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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聲載道算不上是甚爾的常態,但他的抱怨確實也不少見。裏琉下意識地想要忽略,可禪院二字的確存在著讓人無法輕易忘卻的“魅力”。

如果是出於“禪院”這個原因的話,那甚爾此刻擺出的不高興的面孔,裏琉就完全能夠理解了——甚至還能產生一點點不太像樣的同情心。她不由得把自己也代入到了類似的情景之中,只覺得渾身不自在。

哪怕只是想象一下踏入五條家的大門,同那些與她相似的眼眸對視,裏琉就已經受不了了。她實在無法忍耐住從內心深處翻滾而上的惡心感,別開腦袋,在甚爾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一個鬼臉。

回過頭,她又換回了一如既往的淡漠模樣,仿佛對此也沒感到多大的興趣,懨懨般應了一句:“這樣啊——”

不知道她的平淡落在甚爾心裏會是怎般模樣,是會被曲解成冷漠還是轉化為別的什麽情感呢?

話語已經脫口而出的裏琉開始琢磨起了這點無關緊要的小事。她悄悄觀察甚爾,可惜從他撇下的嘴角裏看不出太多對於自己的評價。

說不定甚爾這個笨蛋終於學會怎麽隱藏真正的心思了,裏琉想。當然她並不會為了他的這點進步而感到高興。她倒是更希望甚爾能把他的想法和念頭寫在臉上,或是說出口也好,正如她現在忍不住說:

“禪院家的人今天應該也沒苛責你吧,畢竟你過去是為了送錢的。我的想法是,只要對方不說出‘因為你還錢實在還得太晚了所以我要把你的債務翻上一倍’,就算是我們的勝利了。”

“哈?原來你是這麽想的啊。”

下意識的回答脫口而出之後,甚爾又好好琢磨了一下她的這番高見,毫不留情地捂嘴嘲笑起來,明明裏琉也沒有說出什麽搞笑的話。

“有這麽好笑嗎?”裏琉蹙起眉頭,有點不爽。

甚爾不說什麽,只是揉了揉她的腦袋,毫不溫柔的粗暴動作讓裏琉回想起了他是如何揉大狗的腦袋的——雖然總感覺那只狗已經是許久許久之前的往事了。

難道在他的眼裏,自己也是一條狗嗎?

裏琉胡思亂想著。

她暫時還未對“狗”這一評價找到合適的褒貶傾向。她覺得狗不是什麽討人厭的生物,但把人比喻為狗,怎麽聽都不像是句好話。裏琉也沒辦法確定她是不是真的喜歡被稱作是狗,盡管她總是在無意識的很多時候將自己同這種毛茸茸、熱乎乎的中型動物聯系起來。

既然都沒有確認好褒義還是貶義,倘若貿貿然對甚爾發洩不滿,未免太過奇怪。想了想,裏琉收起了話語,盡管她還沒有想好自己的回應。甚爾依然不說話,撇下的嘴角的弧度相較於幾秒鐘之前倒是稍微上揚些許了,只是看起來依然呈現出頹唐的氣勢。

沈悶地穿行在停車場的虛實線之間,似乎連腳步聲都將會被磨滅在此處。總覺得好像走了很久很久,通往電梯前的這段路也被拉得漫長,等待轎廂落下的時間也被拖得細長。

裏琉擺弄著這副對她而言略顯陌生的墨鏡。她平常不戴眼鏡,也不喜歡透過凹面的樹脂無色樹脂薄片所看到的微縮的世界。光會在樹脂的表層折射出奇異的顏色,那會讓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變形,而墨鏡的深色鏡片相比之下更加惱人,況且這副墨鏡還不是她會中意的款式。

這東西,完完全全是五條悟才會熱衷的風格。她可喜歡不起來。

盡管這般嫌棄的念頭完全占據了裏琉的大腦,但這副難看的墨鏡依舊安穩地待在她的鼻梁上,個中原因實在難以知曉。裏琉只是無聊地仰著頭,似乎是在壁燈的橘黃燈光透過深色鏡片會映出的顏色,對於周遭的一切也不慎關心的模樣。直到聽見清脆的“叮”一聲,她這才踏入敞開的電梯大門。

似乎也恰是在這一秒鐘,甚爾的話語也傳來了。

“我說啊,要不然。”

他習慣性地停頓了一下,不知是在糾結,還是打算給自己留一點後悔的餘地。

但不管出於怎樣的原因,他還是接著說了下去。

“你借給我的那筆錢,我想辦法還給你,怎麽樣?”

不知這話落在裏琉的心中究竟是怎般重量,一時似乎也難以確定她到底有沒有認真在聽,不過她確實停住了步伐,仍是低著頭的姿態,微微滑低的墨鏡幾乎快要落到鼻尖了。她擡起眼,視線越過深色鏡片的邊緣。

從這個角度望去,實在看不清她的表情究竟意味著什麽。她也沒有出聲,更沒法搞懂她的心思了。將要合攏的電梯門碰觸到停滯的步伐,倏地彈了回去。數十秒鐘之後,這個循環再度上演。

要是繼續下去,說不定他們這一整天的時間都會耗費在金屬門的開合之中了。

甚爾不爽地扯了扯嘴角,很不自在似的抱著手臂,嘟噥了一句:“我說的話就這麽不可信嗎"

“嗯——”

無需任何回答,裏琉的沈默已經能算是答案了。不過她還是想要稍微維護一下甚爾(或是說她自己)的尊嚴。

飛快地邁出這停滯已久的一步,電梯門終於可以順暢地闔上了。裏琉輕捏著酸痛的脖頸,左右歪了歪腦袋,話語中的不確信感也被晃得蕩來蕩去。

“你嘛,偶爾倒也能相信一下,但大多數時候還是有點……該怎麽說呢,缺乏信任?”

