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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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割裂
◎“沈如婳，你會恨你自己嗎？”◎
翌日。
沈如婳醒來時, 床榻間已然冰涼，贏浮水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沈如婳剛打開門，一只腳還未踏出去, 便有漂亮的鮫仆來為她端上吃食。
沈如婳簡單吃了幾口, 洗漱完後便想出去走走。
南冥海如此闊大, 聽說附近的美景很多，她想去看看……
只是前腳剛踏出房門，她還未來得及四處走走，識海內便響起了書靈的隔空傳音。
“沈如婳，舒服的日子過了兩天，可別忘記我交給你的任務, 速來南冥海石林處，不要帶上任何人。”
沈如婳剛染上一點喜色的眉眼垂了下來, 很快，她的肩上被鮫仆披了件毛絨鬥篷, 鮫仆眼眸亮瑩瑩地看著她面前這個未來鮫皇妻子, 恭敬道，“南冥海近來天氣寒冷，鮫皇叮囑要給姑娘多穿一些, 姑娘現下想去哪裏看看呢？”
“我想一個人走走。”沈如婳面色平靜道。
聞言，鮫仆神色卻有些緊張, “南冥海地勢廣闊無垠，姑娘初來許是會迷路的……還是讓奴婢陪您一起………”
“不會的，若是迷路我自有辦法回來。”說罷, 沈如婳便擡腳兀自離開。
鮫仆看見沈如婳離開的地方, 半響, 眉色覆雜地擡頭看向屋檐處。
屋檐上很快飛落另一個鮫仆，那鮫仆面容冷清，點了點頭道，“我這就回去稟告。”
說完，鮫仆的身影很快消失。
*
沈如婳說不會迷路，其實是真不會，南冥海的確很大，一望無際的海岸與曠野。
但她在往昔井中，靈魂曾跟贏浮水回到南冥海的時日裏，親眼看見了贏浮水每日沈於研究修煉，過程中，她也將夢中南冥海的畫面一一記在了心底。
南冥海的石林在東南側，哪裏生長著外界不曾有的幽藍樹，樹木四季長春，枝葉呈現深藍，夜晚會散發出星星點點的藍色銀光。
沈如婳走到石靈深處，便看見了書靈和栩兒的身影。
栩兒依舊穿著一聲潔白如雪的裙衫，在看到她的那刻，有些激動地向上前，“姐姐。”
可她卻被書靈一個充滿警告的眼神止住了腳步。
書靈緩緩走到她身邊，語氣中充滿冰冷地問，“你有沒有把我的存在告訴贏浮水？”
鎏金色的瞳陰冷地掃視她，仿佛只要沈如婳說了告訴，下一秒便會他手中金毫刺穿胸口。
沈如婳淡淡地搖頭，長睫微壓下來，斂去眼底的神情，“當然沒有。”
“我猜你也不敢。”書靈恢覆了笑意，命身後的栩兒上前，道：“既然要讓贏浮水對你死心，自然少不了她的助攻。”
書靈笑著拉起栩兒有些顫抖的手，叮囑道：“你就跟在她身邊，記住我吩咐你的事情，若是完不成，那你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栩兒垂下頭，瑉著蒼白的唇低聲“嗯”了一下。
書靈又轉頭對沈如婳道，“贏浮水若問起，你便說栩兒是路途時遇到，看她可憐便認下做妹妹。”
話音剛落，沈如婳嗤笑一聲，對上書靈有些慍怒的表情道，“這由頭也太假了些，我沈如婳怎麽可能突然好心地做這種事？”
書靈的表情一僵，旋即冷哼道，“假的也好，真的也罷，反正栩兒必須要跟在你身邊。沈如婳我可提醒你，我手裏攥著你們所有人的生死，若你中途試圖違背我，我便能叫………”
“我知道。”沈如婳打斷他，訕笑道，“書靈大人你多厲害啊，隨手就能掐死一人……這世間不會有人是你的對手，我當然知道要好好聽你的話。”
聽著她的話，書靈神色稍緩。
這時，石林外突然響起了幾陣急促的腳步，和道道呼喚聲。
“沈姑娘你在哪裏？”
是來尋她的鮫仆們。
一群慌張的鮫仆找來時，沈如婳面前的書靈已經自動消失。
而栩兒正不安地扯住她的胳膊，站在她的身後。
鮫仆看了眼突然出現在沈如婳身旁的女子，疑惑道，“姑娘，這位是？”
沈如婳道，“我的妹妹。”
她看到鮫仆們跑來時一臉慌亂的模樣，立即道，“我說了自己不會走丟，你們那麽慌張幹什麽？”
鮫仆連忙道，“我們來尋姑娘，其實是鮫皇他……出事了。”
聽到贏浮水出事，沈如婳便著急地跑了回去。
剛進入寢殿，一股夾雜香料的血腥味就撲面而來，一個高大的黑影出現在門前將她緊緊抱住。
贏浮水嗓音脆弱，帶著委屈道，“你去哪了？”
沈如婳目光停在鮫人肩還未及時包紮，血流不止的血口上，慌忙地讓他松開自己。
“你怎麽會突然受這麽重傷？還不趕緊包紮！”沈如婳擔憂道。。
她看見贏浮水的肩上被割開了一個大口子，血肉與破損衣料粘黏，隱隱可從模糊的血肉中看見深處白骨。
贏浮水平靜道：“就是一點小傷不至死的……只是傷及筋脈………婚禮可能要推後幾日舉行了。”
說著，要贏浮水神情有些低落。
沈如婳立即用靈力替他止住了血，很快，屋外鮫仆陸陸續續端來許多靈草丹藥。
沈如婳剛準備起身讓懂療傷的鮫人替贏浮水治療，卻被贏浮水扯住了胳膊。
贏浮水眼眶微紅，虛弱語氣中帶著撒嬌的意味，“我不想讓他們替我包紮，我想讓你替我包紮。”
“可我不太會包紮，還可能包紮的很醜，會把你弄疼。”
“沒事的，只要看著阿婳，我就不疼了。”
在贏浮水的再三懇求下，她嘆了口氣，無奈道，“行吧，我替你包紮，包紮時你可千萬別亂動。”
鮫人乖順地點點頭，眼神示意所有人退出去。
房中很快就剩下了他二人。
明明答應過她包紮時不許亂動，可贏浮水到底還是不安分起來。
