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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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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釁

秋夜的暴雨未歇,依舊如決堤的天河般下湧。如珠的雨點將本就飄零的枯葉傾山一樣打落,一片一片,卻如刀割在莊令涵的心口。

陳定霽,他怎麽會在這裏?

哦,他本來也應該在這裏。

他是今晚宴飲的主角,也是他做主,才讓車馬冒雨將她接到了這裏。

但他根本不認識她。

她此刻只是來自周廷的使臣內子,因為恰好身懷醫術,夤夜趕來,為周太子蕭毅看病罷了。

想到這,莊令涵微微擡了擡下巴,直視他圓領上精致的紋樣。

他的靛青色長袍有些微水漬,是她剛剛撞得狠了,將自己身上的餘雨沾染了上去。

莊令涵定了定才終於開口,柔聲說道:“宋國公安好。妾為周廷朝議大夫夏謙之妻莊氏,深夜到府……”

“夫人都不肯擡頭看我,又怎麽知道我是誰?”陳定霽搶白,嗓音帶了點沙啞,卻依然還是那樣冷峻,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

還是那個她記憶裏的他。

四下只有他們兩人,她趕著去臥室為蕭毅診治,趕緊逃離這個讓她心跳越來越快的相遇。

——一時竟然忘了,自己根本不應該知道他是誰呀!

好在,他們現時幾乎都處於黑暗之中,她又亂發粗服,即便和他對視,料想他也必不會起什麽歹心。

想著,她便又擡了擡頭,迎上了他的直視。

還是那劍眉朗目,還是那樣的澈寒倨傲。

突然一道閃電劃破黑夜,莊令涵於那瞬看了真切,原來陳定霽的嘴角揚了揚,似乎帶了幾分笑意?

雷聲轟鳴,她強忍驚懼,一直捏著布帶的手也努力松了下來。

“妾愚魯,胡亂猜測閣下身份,若是冒犯了……”莊令涵連忙低頭,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原本我也只聽說夫人杏林妙手,卻沒料到,夫人也如此國色天香,”他又一次搶白了她,“就算是長安城最負盛名的舞伶歌姬,在夫人面前,恐怕也是黯然失色吧。”

此言露骨又充滿侮辱,她心下一滯,不覺他竟已靠她如此之近。

偏偏又一道閃電劃過,她不自覺躲閃,只能將頭埋得更低。

陳定霽此人不易糊弄,他們又狹路相逢,無論此時自己說什麽,他恐怕都不會那麽輕易地放過她。

那麽,不如當做聽不見。

趁著那如期而至的雷聲轟鳴,莊令涵側了側身,直接擦著他的衣袂,想徑直進入蕭毅的臥房,離開這令她萬分不適的地方。

可還沒徹底分離,右手冰涼潮濕的腕子忽而一熱,是他竟然握住了她。

還是那樣粗糙的手心,他力氣又極大,她覺得那裏疼了。

心也跟著漏跳了半拍。

上一世的最後,她被他家的仆從們那樣綁在高腳木桌上,手腕腳踝都是那種疼。

莊令涵被迫又轉過了身來,動作大了,身上掛著的藥箱也狠狠打了她腿一下。

他為什麽總是令她疼呢?

“夫人……周廷的朝議大夫夏謙,見到我的時候,禮數也是周全萬分的,怎麽到了夫人這裏,就全然忘了尊卑貴賤之禮了?”

他由上及下,逼著她的直視。

可他出口的話語荒唐至極,莊令涵除了害怕,甚至還覺得有一絲可笑。

禮數?

他身為堂堂一國宰輔,大庭廣眾下去拉他國臣子之妻的手腕,又遵循了哪裏的禮數?

如果他真如自己口中所說那般克己覆禮,上一世,又怎麽會堂而皇之地強要了她這個質子之妻,害她至死都身份尷尬?

但他的臉始終波瀾不驚,就好像剛剛沒有說出那駭人之語一樣。

莊令涵斂了斂神色,輕輕拉了拉右腕,他緊緊攥著,根本不讓她後退。

身後似乎傳來了旁人的走路聲,她雙耳發燙,小聲開口道:“君侯……君侯醉了……妾為太子殿下診病而來,聽說殿下病勢洶洶,怕是耽誤不得。”

然後再抽了抽手,在那小廝走過來之前,陳定霽放開了她。

身下握緊的左拳松了,莊令涵定了心神,跟著小廝走進了蕭毅的臥房。

***

蕭毅的臥房寬大舒廣,綾羅遍飾、金碧輝煌。房中有濃烈的熏香之氣,混雜了酒氣和暴雨帶來的泥土氣息,不甚好聞。幾名早來的太醫立在一側,卻並不交談,似乎是真的拿蕭毅的急病沒有對策。

再往裏走,屏風外還立了幾名侍女,看著面熟,應該都是前一世就跟著蕭毅質齊的那些。繞過屏風,果然見到蕭毅臉色煞白地半臥在榻上,身上只著半開的中衣,被衾也未把他上身蓋全。

床榻旁還半跪著一個穿著絳紫色廣繡大衫的年輕女子,頭上的朝雲近香髻雖有些散亂,但簪金戴玉,芙蓉一樣的臉上淚痕半幹,也是個美人胚子。

這應該就是蕭毅後來娶的太子妃李氏了。聽說李氏的父親因為正月裏的周齊大戰中守城不利,本該被問斬,可因為李氏的關系,全家才得以保全。

這李氏也生得這般貌美,怎麽陳定霽就不對她動心?

