛時至今日仍回蕩在耳邊。

回應老者的,是無法掩飾的哭腔。

重新開始吧。

倘若自己只剩下這條路,便一直沿著它走下去吧。

老神父篡改他的出身,將其生父生母的記錄改為死於魔術師之手。為了讓人接納被領養為子嗣的他,這是必須的。

自然而然地,他繼承了老人的姓氏。

——裴西。

至於原本那個汙名,不要也罷。

然而空有信仰是遠遠不夠的。向實質邁出的那一日,是老邁的裴西神父牽著幼年迪爾波裏的小手來到聖堂教會。

敘述著神之愛,將之付諸實踐的同時,也熱衷於搜索出違反教義的異端然後將之殺掉。被教會視為異端行列之物,以魔術名列榜首。

——信神吧。

倏爾,一粟陽光從天而下,點亮了黑夜。那光愈發強烈,普照著本已腐朽的死水。

父親的這句話就是福音。

重生了。

被認定為罪孽降生的他,第一次露出載滿幸福的笑靨。

————迪爾波裏·裴西往事————

>>>

被Master以一枚令咒的代價從戰場勒令回來以後,也許是考慮到自己鎩羽而歸,Rider沒有和迪爾波裏多說什麽,而是生著悶氣一個人先行回酒館去了。

這種撇下Master自個兒賭氣回去的行為,要是被其他Servant知道的話恐怕又要被詬病了吧。

一旦進入夏延市便隨時都有可能遭到其他Master的襲擊。雖然沒有Servant護送自己是件非常危險的事,不過迪爾波裏也不是一般人。比蝙蝠更敏銳的聽覺,比貓頭鷹更明晰的視覺。他的血液裏流淌著隨時都處於臨戰狀態的緊繃感,神經裏埋藏著超出常人的反應和力量。

相信自己能對任何細微動靜都能立即察覺,在黑暗中默默地一個人疾走著的迪爾波裏,也由於不久前的那場混戰而陷入思考。

就好像劇烈運動過激留下的後遺癥似的,被吸走太多魔力的迪爾波裏到現在都沒有完全舒緩過來。

他通過「單瞳夜鷹」看到先後上場的英靈們。大部分Servant的能力參數都在Rider之上,自己的Servant是個中規中矩的英靈。會造成這個結果的最重要因素,是身為Master的自己魔術水平過於低微的緣故,因而迪爾波裏本人難辭其咎。但一想到其他四個Servant幾乎大多數能力值都超過Rider,就讓他在心裏氣得咬牙切齒了。

不過,決定英靈品質優劣與否最重要的還是寶具這一項。

總體來說Rider在這方面還是略微超乎神父一開始的預料的。雖然看似負於Saber,但實際上是受了狹小的場地限制因素影響到發揮,加上Rider自己沒有及時把握住領空優勢,而是自大地和敵人在地面上作戰的錯誤戰略所致。

但有一點,卻令迪爾波裏極為不滿。Rider固然寶具威力強勁,但與之不相符的卻是本人魔力儲備量相當匱乏。他當時目測了一下,應該是所有出場英靈之中最差的。這也從側面反應出Rider作為一名Servant的劣性。

擁有不錯的寶具卻受魔力掣肘,即使付出高昂的代價卻不一定能收獲果實。Rider這次還沒有火力全開,在魔力消耗補給的環節上就已經讓自己難以承受了,將來等戰爭漸入白熱化階段時可怎麽辦。迪爾波裏為大肆投放寶具的Rider供魔已十分艱辛,再算上他不服管教、極度自我膨脹的性格,以及在這種性格下對自己基本為零的忠誠度,更讓前景變得渺茫。

迪爾波裏提著裝有路過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時購買的便當的環保袋,走在通往酒館後門、狹窄得連兩人並排行走都非常困難的漫長小道上,為自己烏雲密布的聖杯之旅煩惱著——自己或許還是和耗魔低、處事又低調的Assassin之流更容易相處吧。

那個將Assassin作為第一個指定召喚的英靈的神秘魔術師,其身份到現在都沒能調查出來。更有甚者,在混亂的揭幕戰中,盡管Servant方面只有Caster和Assassin二人未曾參戰,但現身的Master卻只有早就掌握在手的愛因茲貝倫人造人。

迪爾波裏暫時拋棄心中漸漸清晰起來的不快,繼續往前走了一段,推門而入。

“有人來啦!有人!”

神父無視了這個呱噪的聲音。

一面把眼鏡摘下放回口袋裏,一面從袋子中取出補給營養的便當放在桌子上。迪爾波裏用餘光朝毫無新意地霸占著自己床鋪的Servant看一眼。Rider正舒舒服服地側躺在上面,和平時一樣抱著「航海日志」,把一整天做過的事記錄下來,毫不理會自己的Master。鸚鵡“拉比”立在他的肩上用嘴整理羽毛。

微波爐加熱的聲音響起又落下。迪爾波裏坐在沙發上,拿出和速食面一同購買的芥末醬,在面上澆了三大圈,這才感到滿意地吃起來。經過加熱的便當味道明顯變了,不過加上芥末醬還是相當美味的。況且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攝入維持生命所需的能量。

大概是因為左手不方便的關系,今天Rider寫日記花費的時間比以往要長久些。數小時前那場蕩氣回腸的揭幕戰應該會被記載在內吧,不知道他會不會為了挽回面子,在裏面誇大其詞地粉飾自己的敗績。

迪爾波裏搖頭嘆息,自己幹嘛要去想那種事。

“——好吃嗎?”

