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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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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前面那是什麽?怎麽看著像是個人頭?”站在船頭的男人傾著身仔細看。

聽到他這話,船上的另一個人也看過去,海浪湧動下,一顆黑黝黝的頭浮在水面一動一動的,他一瞬間被嚇得腿軟,以為是村裏的娃娃在潮落時被水卷走了。

待船靠近,才看清是海珠在水裏游著,只有一只胳膊在劃水,難怪露在水面上的頭一竄一竄的。

“阿紅哥,來拉一把。”海珠把半網兜的海鮮舉到船邊,然後伸手讓船上的人把她也拽上去,“我本來想游回去的,遠遠看見船帆過來了,就偷懶在這兒等著。”

人坐在船板上,不多一會兒,船板上就積了一汪水,阿紅扔件舊衣裳讓她擦擦頭發,板著臉罵道:“你個死丫頭膽子大的很,差點沒把我膽子嚇破。”

船拐進內河了,阿紅他爹收了風帆走到船中間看海珠提上來的魚網兜,認真打量她兩眼問:“這是你在海裏徒手抓的?”

海珠點頭,把散發著鹹味的衣裳搭船舷

上,說:“我善泅水,水性好,直接憋氣游到海底在礁石和海草叢裏找的。”

阿紅跟他爹被她這話驚得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楞了好一會兒才不可置信地問:“游到海底?一直憋氣?”

為了讓他們眼見為實,海珠翻下船跳進河裏,河水清澈,人在半米下游動清晰可見,她腳上一蹬往河底躥去,在心裏數了三百個數才拎著條扁魚浮到水面。

“你這丫頭比你爹可厲害多了。”阿紅他爹臉色覆雜地看著海珠,“可惜了,你要是個小子,去水師裏也能混個百戶千戶。”

“我才不稀罕什麽千戶百戶,我現在自由自在有什麽不好?”船進了村,海珠把鞋穿上,反手把濕漉漉的頭發編個辮子,等船靠了岸,她左手提扁魚,右手提網兜,一個大步跳上岸,大搖大擺往家走。

“姐,陶罐裏燒的還有熱水,你先洗個頭沖個澡。”冬珠坐在墻邊拔雞毛,她沖吭哧吭哧幫倒忙的大弟說:“風平先出去,有人來了你別讓他進來。”

風平脆生生地應一聲,小快步跑出門,反手拽著門環把大門關上。

海珠把網兜裏的龍蝦鮑魚和海帶倒盆裏,扁魚扔桶裏,拎出洗澡盆兌了熱水和涼水就扒了衣裳開始沖澡,頭發也是澆三五瓢水沖去海水就完事。

穿衣裳時她問冬珠:“雞是你宰的?”

“不是,我拎去隔壁的二嫂家讓她幫忙宰的,雞血給她了。”

“她家的房頂修好了?”

冬珠點頭,聽到門外有說話聲,她朝她姐看了一眼,見穿好衣裳了,她朝門外喊:“風平,誰來了?讓人進來吧。”

是來還船的人,他喊海珠出來檢查船,“我到碼頭的時候沒見到人還以為我記錯日子了,得虧朝人打聽了下,有幾個腳夫說晌午的時候有姐弟三個雇船回來了,我想著就是你們。”

船是洗刷過的,看著幹幹凈凈的,海珠上船了踏踏船板,把風帆升起來再降下來,都沒有問題。她下船說:“叔,我聽我奶說家裏水缸的水是你一大早給灌滿的?”

“嗐,順手的事,免得你大老遠回來了沒水用。”男人提桶背網往回走,“我聽村裏人說你在水下憋氣厲害?”

