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貓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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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貓小姐
從提出建議到規劃落地，沒想到只花費了不到一個小時而已。裏琉從未想過，原來自己也可以成為一個正經的行動派。
頂著討人厭的太陽，在毫無遮陽措施的小售票廳前買好兩張成人票，當然打開錢包掏出紙幣這一差事一如既往是由裏琉來負責。但直到被檢票員撕下票根，只差一步就能越過動物園的大字招牌之時，她依然沒有感覺到太多真切感。
“我怎麽覺得……”她咕噥著，不知是抱怨還是在碎碎念，“這裏一點也不'動物園'呢？”
“都能聞到野生動物的臭味了，還不夠動物園嗎？”
甚爾捏著鼻子，很嫌棄的模樣。至於嫌棄的對象是未見其形先知其味的動物還是提出幼稚問詢的裏琉，這就無從得知了。
“是嗎？可是我什麽味道都沒有聞到。”說著，她還誇張地嗅了好幾下，分外努力地捕捉著散落在空氣之中的氣味因子，“明明只有泥土的氣味而已。果然甚爾有著狗的鼻子呢。”
“你就這麽喜歡把我當成狗嗎？”
“我只是使用了‘狗’作為比喻而已。目前在我心裏，你的形象至少還是個很正常的人類。”她踮起腳尖，像模像樣地摸了摸甚爾的腦袋，“乖啦乖啦——”
這刻意拖長且故作溫柔的語氣，還有摸摸頭的小動作，不管怎麽看都像是把他當成了小屁孩。甚爾很想說點什麽，或者是反駁兩句也好，可話都到了嘴邊，還是被她咽了回去。所幸裏琉也只是一時興起而已，對於他這生長著粗硬頭發的大腦袋並不很感興趣，只摸了三兩下就收回了手，徑直走向釘有園區地圖的導航欄，已經打算規劃起接下來的游覽路線了。
既然是為了看熊貓才來的，那麽第一站肯定得是熊貓館才行。放養了兇猛動物的觀光游覽區聽起來就很有意思，要是不去看一看那就太可惜了。能摸到毛茸茸小動物的幼崽飼養館似乎也是這家動物園的賣點之一，除此之外好像也沒有什麽特別吸引人的地方了——第一次來到游樂園的裏琉小姐，強壓下莫名激動的心情如是想著。
順勢取走架子上的導覽手冊，隨意翻動幾頁，印在紙頁上的彩色圖案並沒能印入她的心裏。她慢悠悠地走在甚爾的身後，故作不經意地說：“你帶津美紀和惠來過這裏嗎？”
“沒有。”他的回答簡簡單單。
“那你們是去了其他的動物園嗎？”
“也沒有。我就沒有帶他們來過這種地方。”
“你自己也沒去過動物園？”
“是啊。怎麽了嗎？”
“沒事——”
盡管羞於承認，但此刻裏琉確實感覺到了一絲暗戳戳的竊喜。原本還擔心著自己這是第一次逛動物園的事實是不是會在甚爾面前露出端倪，這會兒看來完全是多慮了。
從未去過動物園的人，可不會擁有過分敏銳的直覺。
如此想著，連步伐也變得輕快了不少。裏琉幾乎想在鋪滿花崗巖的人行步道上跳起來了。
原來看個熊貓就能這麽高興嗎？果然笨蛋就是好騙。
盯著眼前晃蕩不止的短短發梢，甚爾差點笑出聲了——他當然是在嘲笑沒錯。另外還有那麽一絲絲的得意，自然是得意於自己隨意冒出的一個想法居然能夠成功俘獲笨蛋的註意力。
至於有沒有在為她的好心情，或是自己也在為了即將見到毛茸茸的黑白生物而感到高興，這就無從得知了。
比起很輕松就能看穿情緒的裏琉，他的心情向來是更難看明白的。
磨磨蹭蹭地挪動到熊貓館的門口，才剛邁過敞開的大門，就已擠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了。還以為工作日裏不會有太多游客，買票時也沒見到太多人，沒想到居然都擁在了這裏。