Rider突然問道。這對幾乎不與對方交流的主從,好像進行著誰先開口和對方說話就是輸家的比賽似的緘默著。而今讓Rider打破這個不成文慣例的竟然還是食物嗎……

“有你討厭的東西。”

“喔,這樣啊。”

Rider似乎很可惜地嘆了口氣,把日記本收拾妥當後就在床上不見了。

“……”

當然Rider這回沒有外出,而是老實地呆在屋子裏,以靈體化的形式。既然不是戰鬥狀態,那就沒有必要特意浪費魔力以實體化保持現界。但這個道理對英靈愛德華卻不通用。

連一直崇尚實體的Rider都非常自覺地變為透明的靈體,就足以說明問題的嚴重性了。

即便迪爾波裏能和靈體保持通話,卻依然不肯開口向Rider詢問。也不知道是不想刺痛對方,還是意識到連魔力都供不足的自己這麽做完全是在揭短,反正就是沒有說話。

自己或許是個出色的代行者,可一旦切換到魔術師的身份就很無能。迪爾波裏對於矛盾的自己深深地感到郁悶。

他的顧慮是顯而易見的。作為不成熟的魔術師,那種無力感使他本能地克制自己對Rider問東問西。迪爾波裏的魔力供給量跟不上Rider恢覆所需要的魔力消耗量。對Master來說這本身就是一種恥辱。就算有什麽辦法能夠扭轉這一點,也是需要剖心置腹去交談的,可就是這樣一件尋常的事情,在這對鴻溝巨大的主從之間卻難以實現。

Rider的情況到底怎麽樣呢?

Rider的王牌毫無疑問是【覆仇女王號】。這是一件積壓著數件寶具的寶具庫。從中取出類似於【我即是大海】這樣對敵人進行掃蕩的對軍寶具,以及輔佐主艦一起炮轟對手的又一件對軍寶具【星之艦隊】,還有能為大炮瞄準增加準度的小道具「指南針」。可以說Rider他的寶具本身就是一種龐大的魔術。

要一口氣發動如此巨大規模的大魔術絕不是簡單的事情。只要是魔術就必須遵循等價交換的原則。其代價就是昂貴的魔力支出。在這一屆聖杯戰爭中,可能不會有第二名Servant像Rider那樣擁有如此多的大型寶具吧。可是,如果“黑胡子”火力全開會是什麽結果呢。Rider的艦隊可遠不止四艘帆船那樣稀少的數量。

迪爾波裏的Servant是名副其實的Master殺手,倘若Rider以全盛狀態投入到戰鬥中去,極有可能會威脅到Master的生命吧。神父再次對自己的窘境氣憤不已。

在萬般憂愁的情緒下,迪爾波裏吃完速食後給夏綠特打去一個電話。

“今晚辛苦了。”

『……不,還好。』

對方剛一出聲,神父便感到她的變化。

無論什麽時候都是一副女強人口吻說話的夏綠特,現在的語氣裏竟然閃過一絲緊張和顫抖,好像害怕接到迪爾波裏的電話。

『……戰場上有什麽奇怪的事發生嗎?』

“怎麽這樣問?”

『……』

夏綠特無言地沈默著,迪爾波裏沒有多想,他低聲道:

“Berserker不知什麽原因,一上來就發瘋似的咬住Rider不放。”

雖說是那個因發狂而喪失理性的英靈,她當時的行為還是太怪異了。Saber、Archer和Rider一樣都在旁邊,為什麽她的攻擊只針對迪爾波裏的Rider一個人呢?

夏綠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能聽到她對著話筒呵氣的聲音。聽起來仿佛是從鼻腔發出的粘膩的嗓音。

『看來是Berserker了……』

氣氛朝奇妙的方向蔓延開來。即使覺察到夏綠特話中似有所指,聽筒另一端的神父還是比較從容的。

大口喘著氣的修女深呼吸一次後,終於說道:

『迪爾波裏。葛蘭蒂他……Berserker的主人多半就是他了。』

“——”

這個中間跳躍了太多步驟的話語,讓迪爾波裏愕然無語。他不由得微張開嘴表現出很驚訝的樣子沈默了半晌,接著有些不可思議地笑了起來。

“……葛蘭蒂……他還活著嗎?”

『我倒希望出現在我面前的只是一縷鬼魂。』

“啊……”

迪爾波裏的咕噥聲好像充滿了喜悅。激動促使他起身走到窗邊,好像夏綠特帶給自己的並不是一個噩耗,而是等待了很久的驚喜。

這份喜悅,就仿佛幹涸得就快要枯萎的一株植物喜逢甘霖。

“像他那樣的男人我是不會看錯的。果然,他還活在這個世界上……那次的事件果然其中有鬼。”

『——不,他是叛徒。』

夏綠特如此輕易就為葛蘭蒂的本質定了性,令迪爾波裏有些不滿。

“你不了解他。”

『不了解他的人是你!』

夏綠特的聲音由沈靜轉為氣憤。

她想起初涉教會的自己跟隨葛蘭蒂成為他的助手,想起在他最困難的時候,自己扮演著類似母親般的角色照看安慰他,幫他度過最難熬的那幾年。可最後換來的卻是那個男人的拋棄和背叛。

他就那樣一聲不吭地離開了,像一棵樹木被連根拔起那樣徹底消失在夏綠特的生活裏。

而今,這個男人竟然還有臉回來。而他回來也是為了從過去的同伴手中把聖杯奪走。

夏綠特對葛蘭蒂覆出一事表現出堅決否認的態度。

『別被過去的表象騙了。那家夥的叛逃可是教會內部眾人皆知的事。他本來就脆弱的歸屬感讓他舍棄了我們。到這個時候你還要為叛徒尋找借口嗎?我和你一樣不相信這是真的,自己欺騙自己,在這件事情上已經這麽做了整整五年。不過至少我現在是清醒了。』