她緊張地替他覆草藥，他卻靜靜地看著她靠過來的容顏，不時湊近親吻她。
酥癢麻麻的吻灑落過耳垂，額間，臉頰……還有唇上。
沈如婳惱火地瞪了他一眼，“不許亂動！”
贏浮水這才有些委屈巴巴的安分下來。
待終於包紮完後，沈如婳才松了口氣，她替贏浮水蓋上被褥，叮囑他，“這幾日你先好好休息。”
“那我要陪我。”
沈如婳溫聲道，“好，我陪著你。”
*
鮫人身子自愈能力很忙，可她在寢宮中陪了贏浮水兩日，贏浮水的傷卻恢覆的極慢。
“你今日覺得如何？”沈如婳將手撫上贏浮水的額頭，感受到鮫人額頭滾燙，她的眉心擰的更緊。
贏浮水嗓音暗啞，處於高熱狀態使他往日白皙的肌膚透上了薄紅，泛紅眼尾處繚繞一層薄薄的水霧，他安靜地將腦袋靠在沈如婳的腿上。
滾燙的手指摩挲過少女纖細的指尖。
他的聲音疲倦中帶著一絲喜悅，低聲從嗓中吐出不清不重的兩字：“開心。”
他比從前每時每刻，都要開心。
可若這份開心能夠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
沈如婳無奈道，“都這樣了，你還開心呢。”
她沒看見贏浮水靜靜盯著她指尖的模樣，目光中帶著癡念，仿佛要將她定死在眼中。
過了許久，感受贏浮水氣息漸平，已經在她懷中睡了過去。
沈如婳替他蓋好被子，便推門離開。
房門合上，將最後一絲妄圖透進屋內的光遮擋。
贏浮水緩緩睜開眼，目光失神地凝望頭頂的淺紫色帷幔，一滴淚水順著他的眼尾滑落，浸進發絲中。
*
“鮫族不是自愈能力很快嗎？為何你們鮫皇傷口遲遲未好？”沈如婳詢問一旁的鮫仆們。
恭敬站在一旁的鮫仆們聞言，面面相覷了一下，大多鮫仆都不敢多說什麽。
倒是一個年紀較小的鮫仆上前一步，道：“姑娘……其實鮫人自愈並不是隨時都行的。”
“為何？”沈如婳看向小鮫仆道。
小鮫仆瑉唇嘆息了一下，“鮫人自愈其實需要看心情，倘若一個鮫人重傷後心情愉悅，那便能很快短時間內恢覆，可若是心情糟糕甚至是悲痛，傷口便會遲遲無法治愈……若是出現悲痛欲絕的情況下…可能還會危及生命………”
小鮫仆提醒她，“姑娘……鮫皇可能……心情不好。”
不是一點不好，應當是很不好。
沈如婳怔住，這兩日她照顧贏浮水時，見他總是笑盈盈的模樣。
他既然心有郁結，為何還要故作輕松的模樣，不與她說？
“我知道了。”沈如婳斂下睫，正準備離開，卻忽然想起了什麽。
曾經在清淵宗的時候，贏浮水知道她喜歡吃放了百香花的糖糕，當時沒有妖力的贏浮水便會徒步爬山為她采花制作糖糕。
甚至是如今來了清淵宗，沈如婳聽說鮫人還在南冥海附近種了百香花的種子。
他知她喜歡漂亮的紗裙，便為她做了很多件漂亮的裙子。
而她呢？她喜歡上了贏浮水……看似種種關切，可卻從未想過他喜歡吃什麽……
贏浮水骨子本就敏感，或許……他此刻並沒有從她這裏得到安心。
沈如婳扭頭，認真地問鮫仆，“你們可知鮫皇喜歡吃什麽，做什麽？”
鮫仆們搖搖頭，嘆息道，“鮫皇很小時便流落在外，鮫皇的喜好我們也不知。”
聞言，沈如婳的神色黯然下來。
等回到寢殿時，贏浮水已經醒了，他正趴在床邊有些無聊地攏拉下來眼皮，聽到開門聲時，他下垂的眼睫瞬間擡了起來。
從沈如婳進來時，鮫人目光便灼灼地放在她的身上。
沈如婳走到床邊，剛啟唇：“贏浮水。”
“我在。”贏浮水虛弱時，連聲音透著似水般的柔軟。
沈如婳望著他，突然認真地問，“你……有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特別想做的事？”
贏浮水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句話，鮫人帶笑的臉微怔，須臾，眼尾微微染上一抹紅。
沈如婳感受到拉住自己手掌的指尖抖了一下，贏浮水問她，“阿婳，你為何突然這樣問？”
“因為………”沈如婳面色突然有些微紅，心中也有些局促焦躁。
其實她從來……都沒學過如何去認真回應別人。
但現下，對上贏浮水有些渴望的眸子，她想起贏浮水心情，便努了努唇，有些羞赧地開口，“因為我……我想關心你。”
贏浮水順著她的話繼續往下問，碧藍似淺海的眸珠，一眨不眨盯著她，“為何想關心我？”
“廢話，當然是因為我……”沈如婳突然楞住，看見鮫人急切的眼神，她才反應過來差點被贏浮水套進去了。
如今的形勢，她不敢那麽輕易地回答他，畢竟那個字太過沈重。
“你如今虛弱……我想讓你開心些。”沈如婳這樣說。
“這樣啊……”贏浮水眼底隱隱浮過失落，他淺笑一下，忽然兩只手臂似游蛇一樣攀爬上她的肩上。
沈如婳被贏浮水一股力道帶至床榻上。
她的烏發散亂，與頭頂朝自己靠過來的鮫人發絲糾纏。
贏浮水眸中含著清澈的水霧，唇瓣紅潤，他眨了眨眼，朝她貼的更近。
近到二人的鼻尖相觸，贏浮水輕聲一笑，“我喜歡什麽……想要什麽…阿婳真的不知道嗎？”
沈如婳的面色漸紅，她有些羞惱道：“除了我……你就沒有………”
她的話猝然卡住，溫熱的氣息貼在她的唇瓣上，她雙眸怔怔地看著鮫人近在咫尺，宛如天工雕刻的俊美五官。
贏浮水的吻細細琢琢，仿佛在品味什麽珍饈美饌，陶醉其中。
他輕輕咬了一下沈如婳水潤的唇，咬破了點皮，絲絲血腥融入他的口腔。
他好想將她吞入腹中。
沈如婳痛哼一聲，有些惱怒地想推開他，卻不料她剛一推，鮫人的動作更加重。
沈如婳覺得又癢又痛，細細麻麻的吻落在她的唇上、脖頸處、耳垂、額間、眼皮………
一聲布料聲被掀開，沈如婳意識到他要做什麽的時候，有些猶豫道，“你身子還很虛弱……先別………”