人群矚目的焦點當然只有一個，便是此處唯一的明星主角——還躲在房間裏睡著午覺，根本不願意走到觀光區的熊貓小姐。
“到底什麽時候才會出現呀？”
“都已經等了一刻鐘了。”
“剛才飼養員說會想辦法把它引出來的。”
“誒？所以還要等多久啊？”
“畢竟是‘女明星’嘛，多等一會兒也不要緊。”
聽到游客們這般小聲嘟噥著，裏琉心中對熊貓小姐懷有的本就不多的熱情順勢降到了低谷。盡管總有一種“既然都已經走到了這裏，如果不耐心等到熊貓出現就太虧了”的賭氣心理在作祟，可這聚滿了人的小小室內場館實在不是什麽舒適之處。只是待了半分鐘而已，空氣中的濕度顯著上升了不少。
裏琉縮起肩膀，試圖將自己的體積變小，以避開四面八方襲來的擁擠感，僵硬地從口袋裏抽出導覽手冊，試圖從這裏面找到熊貓小姐可能出沒的時間，可惜剛一掏出來，就被突然後退的某位游客的後背擠皺了紙頁。
啊啊……這可真是。
看著手中皺巴巴的小冊子，裏琉已經徹底丟掉了繼續待在這裏的想法。她擡起頭，偷偷打量著甚爾的表情，毫不意外地從他撇下的嘴角中捕捉到了分外明顯的不耐煩，便徹底安心了。
看來他也不樂意在這地方待下去呀，難得的居然和他達成了共識。
裏琉匆忙拽了拽他的衣袖。不必多說什麽，只需指指門外的方向，就足夠表達她的意思了。
同樣慢慢吞吞地擠出場館，觀景區的玻璃映出的只有人影而已。裏琉總覺得有點不甘心，還是忍不住再向那塊玻璃望了一眼而已。
在玻璃的對面，仍然是堆起的青色竹子，以及由木頭搭成的架子，像是給貓咪的玩具。至於翹首以盼的主角，還在看不見的地方呼呼大睡。
並不是意外的結果，裏琉也沒覺得多麽失望。但也許是錯覺，在玻璃淺淡的倒影之中，仿佛正有什麽人在註視著她。
再仔細註視一眼，那抹影子消失無蹤了，即便回頭掃視過攢動的人群，依然未能找尋到任何蹤跡。
並沒有人在看著她。
是自我意識過剩，還是被自己的眼睛欺騙了？一時裏琉想不到答案。
自我意識過剩實在不是什麽好事，不過她更情願是這個可能性在作祟。
擠出人群，總算是可以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了。擺在場館門口的小推車正在售賣著熊貓形狀的竹子味冰淇淋，姑且也算是讓他們見到了熊貓沒錯。
“那，接下來就去看食草動物咯？”裏琉捧著冊子，“或者你還有什麽想看的嗎？”
“我無所謂啦。”
“真的無所謂嗎？”
“真的。我說話就這麽不可信嗎？”
“嗯——”搖頭晃腦地思索了一會兒，裏琉依然不置可否，只好默默地收起了手頭的東西，說，“我只是不希望在看羚羊的時候聽到某人說‘其實我更想去看老虎’這種氣人的話？”
“我才不會這麽說咧。”
“你最好是。對了，想吃冰激淩嗎？”
裏琉停住了腳步，指了指他們過來的方向。甚爾琢磨了兩秒才想到，她說的大概是那個熊貓形狀的冰激淩。
都已經走過那地方五分鐘了，現在才說想吃，甚爾真搞不懂她的心理狀態究竟是經歷了一場怎樣的變化。
其實也沒有多覆雜，裏琉只是突然想到好不容易來了一趟動物園，名義上還是為了看看熊貓才來的，要是連一點點熊貓的元素都沒有沾上，未免顯得太虧。
為了不讓後悔的心情紮根太深，她決定無論如何都要買到那根竹子味冰激淩才行。
“我不吃。”甚爾擺擺手，催著她趕緊去買，“早去早回。”
這副模樣最討人厭了，裏琉忍不住皺起眉頭：“就算不想吃，也不願意陪我一起去買嗎？”
“很曬啦。”他指著頭頂炎炎的秋日，說話間已然飛快躲進了一處樹蔭之中，“幹嘛，一個人去買棒冰怕會寂寞啊？”
真是懶得搭理他。
裏琉轉身走向小推車，步伐飛快，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根本不怕寂寞似的，就連回程的腳步也格外焦躁。
大概是太專註於“走路”這件事了，直到撞上對向走來的游客，她才註意到這條狹窄的路上也有其他人在。