“都知道了?”達到目的,海珠得意道:“是有這事。”

“老祖宗忒偏心,都是姓齊的,我咋就沒這本事。”

海珠笑了兩聲,看人拐過彎走遠了,她進屋開始剁雞做菜。

入秋了雞肥,雞油都拽了小半碗,海珠用雞油煉油炒雞肉,雞皮煎出焦色了倒上開水漫過雞肉,去腥調味的料就幹姜和野蒜。因為要跟鮑魚海帶一起燉,她連醬油都沒兌,免得遮蓋了天然的鮮味。

扁魚刮鱗清蒸,龍蝦剝殼取肉剁成糜,用雞蛋和面粉揉一小團面,魚蒸熟了就著熱鍋倒油煎蝦肉雞蛋餃。

天已然黑透,一陣喧鬧過後只餘安靜,手腳利索的大人都乘船趕海去了,年邁的老人在河邊守著村裏調皮的小孩別落了水,不時趕走聞到肉香想來蹭吃的厚臉皮。

煎餃起鍋了,海珠舀瓢清水倒進瓦罐裏,火苗的餘光照亮風平那油乎乎的嘴,她切著海帶說:“少吃點,別雞肉燉好了你吃飽了。”

風平羞澀一笑,縮回撚煎餃的手,沒過一會兒他又伸手去拿,嘟囔說:“大姐,你做的煎餃好好吃,比雞肉還香。”

“我也覺得好吃,比在沈六哥家吃的肉餃還香。”冬珠說,“對了,姐,你帶回來的那本書還是濕的,我放桌上了,要不要拿來烤幹?”

海珠恍然,難怪她總覺得心裏還擱著事。

浸了水的書悶了一天一夜還散發著墨香,不像沾了水丟作一團的衣裳,擱置一夜就散發著泥裏蚯蚓的腥臭氣。海珠把書拿到油燭旁,書上的字跡沒散,她心想也不知道是什麽墨,恐怕比她得的那錠金子還貴。

“姐,是什麽書?”冬珠問。

海珠搖頭,“我又不識字。”

“那還烤這本書做什麽?”

“萬一我以後又識字了呢。”海珠烤一頁看一頁,字是繁體字,她勉強能認個七七八八,寫書的人也姓韓,估計是韓霽家的人,好笑的是這本書是本食單。

“元慶廿三年,同胡萬全在千丈山程觀主處食煎豆腐,精絕無雙……”

“鱔面,熬鱔成鹵,加面再滾。”

“……”

這本書的作者把他吃過的菜的做法都寫了下來,甚至怎麽處理食材都寫得一清二楚,還標註了何時何地在誰家食的,真是個奇人。

“姐,魏嬸兒跟鄭叔趕海回來了。”冬珠說。

海珠回神,把書放在竈邊用餘溫烘烤,她讓冬珠去鄭家喊人。

桌子擺上,菜都端上桌,鄭家四口人也都過來了。

“海珠,你們還沒吃飯吶?”魏金花進門說,“怎麽還喊我們過來?”

“明天想讓我鄭叔幫我掌掌眼,今晚做頓好的討好討好他。”海珠玩笑道,“快坐吧,嘗嘗我的手藝。”

“他給你幫忙還不是應該的,你還來這出,你這丫頭。”

“噓。”海珠舀碗雞湯遞過去,“魏嬸兒別啰嗦,今兒這頓你是沾了我叔的光,你就負責多吃多喝,旁的別說。”

鄭海順聽到這話差點笑岔氣,心裏格外舒坦。

海珠姐弟三個已經填過肚子,上桌也是吃得慢吞吞的。鄭家的兩個小子肚子裏早就沒食了,聞到味肚裏就在作亂,拿起筷子吃菜那就像惡狼撲食,煎餃一口一個,雞肉連骨頭都給嚼爛了,吃鮑魚的時候,濃濃的雞汁順著嘴角往出流,咽都咽不及。

“給我慢點吃,丟死人。”魏金花給倆兒子一人一巴掌。

“海珠姐做的菜太香了,娘,你以後再燉雞也這麽做。”鄭二郎說。

“新鮮的鮑魚比幹鮑魚更適合燉雞,鮑魚的鮮比任何佐料更適合調味。”海珠說。

“那我下回試試。”