贏浮水扯掉她衣帶的手頓了一下，鮫人剛發過熱的氣息滾燙，他將唇貼在她的耳邊，泛著水珠的雙眸委屈地看她，他此刻像是幻化成一只攝人心魄的魅妖，腦袋不停在她的身上蹭動，嗓音暗啞充滿誘惑地低聲輕喊。
“阿婳，我想………”
“阿婳，我要………”
沈如婳被他一口一個低聲呢喃，最終無法抵擋誘惑地妥協下來，“行吧，你……別把自己弄傷了就行。”
聽到她的話，鮫人唇角勾出月牙似的笑容。
他一揮手，紫色的帷幔似美人垂落下來。
屋內的藍色燭光在夜裏悠悠搖晃，燭光映出的燭芯影子，深深刻在了木漆案上。
整個房中都沁滿了奇異的香味。
等到了清晨，日光透過鏤花紋窗子透進來。
沈如婳是被身旁滾燙的身軀熱醒的。
她睜開眼，耳畔響起陣陣低咳聲，沈如婳瞬間清醒，她扭頭一看，發現贏浮水面色泛著不尋常的駝紅，鮫人雙眼緊闔，微顫的眼睫下一片濕潤，額間也溢滿了汗水。
汗水浸濕了他的發梢，雪白的寢衣被血染紅大半，血水順著他的肩處不斷湧出，他此刻就像一朵被沾染上血的血蓮花一樣，脆弱易斷。
許是難受極了，贏浮水修長的雙腿蜷縮起來，將身子嚴絲合縫地貼著她，唇瓣微張，吐出一圈圈灼熱的氣息。
哪怕是半昏迷狀態，他兩只手還在緊緊攥她的袖子。
沈如婳暗惱，她昨夜就不該被贏浮水誘惑，這家夥總是愛逞強。
沈如婳慌張地呼喚鮫仆。
進來的大都是女鮫，當看到溫熱的床榻上皺卷淩亂，她們瞬間明白了什麽紛紛垂下眼。
“他這麽燒下去也不是辦法，你們這兒可有什麽能快速恢覆的靈藥？”沈如婳急切地問道。
鮫仆們面色白了下來，紛紛搖頭道，“鮫人體質特殊……倘若鮫皇自己無法解開心結……就算是用上了世間最好的仙草靈丹也其實並無多少用處………”
都一夜了，他的心情竟然還沒恢覆一點嗎？
沈如婳看向縮在床上的贏浮水，一種無力感突然席卷全身。
之後三日，贏浮水始終昏迷不醒。
哪怕沈如婳不信邪，熬夜研究各種靈丹妙藥，也無法徹底恢覆他的身子。
他受傷的傷口依舊在流血……她好像從他無法愈合的傷口中窺探見，他那顆布滿傷痕的心。
到了第五日，贏浮水咳了血。
沈如婳終於忍不住，她去找了書靈。
石林處，她將贏浮水的狀況告訴了書靈。
“贏浮水不能死，這是你說的………”沈如婳帶著肯定地說，她相信書靈不會讓贏浮水死的。
書靈聽到她的話，面無表情的瓷娃娃臉終於露出了一絲情緒。
不過是嘲諷的情緒。
“沈如婳，你知道他為什麽虛弱至此嗎？”書靈眼神晦莫地望向她。
見她沈默著沒回答，書靈突然湊近她，帶著咬牙切齒的聲音說道，“當然是因為他愛上了你！”
耳中忽然嗡嗡作響，沈如婳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凍住了一樣，她遲遲無法消化書靈的話，好半響，才動作僵硬地擡頭。
書靈殘忍的話依舊在她耳畔響起，“贏浮水違背天道給安排的命運，選擇喜歡上了你，便是他不幸的開始，因為愛上你，他便要承受情愛之痛，他從一個原本清澈的靈魂，逐漸變得患得患失，學會嫉恨，學會貪念，學會愛憎……最終，他就會被腐蝕，被這些原本不應該屬於他的情緒折磨……最終爛在泥裏。”
“沈如婳，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愛上你……是他犯的最大的錯誤，而你對他的愛，同樣是在把他一步步逼向深淵！”
原來愛上她…會是他犯下的最大的錯嗎………
沈如婳身子發顫，她咬緊舌根，直到感受到疼痛和血腥在口中蔓延，發麻的身子才恢覆了點知覺。
她努力忍住眼眶欲落的淚水，強裝最後的鎮定道，“我會快點讓贏浮水不再愛我，但他現在情緒不穩，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書靈輕笑一聲，沒有告訴她解決贏浮水病癥之法，反而神色幽然地說了句：“沈如婳，你會恨你自己嗎？”
*
回去的路上時，沈如婳琢磨書靈的話，隱隱約約間意識到什麽地方不對勁。
她想的出神，步伐也慢了些，還未抵達寢宮時，前方突然響起一眾鮫仆緊張的聲音。
“沈姑娘你在哪裏？”
“沈姑娘在哪兒！”發現她的身影，幾個鮫仆神色慌張地跑了過來。
“贏浮水是不是情況嚴重了？”看到鮫仆神色不安的模樣，沈如婳的心又提了起來。
鮫仆們神色覆雜道，“姑娘還是快點回去看看吧。”
聞言，沈如婳腳步加快往回趕。
*
贏浮水醒來的時候，頭疼欲裂。
目光急切地尋找沈如婳的身影，他想下床去尋她，一只腳剛下去身子便癱倒在地上。
他的身體已經虛弱到走不動了。
贏浮水紅著眼，指甲扣進地板，歇斯底裏地喊叫。
一些鮫仆聞聲趕來，看見鮫皇長發淩亂地倒在地上，紛紛緊張地想上前扶起他。
可贏浮水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他目光向外探索，急促道，“沈如婳呢？她去哪了？”
沈如婳來去從不喜告知他人，鮫仆們緊張地垂下腦袋搖頭。
反應極快的鮫仆立即道，，我們這就去尋沈姑娘。”
“你們快去，快點去！再不去她就要走了。”贏浮水不停喃喃，鮫仆想將他扶到床上去，卻被贏浮水推開。
他一個人倒在冰涼的石板上，識海內的混沌和痛苦折磨著他痛不欲生。
他一會兒意識停留在前世，想著今生的自己與沈如婳經歷的點點滴滴，曾被她保護過，被她溫柔對待過，便嫉妒的發狂。
沒錯，他好恨！
他恨不得殺死今世的自己取而代之！
一會兒，他的意識又恢覆過來，沒了那種可笑的念頭。
兩種不同的情緒折磨著他頭疼欲裂，眼前的視線逐漸模糊。
他開始無法控制地翻箱倒櫃起來。