這一記撞得結結實實，攥在手中的冰激淩差點掉落在地，幸好她下意識的反應是捏緊指尖。
首先襲來的是短暫的眩暈感，隨後疼痛才遲緩卻尖銳地追上，半邊身體似乎都麻木了，好想蜷縮起身體，但只是動一下都會牽扯著痛感加劇。裏琉遲鈍地回過頭，陽光過分炫目，籠罩在視野的邊界，緩了幾秒鐘後視界才恢覆清晰，而始作俑者早已消失了在草木的陰影之間。
不知是不是那人，裏琉只隱約看到和服的下擺擺動著淺淺的青綠色，似乎印著家紋似的很淡的花紋，但看不真切。痛感讓知覺變得朦朧。液體滾落在指尖，冰冷的觸感也帶著痛楚。
冰激淩融化成黏膩的奶油，圓滾滾熊貓的面孔變得像是骷髏頭。裏琉失去了所有的胃口，只覺得有點惡心。她加快腳步，向那叢樹蔭走去。
“你好慢啊。”
一見到甚爾，就被他抱怨了，真是一如既往的展開。
裏琉很想頂他幾句，想說是他太沒耐心，但指尖黏糊糊的觸感和尚未散去的疼痛實在煩躁，連說點什麽的心情也隨之消磨盡了，只是撇了撇嘴，便接著向前走了。甚爾跟在她的身後，目光卻跟隨著她手中的冰激淩。
“都快化了。讓我吃一口唄。”
幾分鐘前還拒絕一起去買冰激淩的甚爾先生，此刻大言不慚地如是說。
這下裏琉覺得自己必須要回應點什麽了。
“你不是說不想吃的嗎？”她停住腳步，一臉嫌棄地把冰激淩往自己的方向縮了縮，“這麽快就改變主意了？”
“我說過這話嗎？”
他的原話可是“我不想買”——啊，確實不是“我不想吃”呢。
看來從很早之前，他就已經埋下這個圈套了。實在是一如既往的甚爾式的做派。
如果是換作平時，裏琉肯定會做個嘴角，而後一大口把冰激淩吃進嘴裏，哪怕被凍得牙痛頭疼也肯定不會讓甚爾得逞的。
“給你了。”
她實在是沒有那麽強烈的食欲。既然甚爾想要，那就給他吧。
如此輕巧便計謀得逞，甚爾都驚訝了，下意識反問了一句：“這麽大方？”
“我只要買到熊貓冰激淩就足夠了，其實沒那麽想吃。”她搖晃著手中的小木棍。“你不要的話就算了，我可以直接丟進垃圾桶裏。”
“要的。謝了。”
從裏琉的手中接過融了一半的冰激淩，木棍也被奶油染得黏糊糊的，甚爾倒也不嫌棄，三兩口就吃完了。
大概是出於這根冰激淩的恩情，接下來的甚爾居然都沒有擺出一如既往的混球模樣，很配合地與裏琉一起看完了羚羊與河馬，被卷起鼻子的大象甩了一臉幹草都沒生氣，甚至坐在穿越猛獸區的游覽車上都能保持恰到好處的不討人厭的熱情，實在太難得了。
說不定他也有點喜歡動物吧。裏琉想。
“誒，你看。”
她戳了戳車窗玻璃，不遠處的枯樹下正有一只雄獅懶洋洋地躺著，即便投了食也沒不樂意擡起眼皮。
“這只獅子，和你挺像的。”
“是嗎？”
雖然表情沒有太多的變化，但微微上揚的尾音已經透露出甚爾的得意了。
不管怎麽說，對他的形容詞已經不再是狗，這就已經足夠讓人開心了——更何況還把他比作了獅子這種很了不起的貓科動物！
裏琉一本正經的點點頭：“是的。這幅死懶鬼的樣子和你根本沒差。”
“……我就知道。”
“而且頭發亂糟糟的也和你很像，還有聞起來很臭這一點——”
“好了好了你可以不用說了。”
甚爾趕緊捂住她的眼睛，似乎只要看不到，她就不會再繼續把他比作那只動物了。
果然從她的嘴裏是聽不到什麽好話的，他想。
這個幼稚的家夥只會以取笑她為樂，正如此刻她也咯咯笑個不停，明明沒什麽好笑的。
“動物界的甚爾，真的是……”光是說出口她就笑得更大聲了，“要是你下輩子轉生成動物的話，肯定就是這只獅子啦。”
“才不要咧！”他一臉抗拒，“就算是下輩子轉生成動物，我也會選擇繼續做人。”
裏琉眨了眨眼，以一副看傻子的同情模樣望著甚爾。
“我說的可是‘轉生成為動物’誒。”她說，“這樣一來，你可沒辦法選擇做人。”
“人類也是動物啊。”甚爾的大手捏住她的腦袋，左右晃蕩了兩下，“別太自以為是了，你個猴子。”
“拜托，至少別說我是猴子啊……”
