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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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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容

暑假如期而至,想像中的烈日當空並未及時來臨。

稀淋淋的雨下到的七月出頭也沒有要收的意思,紀淺從出租車上下來後,順著春遲說的方向往前走。潔白的小腿在微微擺動的裙邊下優雅地交替著。

遠遠的,春遲就看見了撐著一把碎花傘,穿著連衣裙,長發微起的紀淺。

她像個精靈般在雨簾中晃忽走來,春遲想起去年這個時候,紀淺撐著同樣一把五彩斑斕的傘出現在她身邊,手插著兜,一臉漠然地將傘往她頭上罩。

一個四季過去,紀淺好像沒有什麽大的變化,給人一種纖巧,淡漠,隨意的氣質感,就像永遠被放在商店櫥窗的最高階展櫃中的瓷娃娃。

傘骨上凝結的雨滴嗒地往下掉,順著臨時而起風斜斜地滴落。

嗒。

小奈倒吸了口冷氣,眼睛瞪得溜圓,緊張地往春遲身邊靠了靠,確定沒有危險後才仰頭。她的頭頂一半是黑色的傘影,一半是陰蒙受的天空。

春遲將她幾乎要折下來的脖子順回去:“見到朋友要打招呼的,你忘記了嗎?”

小奈對於見紀淺沒什麽興趣,應該說,小奈除了會想見點點,對其他人都不感興趣,這次為了讓她表現好些,春遲還專門花錢給她買了一個小企鵝。

小奈抱著小企鵝,盯著紀淺看了會,然後嚙著牙齒,咦了一聲。

像極了路邊做鬼臉的調皮蛋。

好在紀淺早已知道這是小奈新學的技能,微笑,她蹲下來,保持著眼睛和小奈一樣的高度,然後露出一個自信而飽滿的微笑:“我也會微笑哦。”

假期並沒有紀淺想得那麽簡單,她們下學期馬上就升高三,暑期的時間都被學校安排了,她這次只能只上兩天。

她在小區附近訂了個連鎖酒店。

小奈進房間逛了一圈後就縮著身子坐進了衣櫃。酒店裏的櫃子比春遲房間裏的短一些,沒有辦法平躺下來。春遲只好提醒她:“要睡床才會長個子哦。”

小狗點點從春天到現在,一下子長了不少,小奈都有些抱不動它了,於是好幾次都主動跑到門框邊檢查身高。她發現自己個子都不帶長的。

於是每頓都要多吃點飯。

好不容易機會,春遲怎麽可能放棄,於是努力地抓著這個借口編各種謊言:“長太高櫃子就容不下你了,所以它不讓你長高。”

兩張床,春遲和小奈睡一張,紀淺睡一張。

小奈直挺挺的躺在白色的床單上,一雙手抓著被子,像極了惶恐不安的小狗,黑色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個沒停。

睡了一會,她就鉆到了被窩裏縮著。

她並不適應太多的空間和通暢的空氣,不安使得她反覆地轉動身子,極度煩燥,最後一直蹬春遲,把春遲趕下了床她才歪著腦袋的,叉著腿以疲憊的姿態睡去。

春遲只好坐到紀淺的床邊。

紀淺已然睡得迷迷糊糊,半張臉淺埋在白色松軟的枕頭裏,柔軟的長發順著頸窩散在身前身後。她身上每一寸肌膚看起來都像巧匠琢過的嫩玉。

春遲將身上過長的睡袍掀起些。

深的,淺的疤痕交錯咬合在她的大腿上,已經淺了不少,可仍舊隱約能見紋路。

春遲輕手輕腳地繞過床邊,從另一側爬上床躺在紀淺的背後,她清晰地聞見單屬於紀淺的味道,令人感到向往而美好的味道。

夜睡得深沈,夢來得很快。

春遲在陌生的環境裏總是睡不踏實,無故就從紛雜的夢裏醒來。

“你做惡夢了嗎?”紀淺的聲音在淡黃的睡眠燈下傳開。

她早就醒了,在春遲輕聲啜泣的時候。

春遲的緊閉著雙眼,一抖一抖,淚珠順著緊閉的眼睛滲出,從左邊的角溢向被掩在黑色眼罩後的右眼。紀淺隔著被子幫助她平順呼吸。

手才挨到人就醒了。

春遲眼眶現在還濕濕的,右邊的眼罩也變得有些沈。

“拿下來睡吧,不然多難受。”紀淺伸手摸了摸春遲的眼罩,網織面的眼罩因為滲了淚而變得冰冰涼涼。她還從未見過眼罩後邊的世界。

春遲伸手輕捂住眼罩,一只眼睛看著紀淺。

“很難看。”春遲說:“我不是獨眼龍,你知道吧?”