莊令涵忽然這般想到。

再走近一看,只見蕭毅已經昏迷,眉頭微蹙,臉上有些紅腫。莊令涵伸手把了他脈搏,凝神靜息,不敢再分心。

陽微陰玄,腎水少缺,木火上浮,脈緩驟止。

除了她前一世便知曉的不能人道以外,蕭毅應該是中毒了。

毒性雖然不強,但或許剛好蕭毅體虛不耐,接觸此毒不久,便直接如此刻這般昏迷。

看著蕭毅那並不算清俊的眉眼,莊令涵心中戚戚,想起了上一世,他是如何對待自己的。

新婚當夜,蕭毅借酒醉不與她同房,她只當太子高貴,並沒有放在心上。

後來的幾日裏,她作為妻子理所應當地侍候他洗漱更衣,他對她沒有半分好臉色不說,甚至每晚都讓她跪在他榻前,直到他鼾聲如雷,她才敢稍微松懈下來,但依舊不能回到床榻上去睡。

又過了幾日,可能蕭毅嫌這樣折磨她還是不夠,便又從別的太醫那裏弄來了針灸的銀針,親自為她蔥白般的手指尖一一深刺。

十指連心,她痛徹心扉,而那折磨又耗不起眼,旁人根本瞧不出什麽。

堂堂一國太子,竟然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莊令涵隱約猜到,蕭毅大概是有隱疾,不足為外人道也。

不能人道,但又覺得娶了她回去不用便是浪費,於是便視她為發洩不滿的絕佳工具。

後來到了長安,蕭毅還利用她的美色,要她為陳定霽奉酒;她果然被陳定霽看中,又親自把她送到了他的床榻之上。

想到這裏,莊令涵又可憐了一下身旁還半跪著、在抽抽搭搭的李氏,也不知蕭毅私下裏,又會如何折磨她呢?

但此時此刻,李氏應該並不想蕭毅就此死了,若果真如此,她的下場並不會比現在好到哪裏去。

如此小人,上一世是什麽結局,她不得而知;可是這一世,蕭毅算是落到了她的手裏,她卻也不能讓他死——

否則,她深愛的丈夫夏謙和她自己,這趟長安之旅,恐怕就真的要有去無回了。

齊地不太平,群狼環伺,虎視眈眈。有很多人想要蕭毅死,又或者借蕭毅之死大做文章,她不知道投毒的究竟是何人,到底懷揣的是怎樣的心思。

甚至外面早來的那幾名齊宮的太醫,也未必不知道蕭毅是因為中毒而昏迷,反而是怕惹禍上身,才推說自己束手無策的。

念及此,莊令涵心下了然,正了正聲音道:“太子殿下並無大礙,可能是宴飲上人員眾多,殿下被不知哪位大人身上的配草熏香所迷,有些過敏,又兼飲酒過度,才至於此。”

話音剛落,李氏擡頭看了她一眼,眼角還掛著淚,但眸中已經有了光亮。

莊令涵沖她微微笑了笑。

李氏還未及開口,卻聽見屏風外傳來了陳定霽的聲音,清冷如弦外之音:“夏夫人杏林妙手,果然名不虛傳。也虧得我大齊自詡名醫遍地,卻連周太子殿下的病根都無法找到,真是可笑至極。”

說著,人卻已經走到了屏風後的內室,莊令涵隱約聞到了那股氣息,側著身子,並沒有直視他。

“君侯過譽,妾不過拙藝傍身,僥幸猜中罷了,又哪敢和大齊的太醫們攀比杏林之術。”她柔聲細語,只看著李氏的雲鬢。

“按照夏夫人的意思,周太子又該如何醫治?”說話間,陳定霽又走近了兩步,莊令涵只要稍稍擡頭,便能見到他腰間配著的珠玉瓔珞。

李氏似乎也很怕他,見他就這樣進來了,稍稍往令涵這邊靠了靠,一直低頭不語。

“醫治方法也簡單,”莊令涵強作淡定,腦中閃過剛剛平息下來的念頭,“需要喚兩名力氣稍大的小廝來,將太子殿下寬衣扶正。”

心中的竊喜壓過了此時陳定霽帶來的迫感,既然機會來了,她便要挾機報覆。

很快,蕭毅那半落的中衣被除去,他本人也盤腿坐於榻上,雙臂垂於兩側,頭微微前伸。

莊令涵從藥箱中掏出銀針,在蕭毅全.裸的後背上摸索,然後找準穴位,快速刺入,再微調力度。

蕭毅似乎被這痛麻拉回了一些心神,發出了一兩聲沈悶的呻.吟。

而在後面冷冷看著一切的陳定霽不知為何喉頭幹澀,只覺得心中酸癢難忍,似乎身上還有一股無名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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