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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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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謁別了溫善晉, 溫廷安與溫廷舜兩人,帶著籌措好的兩萬斤糧米,以及能夠解救溫廷猷的病疾的解藥, 一舉踅回廣州府。

大理寺的周廉、呂祖遷和楊淳, 官衙的豐忠全、楊佑, 悉數皆是在珠江北岸的坡堤上迎候,加上此前籌集好的一萬斤糧米,稱量三萬斤的糧米,歷經專業的糧吏逐一量算過後, 行將啟程,運送至北地。

在此之前,還有一樁非常重要的事體要去做, 那便是用溫善晉所呈獻出來的藥物, 去解救溫廷猷。

溫廷安等這一刻很久很久了。

她的心中,一直窩藏著一種極深的負罪感, 若不是她牽累了溫廷猷,當城門失火的時候, 溫廷猷亦是……勢必不會深受此間牽連。溫廷安從不會遺忘雨夜之中所生發的種種,她眼睜睜地看著族弟被迫灌食不少花籽粉,神識逐漸變得迷失與游離,眼神渙散, 目色毫無聚焦之處, 任憑她如何極力呼喚他,他皆是不曾真正回應過。

甚或是瀕臨困境與險境之時,溫廷猷亦是不曾掙紮一分一毫。

這就意味著溫廷猷的自我, 是不存在了的,這遂如折了線的紙鳶, 遺失在了潛意識的雲霄與深淵之中,再是難覓其蹤。

這般的情狀,這教溫廷安心碎欲裂,她從未感受到刻骨的心痛,見著至親的族弟,變作了這番面目,百呼不應,身若一紙木偶,沒有『自我』的存在,並且,溫廷猷淪落為了這般模樣,全是她一手所致。

假令她沒有這般急切地要去查案,看到郝容的酒瓢出現在夕食庵的那一刻,她若是遲一些,或是等翌日去查案,那麽,那個夜晚,她會一直陪伴在溫廷猷左右,絕對不會給予阿夕任何可乘之機,如此,溫廷猷亦是絕對不會遇害受脅。

……一切都怪她。

似是洞悉出了溫廷安的自咎之意,在兩人衣袂交錯合疊的間隙,溫廷舜的手從掩藏好的雲袖之中,悠緩地伸出來,修直、勻長且溫熱的指根,在此一刻牽握住了她的手掌,用溫實而沈篤的話音,蘊藉道:“有了解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樣的話,聽在溫廷安的耳屏當中,無異於是植入了一根定海神針,原是波瀾綿延、動蕩不安的渺渺心河,此一刻趨於水平如鏡鑒。

溫廷舜這般說,就相當於是——『別怕,我在。』

兩人是一個共同體,是能夠一起攻克時艱的,不論溫廷猷能否真正好起來,他一直都在。

溫廷安捋平自己的呼吸,抵了廣州府,舍筏登岸,速速回至溫家所在的幽僻竹苑。

這時候已然是晌午的光景了,東方一隅的穹空已然是放晴的了,一掬纖薄而勻膩的淡金日色,投照在綠煙搖竿的竹林小屋之中,仿佛是髹染上了一層詩意的繡金圍簾,風吹過,這圍簾便生出了諸多的繁覆褶隙,竹林小屋便是靜置在了這一層圍簾的多重掩映之下,儼若一只褪色發舊的老匣子。

廊檐下懸掛著一堆鳥籠,唧唧喳喳平平仄仄個不停,大有一副不鳴不休的氣勢。聽溫廷涼說,此些鳥,皆是老太爺子,從花鳥市場淘來的文鳥與武鳥,原先是沒有的,但老太爺子是不想讓溫廷猷的院子太過於安謐與緘沈,他就揀選了一堆喜慶的鳥兒,懸掛於溫廷猷的院子廊椽之上,此起彼伏的鳥叫聲,構成了一支溫柔的背景序曲,嘈嘈切切,還很雅韻,這委實是深入人心,教人原本低沈至極的心緒,一時也變得極其疏朗與開闊起來。

她與溫廷舜來至溫廷猷所在的院子,在這廂的光景當中,正好是輪至溫廷涼,溫廷涼此前在給溫廷猷擦洗身軀,堪堪擦拭畢,目下正在給他換上新衣。

溫家的時日到底是不必以往了,竹苑之中並沒有延請侍婢與丫鬟,很多生活瑣事與家務事,皆需要親力親為。

生活與日常當中的事情,其實很多是溫廷猷來做的,他是溫家所有少爺當中,心思最是細膩與活絡的,濯晾衣飾、烹飪膳食、灑掃庭除……等等,很多的事,皆是他來做的,甚至是,諸如老太爺子的痰盂與溺壺等物,亦是他親力親為的。簡言之,別人根本做不來或是不會做、不敢做的事,都是溫廷猷來做。

溫廷猷中了花籽粉的奇毒後,很多事,俱是落在了溫廷涼身上,他的父親和四叔,平時碌於走南闖北的跑船,活在晝夜不輟地顛沛之中,掙得銀錢,用以維持溫家的生計,父輩和叔輩自然是沒有空來操持家內中饋之事。