裏琉趕緊攥住他的手腕，好不容易才掙脫了他的魔掌考驗。恰好觀光車也走到了終點，裏琉飛快沖下車。她可不打算繼續經歷他的肉體折騰。
猛獸區游覽線的終點連接著紀念品商店，在如此完美的經營手段的引導之下，不踏入商店倒是顯得不切實際了。
況且，擺滿貨架的小動物玩偶也確實可愛，實在讓人無法不駐足。
裏琉在一整排的熊貓玩偶前停住了腳步，在誰也沒有註意的時候，悄悄捏了一下毛絨絨的黑色耳朵。
如她所意料的那般，當真是軟乎乎的。
“給津美紀也買一個吧……啊，不行。”她下意識地嘀咕著，話說出口才意識到不對，“要是買下這東西，我無業游民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伸向熊貓玩偶的手立刻縮了回去，盡管心有不忍，可裏琉不能忘記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麽。
大不了下次帶他們來的時候再買就好了。
反正還有下次呢！
在這番念頭的加持之下，裏琉的目光挪到了對面的貨架。擺在這裏的是熊貓的鑰匙圈，小小一個，也是毛茸茸圓滾滾的模樣。
如果是小東西的話，就算買回家了，也不會被津美紀和惠發現是來自於動物園的紀念日吧。
難得來動物園這種地方——甚至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麽多的動物，如果不用什麽東西作為這一日的紀念，未來說不定都難以想起今日了。
這麽想著的裏琉，忍不住再次伸出手。甚爾輕飄飄的話語也正是在這時候鉆進耳朵裏的。
“這裏賣的東西都價格虛高，買了就是被坑。”
很經典的甚爾式發言。
裏琉伸出的手頓了頓，不過還是果斷地抓起了鑰匙圈：“話是這麽說沒錯啦……但這真的很可愛不是嗎？”
輕輕晃蕩著鑰匙圈，笑瞇瞇的熊貓模樣與笑瞇瞇的她重疊在了一起，一時讓人有些晃神。甚爾聳了聳肩，說，如果喜歡的話就買吧。
反正價格虛高的那話，也只是他隨口一說而已。
“你想要嗎，給你也買一個？”
她拿起又一個鑰匙圈——是獅子的。
不等甚爾給出回答，她已經自顧自走向收銀臺了：“就這個吧，你也是第一次來嘛。”
走在她的身後，短短的發梢伴隨著她的腳步輕輕蕩悠著，混雜的顏色一度融在了一起。
甚爾裝作漫不經心，左右撇了撇，才說：“如果是你付錢的話，那我要。”
“知道啦知道啦。”
笑著應聲的她，看來是早就已經料到這樣的結果了。
付好錢，迫不及待地拆下包裝，裏琉把熊貓掛在了自己的車鑰匙上，忍不住在手心裏滾了好幾下。
“這樣就不會暴露今天來過動物園的事實了！”她頗有幾分得意，仰著頭對甚爾說，“不過嘛，你身上有股食草動物的味道。”
“啊？真的嗎？”
“當然啦。”
裏琉誠懇地點了點頭，湊近甚爾的身旁嗅了嗅，一本正經的模樣。
“這是一股……猴子的味道。”
她的形容詞一說出口，甚爾便反應過來了。
毫無疑問，這絕對是在為了他說她是猴子而給出的幼稚反擊。
趕在他露出氣惱神情之前，裏琉匆忙停住偷笑，補充道：“不過，你身上不太好聞是實話沒錯。”
“肯定是那只大象害得。”
被丟了一身的幹草，怎麽想都肯定不會為他增加馥郁香氣。甚爾只好努力拍拍衣服，試圖把臭味從自己的身上趕走。
實在不行的話，那也只能強行解釋說，自己不小心摔倒在了一灘垃圾的旁邊，所以才染上了奇奇怪怪的味道。
裏琉耐心地盯著他的“自救”行動，直到他罷休地甩手，這才說起她心中的正事。
“今天去了動物園這事，絕不能被孩子們知道。”她歪過頭，“對吧？”
“站在你的立場看，確實不能被他們知道。”
“所以，你在家裏千萬不要露出馬腳哦。”
“你才是吧。”
他輕笑著，不知是嘲諷還是懷揣著別的情緒。
於是裏琉也笑了。
這似乎是第一次。
第一次，他們不再是為了對方保留秘密，而是共享同一個秘密。
