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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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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鋒

就在幾日之前,陳定霽在深夜裏做過一個夢。

夢裏有一長眉烏鬢、面若凝脂的絕色美人,與他夜夜共赴巫山,不知天地為何物。美人如玉,通身欺霜賽雪,明明紅唇嬌嫩欲滴,一雙點漆般的鳳眸下,卻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冰涼模樣。

他看她面善。

“夫君……”她柔聲細語地喚他,帶著幾分的不情不願,在他眼裏卻成了欲拒還迎。

那快活的滋味,直到陳定霽醒來,都忍不住反覆咂摸。

然而,他從始至終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何人,只隱約感覺,她似乎有著不同尋常的來歷。

今日,蕭毅在席上突發急病,他原本沒想過會有後來的變數,只是那來自周廷、本沒有入他眼的五品朝議大夫夏謙眼見場面失控,便也毛遂自薦,說自家夫人醫術精湛,可為不知何疾的蕭毅試上一試。

蕭毅是否身死,於陳定霽來說本也算是無甚要緊,可對於周廷那三個看起來俱是弱不禁風的文臣使者來說,卻是天大的事情。

夫人……

猶豫間,他莫名想起了那個旖旎夢境。

今夜的雨勢奇大,陳定霽鬼使神差地走出來。雨聲陣陣,他卻分明聽到了那幾聲急促又慌亂的腳步聲——他就那樣遇見她,她剛好撞倒了他的懷裏。陳定霽從未害怕過電閃雷鳴,但當他看清她容貌的那一刻,忽然覺得,那聲巨雷卻恰如他轟然而至的心神,將他連日來的刻意忽略敲碎。

是她。

現在,滿屋琳瑯,有另一個男人在她眼前袒.胸.露.背,她那雙細白柔軟的玉手也在蕭毅那廝的背上肆意撫.摸,尤其是脊骨那處,反覆徘徊捏.弄。

明明知道她只是行醫治病,可隔著這般距離,陳定霽很難不去想,她也這樣撫他。

即使是在夢裏。

陳定霽的喉嚨不知為何,又緊了緊。

她的鴉青色窄袖被挽在肘處,露出的玉臂細長,沈腰不堪一握。

雖然身處屏風後,陳定霽卻也實在不好讓旁人覺出他身體的反應,便側了側頭,不去看那忙碌又認真的美麗身影。

等到莊令涵施完針,一番操作似乎已經開始起了效果,蕭毅臉上的紅腫消退不少,臉色也恢覆了一些。

她又繼續在蕭毅脖頸和臉頰嘴角處紮了幾針

——這下蕭毅即便是疼痛難忍,也不能開口喊疼。

忍著吧。

莊令涵嘴角稍稍勾了勾,又從藥箱中掏出食指寬的小窄刀,走到床榻邊的落地燭燈前,除下燈罩,將小刀在上面反覆炙烤。然後轉身回到蕭毅身前,將他手心朝上攤開,手起刀落,經脈劃破,一道鮮紅的血痕便在蕭毅掌心漾開。

她再把蕭毅的手掌放入早就備好熱水的銅盆中,又拿出一枚銀針,給蕭毅的五根手指尖都放了血。

左手放完,又如是放了右手。

應該是極疼的,蕭毅的額間和脖頸都透出了細密的汗珠,可因為她提前用銀針封住了他的嘴唇,蕭毅便只能將喊叫吞回腹中。

莊令涵心滿意足地繞出了屏風,跪坐在外室的矮桌邊,用婢女們早就備好的紙筆開了方子,遞給蕭毅的貼身侍婢:“三碗水煎成一碗,每日三次,飯前服用。應該不出兩日,太子殿下便可以下床了。”

那貼身侍婢應諾退下,莊令涵又回到內室,將蕭毅身上的銀針盡數除去,並著一應用品收回藥箱。

俯身,朝不知何時向後退了一步的陳定霽福了一福:“君侯,太子妃殿下,太子已無大礙。夜已經深了,如無其他吩咐,妾就此告退。”

李氏也朝她點了點頭,盈盈淚眼寫滿了感激。

“既然周太子無礙,那我也就先回府了。順便,送送夏夫人。”那邊的陳定霽語氣依舊冰涼,又往前了兩步,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三位周廷的客人和他們的家眷都回到驛館了嗎?”還未繞出屏風,陳定霽又問身側的小廝。

“回君侯,已經都送回驛館了。”

莊令涵聞罷稍舒了口氣,低頭,背上藥箱,緩步跟著他,離開了又籠上一層血腥之氣的蕭毅臥房。

繞過層層的院落,周圍比她初初來時還要靜謐無聲,她只能聽見他腰間所飾佩環與衣料碰撞的琤鳴之聲,也不算真切。而莊令涵此刻心緒紛亂,除了想起前世的種種,也還在反覆權衡接下來的動作,到底應該如何把握。

她必須要幫助自己的丈夫夏謙,早日完成這趟使齊的任務。

“君侯……”才出聲,她已然覺得自己聲音顫抖不已,“君侯留步。妾冒昧,想請君侯借一步說話。”