面對夏綠特接二連三的話語,迪爾波裏都沒有說話。從這時候起他就一直沈默著。只有夏綠特如雨滴般的怒聲,用一種帶著蠱惑的語調提醒著他。

『Berserker攻擊Rider的後果如何?這是鬧著玩的事情嗎?他不就是要置你於死地嗎?』

“……”

無可辯駁。

固有的信念被粉碎了。好像自己掏心掏肺地對待別人卻發現最終所托非人。殘酷的現實,讓迪爾波裏發現自己的堅持有多麽可笑。

『他是在自我毀滅。作為過去一同共事的友人,迪爾波裏,送他一程吧。』

“……啊啊,是啊。我知道了。”

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容易地就把話說了出來,非常順利。

對於一個只知道殺戮的惡魔來說,潛藏的禍端出現了,並且是自己身邊曾經非常親近的對象,當然不會手軟。因為越是親密就越不可能饒恕。迪爾波裏也許正是滿懷無法忍耐的鄙視之情,才會如此果斷地答應夏綠特的請求吧。

昔日共同奮鬥的同僚如今卻跌入了由怯懦構成的深沼,阻擋在自己和教會面前,這是在和神對立宣戰,是迪爾波裏絕不能原諒的。

不管內心如何糾結,感情如何淩亂,作為代行者的迪爾波裏卻能非常確切地完成任務,不受任何事物幹擾,把過去的羈絆全部拋到腦後。

但作為一個人類還是會搖頭,還是不能就這樣屈服,還是接受不了。

自己取得聖杯,完成教會托付的使命……為了將自己塑造成完美的任務機器,就要不惜付出手刃摯友的代價嗎?

葛蘭蒂是自己曾經最好、並且唯一的那個朋友……

但是——他也知道那都是過去了。

『言歸正傳,下面談正事吧。』

夏綠特的話把迪爾波裏飄離的思緒拉回。他聽到對方盡可能把顫抖的聲音調整為冷靜模式進行分析。

他們兩個人都是在故作鎮定吧。

『Berserker的Master已經確定為黑葛原葛蘭蒂的話,就可以解釋為什麽缺席會議,連使魔都不派過來了。』

葛蘭蒂在戰爭開啟階段無視監督者的指令,沒有到教堂報到,沒有在Master申告書上簽字,也沒有讓使魔代替自己。總之是完全沒有按制度走流程的一位Master。連使魔都不派遣的原因極有可能是因為害怕被昔日的同伴認出來。葛蘭蒂擅長操控的使魔種類,迪爾波裏和夏綠特都很熟悉。

他不但由於不願露面的舉動惹惱監督者,險些被直接取消參賽資格,現在又明顯擺出和他們作對的態勢,能初步把他的動機暫時理解為報覆同伴。葛蘭蒂為何結束代行者生涯,於五年前離開聖堂教會,始終是個謎。但在聖杯戰爭期間,他無疑是這對同盟的敵人。

『目前沒有確定身份的Master是Caster和Assassin。其中有一個應該是仿徨海的老魔術師。這可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狐貍。因為是魔術協會傾心選舉出來的覆興派代表,不出席我召開的會議也說得過去。』

“是的,很穩重。”

現在還是謎一樣存在的Caster和Assassin,以及他們各自的Master還是沒有現身。不過從他們的職階特點考慮也沒什麽值得奇怪的。除了Lancer和Berserker以外的其他Servant的真實姓名都已經暴露了。而且從Berserker大規模召喚衣衫襤褸的少女僵屍這一情況判斷,想要推測其真名也不是什麽難事。

『對了,Berserker的真名是——?從她攻擊Rider所使用的能力來看……』

“有可能是伊麗莎白·巴托裏伯爵夫人。這個人以沈溺於處女血沐浴和黑魔術聞名。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

『不,很可能是真的呢……』

在歷史上留名的女性英靈本來就不多。從那個傳說的知名度來看,她作為Berserker被聖杯召喚而來也算符合生前的行為。只不過她的性質和其他英靈完全不同,應該被稱為“怨靈”或“惡靈”更貼切。

『看來葛蘭蒂那家夥是徹底墮落了。竟然跟那種女魔頭一樣的人物結成契約嗎,毫無聖職者素養。』

“你這麽說……”

『那個男人就是個瘋子,不然要怎麽解釋他能召喚到那頭母獸作為Servant呢?!』

身為監督者的修女如此確信著。一臉難看表情的神父默然了。夏綠特好像要把心中的煩悶都發洩出來一樣深深地嘆了口氣。

『你這邊的話Rider是指望不上了。關於Caster和Assassin的主人分別是誰,只有我派人去查。你放心,我有合適的人選。』

“嗯。那就拜托你了。”

兩人的聲音都比之前穩定得多。

『那麽,接下來……』

迪爾波裏豎起耳朵,知道差不多是提及某個話題的時候了。

必須在秘密中進行的聖杯戰爭,今晚卻險些闖了大禍。

因為魔術本身就是一件不能被公諸於眾的事。每一個有責任的魔術師都是在秘密中研究自己的術法,而那些無法保守秘密的家夥不但會被協會迅速消滅掉,在聖杯戰爭期間,更有負責保密工作的教會監督者。只要是與這方面相關的事情,長期以來在表面上達成互不侵犯條約、實則暗中對立著的魔術協會與聖堂教會雙方,出奇一致地表示出絕不姑息的態度。

在夏延市進行的戰鬥是絕不能引人註目的,對所有參賽者來說都是不變的鐵則。

『Saber和他Master的作為已經很明顯地妨礙到我的工作,在市區範圍內引發如此大的騷亂是無法被允許的,擔任監督者的我絕不能放任不管。』

“你打算怎麽做?”