老太爺子自當就更不用說了,打從來了廣州府,他的身體情狀是每況愈下,不僅時常鬧風寒、染風濕,還罹患了眼疾,雙目不能視物,日常起居彌足不方便,時常需要旁人在一邊襄助他。

貼身侍候老太爺的這一樁事體,本亦是溫廷猷親力親為,溫廷涼只需要買藥與煎藥即可,現在輪至他來操持家內中饋,以及躬自伺候老太爺,溫廷涼亦是在這樣的時刻裏,真正體察到了溫廷猷的頂梁柱作用,維系著整個溫家的日常運轉,以及溫廷猷平素做太多活兒的不易。

目下時值回南天時,天候潮濕涼寒,空氣與地上常結著一層一層的黏稠水霧與濡濕水汽,衣物並不那麽容易幹,時常是晾曬了連續兩日,衣物亦仍舊是濕寒的,像是一坨折疊起褶的冰。

衣服不幹,但溫廷猷必須每日皆要保持身軀的清潔,衣物得要常換常新,溫廷涼遂是使用堂廚之中的火爐,將衣服逐一用火爐烤幹烘暖。

這一會兒,溫廷涼就給溫廷猷換上了一套烘暖過的春衫,剛換完,溫廷安與溫廷猷他們就搴簾入內而至。

一切皆是剛剛好的樣子。

溫廷涼拍了拍溫廷猷的肩膊,用故作輕松的口吻說道:“四弟,長兄和二哥來看你了。”

溫廷猷仍舊不響,連一絲一毫的反應都沒有。

溫廷涼道:“怎的連兄長們都不理睬了,未免也太沒禮貌了啊。”

溫廷安目睹此況,心中仿佛被萬千根細小密直的絨針,狠狠地戳了一下,這一種疼,起初並不那麽劇烈,但它的疼楚,是循序漸進的,從心壁上一小塊方寸之地,逐漸蔓延至五臟六腑,她疼得簡直無法呼吸,連小幅度地呼吸一下,皆是覺得困難不已。

好像有一只隱形的手,將她從高地之中沈沈地拖拽了下去,一路拽至深谷之中,她從高處跌墜在了谷底當中,愧怍感在這一刻,真正抵達了峰值。

她按捺住躁動勃發的思緒,眼中有一些濡濕的水漬,但她竭力隱忍住,自袖袂之中摸出了一個瓷實的小瓶子,遞與溫廷猷,溫聲道:“三弟,餵他吃下去。”

溫廷涼納罕地道:“這是……”

溫廷安道:“我們去見了你大伯,這解藥是他給的,對四弟的病疾有所裨益。”

“竟、竟是大伯給的?”溫廷涼頗感不可思議,嗓音裹藏了一絲震意,手中接過來的細小纖頸瓷瓶,仿佛有千斤般沈重,他匪夷所思地道,“你們見到他了?”

溫廷涼來廣州府約莫有近大半年了,但仍舊沒有見到過溫善晉。

溫廷安失笑地道:“我們自然是見著他了,這空缺的兩萬斤糧米,便是他借的。”

溫廷舜凝聲道:“時間很是促迫,目下快些給溫廷猷服藥。”

此話一出,適才儆醒了屋中之人,溫廷涼如夢初醒一般,忙不疊行至床榻前,撥弄開了小瓷瓶上的按鈕,一枚山茶色的、指甲般大小的藥丸,流淌在了他的手掌心,他的掌心適才掂了掂這一枚藥丸,先是看了溫廷安一眼,溫廷安給了他一個確證的眼神,示意他可以做下一步的行動。

溫廷涼再是去看了溫廷舜一眼,溫廷舜給他一個沈定篤靜的眼神。

少年的眼神天然有一份安撫人心的力量,一下子將溫廷涼略顯毛躁的心中邊角,捋平得嚴嚴實實。

溫廷涼撚緊了手中的藥丸,另一只空置的手,輕輕扳起溫廷猷的下頷,將藥一舉餵入他的口中。

聽聞溫廷安將溫善晉的解藥帶回一事,溫善魯與溫善豫俱是從外頭趕了回來,陶一和其他孩子攙扶著溫青松,老人家拄著硬質、陳舊的竹笻,一步一步地踱入院子中心。

一時之間,屋中所有人,俱是斂聲屏息地凝視著這一切,他們不知曉解藥是否能夠起到真正的效用,整個人的心,庶幾是牽系在了此處。

溫廷舜還吩咐郁清,速速去將劉大夫請了過來,吩咐他在溫廷猷服下過藥後,著手去拭一拭他的脈。

劉大夫風塵仆仆地趕到了來,聽聞溫廷安帶回了一枚什麽奇藥,還給溫廷猷服用了下去,他本是有些隱憂的,但這一份隱憂,在他去拭溫廷猷的腕脈之時,悄然戛然而止。

“溫四少爺,本是氣血皆枯,脈象虛浮,但今時今刻,他的脈象儼似枯木逢春,正氣頗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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