雖然這不可說之事，根本算不上是什麽重要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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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提出建議到規劃落地，沒想到只花費了不到一個小時而已。裏琉從未想過，原來自己也可以成為一個正經的行動派。
頂著討人厭的太陽，在毫無遮陽措施的小售票廳前買好兩張成人票，當然打開錢包掏出紙幣這一差事一如既往是由裏琉來負責。但直到被檢票員撕下票根，只差一步就能越過動物園的大字招牌之時，她依然沒有感覺到太多真切感。
“我怎麽覺得……”她咕噥著，不知是抱怨還是在碎碎念，“這裏一點也不'動物園'呢？”
“都能聞到野生動物的臭味了，還不夠動物園嗎？”
甚爾捏著鼻子，很嫌棄的模樣。至於嫌棄的對象是未見其形先知其味的動物還是提出幼稚問詢的裏琉，這就無從得知了。
“是嗎？可是我什麽味道都沒有聞到。”說著，她還誇張地嗅了好幾下，分外努力地捕捉著散落在空氣之中的氣味因子，“明明只有泥土的氣味而已。果然甚爾有著狗的鼻子呢。”
“你就這麽喜歡把我當成狗嗎？”
“我只是使用了‘狗’作為比喻而已。目前在我心裏，你的形象至少還是個很正常的人類。”她踮起腳尖，像模像樣地摸了摸甚爾的腦袋，“乖啦乖啦——”
這刻意拖長且故作溫柔的語氣，還有摸摸頭的小動作，不管怎麽看都像是把他當成了小屁孩。甚爾很想說點什麽，或者是反駁兩句也好，可話都到了嘴邊，還是被她咽了回去。所幸裏琉也只是一時興起而已，對於他這生長著粗硬頭發的大腦袋並不很感興趣，只摸了三兩下就收回了手，徑直走向釘有園區地圖的導航欄，已經打算規劃起接下來的游覽路線了。
既然是為了看熊貓才來的，那麽第一站肯定得是熊貓館才行。放養了兇猛動物的觀光游覽區聽起來就很有意思，要是不去看一看那就太可惜了。能摸到毛茸茸小動物的幼崽飼養館似乎也是這家動物園的賣點之一，除此之外好像也沒有什麽特別吸引人的地方了——第一次來到游樂園的裏琉小姐，強壓下莫名激動的心情如是想著。
順勢取走架子上的導覽手冊，隨意翻動幾頁，印在紙頁上的彩色圖案並沒能印入她的心裏。她慢悠悠地走在甚爾的身後，故作不經意地說：“你帶津美紀和惠來過這裏嗎？”
“沒有。”他的回答簡簡單單。
“那你們是去了其他的動物園嗎？”
“也沒有。我就沒有帶他們來過這種地方。”
“你自己也沒去過動物園？”
“是啊。怎麽了嗎？”
“沒事——”
盡管羞於承認，但此刻裏琉確實感覺到了一絲暗戳戳的竊喜。原本還擔心著自己這是第一次逛動物園的事實是不是會在甚爾面前露出端倪，這會兒看來完全是多慮了。
從未去過動物園的人，可不會擁有過分敏銳的直覺。
如此想著，連步伐也變得輕快了不少。裏琉幾乎想在鋪滿花崗巖的人行步道上跳起來了。
原來看個熊貓就能這麽高興嗎？果然笨蛋就是好騙。
盯著眼前晃蕩不止的短短發梢，甚爾差點笑出聲了——他當然是在嘲笑沒錯。另外還有那麽一絲絲的得意，自然是得意於自己隨意冒出的一個想法居然能夠成功俘獲笨蛋的註意力。
至於有沒有在為她的好心情，或是自己也在為了即將見到毛茸茸的黑白生物而感到高興，這就無從得知了。
比起很輕松就能看穿情緒的裏琉，他的心情向來是更難看明白的。
磨磨蹭蹭地挪動到熊貓館的門口，才剛邁過敞開的大門，就已擠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了。還以為工作日裏不會有太多游客，買票時也沒見到太多人，沒想到居然都擁在了這裏。
人群矚目的焦點當然只有一個，便是此處唯一的明星主角——還躲在房間裏睡著午覺，根本不願意走到觀光區的熊貓小姐。
“到底什麽時候才會出現呀？”
“都已經等了一刻鐘了。”
“剛才飼養員說會想辦法把它引出來的。”