迪爾波裏淡淡地問著。嚴格說起來Rider和身為其Master的自己也在必須處罰的名單之列。夏綠特默默思考了一會兒,提出建議:

『在督查的權限裏稍微變更一下規則。暫且把爭奪聖杯的事放一放,動員其他Master一起討伐Saber。』

“……行得通嗎?恐怕會有人不服吧?”

『就說亂鬥是Saber先挑起來的,Rider是在萬般無奈之下才同意應戰。我可以假裝對你和Rider做出不能姑息的態度,按削減一枚令咒的處罰對你們稍作懲戒。當然那也是裝裝樣子的。而對於其他Master來說,就讓他們把關註點集中在藐視法紀、在市區無端暴走挑起事端的Saber身上。相信他們也不希望看到魔術師的秘密被暴露在公眾眼裏吧。』

盡管夏綠特頭頭是道,極有把握的樣子,但迪爾波裏還是不放心地又問了一句。

“你冒險變更規則的依據是?”

『歷史經驗。第四次聖杯戰爭中也有過這樣的事。這是我接受任命後在冬木教會看到的記錄。』

“——原來如此。”

聖杯戰爭跨越二百餘年的歷史,在多次舉辦中,其規則一屆比一屆成熟,日臻完善。而且不止這樣,夏綠特是有私心的。

作為聖杯戰爭的管理人員,不能允許被參賽者牽著鼻子走,加上Saber之前對自己的侮辱這個仇,於公於私都絕不能讓Saber恣意妄為。

迪爾波裏一面凝神聽著一面走回沙發坐下。夏綠特是要把聖杯爭奪戰演變成競爭Saber頭顱的比賽。這樣說來,盡管數小時前的亂戰規模浩大,且場面非常激烈,但是就算Rider和Berserker相繼負傷,事實上還沒有任何一個Servant被消滅掉。組織所有人一起將Saber作為目標的話,被眾多Servant狩獵的Saber的命運也就像風中殘燭一樣了。

『而你迪爾波裏,你需要更多的令咒來控制那個不聽話的Rider。這是我為你創造的公正獲得令咒的平臺。Saber一定會被多方人馬追得無路可逃吧。提供給優勝者的報酬就是我手上存放著的三枚令咒其中的一個。為了獨享這枚令咒,給予Saber最後一擊的就必須是你的Servant。』

“這個好辦。Rider那家夥擅自和Saber定下了改日再戰鬥的約定。這倒為我省下口舌了。”

『那麽我會盡快召集其他Master。』

“等一下……Rider的傷,還有魔力問題,還需要一定時間恢覆。”

從今往後會進行不知幾次的惡戰吧。討伐Saber也好,還是追尋舊友的蹤影。讓Rider休息一段時間是必要的。至少那家夥平日裏總是說些完全叫人不得要領的話,但這一次對自己的實際狀況多少還算有些自知之明,這也是非常難得的。

『嗯,我會考慮這一點。』

“多謝。那麽我掛了。”

這次過長的通話對兩人來說也是頗為罕見的。結束對話後,迪爾波裏一動不動地在沙發上坐了很久。

他的側臉看起來像塗了一層冰蠟,沒有任何人類的表情。

從今晚起,教會托付於他的聖杯戰爭又多出一項目標。

找到葛蘭蒂,一直到向他問出真相的那一刻為止,在這之前自己決不能被其他人幹擾。

>>>

“嗨,偉大的英雄海格力斯回來啦。”

以這句明顯充斥著挖苦的話語,歡迎Archer返回住宅,白爾羅斯掛著滿臉不爽的表情,瞅著這名充當自己的眼目,讓自己能順利看完戰事發展始末的Servant。

“所以我說啊,為什麽!為什麽出爾反爾啊,Archer!”

白爾羅斯現在的樣子,就好像曾經山盟海誓的戀人中,男方違背當初的諾言,使得女方陷入到歇斯底裏的怨婦情緒中一樣。

“噢,小主人。你在為我報出大名一事生氣嗎?”

Archer那直逼天花板的高大身軀隨著邁出的沈重步伐出現在門前,以及狂野得沒有任何東西遮蓋的那張鉛灰色的臉,侵占著白爾羅斯的視野。

自己好不容易才說服他穿戴起偽裝相貌和身份的鬥篷面具——結果,一上戰場生龍活虎地打起架來就把Master先前的教誨忘個精光,完全拋置於腦後了。

這個大家夥該不會是想借此機會開始違抗身為Master的自己吧。

白爾羅斯有些呆呆地這麽想著,有氣無力地回答道:

“沒有,才沒有!我哪敢啊。一點都沒有哦。”

“啊。這樣也是為今後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嘛。相信那些螻蟻今晚見識過海格力斯的威力之後,就不再來添亂了。”

稍稍安下心來的白爾羅斯從Archer的話中聽出一些不妥,於是反而又有些緊張地仔細朝他瞪過去。

“這樣能撈到什麽好處?”

“這還用說!就能不戰而勝了啊。比如Assassin這種螞蟻,或者Berserker那個不堪一擊的瘋婦,要我這頭大象出馬實在是件浪費時間的事!今晚耀武揚威他們以後就不會擋我的道了。哈哈,這樣不是很好嗎!”

“才不是啊——這和謀劃的策略完全兩極了啊!”

“唔,是嗎?”

