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63章

關燈
第63章

梁庚堯稍稍一怔, 晦黯的眼神自溫廷安身上,騰挪至沈雲升身上,唇畔浮起了一抹斟酌的哂意——

“這可當如何說才好, 譬如你們大鄴有黨爭, 同理, 我們金國亦是存在黨錮之爭。二十年前,金禧帝吞並了元祐十六州,施行一統分治之策,將疆土蓋分東西兩域, 東域與西域皆設東閣西閣,由兩位完顏氏皇子握權治理,東閣漢人居多, 便一切循從漢化之治, 西閣金人居多,乃是遵從舊制。”

“梁某生於東域, 父親是東閣的千戶,母親是從戰俘營裏抓來的漢人, 因於此,梁某自記事起,便通漢語,識漢文, 面貌亦是同漢人肖似, 中舉後乃官拜金國東閣文淵院的院丞,官位俗稱東面官。掌治東閣的皇子乃是完顏宗策,金禧帝的第九子, 九殿下與掌飭西閣的三殿下,二人的關系素來不睦, 使得東西兩閣形勢萬分緊張,尤其是近一年,幾近於劍拔弩張,梁某必須替宗策殿下做出籌謀,不能讓三殿下太過於囂張。”

提到被吞並的元祐十六州,眾人心裏,幾乎在此一刻都顫了一下。

現在在大金疆域的版面之上,東域是與大鄴的領土相毗鄰,東域裏便是囊括了元祐十六州的整片領土,還有生活在其間的漢人,他們淪落為了『質民』,已經徹底無法回至故土,絕大部分選擇隨遇而安,落地生根,與金人結合,不少人如同梁庚堯一樣,都是混血的家生子。

話及此,梁庚堯話裏藏著一抹深意,繼續道:“三殿下一直覬覦洛陽兩坊輿圖,且在洛陽城內頻設據點,意欲一面禍亂聖聽,一面吃透軍機要聞,他們選擇與樞密院、刑部合盟,梁某自然不會讓他們得逞,假令他們一朝得了勢,那將對宗策殿下大為不利。鑒於此,梁某在三舍苑潛伏密查時,適才發覺到,大理寺與樞密院乃成分庭抗禮之勢,處境幾近於你死我活,這十分契合梁某的意圖,為了全局,為了宗策殿下,梁某自當會選擇與你們大理寺合作。”

溫廷安倏地想起了許久之前,鐘瑾受其父之命,將梁庚堯引入了文庫三樓禁地,她思緒一霎地千回百轉,定了定眸色,凝聲道:“按你所述的那般,鐘瑾試探你,將你引入文庫禁地,也就是讓你落入鳶舍布下的局,你是故意自投羅網的?真實目的在於利用大理寺,來制衡西苑三皇子麾下的勢力?”

梁庚堯在文庫被擒獲一事,沈雲升與崔元昭都是知情的,聽溫廷安這般話,他們臉上皆有一片愕然之色,顯然有些不可置信,大抵還是一直覺得局勢掌握在自己手中,孰料,對方是在竊自示弱引虛,反而是真正利用了他們,不可不謂之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沒什麽利用不利用,話別講得這般難聽,”梁庚堯彎了彎蘸血的細眸,淡聲說道,“梁某與你們的阮寺卿,不過是各取所需,互利共贏罷了。”

溫廷安睫羽沈斂,銅獸犄角處懸掛的油燈,躍動的火光覆照在了她的面容上,襯得她神情嚴肅冷然,她遂是徐緩地攥緊了拳心,謹聲道:“你向大理寺提供這等軍機要聞,那你打算讓大理寺給你提供何種籌碼?”

梁庚堯偏著頭打量著她,眸色充滿了興味,他大抵覺得她的話辭有些忍俊不禁,想要發笑,也笑了出來,但那一陣陰鷙的笑音在空蕩蕩的牢房顯得極為冷銳,空洞蒼涼至極致的音腔,碰撞在他那臒瘦纖薄的胸肋之中,儼似寒冬殘風貫穿在了千瘡百孔的柴扉,質感是破敗且蒼冷的,教人毛骨悚然。

梁庚堯道:“現在梁某的命脈拿捏在了大理寺手上,憑阮寺卿的鐵血手腕與行刑力度,會有耐心聽梁某跟他討價還價麽?”