他翻開櫃子，櫃子裏面沒有沈如婳！
他翻開被褥，被褥裏面同樣沒有沈如婳！
他查看花瓶底，查看桌底，查看任何有可能容納一點小空間的地方。
沒有……都沒有………
巨大的惶恐蔓延全身，沈如婳前世死去的畫面一遍遍在腦海中折磨著他。
他覺得自己是被拋棄了……沈如婳拋棄了他………
他害怕地躲在了床底，將自己隱藏於狹小的黑暗處，捂著唇低聲痛哭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哢擦一聲，房門被推開。
明亮的光從門外透進來，照亮了昏暗的床底。
沈如婳的目光在四處尋找，她低聲輕喚，“贏浮水。”
當看到被翻的淩亂的屋子，她的心都是懸著的。
她腳步一點點朝屋內走近，直到靠近了床，才聽到細細的哭泣聲。
沈如婳慢慢蹲下身，彎腰朝床底看去，看到贏浮水惶恐不安的模樣時，她的心像是被刀子一片片割下那樣痛。
她緩緩伸手，朝床底的贏浮水呼喚道，“贏浮水，出來吧。”
床底的人，驟然停止哭泣聲，贏浮水激動地爬出來。
他緊緊抱住眼前鮮活的沈如婳，一遍遍在緊張忐忑中詢問，“你還在嗎？”
“我在。”
“就在我身邊嗎？”
“就在你身邊。”
“你不要走好不好？”
沈如婳哽咽道，“我不走……永遠也不走。”
沈如婳抱住贏浮水，鮫人在她懷中低低抽泣，過了許久，贏浮水才安下心來漸漸恢覆情緒。
次日，沈如婳醒來時，已經到了正午。
她昨日抱著如受傷小獸般的贏浮水哄了許久，到了後半夜已經疲倦的不行。
今日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一睜開眼，床邊空蕩蕩的，讓沈如婳心中擰緊。
她擔心贏浮水又出什麽事，匆忙想出去尋人時，房門被從外緩緩打開。
贏浮水穿戴整齊，正端著果盤走進來。
“你醒了。”
“你今日身子如何了？”
二人異口同聲道。
贏浮水剛將果盤放在桌上，沈如婳便沖過來，直接扯開了他的衣領。
鮫人肩上的衣衫被掀開，當看到贏浮水肩上已經在漸漸恢覆的傷口，沈如婳安心不少。
“終於無事了。”沈如婳重新幫他把衣領整理好。
贏浮水窺見她眼底的放松，眼神微微有些躲閃的移開視線。
一想到他昨日近乎癲狂的狀態，便覺得心中羞恥和不安。
羞恥的是他竟然如同孩童已經哭泣躲床底，不安的是……他怕自己那樣瘋狂的一面惹得沈如婳厭惡。
擁有前世的記憶後，他不僅感覺自己時常被割裂成兩個自己……甚至還時常恐懼。
他恐懼沈如婳……厭惡他。
“你怎麽了？”沈如婳拿了一個果子放在嘴裏。
果子很甜，汁水充足。
她剛想遞給贏浮水嘗一個，卻見贏浮水像又有了什麽心事一樣走神。
贏浮水眼底的不安很快掩藏下去，他旋即恢覆笑意道，“無事，只是想起昨天的事………”
沈如婳彎眉一笑道，“這有什麽，在你未來娘子面前哭，哪裏丟人了。”
聽到她這句話，贏浮水的瞳孔微動。
可這小小的情緒波動卻讓沈如婳心蹙了一下。
剛剛是她眼花了嗎？
她好像從贏浮水雙眼中看到兩種不同且濃烈的情緒。
他碧色的右瞳浮過激動，可左瞳卻如死水般冷寂……
沈如婳腦海中又響起書靈的那句話，她原本昨夜想試探一下，可昨日的贏浮水實在情緒波動太大。
今日見他恢覆了，她原本不想試探，剛剛贏浮水的神情又讓她生出一絲不安。
沈如婳猶豫了一瞬，還是琢磨著開口，“贏浮水，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阿婳想問什麽問題？”
沈如婳盯著他狹長漂亮的桃花眼，一字一頓地問，“你……討厭自己嗎？”
贏浮水並沒有流露出什麽異樣，鮫人笑著望她，“阿婳這是什麽意思？哪裏會有人討厭自己的？”
見他回答的真誠，沈如婳心中的疑慮放下。
她心中長舒了口氣，還好，贏浮水並沒有什麽情況。
仔細想想也許是她太過敏感，一個識海割裂成兩種人格的事情太過荒謬，她從前只在仙道話本上出現過而已，想來不過是前人杜撰的事。
“阿婳。”贏浮水輕叫了她一聲。
沈如婳擡眼，看見鮫人朝自己靠近的臉。
贏浮水眼中仿佛沁入了春日湖水，綿綿情意蘊含於其中。
他緩緩朝她靠近，待即將貪婪地觸碰上她溫熱的唇瓣時，房門突然被人敲響。
贏浮水停下了動作，眼底一閃而過冷意，“何人？”
門外安靜了一瞬，有些不安地開口，“姐姐，是我。”
聽到姐姐二字，沈如婳明白是誰來了。
這些時日，栩兒都很安靜地住在她為其準備的房中，今日突然過來，想必是書靈那邊催她的緊了。
沈如婳感受到一抹深深的目光朝看她看過來，“阿婳，她是誰？”
“她……她是我路上曾救下來過的女子，我見她無家可歸，便把她認作妹妹讓她日後跟著我。”沈如婳神色平淡道。
贏浮水藏在袖中的指尖掐緊，他淺淺一笑，朝門外道，“進來吧。”
房門被推開，身著白裙，宛若出水芙蓉般的少女端著湯藥緩緩走進。
栩兒低垂著眉眼，要有些緊張地走過來，將湯藥遞到贏浮水面前，“聽聞……鮫皇昨日病恙，栩兒擅長做藥膳，便自做了這湯藥。”
贏浮水看向少女手中微微晃動的湯藥，並未接過，反而笑著問，“你叫什麽？”
面前的少女顫聲道，“我叫栩兒。”
“栩兒……”贏浮水輕笑一下，突然語重心長道，“長的果然好看。”
作者有話說：
贏浮水（表面）：你長的好看。
贏浮水（內心）：沒有我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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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婳，你會恨你自己嗎？”◎