她不記得有沒有和紀淺說過,她並不是因為看不見而戴眼罩,她是因為難看而選擇假裝看不見。盡管臉上已經有一些使得她無法歸類於美麗的創口,但眼睛上的創口使人容易把她歸類到壞魔的行伍中去。

沒有戴眼罩的時候,小孩子見了她會不由自主地將她當成壞人,而周邊的人每次一看到她的傷口,便難免會議論起她父親來,為什麽父親撞了一下頭就死了,而女兒傷成這樣還活得好好的。

也會有人說,這樣還不如沒活下來的好。

假裝看不見,大家反倒就不關心背後的事情了,只是想著,怎麽就瞎了呢。相對於難看的女孩子,人們對於殘障的包容明顯要多些。

“我知道。”紀淺拿手點了點春遲的臉。

她說:“我什麽都知道,不過你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情,我就盡量假裝不知道。”

“你知道什麽?”

“知道一切關於你的傳說的,不過我一樣也不想去信,我想等你自己告訴我。”紀淺雙手伏在枕頭上,看著春遲:“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壞,真的,不管你什麽樣子,我都不介意,都會和你好。”

春遲的手指仍舊在有些泛濕的眼罩上摸來摸去。

老街上人來人往,若有心打聽,想知道她的事情是很容易的。只是其中幾分真,幾分假,卻是誰也分不清的。

“你覺得整容可以整好嗎?”她問紀淺。

“可以。”

春遲嗯了聲,猶豫著,又問:“你說我整了容會變得好看嗎?”

也不是好看。她沒想著多好看,只是不要成為一個高回頭率的存就已經很完美了。

“我不知道。”紀淺沒辦法亂說:“我好像不太擅長區分女孩子的好看不好看,我只是一眼就挺喜歡你,所以覺得的你好看,這是怎麽都改變不了的印象了。”

“所以不管你整成什麽樣子,我都會覺得你好看吧。”紀淺也有些無奈:“你要整容嗎?”

春遲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整了容,你還認得出我來嗎?”

“當然啦,你要是去整容,我就守在門口,你怎麽變也沒有用的。”紀淺被自己的機智感到自豪,不過也只是一秒,她臉上的笑意就被擔憂取代:“你是真的有這個念頭嗎? ”

春遲嗯了一聲。

“可以不整嗎?”紀淺說:“我覺得你這樣也挺好的,不必要在乎別人的看法啊。”

春遲低著頭想了想,對於改頭換面這種事情,她心裏比誰都還要惶恐不安。可是她覺得紀淺這個說法也是不對的。

紀淺漂亮,勇敢,率真,優點明顯,在春遲看來,缺點也明顯,不會做飯,獨立生存技能堪憂,還有就是總把事情想得過於理想法。

“我不在乎別人的看法。”春遲坐了起來。

燈光從她發絲間穿過,落在她小巧的手指上。

伴隨著指尖的動作,眼罩慢慢從右邊的眉骨上往下滑,一道被命運的閃電擊中的疤痕像盛開的枯藤從眼瞼的位置自然伸展。

“我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可是別人的看法卻能決定很多事情。”

暑期之前,春遲就去周邊好些地方問過工作的事情了,不,也不止是今年,在前兩年,她也受到了一樣的對待,很少有人願意給她能做的工作。

除開年紀小,還有一個願意就是她像個殘疾人。為了表示自己視力正常,她也把眼罩拿下來過,受到的是更直接的拒絕。

嚇人。

春遲真的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可是別人的看法卻直接決定了她生存的姿態。

“我整容,不是為了讓自己別起來多好看,而是為了改變別人的看法。”春遲垂下頭,細長而雪白的頸脖子露出脆弱的骨隙。

命運扼喉。

紀淺靜靜地看著春遲。

從陌生到熟悉,從熟悉到陌生。眼前的春遲遠比她理解的,那個堅強,勇敢,隱忍的春遲要脆弱得多,然而這份脆弱給了她更多的力量。

春遲原來什麽都懂。

“可是我怕你會疼。”盡管知道,春遲是不會在乎疼痛這種東西,可紀淺還是不忍想像要在本來的傷口上再切開縫合彌補的過程,那必然不是件可以輕松忍受的事情。

她們都不懂整容這件事情意味著什麽。

紀淺捧過春遲的臉,她靜靜地端詳著那道被極力掩藏的疤痕。

傷口正好從瞳孔上掠過,像一幅神秘的寶藏圖。紀淺往前傾傾身子,粉嫩的唇在傷口的起源處落下點了點。

帶著溫度的柔軟似乎找到了正常的入口,一直從頭骨往下竄,像光與電,似有形般順著心脈流進了春遲的胸腔。她看著紀淺。

紀淺笑開來:“無論你做什麽樣的決定,我都祝福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只知道你是春遲,不是好看或不好看的春遲,也不是有疤或者沒有疤的春遲。”

“是很了不起的春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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