溫廷安不動聲色地掃視對方一眼,殘紅斑駁,麥草枯黃,壁影漆烏,這個大金諜者堪稱狼狽得不成人樣,鱗傷爬滿了他的軀體,面頰和眉眸之上,都是糊滿腥血的創痕,甚至是,他想要動彈一下,一陣近乎破碎的關節斷裂之聲,糅合著鐵鏈曳動青石磚的悶響,在他的骨骼之上劇烈地巡回游動。

不知為何,溫廷安感覺梁庚堯是認得她的,這份相識猶若生發在很久之前,絕非因為她是溫善晉之嫡子,她審視著梁庚堯,斟酌著他方才那一番話辭,有一種隱隱約約的心念纏繞在她的心頭,但這一份心念,又如黏滑的一尾魚潛入了深海裏,竟是無所遁形,教她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欲要仔細在記憶裏打撈,卻是徒勞無獲。

溫廷安不由地望向了周廉,周廉淡淡地擡眸,從牢門門楣之下起身,自影壁處取下了油燈,偏首道:“拷問完了?”

溫廷安搖了搖頭:“此人之所言,真假參半,不可全信。”

歷經方才的觀摩,周廉對溫廷安有些改觀,但面上並不顯,又看向了沈雲升、崔元昭與蘇子衿,問道:“你們三位可有什麽想問的?”

三位少年搖了搖頭,道:“沒有。”

周廉便是帶著四人離開了。

牢房重新落了鎖,人聲消散之後,潮濕的牢房裏顯得空曠幽邃,梁庚堯半靠在淺黃的草垛處,牢裏僅燃有一盞黃油燭,東墻的鐵窗是呈拱形,落入裏頭的日色本就極淡,昨夜落了一場沛雨,空氣之中遂是彌漫著濕熱的黴朽氣息,是鐵物燒融並剝蝕掉的氣息,諸多白蟻攀爬在窗沿周遭,遮蔽住了一小撮枯黃的日色,因於此,整座牢房襯得似是幽冷的洞穴。

梁庚堯一直望著溫廷安的背影,隔著泛著銹漬的鐵褐色的鐵牢,少年的身影,雖纖薄,卻又清雋,投落在青石地面處的剪影輪廓,像極了皮影絹面之上的角兒,稍不留神之間,這一道身影,便消散在了一片濃稠的寫意之中。

“溫廷安……”梁庚堯噥喃了一下她的名諱,不由地品出一絲異樣,眉間掠過一份若有所思之色,抿起了唇角,“這一張臉,怎的會這般肖似,那個人……”

他最終的話辭,泯沒在了一片昏昧裏。

溫廷安等人跟隨周廉,魚貫離開了刑獄,覆踅回了府衙的東直房,阮淵陵尚在候著他們四人。

周廉將人帶到後,便是很快退下了,順帶將左右兩扇門闔掩而上。

“除了暗探屍首的驗狀,除了梁庚堯的供詞,可還有什麽想問的?”阮淵陵端坐在一方如意垂拱烏案之前,擱下了案牘,淺淺啜了一口熱茶,掃視眾人一遭,視線最終停頓在溫廷安身上。

很顯然,阮寺卿在等溫廷安的話辭。

溫廷安拱了拱手,斟酌著道:“方才晚輩相詢過梁庚堯,此人精明詐黠,雖明面上願意給大理寺提供秘聞與線索,但最終是有自己的一份籌謀在,他之所言,不可全信。”

就拿他挑唆她和溫善晉的父女關系可見,此人機心頗重。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阮淵陵抿了抿薄唇,指腹撚緊了玉扳指,道,“梁庚堯此前口風極嚴,但後來忍受不住酷刑,將實情都招了,你方才去了牢獄,看清了他目下是何種情狀,他當坦白從寬,還是抗拒從嚴,心中自當是有定數的。”

沈雲升眸底有些深意,道:“方才梁庚堯說了,他隸屬於東閣的東面官,專為金國九殿下完顏宗策效命,這人肯襄助大理寺,是為了出賣西閣所派遣出的諜者,照此看來,如果常氏酒坊真是金人的據點之一,那裏頭潛藏著的諜者,效忠於西閣的,應當不在少數。”

崔元昭有些一籌莫展,道:“沒想到金國裏也有黨爭,也有爾虞我詐的內訌,事已至此,我們眼下當如何做?”