Archer茫然地伸出一根手指撓了撓下巴。他的Master抱起了腦袋。

經過一整天的反覆琢磨,白爾羅斯設計的戰略是這樣的。

首先,由於向愛因茲貝倫的代表拋橄欖枝的這項計劃還沒實施就宣告破產,這也從根本上說明在聖杯戰爭中和敵人交朋友有多麽不靠譜。

接下來的辦法就是讓Archer來回奔走,從正面向其餘Master的Servant發起挑戰。掌握了針對每個敵人的必勝法之後再利用朋樹的Lancer和Archer聯合起來對敵人進行各個擊破。

這項戰略的前提必須保證Archer具備足夠強大的戰鬥力和抗擊打能力。白爾羅斯和朋樹這邊沒有特別擅長偵查敵情的英靈,那麽獻出自己來引出敵方Servant,這也算是一個計策。而事實上,Archer的確有非同一般的實力。

因為英靈海格力斯有一件非常了得的寶具,是被稱為【十二試煉】的秘密武器。

給予海格力斯即是“神之祝福”同時也是“詛咒”的不死寶具,並不擁有武器或防具之類的外形,硬要表達的話,其□□本身就可說是寶具。

【十二試煉】的效果具體有三:

一,將自己的□□變為頑強的鎧甲,無效化全部等級在B級以下的攻擊,無論物理手段還是魔術。

二,此寶具還擁有死亡以後自動使□□覆蘇的效果,總共貯存11次的數量。所以海格力斯只要不被殺死12次就不會被消滅。

第三個效果是,讓受過一次的攻擊第二次不管用。無論多麽強大的寶具打倒了海格力斯,當他再次覆生後該寶具就被無效化了,即「二次定律」。同樣的手段對Archer是不能再次使用的。

白爾羅斯針對自家Servant極度耐打的這一特征制定出來的戰略,對此白爾羅斯本人非常得意,認為Archer應該毫無異議地遵照自己的方略辦事才對。結果Archer就給了他當頭棒喝。

要是真名被別人知道的話,英靈賴以為生的寶具之謎會不會洩露出去呢。因為Archer沖動地自報家門而生氣不已的白爾羅斯,但在看到Archer自信滿滿又笑嘻嘻的樣子後,他怎麽也恨不起來了。

“吶——我再跟你說一遍啊。我是希望開局多認識一下其他Servant的。以你的實力主動出擊不是更好嗎?”

“那是當然。我可是能屈能伸的。”

“……”

語塞的白爾羅斯深吐口氣。在他面前的大漢像是炫耀肌肉似的擺出一個的自信心十足的Pose。

“所以你看我不是和Saber還有Rider都約戰了嘛。嗯,今天晚上實在是心情不錯!”

“這件事的確幹得漂亮……你和他們對戰有幾成把握?”

被Master這麽一問,Archer苦思冥想了許久後伸出一只手,拇指和食指圈起,朝白爾羅斯做出代表「零」的手勢。

“……餵Archer,你擺錯了啦。”

幸好自己的心臟夠堅固,思維夠靈敏。白爾羅斯邊嘆氣邊幫Servant把另外三根手指掰出來,將大漢錯誤的姿勢糾正了。

“你想做的是OK的手勢吧?”

Archer盯著自己的手看了三秒。

“啊哈哈,原來是這樣子啊。看到你有時會這樣我也忽然靈光一現。那麽接下來要怎麽做,我的小主人?”

白爾羅斯召喚出來的Servant非常強力,對此他深信不疑。從他的老師埃爾梅羅二世為他挑選的聖遺物——英靈海格力斯斧劍碎片的來歷上,他就已經充分了解了。因此白爾羅斯非常輕松地就接受了Archer卓卓有餘的表態。

“啊啊,幹勁很足嘛。果然是丟了那個醜面具的原因嗎?”

“那玩意兒啊,說實話,實在是醜!”

Archer用誇張的眼神盯著白爾羅斯。好吧,就審美這一點現在反擊也已經晚了。

“哎,算了。你那麽起勁的話就到外面巡邏巡邏好了。最好能查到其他Master落腳點什麽的。不過今晚先不要貿然進攻啊,剛才已經夠亂了。”

“包在我身上。我很有分寸的。”

對於爽快答應Master命令化為靈體的Archer,白爾羅斯反而覺得無力。

Archer出去以後,他繼續窩在桌前上網。不經意間瞥到電視上關於明尼哈哈湖一帶無故受損的緊急新聞報道。消防車也好還是警車都鳴聲大作地第一時間迅速趕赴現場,緊鑼密鼓地展開救急和調查工作。時間大約是Saber的Master解除結界不到半小時起持續到現在。在鏡頭面前扯開嗓門的女播報員讓現場亂哄哄的程度又上了一層樓。

白爾羅斯邊擺弄著電腦邊跟著聽了一小會兒後,煩悶地把電視關上了。從還未過零點的時間上看還不急著睡覺。就在這時,接到朋樹請求視頻聊天的提示音。

朋樹跑上來第一句話就讓白爾羅斯摸不著頭腦。

“Archer在嗎?”

“咦?我讓他出去巡視了。怎麽?”

“啊,正好,Lancer也不在。”

通常Servant不在身邊是很危險的。但監督者三番五次提倡不能殘忍地殺害敵方Master,也在一定程度上替他們緩解了些壓力。

而朋樹想要支開旁人的行為,看來是有重要的話要說。

不過朋樹卻好像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似的,好久都沒有說話。白爾羅斯能清楚地看見他的表情有些陰郁。

“其實朋樹君,我也有不小的問題要請教你。不如我先說。”

就好比是替自己解了燃眉之急一樣的話,朋樹立刻仔細聆聽著。白爾羅斯一改往日的散慢,用極為認真的聲音問道:

“我們要怎樣才能贏?我們的目的是解體聖杯沒錯吧,但口號喊得越響亮就越讓我迷茫了。具體要怎麽做呢?”

“……這個,埃爾梅羅閣下沒有和你提過嗎?”