翌日。
沈如婳醒來時, 床榻間已然冰涼，贏浮水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沈如婳剛打開門，一只腳還未踏出去, 便有漂亮的鮫仆來為她端上吃食。
沈如婳簡單吃了幾口, 洗漱完後便想出去走走。
南冥海如此闊大, 聽說附近的美景很多，她想去看看……
只是前腳剛踏出房門，她還未來得及四處走走，識海內便響起了書靈的隔空傳音。
“沈如婳，舒服的日子過了兩天，可別忘記我交給你的任務, 速來南冥海石林處，不要帶上任何人。”
沈如婳剛染上一點喜色的眉眼垂了下來, 很快，她的肩上被鮫仆披了件毛絨鬥篷, 鮫仆眼眸亮瑩瑩地看著她面前這個未來鮫皇妻子, 恭敬道，“南冥海近來天氣寒冷，鮫皇叮囑要給姑娘多穿一些, 姑娘現下想去哪裏看看呢？”
“我想一個人走走。”沈如婳面色平靜道。
聞言，鮫仆神色卻有些緊張, “南冥海地勢廣闊無垠，姑娘初來許是會迷路的……還是讓奴婢陪您一起………”
“不會的，若是迷路我自有辦法回來。”說罷, 沈如婳便擡腳兀自離開。
鮫仆看見沈如婳離開的地方, 半響, 眉色覆雜地擡頭看向屋檐處。
屋檐上很快飛落另一個鮫仆，那鮫仆面容冷清，點了點頭道，“我這就回去稟告。”
說完，鮫仆的身影很快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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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婳說不會迷路，其實是真不會，南冥海的確很大，一望無際的海岸與曠野。
但她在往昔井中，靈魂曾跟贏浮水回到南冥海的時日裏，親眼看見了贏浮水每日沈於研究修煉，過程中，她也將夢中南冥海的畫面一一記在了心底。
南冥海的石林在東南側，哪裏生長著外界不曾有的幽藍樹，樹木四季長春，枝葉呈現深藍，夜晚會散發出星星點點的藍色銀光。
沈如婳走到石靈深處，便看見了書靈和栩兒的身影。
栩兒依舊穿著一聲潔白如雪的裙衫，在看到她的那刻，有些激動地向上前，“姐姐。”
可她卻被書靈一個充滿警告的眼神止住了腳步。
書靈緩緩走到她身邊，語氣中充滿冰冷地問，“你有沒有把我的存在告訴贏浮水？”
鎏金色的瞳陰冷地掃視她，仿佛只要沈如婳說了告訴，下一秒便會他手中金毫刺穿胸口。
沈如婳淡淡地搖頭，長睫微壓下來，斂去眼底的神情，“當然沒有。”
“我猜你也不敢。”書靈恢覆了笑意，命身後的栩兒上前，道：“既然要讓贏浮水對你死心，自然少不了她的助攻。”
書靈笑著拉起栩兒有些顫抖的手，叮囑道：“你就跟在她身邊，記住我吩咐你的事情，若是完不成，那你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栩兒垂下頭，瑉著蒼白的唇低聲“嗯”了一下。
書靈又轉頭對沈如婳道，“贏浮水若問起，你便說栩兒是路途時遇到，看她可憐便認下做妹妹。”
話音剛落，沈如婳嗤笑一聲，對上書靈有些慍怒的表情道，“這由頭也太假了些，我沈如婳怎麽可能突然好心地做這種事？”
書靈的表情一僵，旋即冷哼道，“假的也好，真的也罷，反正栩兒必須要跟在你身邊。沈如婳我可提醒你，我手裏攥著你們所有人的生死，若你中途試圖違背我，我便能叫………”
“我知道。”沈如婳打斷他，訕笑道，“書靈大人你多厲害啊，隨手就能掐死一人……這世間不會有人是你的對手，我當然知道要好好聽你的話。”
聽著她的話，書靈神色稍緩。
這時，石林外突然響起了幾陣急促的腳步，和道道呼喚聲。
“沈姑娘你在哪裏？”
是來尋她的鮫仆們。
一群慌張的鮫仆找來時，沈如婳面前的書靈已經自動消失。
而栩兒正不安地扯住她的胳膊，站在她的身後。
鮫仆看了眼突然出現在沈如婳身旁的女子，疑惑道，“姑娘，這位是？”
沈如婳道，“我的妹妹。”
她看到鮫仆們跑來時一臉慌亂的模樣，立即道，“我說了自己不會走丟，你們那麽慌張幹什麽？”
鮫仆連忙道，“我們來尋姑娘，其實是鮫皇他……出事了。”
聽到贏浮水出事，沈如婳便著急地跑了回去。
剛進入寢殿，一股夾雜香料的血腥味就撲面而來，一個高大的黑影出現在門前將她緊緊抱住。
贏浮水嗓音脆弱，帶著委屈道，“你去哪了？”
沈如婳目光停在鮫人肩還未及時包紮，血流不止的血口上，慌忙地讓他松開自己。
“你怎麽會突然受這麽重傷？還不趕緊包紮！”沈如婳擔憂道。。
她看見贏浮水的肩上被割開了一個大口子，血肉與破損衣料粘黏，隱隱可從模糊的血肉中看見深處白骨。
贏浮水平靜道：“就是一點小傷不至死的……只是傷及筋脈………婚禮可能要推後幾日舉行了。”
說著，要贏浮水神情有些低落。
沈如婳立即用靈力替他止住了血，很快，屋外鮫仆陸陸續續端來許多靈草丹藥。
沈如婳剛準備起身讓懂療傷的鮫人替贏浮水治療，卻被贏浮水扯住了胳膊。
贏浮水眼眶微紅，虛弱語氣中帶著撒嬌的意味，“我不想讓他們替我包紮，我想讓你替我包紮。”
“可我不太會包紮，還可能包紮的很醜，會把你弄疼。”
“沒事的，只要看著阿婳，我就不疼了。”
在贏浮水的再三懇求下，她嘆了口氣，無奈道，“行吧，我替你包紮，包紮時你可千萬別亂動。”
鮫人乖順地點點頭，眼神示意所有人退出去。
房中很快就剩下了他二人。