須臾,只聽溫廷安道:“梁庚堯提供的線索和信息蔚為陳雜,我們明日若是要潛入常氏酒坊,則必須事前認真規劃,先集中心思做哪些事,查哪些線索才行。至於不是太緊要的線索,則需先放一放。”

阮淵陵眸底掠過一絲欽賞:“不妨說說你的計策。”

溫廷安道:“太子殿下雖然派遣了兩道任務,一為偽詔,一為據點,但終歸到底,任務有且只有一樁,那便是潛入常氏酒坊,搜集媵王貪墨蓄兵、通敵叛國的兩種物證。假若我們能搜集到媵王與常娘的往來文書或是賬簿,那很可能與挪用銀錢豢養私兵相關,假若我們能搜集到金諜據點與金諜做偽詔的證據,意味著媵王很可能在暗中行通敵叛國之事。”

她看向其他三人:“阮掌舍派遣了兩位暗探,他們二人想必是岔開兩條線索,各自分頭搜集這兩種物證,如此,我們現在已有四人,不若也分頭行動,其中兩人著重去搜集常氏酒坊的賬簿與開支用度,另二人則去調查媵王與金諜據點有無私下來往一事。”

阮淵陵淡然地笑了一笑,拂袖道:“你說得頗為縝密,雖說目前九齋只剩你們四人,但也不能群龍無首,溫廷舜不在,你們四人得選出一位臨時的齋長,此次行動,便是需要聽候齋長一人之命。”

溫廷安本欲替自己爭取一回,殊不知——

沈雲升道:“溫兄足智多謀,有大局之觀念,我選溫兄做齋長。”

崔元昭道:“溫公子頗有文韜武略,義薄雲天,論齋長之位,我定然選溫兄。”

蘇子衿道:“我也選溫兄。”

三人是出奇的默契,一致都欽定了她,使得溫廷安原先打好的腹稿,基本都用不上了。

阮淵陵薄唇輕抿,覆淺啜了一口溫茶,娓娓道:“既然如此,那溫廷安就暫代為九齋的齋長,你們此番潛入常氏酒坊之時,全程聽候溫廷安之命來行事,知否?”

眾人悉是點頭稱是,阮淵陵遂道:“那麽本官即刻吩咐朱叔前來,替你們四人逐一易容,晚些時候,也會給你們發放帳籍與身份,明日卯時,會有暗樁安排你們去酒坊。”

曙色高高地升起,恰是一日的晌午光景,從衙門到鳶舍的通衢之上,石道的罅隙處蘸滿了霧蒙粘稠的乳白水汽,但遠空一隅的穹空,明顯累疊著一重霾意過甚的雲,風勢漸烈,透著輕微的凜意,吹拂得溫廷安耳廓隱微泛疼。

溫廷安等人先回至九齋所在的院舍,趁著朱常懿帶著家夥來之前,她先分配了大致的任務,關乎媵王與金諜私通之證據,她同蘇子衿來搜集,沈雲升與崔元昭二人,則去密查常氏酒坊的賬簿與文書。

她這般分配,明顯存了一些自己的私心,想要撮合一番沈雲升與崔元昭。

三人並無甚麽異議,僅是,崔元昭眸波瀅瀅,憂心忡忡地問道:“溫公子,雖說我們要兵分兩路,但我們真的不管溫廷舜他們了嗎?”

溫廷安凝了凝眉心:“我們自然要調查他們的下落,方才在阮掌舍在跟前,我不好提及,以免遭訓。其實,我是這般想的,人命關天,無論任務再如何重要,我們都不能棄他們於不顧,阮掌舍說這五人是在酒場裏失蹤的,如此,酒場是有必要走一趟的了。”

晌久未言的蘇子衿,聽出了言外之意:“我們明面上是要去調查金諜據點,但實質上,是要去密查溫廷舜他們的下落?這般做,會不會太冒險?萬一被掌舍覺察到,當如何是好?”