“誒？所以還要等多久啊？”
“畢竟是‘女明星’嘛，多等一會兒也不要緊。”
聽到游客們這般小聲嘟噥著，裏琉心中對熊貓小姐懷有的本就不多的熱情順勢降到了低谷。盡管總有一種“既然都已經走到了這裏，如果不耐心等到熊貓出現就太虧了”的賭氣心理在作祟，可這聚滿了人的小小室內場館實在不是什麽舒適之處。只是待了半分鐘而已，空氣中的濕度顯著上升了不少。
裏琉縮起肩膀，試圖將自己的體積變小，以避開四面八方襲來的擁擠感，僵硬地從口袋裏抽出導覽手冊，試圖從這裏面找到熊貓小姐可能出沒的時間，可惜剛一掏出來，就被突然後退的某位游客的後背擠皺了紙頁。
啊啊……這可真是。
看著手中皺巴巴的小冊子，裏琉已經徹底丟掉了繼續待在這裏的想法。她擡起頭，偷偷打量著甚爾的表情，毫不意外地從他撇下的嘴角中捕捉到了分外明顯的不耐煩，便徹底安心了。
看來他也不樂意在這地方待下去呀，難得的居然和他達成了共識。
裏琉匆忙拽了拽他的衣袖。不必多說什麽，只需指指門外的方向，就足夠表達她的意思了。
同樣慢慢吞吞地擠出場館，觀景區的玻璃映出的只有人影而已。裏琉總覺得有點不甘心，還是忍不住再向那塊玻璃望了一眼而已。
在玻璃的對面，仍然是堆起的青色竹子，以及由木頭搭成的架子，像是給貓咪的玩具。至於翹首以盼的主角，還在看不見的地方呼呼大睡。
並不是意外的結果，裏琉也沒覺得多麽失望。但也許是錯覺，在玻璃淺淡的倒影之中，仿佛正有什麽人在註視著她。
再仔細註視一眼，那抹影子消失無蹤了，即便回頭掃視過攢動的人群，依然未能找尋到任何蹤跡。
並沒有人在看著她。
是自我意識過剩，還是被自己的眼睛欺騙了？一時裏琉想不到答案。
自我意識過剩實在不是什麽好事，不過她更情願是這個可能性在作祟。
擠出人群，總算是可以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了。擺在場館門口的小推車正在售賣著熊貓形狀的竹子味冰淇淋，姑且也算是讓他們見到了熊貓沒錯。
“那，接下來就去看食草動物咯？”裏琉捧著冊子，“或者你還有什麽想看的嗎？”
“我無所謂啦。”
“真的無所謂嗎？”
“真的。我說話就這麽不可信嗎？”
“嗯——”搖頭晃腦地思索了一會兒，裏琉依然不置可否，只好默默地收起了手頭的東西，說，“我只是不希望在看羚羊的時候聽到某人說‘其實我更想去看老虎’這種氣人的話？”
“我才不會這麽說咧。”
“你最好是。對了，想吃冰激淩嗎？”
裏琉停住了腳步，指了指他們過來的方向。甚爾琢磨了兩秒才想到，她說的大概是那個熊貓形狀的冰激淩。
都已經走過那地方五分鐘了，現在才說想吃，甚爾真搞不懂她的心理狀態究竟是經歷了一場怎樣的變化。
其實也沒有多覆雜，裏琉只是突然想到好不容易來了一趟動物園，名義上還是為了看看熊貓才來的，要是連一點點熊貓的元素都沒有沾上，未免顯得太虧。
為了不讓後悔的心情紮根太深，她決定無論如何都要買到那根竹子味冰激淩才行。
“我不吃。”甚爾擺擺手，催著她趕緊去買，“早去早回。”
這副模樣最討人厭了，裏琉忍不住皺起眉頭：“就算不想吃，也不願意陪我一起去買嗎？”
“很曬啦。”他指著頭頂炎炎的秋日，說話間已然飛快躲進了一處樹蔭之中，“幹嘛，一個人去買棒冰怕會寂寞啊？”
真是懶得搭理他。
裏琉轉身走向小推車，步伐飛快，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根本不怕寂寞似的，就連回程的腳步也格外焦躁。
大概是太專註於“走路”這件事了，直到撞上對向走來的游客，她才註意到這條狹窄的路上也有其他人在。
這一記撞得結結實實，攥在手中的冰激淩差點掉落在地，幸好她下意識的反應是捏緊指尖。