明明答應過她包紮時不許亂動，可贏浮水到底還是不安分起來。
她緊張地替他覆草藥，他卻靜靜地看著她靠過來的容顏，不時湊近親吻她。
酥癢麻麻的吻灑落過耳垂，額間，臉頰……還有唇上。
沈如婳惱火地瞪了他一眼，“不許亂動！”
贏浮水這才有些委屈巴巴的安分下來。
待終於包紮完後，沈如婳才松了口氣，她替贏浮水蓋上被褥，叮囑他，“這幾日你先好好休息。”
“那我要陪我。”
沈如婳溫聲道，“好，我陪著你。”
*
鮫人身子自愈能力很忙，可她在寢宮中陪了贏浮水兩日，贏浮水的傷卻恢覆的極慢。
“你今日覺得如何？”沈如婳將手撫上贏浮水的額頭，感受到鮫人額頭滾燙，她的眉心擰的更緊。
贏浮水嗓音暗啞，處於高熱狀態使他往日白皙的肌膚透上了薄紅，泛紅眼尾處繚繞一層薄薄的水霧，他安靜地將腦袋靠在沈如婳的腿上。
滾燙的手指摩挲過少女纖細的指尖。
他的聲音疲倦中帶著一絲喜悅，低聲從嗓中吐出不清不重的兩字：“開心。”
他比從前每時每刻，都要開心。
可若這份開心能夠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
沈如婳無奈道，“都這樣了，你還開心呢。”
她沒看見贏浮水靜靜盯著她指尖的模樣，目光中帶著癡念，仿佛要將她定死在眼中。
過了許久，感受贏浮水氣息漸平，已經在她懷中睡了過去。
沈如婳替他蓋好被子，便推門離開。
房門合上，將最後一絲妄圖透進屋內的光遮擋。
贏浮水緩緩睜開眼，目光失神地凝望頭頂的淺紫色帷幔，一滴淚水順著他的眼尾滑落，浸進發絲中。
*
“鮫族不是自愈能力很快嗎？為何你們鮫皇傷口遲遲未好？”沈如婳詢問一旁的鮫仆們。
恭敬站在一旁的鮫仆們聞言，面面相覷了一下，大多鮫仆都不敢多說什麽。
倒是一個年紀較小的鮫仆上前一步，道：“姑娘……其實鮫人自愈並不是隨時都行的。”
“為何？”沈如婳看向小鮫仆道。
小鮫仆瑉唇嘆息了一下，“鮫人自愈其實需要看心情，倘若一個鮫人重傷後心情愉悅，那便能很快短時間內恢覆，可若是心情糟糕甚至是悲痛，傷口便會遲遲無法治愈……若是出現悲痛欲絕的情況下…可能還會危及生命………”
小鮫仆提醒她，“姑娘……鮫皇可能……心情不好。”
不是一點不好，應當是很不好。
沈如婳怔住，這兩日她照顧贏浮水時，見他總是笑盈盈的模樣。
他既然心有郁結，為何還要故作輕松的模樣，不與她說？
“我知道了。”沈如婳斂下睫，正準備離開，卻忽然想起了什麽。
曾經在清淵宗的時候，贏浮水知道她喜歡吃放了百香花的糖糕，當時沒有妖力的贏浮水便會徒步爬山為她采花制作糖糕。
甚至是如今來了清淵宗，沈如婳聽說鮫人還在南冥海附近種了百香花的種子。
他知她喜歡漂亮的紗裙，便為她做了很多件漂亮的裙子。
而她呢？她喜歡上了贏浮水……看似種種關切，可卻從未想過他喜歡吃什麽……
贏浮水骨子本就敏感，或許……他此刻並沒有從她這裏得到安心。
沈如婳扭頭，認真地問鮫仆，“你們可知鮫皇喜歡吃什麽，做什麽？”
鮫仆們搖搖頭，嘆息道，“鮫皇很小時便流落在外，鮫皇的喜好我們也不知。”
聞言，沈如婳的神色黯然下來。
等回到寢殿時，贏浮水已經醒了，他正趴在床邊有些無聊地攏拉下來眼皮，聽到開門聲時，他下垂的眼睫瞬間擡了起來。
從沈如婳進來時，鮫人目光便灼灼地放在她的身上。
沈如婳走到床邊，剛啟唇：“贏浮水。”
“我在。”贏浮水虛弱時，連聲音透著似水般的柔軟。
沈如婳望著他，突然認真地問，“你……有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特別想做的事？”
贏浮水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句話，鮫人帶笑的臉微怔，須臾，眼尾微微染上一抹紅。
沈如婳感受到拉住自己手掌的指尖抖了一下，贏浮水問她，“阿婳，你為何突然這樣問？”
“因為………”沈如婳面色突然有些微紅，心中也有些局促焦躁。
其實她從來……都沒學過如何去認真回應別人。
但現下，對上贏浮水有些渴望的眸子，她想起贏浮水心情，便努了努唇，有些羞赧地開口，“因為我……我想關心你。”
贏浮水順著她的話繼續往下問，碧藍似淺海的眸珠，一眨不眨盯著她，“為何想關心我？”
“廢話，當然是因為我……”沈如婳突然楞住，看見鮫人急切的眼神，她才反應過來差點被贏浮水套進去了。
如今的形勢，她不敢那麽輕易地回答他，畢竟那個字太過沈重。
“你如今虛弱……我想讓你開心些。”沈如婳這樣說。
“這樣啊……”贏浮水眼底隱隱浮過失落，他淺笑一下，忽然兩只手臂似游蛇一樣攀爬上她的肩上。
沈如婳被贏浮水一股力道帶至床榻上。
她的烏發散亂，與頭頂朝自己靠過來的鮫人發絲糾纏。
贏浮水眸中含著清澈的水霧，唇瓣紅潤，他眨了眨眼，朝她貼的更近。
近到二人的鼻尖相觸，贏浮水輕聲一笑，“我喜歡什麽……想要什麽…阿婳真的不知道嗎？”
沈如婳的面色漸紅，她有些羞惱道：“除了我……你就沒有………”
她的話猝然卡住，溫熱的氣息貼在她的唇瓣上，她雙眸怔怔地看著鮫人近在咫尺，宛如天工雕刻的俊美五官。
贏浮水的吻細細琢琢，仿佛在品味什麽珍饈美饌，陶醉其中。
他輕輕咬了一下沈如婳水潤的唇，咬破了點皮，絲絲血腥融入他的口腔。
他好想將她吞入腹中。
沈如婳痛哼一聲，有些惱怒地想推開他，卻不料她剛一推，鮫人的動作更加重。
沈如婳覺得又癢又痛，細細麻麻的吻落在她的唇上、脖頸處、耳垂、額間、眼皮………
一聲布料聲被掀開，沈如婳意識到他要做什麽的時候，有些猶豫道，“你身子還很虛弱……先別………”