阮淵陵先前鄭重其事地說過了,九齋的第一要義是絕對服從於太子,宗旨是任務至上,若是首一回任務便不循照掌舍之命,眾人無法料知其結果會當如何。

溫廷安深深忖度了一會兒:“自古以來,魚和熊掌俱是不可得兼,若是任務和人命之間選其一,我一定會選擇後者。”

沈雲升細細地聽著,微覺不妥,道:“若是要救人,我們便就一起救,只讓你和蘇兄二人去酒場,前路未蔔,我們不能讓你們二人擅自涉險,我們四人一起去的話,若是出了甚麽事況,彼此之間也好有個幫扶與照應。”

崔元昭明顯偏向於沈雲升:“是啊,溫公子,既是要去救人,理當我們一同去救才是。”

溫廷安聽罷,一陣失笑,隨即搖了搖頭:“這般不可。阮掌舍交代給我們兩項任務,至少要完成一項,易言之,那兩位暗探所搜集到的常娘與媵王往來的文書與賬簿等物證,我們至少要取回來,七日後回舍稟命交差之時,也不至於會空手而歸。”

崔元昭眸底盡染愁惘之色:“可是,溫公子……”

溫廷安對他們道:“行了,我目下是齋長,命令已下,不容任何轉圜的餘地,我們就兵分兩路,循照這般計劃行事。”

溫廷安已經發了話,喻示諸人任務已然塵埃落定,饒是崔元昭再有憂慮,也不容抗阻,她抿著唇看著溫廷安,皎月般的臉盤兒上仍舊縈繞著一團隱憂之色。

少頃,泛金的日頭在天邊減淡了一分,潤濕的雨意卷土重來,朱常懿便是帶著一只陳舊的木質箱篋來了,沖著眾人老成一笑,“來排排坐,我一個一個給你們換個身家。”

朱常懿所謂的易容,說覆雜也覆雜,說簡單也極是簡單,敷上一張薄而近乎透明的面皮,發髻與裝束悉數一換,再服下一劑更聲散,易容便是大功告成。

這一會兒,輪到溫廷安了,朱老九端詳著她臉膛半晌,又繞著她兜了一圈,倏然笑了笑:“你身量清瘦,膚質玉潤,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將你扮作老叟亦或者垂髫,雖能掩其儀姿,但不知為何,此些身份與角兒總歸不適於你。不若這般,老夫便將你扮作女兒家如何?就如溫廷舜那般,天生麗質難自棄?”

溫廷安後脊一寒,忽地想起元夕那一夜,溫廷舜與她隔鏡而坐,少年挑起修直剔透的指腹,為她敷鵝粉,點絳唇,他灼燙溫熱的體溫,隨著他的輕攏慢撚,儼似燈油跌入了蠟芯之中,在她的粉頰肌膚上撩起了一簇山火,彼此的吐息也漸然燙熾了起來,不知是誰的聲息先亂的。

甫思及此,溫廷安極為抗拒地道:“我不行,我不可,我不能!”

朱常懿以為溫廷安是嫌女裝小器,忙吩咐左右童仆摁住她躁動的肩膊,正色道:“溫廷安,你的面容長得比溫廷舜那小子還漂亮些,溫廷舜趨於矜冷,而你趨於柔媚,你若是穿上女兒衣,指不定會比他更能以假亂真。”

溫廷安:“……”

她不由底氣略虛,她本就是女兒身,若是穿回女兒裝,自然會稱身無比,但這般一來,暴露的破綻也太多了,萬一叫沈雲升他們起疑了,可該如何是好?

