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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2002年12月24日 ■■町】

稚嫩的童聲唱著jingle bells,明日就將是聖誕,簇擁著禮物與祝福。但在黎明的彌撒到來之前,今夜無法成為她的平安夜。

地上的頭顱突睜雙眼,空洞地望著她。他的腿擺在耳邊,合十的雙手已無法向任何人或是神祈禱了。

站在她面前的身影,那是人類嗎,還是野獸?

思維凝滯,如地上結塊的鮮血,她幾乎無法思考了。

為什麽一切會變成這樣,為什麽她走到了這一步,她想不到答案,哪怕此刻她感受到的顫栗的恐懼,正是她過去所做出的全部選擇堆砌而成的傑作。

掌心的戒指依舊磨痛著她的骨骼,圓潤金屬的邊緣仿佛將要切開她的皮膚,沒入骨骼之中。

想起來了。決定逃離家的最初的誘因,是她撿到了家主的戒指。

金色的、內圈刻著家族姓氏的戒指。

這並不是什麽貴重物品,當然與“擁有戒指的人即可成為五條家的家主”這種深刻的訓誡沾不上邊。

說到底,這只是一枚再普通不過的飾物,掉落在了花園的小徑上,恰巧是她的小老鼠被家主踩死的那個位置。

她猶豫了很久,才撿起這枚戒指。又在家主的房門前徘徊無數個來回,她終於向家主遞上了他遺失的戒指。

「明光大人……」

她遞上戒指,指尖都在顫抖。這是她第一次呼喚他的名諱。

「我……我撿到了……」

「不要在不必要的時候打擾我。」

很平淡的、近乎冷漠的語調,他念出的一字一句都分外清晰。

在說出這句話時,他甚至未曾看向自己,仿佛她並不比小鼠的屍體更吸引人。

一如既往——一如過去的每一次,他的眼中是沒有她的。

啪。

好像聽到了什麽東西爆裂的聲音。她下意識地望向他的腳下,但並未見到被碾碎的小鼠的身軀。他的衣擺拂過她的臉頰,冰冷的絲質布料本該帶來柔軟觸感,此刻卻像是狠狠打在臉上的一巴掌。

知覺好清晰,哪怕耳旁盡是耳鳴聲在作響。她聽到了家主遠去的腳步和悟的說話聲,遙遠得仿佛不屬於她所在的這一團空氣之中。

沒有意義。

最先跳入腦海中的是個念頭。

留在五條家沒有意義。她在五條家沒有意義。

當她逐漸長得不再像悟,當她孱弱的咒力能被所有人一眼看穿——當家主準許她可以成為自己的時候,她就已經不存在意義和價值了。

那一刻從心臟痛苦的裂縫中漏出的情緒是什麽,已經說不清楚了。也許是憤怒,或者是悲哀,也有可能是兩種感情的交雜體。

她孤身逃離了五條家。

是頭腦一熱的決定,也是無法占蔔的前途。她的衣袖空空蕩蕩,只帶上了家主的戒指和從未有過的自由。很快饑餓與疲憊纏上了她,遁走的理智促使她偷走了一個面包。

而後,她就不孤獨了——面包店的老板帶著人追趕著她,她的離家出走徹底變成了逃亡。

想起某部沒看完的小說裏的主角也偷走了面包,他叫什麽名字?

啊,對了。他叫冉阿讓。

冉阿讓偷走了面包。她也偷走了面包。冉阿讓逃離了假釋。她逃離了五條家。

倘若她也是小說的主角,那麽從她的手伸進玻璃櫥窗的那一刻,她未來的人生就將擁有一個好的,亦或是與眾不同的開始——即便她與冉阿讓的動機截然相反,即使在伸出手的那一刻她就已經讓自己變成了罪犯,她也依舊如此堅信著。

現在,她所妄想的美好的未來藍圖,大概要就此停筆了。

面包滾落在那個男人的腳邊,而他正註視著自己。

額前淩亂的黑色碎發遮擋住了他的面容,縫隙間漏出的陰暗目光讓她顫栗不止。他的嘴旁有一道深色的疤痕,雙唇微張著,呼出的氣息在近乎零度的空氣中凝成了淡淡白霧,如同野獸的吐息。她猛然想起,在幾個月前,她見過這個男人。

那時他跟在悟的身後,但並不是悟認識的人。說到底,十三歲的孩子會和一個青年有往來,這才比較奇怪吧。

「那家夥沒有咒力——是完全沒有。」

後來,悟這麽對她說過。

悟的描述讓她想起了禦三家的禪院,似乎是有傳聞說那個家裏這麽一個無咒力的家夥存在,只是這會兒她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這不重要。就算說出了他的名字,也不一定能為自己賺回多少生機。