贏浮水扯掉她衣帶的手頓了一下，鮫人剛發過熱的氣息滾燙，他將唇貼在她的耳邊，泛著水珠的雙眸委屈地看她，他此刻像是幻化成一只攝人心魄的魅妖，腦袋不停在她的身上蹭動，嗓音暗啞充滿誘惑地低聲輕喊。
“阿婳，我想………”
“阿婳，我要………”
沈如婳被他一口一個低聲呢喃，最終無法抵擋誘惑地妥協下來，“行吧，你……別把自己弄傷了就行。”
聽到她的話，鮫人唇角勾出月牙似的笑容。
他一揮手，紫色的帷幔似美人垂落下來。
屋內的藍色燭光在夜裏悠悠搖晃，燭光映出的燭芯影子，深深刻在了木漆案上。
整個房中都沁滿了奇異的香味。
等到了清晨，日光透過鏤花紋窗子透進來。
沈如婳是被身旁滾燙的身軀熱醒的。
她睜開眼，耳畔響起陣陣低咳聲，沈如婳瞬間清醒，她扭頭一看，發現贏浮水面色泛著不尋常的駝紅，鮫人雙眼緊闔，微顫的眼睫下一片濕潤，額間也溢滿了汗水。
汗水浸濕了他的發梢，雪白的寢衣被血染紅大半，血水順著他的肩處不斷湧出，他此刻就像一朵被沾染上血的血蓮花一樣，脆弱易斷。
許是難受極了，贏浮水修長的雙腿蜷縮起來，將身子嚴絲合縫地貼著她，唇瓣微張，吐出一圈圈灼熱的氣息。
哪怕是半昏迷狀態，他兩只手還在緊緊攥她的袖子。
沈如婳暗惱，她昨夜就不該被贏浮水誘惑，這家夥總是愛逞強。
沈如婳慌張地呼喚鮫仆。
進來的大都是女鮫，當看到溫熱的床榻上皺卷淩亂，她們瞬間明白了什麽紛紛垂下眼。
“他這麽燒下去也不是辦法，你們這兒可有什麽能快速恢覆的靈藥？”沈如婳急切地問道。
鮫仆們面色白了下來，紛紛搖頭道，“鮫人體質特殊……倘若鮫皇自己無法解開心結……就算是用上了世間最好的仙草靈丹也其實並無多少用處………”
都一夜了，他的心情竟然還沒恢覆一點嗎？
沈如婳看向縮在床上的贏浮水，一種無力感突然席卷全身。
之後三日，贏浮水始終昏迷不醒。
哪怕沈如婳不信邪，熬夜研究各種靈丹妙藥，也無法徹底恢覆他的身子。
他受傷的傷口依舊在流血……她好像從他無法愈合的傷口中窺探見，他那顆布滿傷痕的心。
到了第五日，贏浮水咳了血。
沈如婳終於忍不住，她去找了書靈。
石林處，她將贏浮水的狀況告訴了書靈。
“贏浮水不能死，這是你說的………”沈如婳帶著肯定地說，她相信書靈不會讓贏浮水死的。
書靈聽到她的話，面無表情的瓷娃娃臉終於露出了一絲情緒。
不過是嘲諷的情緒。
“沈如婳，你知道他為什麽虛弱至此嗎？”書靈眼神晦莫地望向她。
見她沈默著沒回答，書靈突然湊近她，帶著咬牙切齒的聲音說道，“當然是因為他愛上了你！”
耳中忽然嗡嗡作響，沈如婳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凍住了一樣，她遲遲無法消化書靈的話，好半響，才動作僵硬地擡頭。
書靈殘忍的話依舊在她耳畔響起，“贏浮水違背天道給安排的命運，選擇喜歡上了你，便是他不幸的開始，因為愛上你，他便要承受情愛之痛，他從一個原本清澈的靈魂，逐漸變得患得患失，學會嫉恨，學會貪念，學會愛憎……最終，他就會被腐蝕，被這些原本不應該屬於他的情緒折磨……最終爛在泥裏。”
“沈如婳，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愛上你……是他犯的最大的錯誤，而你對他的愛，同樣是在把他一步步逼向深淵！”
原來愛上她…會是他犯下的最大的錯嗎………
沈如婳身子發顫，她咬緊舌根，直到感受到疼痛和血腥在口中蔓延，發麻的身子才恢覆了點知覺。
她努力忍住眼眶欲落的淚水，強裝最後的鎮定道，“我會快點讓贏浮水不再愛我，但他現在情緒不穩，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書靈輕笑一聲，沒有告訴她解決贏浮水病癥之法，反而神色幽然地說了句：“沈如婳，你會恨你自己嗎？”
*
回去的路上時，沈如婳琢磨書靈的話，隱隱約約間意識到什麽地方不對勁。
她想的出神，步伐也慢了些，還未抵達寢宮時，前方突然響起一眾鮫仆緊張的聲音。
“沈姑娘你在哪裏？”
“沈姑娘在哪兒！”發現她的身影，幾個鮫仆神色慌張地跑了過來。
“贏浮水是不是情況嚴重了？”看到鮫仆神色不安的模樣，沈如婳的心又提了起來。
鮫仆們神色覆雜道，“姑娘還是快點回去看看吧。”
聞言，沈如婳腳步加快往回趕。
*
贏浮水醒來的時候，頭疼欲裂。
目光急切地尋找沈如婳的身影，他想下床去尋她，一只腳剛下去身子便癱倒在地上。
他的身體已經虛弱到走不動了。
贏浮水紅著眼，指甲扣進地板，歇斯底裏地喊叫。
一些鮫仆聞聲趕來，看見鮫皇長發淩亂地倒在地上，紛紛緊張地想上前扶起他。
可贏浮水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他目光向外探索，急促道，“沈如婳呢？她去哪了？”
沈如婳來去從不喜告知他人，鮫仆們緊張地垂下腦袋搖頭。
反應極快的鮫仆立即道，，我們這就去尋沈姑娘。”
“你們快去，快點去！再不去她就要走了。”贏浮水不停喃喃，鮫仆想將他扶到床上去，卻被贏浮水推開。
他一個人倒在冰涼的石板上，識海內的混沌和痛苦折磨著他痛不欲生。
他一會兒意識停留在前世，想著今生的自己與沈如婳經歷的點點滴滴，曾被她保護過，被她溫柔對待過，便嫉妒的發狂。
沒錯，他好恨！
他恨不得殺死今世的自己取而代之！
一會兒，他的意識又恢覆過來，沒了那種可笑的念頭。
兩種不同的情緒折磨著他頭疼欲裂，眼前的視線逐漸模糊。