她想起離開溫府之前,呂氏對她的耳提面命——“其一,守口如瓶,絕不可對任何人訴說自己的真實身份。”

溫廷安堅決不出做出任何退讓,搖了搖頭,道:“我不太行的,朱叔,您不能把我扮成像溫廷舜的那般模樣,不然的話,角色與身份都相撞了,最後豈不是容易落人話柄?您縱然想讓我反串,不若將我扮成花甲老婦或者洗腳婢,橫豎將我扮醜些就好,總比把我收拾成溫廷舜那般合適些。”

朱常懿聽罷,細細尋思了好一會兒,覺得溫廷安說得在理,但又總覺得她的話有些詭異,哪有人甘願把自己扮醜的呢?他沒將此事往深處去想,遂是道:“那便照你所述的來,你且先閉上雙目。”

溫廷安遂是闔上了眼眸,正襟危坐,朱常懿在烏案上燃了一鼎嵌玉博山爐,絲絲爐煙催人欲眠,溫廷安殊覺思緒陷入了一片沈沈的棉絮之中,僅覺有一只描筆在皮膚上徐緩游動,她無知無覺之中小憩了許久,待再睜眸之時,朱常懿適時將一面銅鏡放置在她的近前,及至溫廷安的視線觸及了鏡面,她整個人稍稍一怔。

敷在她面容之上的面皮,其實是由數味中藥冶煉而成的薄膠面具,質感極輕,輕薄如紙,每一寸都均勻地黏連在肌膚之上,溫廷安原本毫無瑕疵的年輕玉容之上,此刻是一張黧黑的婦人面,面相和善且敦實,溫廷安牽動了一下唇角,鏡面之上的婦人亦是牽動了一下唇角,露出一絲質樸的笑意,甚至,因為唇肌的牽動,臉部上的褶痕與皺痕隨之牽動一二,連一絲筋肉細微之處都惟妙惟肖,可見這一張面具之逼真絕倫。

她領到了帳籍,身份是幽州陵川稗縣一殷實人家的粗使婆子,姓秦,年值不惑之齡,是個手腳麻利的寡婦,專司灑掃庭除的卒務,稗縣三年前害了一場澇災,秦氏的主家死絕了,走投無路之下,只能來京投奔一個表親,順帶尋營生來糊口,這便是溫廷安身份的背景脈絡,她戴上了秦氏的面具後,朱常懿便給她飲下半盞更聲散,且命她說句話試試。

溫廷安嘗試著淺淺咳嗽了一聲,隨口道了幾句話,昔日低沈清潤的少年嗓音消散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地是粗糲蒼老的婦人嗓音,感覺一下子就湧現出來了。

“更聲散能維持整整七日,待七日過後,你的嗓音自會變回原狀,”朱常懿又遞了一枚紅穗小瓷瓶,交代她道,“這一份面具乃由較為特別的材質燒煉而成,一旦敷上,一般而言,手撕不卻,火燒不盡,濯洗亦是不褪,得用竹灰與明礬糅合勻抹,方才能卸下此面具。”

裏頭攏共有九人份的量,溫廷安將小瓷瓶拿捏在手掌心之中,掂了掂,繼而納入了袖囊之中,在常氏酒坊之中,這一枚小瓷瓶便是他們相認彼此的暗號,一定要慎用才行。

接著,朱常懿又給她遞了一套尋常粗使婆子所穿的陳舊衣物,為了營造出常年幹重活的痕跡,除了衣物繡襟之上須打有補丁,她的手也必須變得黝黑且粗糙,否則容易露出破綻。朱常懿覺得溫廷安的手太細皮嫩肉了,遂是拿了一銅盆的細碎黃砂,命她用手腹磨砂,持續磨上一整夜,也就是六個時辰。

手腹上假令要長出薄繭和細紋,得靠砂去慢慢地磨,擱在平素,至少撚磨上七日,目下任務迫在眉睫,只能趕鴨子上架,能磨多久便是磨多久,持續磨碾上一陣子,手腹之上至少會留下一些粗糲的痕跡。

溫廷安萬萬沒想到,簡簡單單的易個容,原以為只消變一張臉就好,但深究的話,居然還有如此多的門道,聲線、儀態、服飾、談吐,等等,都有見微知著的講究。

歷經一整夜的磨砂之後,溫廷安那一雙堪稱細皮嫩肉的手,終於有了一些滄桑感,指腹亦是有了一些粗糙的質感。

翌日卯正牌分,無風無雨也無晴,溫廷安他們離開鳶舍,前去與暗樁回合。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