要活下去,才最重要。

她這麽想著,卻還是沒辦法挪動哪怕一根手指頭。

眼前的男人用衣袖當做抹布,擦拭手中的長刀,緩步向她走來。蓬松的面包踩在他的腳下,被完全碾扁,他微微瞇起眼,如家主大人那般冷酷的神色,卻是在註視著她,似乎想要看清她的面容。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自己正籠罩在月影之中。在昏暗的夜色下,他無法看清自己。

再不逃跑,就真的太晚了。

已經從五條家逃了那麽遠,她絕不要死在這裏。

饑餓的身軀爆發出最後力量,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積水中起身,再度邁步。

跑吧,快跑。她的選擇就只有這一個而已。

那個可怕的男人沒有追過來,面包店老板的咒罵聲也消失了好久,雨水聲被甩在身後。安全了嗎?她不知道。

只能繼續逃跑,直到深夜將盡,最後一絲氣力耗盡,她倒在了人行道旁。

她再也無法動彈了。

街燈在眼前渙散成五個影子,她聽到了從很遠的街區傳來的汽車聲,但周遭卻是過分的安靜,她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快要無法呼吸了。急促跳動的心臟渴求大量氧氣,可僅剩的身體機能連大口呼吸這麽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

逃離了五條家,是錯誤的決定嗎?對她而言,在影子裏茍活著,總比……

不。她已經不想繼續活在那個家裏了。

可為什麽沒有人來找她呢?

面包店老板追趕著她,那個男人以殺意的視線註視著她,就連屍體也會看他,她卻連五條家迫近的腳步聲也沒有聽到。

是了是了,怎麽會有人在意她呢。她只是一個可悲的,被賦予了與天才同樣名字的,小小廢物罷了。

街燈漫開的光在一瞬之間變成了尖銳的光線,她閉上了眼。即使如此,那光依舊刺痛雙眼,她的眼中淌下淚水。

尋找她吧,找到她吧,看到她吧。

倘若能有任何一個人——悟也好、“家主”也好、任何一個五條家的人都好——只要能找到她的話,她也許真的會願意回去的……

她狠狠地咬住舌尖,在寒冷之中感受到了難得的火辣辣的疼痛,卻依舊無法對自己片刻的動搖感到可恥。

雨停了。

不,是有人為她撐起了傘。

醫生模樣的男人蹲在她的身旁,溫暖的手拂過她灰白色的短發。

“沒事吧?”

從未聽過的大人的溫柔話語,他正註視著她。在他柔軟的目光中,她甘願拋開所留戀的關於五條家的一切。

“嗯……”她顫抖不止,但還是說,“還好。”

“是離家出走了嗎?”

“算是吧。”

“無處可歸了?”

“……嗯”

“那,想要和我回去嗎?”

“好。”

“答應得真快啊。”聽到了他的輕笑,“不害怕嗎?如果我是壞人呢?”

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她搖了搖頭。

是桃源鄉,亦或是猛獸虎穴,都無所謂了。即便他領著她前往她萬劫不覆的刀鋸地獄,她也不在乎。

沒有地方能比六眼所在的那個家更加糟糕。

“好,那我們走吧。”

男人托起她的身子。

“說起來,你叫什麽名字?”

她動了動唇,但是男人沒有聽清。

“名字……我的……”

其實想說,她很討厭她的名字。

但那的確是她的名(詛)字(咒)沒錯。

“我叫做——”

在漸漸停息的雨幕下,她的聲音溶解在積水之中。

【記錄——1989年12月7日五條宅】

那個女人吐出最後的氣息。她死了。具體的死因尚且不明,至少不是自我了斷。

她似乎也不存在自我了斷的動機,盡管並不是每個五條家的人都清楚她的來歷。

只知道,在某次祓除行動後,瘦弱的她跟隨著家主來到了五條家。作為奴仆侍奉了家主幾年後,她當上了家主的妾室。

而後,在今日——六眼誕生之日,她毫無征兆地死去了。

遵照家主的意願,產婆剖開了她高高隆起的腹部。逐漸冰冷的皮肉之下,仍有一顆心臟在跳動著。

鮮血與羊水混雜在一起,順著床沿低落在地。強行拽出這不足月的女嬰,她的臉頰與女人的手指泛著同樣的青紫色。

產婆用力拍打著她的後背,她依舊毫無動靜,許久之後,才微微睜開了眼。

誕生於世的第一眼,她窺見到是母親死去的混濁眼眸。

她哭出了聲。

在聽到初聲的啼哭之前,家主已經為她選定了名字。

她叫做五條憐(Gojo Satoru)。

很早之前就打算在這個劇情點上if線的故事,如果平安夜叫出了甚爾的名字的五條憐而不是被森撿走成為清道夫裏琉的if,打算這本完結之後寫,預收已開,叫《野狗的飼養指南》,可以移步專欄康康(雖然文案也很意識流)

總之想寫成喪家之犬依偎著相互取暖的if故事,治愈系(確信)

當然是不是真的能寫出這種感覺來就不一定啦嘻嘻畢竟我好菜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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