首先襲來的是短暫的眩暈感，隨後疼痛才遲緩卻尖銳地追上，半邊身體似乎都麻木了，好想蜷縮起身體，但只是動一下都會牽扯著痛感加劇。裏琉遲鈍地回過頭，陽光過分炫目，籠罩在視野的邊界，緩了幾秒鐘後視界才恢覆清晰，而始作俑者早已消失了在草木的陰影之間。
不知是不是那人，裏琉只隱約看到和服的下擺擺動著淺淺的青綠色，似乎印著家紋似的很淡的花紋，但看不真切。痛感讓知覺變得朦朧。液體滾落在指尖，冰冷的觸感也帶著痛楚。
冰激淩融化成黏膩的奶油，圓滾滾熊貓的面孔變得像是骷髏頭。裏琉失去了所有的胃口，只覺得有點惡心。她加快腳步，向那叢樹蔭走去。
“你好慢啊。”
一見到甚爾，就被他抱怨了，真是一如既往的展開。
裏琉很想頂他幾句，想說是他太沒耐心，但指尖黏糊糊的觸感和尚未散去的疼痛實在煩躁，連說點什麽的心情也隨之消磨盡了，只是撇了撇嘴，便接著向前走了。甚爾跟在她的身後，目光卻跟隨著她手中的冰激淩。
“都快化了。讓我吃一口唄。”
幾分鐘前還拒絕一起去買冰激淩的甚爾先生，此刻大言不慚地如是說。
這下裏琉覺得自己必須要回應點什麽了。
“你不是說不想吃的嗎？”她停住腳步，一臉嫌棄地把冰激淩往自己的方向縮了縮，“這麽快就改變主意了？”
“我說過這話嗎？”
他的原話可是“我不想買”——啊，確實不是“我不想吃”呢。
看來從很早之前，他就已經埋下這個圈套了。實在是一如既往的甚爾式的做派。
如果是換作平時，裏琉肯定會做個嘴角，而後一大口把冰激淩吃進嘴裏，哪怕被凍得牙痛頭疼也肯定不會讓甚爾得逞的。
“給你了。”
她實在是沒有那麽強烈的食欲。既然甚爾想要，那就給他吧。
如此輕巧便計謀得逞，甚爾都驚訝了，下意識反問了一句：“這麽大方？”
“我只要買到熊貓冰激淩就足夠了，其實沒那麽想吃。”她搖晃著手中的小木棍。“你不要的話就算了，我可以直接丟進垃圾桶裏。”
“要的。謝了。”
從裏琉的手中接過融了一半的冰激淩，木棍也被奶油染得黏糊糊的，甚爾倒也不嫌棄，三兩口就吃完了。
大概是出於這根冰激淩的恩情，接下來的甚爾居然都沒有擺出一如既往的混球模樣，很配合地與裏琉一起看完了羚羊與河馬，被卷起鼻子的大象甩了一臉幹草都沒生氣，甚至坐在穿越猛獸區的游覽車上都能保持恰到好處的不討人厭的熱情，實在太難得了。
說不定他也有點喜歡動物吧。裏琉想。
“誒，你看。”
她戳了戳車窗玻璃，不遠處的枯樹下正有一只雄獅懶洋洋地躺著，即便投了食也沒不樂意擡起眼皮。
“這只獅子，和你挺像的。”
“是嗎？”
雖然表情沒有太多的變化，但微微上揚的尾音已經透露出甚爾的得意了。
不管怎麽說，對他的形容詞已經不再是狗，這就已經足夠讓人開心了——更何況還把他比作了獅子這種很了不起的貓科動物！
裏琉一本正經的點點頭：“是的。這幅死懶鬼的樣子和你根本沒差。”
“……我就知道。”
“而且頭發亂糟糟的也和你很像，還有聞起來很臭這一點——”
“好了好了你可以不用說了。”
甚爾趕緊捂住她的眼睛，似乎只要看不到，她就不會再繼續把他比作那只動物了。
果然從她的嘴裏是聽不到什麽好話的，他想。
這個幼稚的家夥只會以取笑她為樂，正如此刻她也咯咯笑個不停，明明沒什麽好笑的。
“動物界的甚爾，真的是……”光是說出口她就笑得更大聲了，“要是你下輩子轉生成動物的話，肯定就是這只獅子啦。”
“才不要咧！”他一臉抗拒，“就算是下輩子轉生成動物，我也會選擇繼續做人。”
裏琉眨了眨眼，以一副看傻子的同情模樣望著甚爾。
“我說的可是‘轉生成為動物’誒。”她說，“這樣一來，你可沒辦法選擇做人。”
“人類也是動物啊。”甚爾的大手捏住她的腦袋，左右晃蕩了兩下，“別太自以為是了，你個猴子。”
“拜托，至少別說我是猴子啊……”
裏琉趕緊攥住他的手腕，好不容易才掙脫了他的魔掌考驗。恰好觀光車也走到了終點，裏琉飛快沖下車。她可不打算繼續經歷他的肉體折騰。
猛獸區游覽線的終點連接著紀念品商店，在如此完美的經營手段的引導之下，不踏入商店倒是顯得不切實際了。