他開始無法控制地翻箱倒櫃起來。
他翻開櫃子，櫃子裏面沒有沈如婳！
他翻開被褥，被褥裏面同樣沒有沈如婳！
他查看花瓶底，查看桌底，查看任何有可能容納一點小空間的地方。
沒有……都沒有………
巨大的惶恐蔓延全身，沈如婳前世死去的畫面一遍遍在腦海中折磨著他。
他覺得自己是被拋棄了……沈如婳拋棄了他………
他害怕地躲在了床底，將自己隱藏於狹小的黑暗處，捂著唇低聲痛哭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哢擦一聲，房門被推開。
明亮的光從門外透進來，照亮了昏暗的床底。
沈如婳的目光在四處尋找，她低聲輕喚，“贏浮水。”
當看到被翻的淩亂的屋子，她的心都是懸著的。
她腳步一點點朝屋內走近，直到靠近了床，才聽到細細的哭泣聲。
沈如婳慢慢蹲下身，彎腰朝床底看去，看到贏浮水惶恐不安的模樣時，她的心像是被刀子一片片割下那樣痛。
她緩緩伸手，朝床底的贏浮水呼喚道，“贏浮水，出來吧。”
床底的人，驟然停止哭泣聲，贏浮水激動地爬出來。
他緊緊抱住眼前鮮活的沈如婳，一遍遍在緊張忐忑中詢問，“你還在嗎？”
“我在。”
“就在我身邊嗎？”
“就在你身邊。”
“你不要走好不好？”
沈如婳哽咽道，“我不走……永遠也不走。”
沈如婳抱住贏浮水，鮫人在她懷中低低抽泣，過了許久，贏浮水才安下心來漸漸恢覆情緒。
次日，沈如婳醒來時，已經到了正午。
她昨日抱著如受傷小獸般的贏浮水哄了許久，到了後半夜已經疲倦的不行。
今日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一睜開眼，床邊空蕩蕩的，讓沈如婳心中擰緊。
她擔心贏浮水又出什麽事，匆忙想出去尋人時，房門被從外緩緩打開。
贏浮水穿戴整齊，正端著果盤走進來。
“你醒了。”
“你今日身子如何了？”
二人異口同聲道。
贏浮水剛將果盤放在桌上，沈如婳便沖過來，直接扯開了他的衣領。
鮫人肩上的衣衫被掀開，當看到贏浮水肩上已經在漸漸恢覆的傷口，沈如婳安心不少。
“終於無事了。”沈如婳重新幫他把衣領整理好。
贏浮水窺見她眼底的放松，眼神微微有些躲閃的移開視線。
一想到他昨日近乎癲狂的狀態，便覺得心中羞恥和不安。
羞恥的是他竟然如同孩童已經哭泣躲床底，不安的是……他怕自己那樣瘋狂的一面惹得沈如婳厭惡。
擁有前世的記憶後，他不僅感覺自己時常被割裂成兩個自己……甚至還時常恐懼。
他恐懼沈如婳……厭惡他。
“你怎麽了？”沈如婳拿了一個果子放在嘴裏。
果子很甜，汁水充足。
她剛想遞給贏浮水嘗一個，卻見贏浮水像又有了什麽心事一樣走神。
贏浮水眼底的不安很快掩藏下去，他旋即恢覆笑意道，“無事，只是想起昨天的事………”
沈如婳彎眉一笑道，“這有什麽，在你未來娘子面前哭，哪裏丟人了。”
聽到她這句話，贏浮水的瞳孔微動。
可這小小的情緒波動卻讓沈如婳心蹙了一下。
剛剛是她眼花了嗎？
她好像從贏浮水雙眼中看到兩種不同且濃烈的情緒。
他碧色的右瞳浮過激動，可左瞳卻如死水般冷寂……
沈如婳腦海中又響起書靈的那句話，她原本昨夜想試探一下，可昨日的贏浮水實在情緒波動太大。
今日見他恢覆了，她原本不想試探，剛剛贏浮水的神情又讓她生出一絲不安。
沈如婳猶豫了一瞬，還是琢磨著開口，“贏浮水，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阿婳想問什麽問題？”
沈如婳盯著他狹長漂亮的桃花眼，一字一頓地問，“你……討厭自己嗎？”
贏浮水並沒有流露出什麽異樣，鮫人笑著望她，“阿婳這是什麽意思？哪裏會有人討厭自己的？”
見他回答的真誠，沈如婳心中的疑慮放下。
她心中長舒了口氣，還好，贏浮水並沒有什麽情況。
仔細想想也許是她太過敏感，一個識海割裂成兩種人格的事情太過荒謬，她從前只在仙道話本上出現過而已，想來不過是前人杜撰的事。
“阿婳。”贏浮水輕叫了她一聲。
沈如婳擡眼，看見鮫人朝自己靠近的臉。
贏浮水眼中仿佛沁入了春日湖水，綿綿情意蘊含於其中。
他緩緩朝她靠近，待即將貪婪地觸碰上她溫熱的唇瓣時，房門突然被人敲響。
贏浮水停下了動作，眼底一閃而過冷意，“何人？”
門外安靜了一瞬，有些不安地開口，“姐姐，是我。”
聽到姐姐二字，沈如婳明白是誰來了。
這些時日，栩兒都很安靜地住在她為其準備的房中，今日突然過來，想必是書靈那邊催她的緊了。
沈如婳感受到一抹深深的目光朝看她看過來，“阿婳，她是誰？”
“她……她是我路上曾救下來過的女子，我見她無家可歸，便把她認作妹妹讓她日後跟著我。”沈如婳神色平淡道。
贏浮水藏在袖中的指尖掐緊，他淺淺一笑，朝門外道，“進來吧。”
房門被推開，身著白裙，宛若出水芙蓉般的少女端著湯藥緩緩走進。
栩兒低垂著眉眼，要有些緊張地走過來，將湯藥遞到贏浮水面前，“聽聞……鮫皇昨日病恙，栩兒擅長做藥膳，便自做了這湯藥。”
贏浮水看向少女手中微微晃動的湯藥，並未接過，反而笑著問，“你叫什麽？”
面前的少女顫聲道，“我叫栩兒。”
“栩兒……”贏浮水輕笑一下，突然語重心長道，“長的果然好看。”
作者有話說：
贏浮水（表面）：你長的好看。
贏浮水（內心）：沒有我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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