這絕對不是什麽討人喜歡評價,甚爾卻顯然是放在了心上,卻半句話也不說。磨砂的電梯門恍恍惚惚蓋住了他的倒影,但扭曲的五官依舊能看出不高興的模樣。裏琉也不知道應當說什麽才好,只倚靠著冰冷的墻壁,頭頂撒下的明白色的光透過鏡片也變成了陰沈模樣。

無趣的沈默彌漫在狹小的電梯轎廂之內,伴隨著上行的高度變得更為濃郁,直到走到家門前也沒有減弱多少,反而愈發強烈了。

他們同時在門口停住腳步,雙手揣在口袋裏,一動不動。在許久的僵持之後,才以疑惑的目光投向對方。

應該是由你來開門吧?

他們同時在琢磨著。

這種時候,要是誰先伸出手,似乎就會丟了面子。於是無聊的僵持又蔓延了一小會兒,最終以甚爾的罷休告終。

他推開了門。

“你打算還我錢的原因,是不是想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裏琉忽然說。她感覺自己有點想明白了。

“就像那種很有錢但依然堅持上班的家夥一樣,是為了不要整天無所事事,對吧?當然,我沒有在說我自己。我工作是為了謀生,這你也是知道的。”

還完債務之後感覺失去了眼下最大的目標,於是決定做點什麽來填補這份空缺,這般事態發展當然是人之常情,裏琉完全可以理解。

不久之前,她也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但空洞感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消失了,她也不知道是究竟什麽填補在了空洞之中。

總之不會是想要償還什麽的自覺。她無需償還。

裏琉想。

“啊——對對對,就是這樣沒錯!”

甚爾瞬間掃去幾秒鐘前的喪氣模樣,如釋重負,一下子就變回了平常的甚爾。依然藏在口袋中的手掌攥成了拳頭,似乎正捏著什麽。透過薄薄一層布料,隱約透出突起的指節。他發出格外沈重的一聲嘆息,響亮得略有點做作了。

“和你說的一樣,人是要有點目標才能開心地活下去的。在我找到下一個人生目標之前,就先把還你錢作為我現在的行動方針吧。”

“啊那真是謝謝你。”

總覺得他這話的意思透著一種“等我找到新目標就不還錢”了的既視感。裏琉懶得揣摩他的真實心思,也不會特地去估算他的計劃完美實現的可能性。

既然他這麽說了,裏琉會相信他的。

至於緊接著被他問個不停的“利息”、“還款日期”之類的,她也實在是一點也不想思考了。

匆忙加快腳步,試圖裝出一副忙碌模樣的裏琉鉆進廚房冰箱,故意翻動著食品包裝袋,窸窸窣窣的聲音蓋住了甚爾的話語。

“你看著辦就好了。”她從抽屜的角落裏掏出一枚蘋果,“只要貨幣沒有狠狠貶值,你想讓最後還款日在哪一天都可以。我無所謂。”

如此隨意的答覆似乎讓甚爾松了一口氣,緊繃了許久的肩膀也總算是耷拉下來了。他笑嘻嘻地把手臂搭在了裏琉的肩上,重重的一下,差點把她手中的蘋果也震掉了。

應當慶幸她的手中還沒有拿著水果刀,否則可就要出現最糟糕的可能性了。

甚爾曲腿站著,徹底沒了心事的他站得也不成樣子,無聊卻也悠閑地旁觀起了正削著蘋果的裏琉。

戴了好久的墨鏡終於被她推到了頭頂上,垂下的發絲也順勢落在了她的臉頰上。刀背抵在她的指尖,鋒利的另一側淺淺沒入果肉的邊緣,削下的果皮搭在了她的手指上,一點一點變長,幾乎將要纏繞著她了。

這是極富技巧且考驗細致的活計,哪怕只是分心了半秒鐘,這脆弱的薄帶便會在手中輕易斷裂。裏琉似乎不著急於立刻就要品嘗到它的美味。她只慢悠悠地削著,更像是把這份差事當作了一種另類的消遣,而不是真的非要吃掉它不可。

如此想來,剛削完只咬了一口,裏琉便擺出嫌棄模樣,好像也並不奇怪了。

“呃……不好吃。”想也不想,她把蘋果塞進了甚爾的手裏,“給你了。”

手中多出了一顆削得圓潤漂亮,唯獨缺了一口的蘋果,哪怕它此刻得形狀像極了某個品牌的logo,甚爾也不覺得這東西能給自己帶來致富發財的啟蒙。

學著她的模樣,甚爾也露出嫌棄的神情,推遠了手:“你現在是把我當成回收站了嗎?”

從僅剩一只的便宜耳環,到被咬一口吃剩下的蘋果,甚爾有百分之百的理由相信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已經狠狠貶值了——當然了,從一開始他也沒有存在太多價值就是了。

“怎麽可能。”裏琉當然不會承認,謊言信手拈來,“知道嗎,我是幫你削的,也是幫你品嘗的。雖然我不喜歡,但我知道你愛吃?”

“還有這回事?”

“是呀。”

裏琉依舊不見謊言敗露的窘迫,只是仰起頭,吻了甚爾。她唇齒間仍留有酸澀卻清爽的味道,與濃郁深入的親吻格格不入。

“嘗起來是這樣的。”她歪過頭,很認真的模樣,“是你喜歡的味道,對吧?”

這是簡單的反問句,甚爾無法回答,哪怕他早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他始終不知應當如何訴說,只是咬下一口蘋果。

曾經能夠輕易地脫口而出的話語,與蘋果一同被甚爾嚼碎吞下。

好像終於有一章不是以雙引號對話作為結尾了(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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