“大概吧,這麽重要的事情老師怎麽可能漏掉。但我忘了~”

白爾羅斯所表現出來的讓人哭笑不得的坦誠,還有直率,這種情況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是這樣。之前也和你分析過了。因為夏延市沒有聖杯的根基,所以必須讓聖杯確確實實地降臨才能摧毀。”

“能摧毀幹凈嗎?”視野之內的白爾羅斯忽然嚴肅地問。

“應該可以。我也和你說過了。這次聖杯的力量只有從前的一半左右。你就理解為經過五年前的那場聖杯解體戰,茍延殘喘地逃到美國避難好了。”

“……原來如此。我聽老師說過城市西面的落基山脈有魔力流。我們來夏延還沒有對那裏實地考察呢。要不要去看看?”

這跳躍性的思維和不斷湧現出來的新想法,又讓朋樹無奈起來。

“但那裏實際上沒有大聖杯魔術回路的根基哦,只能判斷為最終聖杯降臨的靈脈地,就像遠阪府邸這樣的冬木靈脈地一樣。”

“那麽,要怎樣讓大聖杯出現?”

看似無意的一個問題,卻切中了要害。朋樹在睡前幾經掙紮最後決定向白爾羅斯坦白的緣由,很快就要揭曉了。

他前前後後,共吞咽了兩次唾沫,在說出決定性的這句話之前。

“殺掉所有的Servant。”

“……啥?”

“所有的,七個。明白嗎,全部七個人,誰也不留。”

“……”

空前絕後的沖擊擊中了白爾羅斯的心臟。

那是要獻上所有七位Servant作為活祭品,將聖杯從母親的產道中拖出來。

朋樹理解對面那雙寫滿驚愕的灰綠色眼眸中蘊涵著的意思,所以,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不想說的。不,倒不如說我這次找你談話的目的就是為了這個。……我看到了白爾羅斯你臉上的表情。你看著Archer時的表情,在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的時候。”

機場外面的公園,當時為了讓心裏沒底的朋樹能夠放心召喚Servant,白爾羅斯在公園周圍布置了多道結界,安插使魔。他不僅做了這些周詳的工作,還讓Archer嚴密把守著。

就在那個時候,朋樹看到了——

白爾羅斯凝視Archer的眼神越真摯,就越讓朋樹心痛。

“你是真心實意地喜歡像Archer那樣的英雄吧,喜歡和他相處吧?但是——”

朋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打斷了。他看到對方忽然用一副冷冷的表情凝視著自己。

“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白爾羅斯……”

“你要我殺掉自己的Servant嗎?!”

這完全是一句足以令人血液凍結的淒烈質問。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禦主的令咒,歸根結底就是在這個時候派用場的。沒錯——無論如何也要留一枚,讓Servant……”

“閉嘴!”

“……”

即使面對白爾羅斯的怒喝,朋樹依然鎮定自若,用一動不動的凝視目光平靜地看著他。

“明白了——”

耳邊響起白爾羅斯低沈的聲音。那聲音中,帶著某種通徹。

“這也就是朋樹君,你沒辦法對Lancer禮遇有加的真正原因吧。起初我還以為是Lancer的脾氣太臭。我真是天真啊。是因為彼此之間感情疏遠,自己將來下手就能心安理得嗎!”

朋樹一言不發地聽完,用異常冷漠的表情壓低聲音回答道:

“我不否認……Lancer和我存在間隙,我不覺得遺憾,反而很輕松。”

“……”

聽見朋樹坦然的訴說,白爾羅斯恍然大悟般重重地咬住了嘴唇。

依靠英靈完成自己寄托的夙願,再將之拋棄。作為英靈覆制品的Servant對他們而言只不過是徹頭徹尾的道具,兔死狗烹罷了。假裝憧憬英明之人,假裝對他們報以恭敬和崇拜的註目禮——魔術師說到底就是這樣的人吧。

盡管心底裏有一個聲音在對白爾羅斯說「他不是」,自己不是。但他最終也必須做出和那些家夥們相同的抉擇,將自己視作偶像——不,視作真正大英雄的Servant處決掉吧?

翻滾在白爾羅斯眼底裏的怒火,飽含著對於包括自己在內的“魔術師”這一整體的憎惡。

之所以會如此得不能理解,也是由於他和常規魔術師之間有著很大的差別。

與魔術師的本性相匹配的那部分觀念,在白爾羅斯的腦子裏極為稀薄。

在魔術的才能上無可限量,卻欠缺作為一名魔術「師」而言更為重要的某部分。

朋樹看見屏幕裏的盟友充滿怨怒的目光。

他必須向他澄清一切。

從他第一眼看見白爾羅斯對待Servant的態度,及這些天和白爾羅斯之間的相處,他就知道這個青年對三大家族策劃的聖杯召喚儀式,其黑暗隱晦的內·幕並不知曉。願望機的爭奪只不過是對外宣稱的幌子,無論是外來的魔術師也好,還是被召喚到現實世界的英靈,都只是用完就棄的工具而已。

而白爾羅斯,在他知道真相之後的表現越憤怒不平,越難以接受,就讓朋樹愈發認為自己沒有在最早的那個時候說明,而是拖延至今,已經是自己優柔寡斷之下造成的失誤了。

他答應埃爾梅羅二世會好好照看他的弟子,那麽就有這項義務,必須讓這個心存僥幸的青年認識到聖杯戰爭的殘酷性。

“白爾……”

“讓我靜一靜。我……暫時,不想跟任何人說話。”

白爾羅斯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對眼前這個揭示真相之人的覆雜情感已經不是剛才的憤怒,而已經轉變為對自身的某種厭惡。

朋樹的表情充滿了痛切。想要再說些什麽,可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只能無助地看著鮮靈活現的屏幕變黑。下一秒眼前的怒容跟著消失了。在互聯網另一端的白爾羅斯單方面終止了這次聊天。

真是個讓人不愉快的結局。

真後悔談到這樣一個話題。這下他們之間的友情算是完了吧。

可朋樹之前所說的那些沒有一句假話,沒有一句兒戲之言。

等到一切都結束後,要用令咒命令自己的Servant自殺。

設想一下,假如最後是朋樹的Lancer和白爾羅斯的Archer過五關斬六將,成功會師,這個時候想要啟動大聖杯就得把生存的兩個英靈統統殺掉。

對,這就是最先在冬木市舉辦的聖杯召喚儀式的黑暗本質。

所有的英靈都是被哄騙過來的,根本就不可能實現自己的願望,只要有身為魔術師的Master擋在身前阻撓的話。

對懷有願望才響應召喚的英靈們來說,是個悲劇。

而這種悲劇,遠阪朋樹發過誓要讓它終結在這一次。為此他不惜改姓,主動請纓來到夏延市的戰場上。

但這句空話要如何實現呢?