況且，擺滿貨架的小動物玩偶也確實可愛，實在讓人無法不駐足。
裏琉在一整排的熊貓玩偶前停住了腳步，在誰也沒有註意的時候，悄悄捏了一下毛絨絨的黑色耳朵。
如她所意料的那般，當真是軟乎乎的。
“給津美紀也買一個吧……啊，不行。”她下意識地嘀咕著，話說出口才意識到不對，“要是買下這東西，我無業游民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伸向熊貓玩偶的手立刻縮了回去，盡管心有不忍，可裏琉不能忘記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麽。
大不了下次帶他們來的時候再買就好了。
反正還有下次呢！
在這番念頭的加持之下，裏琉的目光挪到了對面的貨架。擺在這裏的是熊貓的鑰匙圈，小小一個，也是毛茸茸圓滾滾的模樣。
如果是小東西的話，就算買回家了，也不會被津美紀和惠發現是來自於動物園的紀念日吧。
難得來動物園這種地方——甚至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麽多的動物，如果不用什麽東西作為這一日的紀念，未來說不定都難以想起今日了。
這麽想著的裏琉，忍不住再次伸出手。甚爾輕飄飄的話語也正是在這時候鉆進耳朵裏的。
“這裏賣的東西都價格虛高，買了就是被坑。”
很經典的甚爾式發言。
裏琉伸出的手頓了頓，不過還是果斷地抓起了鑰匙圈：“話是這麽說沒錯啦……但這真的很可愛不是嗎？”
輕輕晃蕩著鑰匙圈，笑瞇瞇的熊貓模樣與笑瞇瞇的她重疊在了一起，一時讓人有些晃神。甚爾聳了聳肩，說，如果喜歡的話就買吧。
反正價格虛高的那話，也只是他隨口一說而已。
“你想要嗎，給你也買一個？”
她拿起又一個鑰匙圈——是獅子的。
不等甚爾給出回答，她已經自顧自走向收銀臺了：“就這個吧，你也是第一次來嘛。”
走在她的身後，短短的發梢伴隨著她的腳步輕輕蕩悠著，混雜的顏色一度融在了一起。
甚爾裝作漫不經心，左右撇了撇，才說：“如果是你付錢的話，那我要。”
“知道啦知道啦。”
笑著應聲的她，看來是早就已經料到這樣的結果了。
付好錢，迫不及待地拆下包裝，裏琉把熊貓掛在了自己的車鑰匙上，忍不住在手心裏滾了好幾下。
“這樣就不會暴露今天來過動物園的事實了！”她頗有幾分得意，仰著頭對甚爾說，“不過嘛，你身上有股食草動物的味道。”
“啊？真的嗎？”
“當然啦。”
裏琉誠懇地點了點頭，湊近甚爾的身旁嗅了嗅，一本正經的模樣。
“這是一股……猴子的味道。”
她的形容詞一說出口，甚爾便反應過來了。
毫無疑問，這絕對是在為了他說她是猴子而給出的幼稚反擊。
趕在他露出氣惱神情之前，裏琉匆忙停住偷笑，補充道：“不過，你身上不太好聞是實話沒錯。”
“肯定是那只大象害得。”
被丟了一身的幹草，怎麽想都肯定不會為他增加馥郁香氣。甚爾只好努力拍拍衣服，試圖把臭味從自己的身上趕走。
實在不行的話，那也只能強行解釋說，自己不小心摔倒在了一灘垃圾的旁邊，所以才染上了奇奇怪怪的味道。
裏琉耐心地盯著他的“自救”行動，直到他罷休地甩手，這才說起她心中的正事。
“今天去了動物園這事，絕不能被孩子們知道。”她歪過頭，“對吧？”
“站在你的立場看，確實不能被他們知道。”
“所以，你在家裏千萬不要露出馬腳哦。”
“你才是吧。”
他輕笑著，不知是嘲諷還是懷揣著別的情緒。
於是裏琉也笑了。
這似乎是第一次。
第一次，他們不再是為了對方保留秘密，而是共享同一個秘密。
雖然這不可說之事，根本算不上是什麽重要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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