月亮隱進雲層,吃飯的人也散了,三菜一湯除了蒸魚都吃得幹幹凈凈。

*

漁船大同小異,有鄭海順在一旁掌眼磨價扯關系,海珠沒費什麽心思,等兩方商定,她付一百四十五兩銀子領了艘還散發著漆油和木頭香的漁船。

新船比家裏的舊船短兩尺,海珠一個人用正合適。

隔天她就撐著新到手的漁船載著冬珠去紅柳林,魏金花跟村裏另外三個婦人撐著那艘舊船走在前方領路。

幾個人早飯都沒吃,趕在退潮前抵達被潮水淹沒的灘塗,滿樹的青翠淹在海水裏,放眼望去只有十來棵樹在海水裏冒出頭。

“從樹空裏走,別走到樹上頭了。”魏金花叮囑,“不然潮水一退,船架在樹枝上下不來。”

海珠“哎”了一聲,她新奇地看著水下的景色,樹泡在水裏被浪頭打得搖擺不定,樹葉一茬茬掉。

幾乎就是低頭擡頭間,潮水就退去一大截,浸在海裏的樹露了出來,先是樹冠,再是樹幹,樹梢上的水還沒嘀嗒幹凈,張牙舞爪的樹根也露出水面。

像是螃蟹的爪子,一棵樹由七八條樹根撐著,樹根比冬珠還高。

海水撤下灘塗,漁船啪嘰一下陷在稀泥裏,只有等漲潮了船才能浮起來入海。

鋪天蓋地的海鳥落在灘塗上,它們邁著高挑的長腿優雅的在泥裏走動,眼尖嘴利的從灘塗裏噆食細嫩的小魚。

一群嘎嘎叫的海鴨不知從哪個方向過來了,它們在泥裏一啄一個準,脖子一揚,手指長的小魚就進了肚。扁扁的嘴殼子吃蝦剝蟹也是一把好手,噆去蝦頭只吃蝦尾,蒜頭大的螃蟹從腹部噆開,掏去蟹肉只留下蟹殼。

海珠跟數不盡的飛鳥和海鴨搶灘塗魚,不時還留意著它們的屁股,鴨子是個邋遢不講究的,母鴨要下蛋了就往泥裏一趴,還帶著熱氣的蛋掉在泥裏它轉頭繼續去吃食。

冬珠等母鴨走了把沾了泥的鴨蛋撿走,餘光瞟到海鳥飛到樹冠裏做窩下蛋,她挖坨稀泥糊在樹上做個記號,等海鳥走了她再來偷。

小魚小蝦小蟹,樹根下困的海星,泥坑裏的蛤蜊和蜆子,海珠看到什麽撿什麽。鞋早已經看不出顏色,腿上甩了一腿的泥巴,手臟了就往海鴨身上抹一把,驚起一陣嘎嘎叫,她也笑著學鴨叫。

日頭一點點偏向頭頂,船上的籃子和桶都裝滿了,還有兩只綁了翅膀的海鴨丟在船板上。

冬珠跟著鴨屁股越走越遠,海珠喊她回來,“快漲潮了,回船上來。”

“好。”

嘴上應著好,她又從泥裏翻出兩顆蛋才調頭回去,跑急了踩上埋在泥裏的鴨蛋,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在泥裏,手裏的鴨蛋也捏破了。

“哈哈哈。”海珠倚著船大笑。

另外幾個人也笑,“快起來,待會兒漲潮了站水裏洗洗。”

頭一個浪頭打來,陷在泥裏的船晃了晃,一波波潮水湧來,漁船前後晃蕩著飄了起來,眼瞅著船升及大腿高,海珠趕緊把冬珠從水裏拽上船。

曬了半天太陽的樹又被潮水淹沒,海珠搖著船櫓離開的時候,心想這灘塗上長的樹像是犯了天條在水裏受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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