她的話未講完,陳定霽已經停了步伐。他的身形高大挺拔,即便身處高亭軒宇,也依舊如山般挺立。遠遠擋在她的身前,卻又似遮住了她的前途和去路。

陳定霽稍稍擺了擺手,讓莊令涵身後跟著的小廝和婢女統統退了下去。

廊下本就無人,仆人們退下後,更是沒了燭火。

黑暗裏,只剩他們二人。

也不知隔墻是否有耳,莊令涵上前幾步,而陳定霽竟也轉身,向她走近。

“夫人是想用你自己,換蕭毅活命嗎?”還未等她開口,他先搶白了她,但語氣卻比此刻的夜風還要凜冽。

莊令涵呼吸一滯。

說到底,她在他面前,沒有任何籌碼可言。

而陳定霽的話卻直白如利刃,她像個值價的物什,他覺得有用,便拿去換了蕭毅這個“無用”的過來罷了。

莊令涵胸口卻忽然泛起了一絲滾燙的熱燠。今日為避鋒芒,她刻意穿了件鴉青的素緞短衫。剛剛在房裏,她給蕭毅施針放血,來來回回出了不少力氣,又兼房中悶濕難耐,不知什麽時候,她稍稍扯開了自己頸間還半濕的交領

——是他在盯著那處?

還是他微微擡了擡手,想再像方才那樣觸碰她?

暴雨在她為蕭毅診治的時候悄悄停了,此時月光如練,碎玉一般撒在他挺立的峨冠上。他什麽都不做,又好像什麽都做了一般。

上一世被陳定霽折辱的恥感瞬間湧了上來,剎時間,莊令涵已經感到眼眶灼熱,但,她若此刻服軟,必然不能達到自己預想的目的。

她不動聲色地朝後躲了躲。

“君侯又在說笑,”莊令涵將螓首低垂,柔聲開口道,“妾灰容土貌、臼頭深目,又不過弱周五品小吏下堂,哪裏又配得上伺候君侯這樣的人物?”

而對面的陳定霽似乎哂了一哂,“夫人……”

“妾特尋君侯,不過是想問問君侯,”這次,終於輪到她搶白他了,她特意提了提聲量,“是否想知道,此次太子殿下急病的真正原因?”

“我身為大齊中書令,自然要對周太子的安危負責。”只是一個轉折,他的語氣又恢覆了冰涼,“依夏夫人所言,周太子急病,似乎另有隱情?”

果然,莊令涵猜對了,陳定霽並不想讓蕭毅死,否則也不會擺這鴻門宴席,不會請她專門來這銘柔閣一趟為蕭毅診病。

“太子殿下其實並未生病,”她刻意壓低了聲音,也擡眼迎上了他的目光,“如此形狀,實為中毒。”

陳定霽深潭一般的眼裏掠過一絲陰影,不置可否。

“據妾的推測,投毒之人十分謹慎,劑量並不大。大約是不想讓太子殿下呈暴斃之狀,惹人生疑。太子殿下身體外熱內虛,卻並不堪此毒,今日初食,便已昏迷不醒。”莊令涵一字一句地說道,並沒有回避他的直視。

“那依夫人之意,下毒之人還會繼續投毒?”陳定霽眸色漆黑的雙眼瞇了瞇,似乎並沒有完全相信她的話。

“宴席上賓客們分餐而食,全部飲食又經多人之手,便於那投毒之人動作。”她又垂下眼簾,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因為先前斛律公子之事,太子殿下近來應該都在銘柔閣中用膳,那人若想繼續投毒,非常容易。”莊令涵捏了捏肩上的藥箱布帶子,“但妾今日到來,又成功為太子殿下解毒。恐怕那投毒之人已經知道事情敗露。若是再繼續投毒,以君侯在銘柔閣中所布眼線之利,怕是很容易就露出馬腳。”

陳定霽並沒有回答她,右手摩挲著腰間所墜瓔珞,若有所思。

“妾要告訴君侯的,已然說盡,”莊令涵又悄悄往後退了一步,“瓜田李下,還請君侯將妾身後的奴仆們喚來,將妾引回銘柔閣的正門口吧。”

“夫人多慮了,”陳定霽放下手中的瓔珞,轉身向廊外踱了一步,“大齊上下皆知,我陳文光從不近女色。”

而直到目送佳人登車遠去,陳定霽卻還回味在剛剛二人那場說來突兀、又匆匆結尾的對話裏。

夢裏的美人雖粗衣亂發不飾妝環,但難掩國色,他只當她花瓶一般,看著用著心愉體悅。可今日一番交鋒,真人精通醫術不說,原來她除了那副動人心魄的皮囊,還有一顆細膩深沈的玲瓏心。

他原是小瞧她了,以為她身嬌體弱,可以隨意拿捏。

實在是有趣。

陳定霽偏了偏頭,對跟在身後的小廝說道:“剛剛夏夫人留下的那頂鬥笠,收好帶回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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