自己是得不到Servant支持,也差不多失去重要盟友的家夥……雖然和Lancer從一開始就放棄通過語言互相了解,冷淡的處理方式的確可以減少心中的愧欠和負擔,可是這樣做,Servant連為Master賣命的最基礎保障都沒有的話,根本就不會盡力在前線作戰吧。

自己想要摧毀聖杯的夢,或許和那些不知聖杯秘密的英靈一樣不切實際的吧。

寂靜的午夜,朋樹找不到答案,只能無言地擡頭望向窗外的月亮。

>>>

溫柔地照耀著萬物的和煦陽光,為窗戶打上一層夢幻般的色彩,逐漸向西邊落山而去。轉眼間已是次日下午。距離首夜的揭幕戰已經過去近二十個小時了。

梅麗塔斯菲爾最後只能屈就於一家低檔次的商務旅館,位於夏延市靠東面位置。

簡單的裝修讓房間顯得清爽而明亮,從桌面到茶杯都擦拭得一塵不染,還有三兩支花朵插在花瓶裏裝飾著。但對於從小被視若掌上明珠撫養長大起來,過慣了城堡生活的梅麗塔斯菲爾來說,這簡潔的屋子無不透露出一種快餐化的庶民意識,並不讓她感到舒心。

房間裏的氣氛寂靜得有些陰沈,但Saber卻很興奮。向來慢條斯理也很少說話的主人,似乎終於要對Servant下達具體在聖杯戰爭中作戰的方針了。

因此Saber也是好暇以整地現出實體形態,盤坐在靠墻的地上。

可說到底,梅麗塔斯菲爾的作法也只是讓Saber和另一名被自己召喚出來的Servant正式見一面而已。

早已在眾多敵人面前露過面的Saber,和同樣肩負著守護Master使命的第二名Servant,雖然在聖杯戰爭中·共同輔佐梅麗塔斯菲爾,但論起見面還是頭一次。

為了加深彼此的了解,一起出謀劃策替主人贏得聖杯,也必須在戰術上互相磨合,梅麗塔斯菲爾的這個做法也很合理。

但是Saber第一眼見到這個Servant,就心生不爽。

紅發藍眸的妖冶女性。

上好的綾羅綢緞紡織而成的長袍富有流暢的貼身弧線形線條,顏色比酒紅色的艷麗長發稍淺一些。渾身散發著勾人奪魄的氣息。

——Avenger。

職階名稱被命名為「覆仇者」的英靈。

這是一個集美艷性感和狂野奔放於一身的女性,帶著媚笑侍立在梅麗塔斯菲爾身旁。她既像蛇蠍美人,又像充滿浪漫情懷的純真少女。有種南轅北轍的印象矛盾而統一地結合在她身上。Saber好像能從那雙寶藍色的眸子中感到這個人具有雙重的性格。

“Servant-Avenger。”紅發的英靈報出身份,聲音動聽得猶如曼妙的歌聲繞梁三尺在耳邊回響,“這是我們初次見面。Saber,你的大名我已仰慕許久了。”

“啊,是嗎。我也很期待跟你見一面。”

Saber邊說邊懶懶地從地上站起來。

像這種客套話,直接面向Avenger說就是了。可Saber說這些話的時候卻沒有看那個身穿華服站在梅麗塔斯菲爾身邊、和自己素未謀面的女性一眼。英靈淺綠色眼睛看著的,是端坐在桌子邊低頭喝茶的銀發女子。

“Master,這就是跟我一起召喚出來的Servant?我沒看出她有什麽厲害的。這個女人可以和我一塊上戰場嗎?”

“Saber,怎麽這樣說……”

人造人赤紅色的眼瞳靜靜地註視著Saber。但後者沒等她說完就回答道:

“實話實說啊。她準備用自己的芊芊玉指去對抗敵人的刀劍呢,還是用她吹彈可破的嬌嫩肌膚?”

即使實體化出現在自己身前,但在Avenger身上Saber基本連一絲魔力都感受不到。好像站在面前的就是個普普通通、對他無法造成任何威脅的人類。

Avenger一直都在他們身邊,可Saber一直對她的存在無知無覺。

怎麽會有這種幾乎沒有魔力的Servant呢?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她沒實力。

Saber在前面回答梅麗塔斯菲爾時,明顯改用較為尊敬的語氣,但緊跟著面向Avenger時又立刻轉為不屑。

“這次的敵人可沒有一個人是實力平庸的。你不會是在期待著敵人因為你的那張臉而手下留情吧?”

“確實就戰鬥力而言我不如你優秀,有著天壤之別。而且應該說,倘若用正規手段交手,你會以壓倒性的優勢勝出。但這也說明我和你是不同的。”

Avenger盡管大方得體地回答了一番,可是Saber對她的蔑視之情絲毫不褪,一點也不買賬地朝她冷哼一聲。

“我殺人根本就不必使用任何武具。你想要試試看嗎。”紅發的女性英靈,用略帶挑釁的輕松口吻問道。

“……?!”

這時候,Saber發現自己對Avenger的感官變了。

……為什麽此刻會有一陣帶著淫靡香氣的風,悄悄掠過他的胸口。

Avenger用滿含愛憐的目光凝視著金發的少年英靈清秀的面孔。那雙眼睛就像兩顆光彩奪目的藍寶石,迸射出點點流光。鑲金嵌銀的華麗長袍上面好像盤繞著數條火蛇,在她豐腴的軀體上爬行蠕動。

Saber發現自己越不想看這個女人,從那雙黑洞般深不見底的眸子裏散發出來的視線就越發讓他逃離不了。仿佛這個時候全世界都是靜止而了無生趣的,只有Avenger一人位於亮處,她的身體和她華美的服飾使整個房間都有了活氣。

Saber僵直著身體,一臉迷惑地站在那裏,用木訥的眼神註視著面前的女人。Saber好像失去了神志……

“——Avenger。”

梅麗塔斯菲爾見縫插針般的輕喃將這荒誕離奇的景象打斷了。Avenger馬上微微欠了欠身,向禦主彎腰行禮。

“真抱歉,在您面前這樣太有失禮數了。”

Avenger一面致歉一面露出慈母般親切的笑容,扭頭面向身處室內的另一名Servant。

Saber氣得全身顫抖,立刻睜大眼睛瞪了回去。周圍又恢覆到出現那些不正常畫面之前的狀態中。盡管如此Saber仍是片語不出,無法掩飾臉上的驚訝之色。

“Saber,你深深地憧憬著Master,並發誓要為她贏得聖杯對吧。”Avenger收斂了挑逗的氣息,轉而以禮貌的語調向少年發問。

“這還用你說?”

“那麽我有個提議。我們各司其守。你在前方吸引住其他Servant的目光,不躲不避,正大光明地和敵人戰鬥,讓誰也無法從你身上移開視線,為我施展能力提供一片天地。”

“你的能力……就是剛才那玩意兒嗎?”

Saber有些不流利地低吼一聲問道,但Avenger卻避開了他的問題。

“貼身保護Master的工作就交給我。當Saber你在戰場上華麗演出時,我會牢牢看護住Master,讓你沒有後顧之憂的。”

原本應該由三人共同商討的會議好像演變成她一個人的獨角戲。Avenger邊用自信而肯定的口吻說著,邊把視線移到保持沈默的梅麗塔斯菲爾臉上。

“至於Master您無論看中怎樣的Servant,我都能替您從敵對陣營挖過來哦。”

“啊?”

Saber忍不住發出驚嘆,然而Avenger沒有理會他,猶自盈盈地笑著。從她的話以及她望著梅麗塔斯菲爾的關懷眼神中能夠看出,對於Master她表達出極高的忠誠和愛戴,卻又不僅如此。Avenger臉上掛著的是讓人忐忑不安的寂寞而又空虛的笑顏。

Saber本能地皺起了眉頭。Avenger那個好似帶著假面的笑臉讓他厭惡不已。

這個女人她本身的存在就是使Saber感到郁悶的原因。

Servant都是為了完成生前未盡的遺願被邀請到聖杯戰爭中的,但如今的Saber卻陷入到很可能要與Avenger爭奪聖杯的地步。

他不僅要將萬能許願機的聖杯獻到主人面前——這是必須也是首要的任務。然而這也就意味著Avenger擁有和他等同的分享聖杯的權利。Saber當然對於必須和Master之外的人分一杯羹感到很是討厭。

聖杯一共能實現幾個人的願望呢?

他的主人梅麗塔斯菲爾就不應該在得到自己之後再多此一舉地召喚其他人。現在的Saber毫無疑問抱著這種想法。當Avenger用不明意義又暧昧不清的眼神看著梅麗塔斯菲爾的時候,又讓他產生了一種說不出道理的先天排斥感。

Saber的內心翻江倒海,卻固守著沈默。這時坐在一邊的梅麗塔斯菲爾帶著沈靜的語調說話了。

“Saber,剛才Avenger說的話你要牢記。愛因茲貝倫要在這次一了千年的夙願。能不能贏就仰仗你們了。”

看著那雙紅寶石般的赤色眼眸,Saber目光如炬。

雖然一時之間無法接受梅麗塔斯菲爾身邊滿是謎團的那個Servant,但他還是感覺到自己在這兩名女性面前擔負著的使命。尤其是坐著的那一位。

也許自己的願望已經慢慢改變了吧。

“Master,你一定會活著走到最後的。到時候我要看到你對我、對我的劍露出微笑。要我說那才是最大的獎勵。”

聽到Saber嚴肅中又有些不正經的宣言,梅麗塔斯菲爾淡淡地頜首。

決定完方針之後,她就派Saber到附近巡邏了。目送靈體化的英靈離去後,Avenger的燕語鶯聲在梅麗塔斯菲爾的耳邊響起。

“Saber那孩子是想獨占您呢。”

“……”

梅麗塔斯菲爾未能理解Avenger面帶微笑說出的這句話中的含意。相關事宜交代完畢後,也就沒必要再讓Servant陪在身邊。沒過多久Avenger也退下了。

此時的主從三人,還不知道前方等待著自己的命運之輪,會怎樣駛過。

>>>

晚上八點,一顆尾部拖曳著濃煙的信號彈直升入空。

發射位置是市中心的聖母主教堂座。每一個置身於夏延市戰場的Master理所當然地不會錯過,很快就紛紛收到了監督者的通知。

這一天,看到象征著召集令的這發狼煙的人們,彼此心情應該都是不同的吧。而他們的命運也不盡相同。

在飄散著重重霧霭的雲煙之下,究竟會有幾家歡喜幾家憂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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