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昔在家為女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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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昔在家為女時
第二十九章
顧安歌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徑直走進營帳，準備坐在帳中的主位。
然而在經過李相身邊時，衣袖被李相伸手拽住了。
“你是誰？”
李相聲音極冷，盡顯大夏一方藩王的倨傲，絲毫不見剛才低喃時的顫音。
顧安歌笑了笑，轉身看向瞇眼打量著自己的李相，道：“我叫顧安歌。”
“顧家的女兒，被禦史大夫硬塞給天子的宮妃。”
李相眸光一點點暗了下去，松開了扯著顧安歌袖子的手。
顧安歌看了一眼被他抓過的衣袖。
她新換的衣服料子雖不及她當皇太女時的華貴，可也不是甚麽市面上常見的料子，是地方新上貢的隱花星錦，只供天家皇室的錦。
以四葉花與八角星為主，枝葉與點紋輔助，地徑與花徑一色，花紋則是另一色，時隱時現，甚是好看。
當然，單只是好看，這種料子是進不來皇城的，隱花星錦之所以能被選做貢品，還有另一個原因——世人皆知，織錦綢緞好看歸好看，卻極為不好打理，稍一碰觸，便能留下大片皺褶。
大夏立朝之初，太/祖皇帝皇後為避免子孫後代敗壞祖業，便以身作則，留下勤省節約的祖訓，前朝皇室那種衣服只穿一次便扔掉的習慣，在本朝並不實行。
可貴人們大多穿的是綾羅綢緞，穿上幾次，便皺得不成樣子，很是讓織室令為難。
為此事，織室令沒少為難地方織室，讓他們出新料子，不僅模樣好看，還要不容易發皺。
隱花星錦便是這樣被送入了皇城。
顧安歌看著被李相抓皺的衣服，瞥了一眼李相。
李相抓她時究竟多用力，才會將隱花星料子做就的衣服弄成這樣？
李相還是被她剛才的話亂了心神。
只是數十年的沈澱，讓他不再像當初那般莽撞，學了幾分顏道卿的喜怒不形於色。
可惜的是，他到底沒有修煉到家，細微的動作，還是能出賣他的內心。
而不是像顏道卿那般，任誰都猜不到他心裏在想甚麽。
“你既然是李桓的宮妃，那便滾回李桓身邊，來本王營帳做甚？”
李相看著顧安歌，冷聲說道。
李相不客氣的話並沒有激怒顧安歌，甚至讓她來了幾分興致，她眸光輕轉，笑道：“顧安歌是我現在的身份。”
“你想不想知道我以前的身份？”
以前的身份？
李相皺了皺眉，審視著自己面前的少女。
她的相貌無疑是極美的，如煙雨過後楚楚可憐的花，讓人心生憐惜，偏她的氣質卻與她的長相不大匹配，秀氣的眉微微挑著，盡顯張揚之氣，秋水似的眸裏含著幾分狡黠，像極了他記憶裏的那個人。
李相呼吸微頓，目光繼續向下。
她左眼下方，有著一顆小小淚痣，殷紅似血，襯得她肌膚極白。
更像了.......
明明是完全相左的容顏，偏給他的感覺卻像是那人重生了一般，與往常一樣，看好戲似的看著他。
李相藏於袖袍內的手指微緊，低聲問道：“你以前的身份是甚麽？”
少女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笑。
李相忽然便響起，自己最後一次見李粲時的場景。
那時的李粲，也是這樣笑的。
笑眼彎彎，卻又不懷好意，是只狡猾的小狐貍，暗搓搓藏起自己的小爪子，努力做出一副嬌憨樣子來。
那時的他尚不知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仍拿以往的態度對待她。
最後他們與之前一樣，大吵一架。
李粲牙尖嘴利，他吵不過她，便動起手來。
他弄壞了李粲喜歡的發簪，李粲削去了他半片衣角。
宮人們不敢上前攔，連忙給天子遞消息。
天子聽到他們又鬧起來，急匆匆趕來，拉住正在氣頭上的他們。
天子說，都是一家人，何苦鬧成這樣？
李粲便說，我才沒有這種一無是處的兄長。
他說，我也沒有吃喝玩樂養面首的妹妹。
這種話似乎是他們的宿命一般，每次吵到最後，總要甩出這一句。
最初聽到時，只覺得刺耳，後來聽得多了，竟也習慣了，不疼不癢。
可那時的不疼不癢，現在想來，卻像鈍刀子割肉一般，每想起一個字，便是一寸生生的疼。
他後悔了。
他開始懷念，那個張揚跋扈的小公主，那個如小刺猬一般，對人豎起滿身的刺，然而內心卻很柔軟的小公主。
他甚至忍不住去想，如果能重來，他該如何做一個好兄長。
她要胡鬧便讓她去胡鬧，她想養面首，他便走遍天下給她挑選美男子。
畢竟她說得很對，同為天家子嗣，憑甚麽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而她只能守著一個男人過日子？
世間不公，莫過於此。
往事紛紛湧上心頭，李相閉了閉眼。
再睜眼，看著面前氣質像極了李粲的顧安歌，從不信奉鬼神之說的他，生平第一次，突然便信了前世今生。
甚至在心中開始祈禱，祈禱眼前的人，是之前他惡語相向，如今卻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李相全身的血液盡數湧上腦海，右手不受控制地拔出腰間佩劍，劍鋒指著顧安歌的胸口，啞聲又問了一遍：“告訴本王，你以前的身份是甚麽？”
如果她不是，他會毫不猶豫刺進去。
天之嬌女的粲粲只有一個，死了便是死了。
他不允許任何像粲粲的人的存在。
哪怕她是李桓的宮妃。
被人用劍鋒指著胸口，顧安歌卻並不緊張，因為她知道，李相是不會動手的。
以前她總覺得她了解李相，重活一世才發覺，她對李相的了解太片面。
她只看到李相對她的陰暗面，卻不曾看到，李相的另一端。
顧安歌垂眸看著閃著寒光的劍鋒。
若以平常人的眼光來看，李相手中的劍鋒利無比，華貴異常，可依她做了多年皇太女的眼光來看，劍鋒上雕刻的花紋不夠細致，劍柄處鑲嵌的寶石色澤也不夠鮮艷，甚至就連佩劍上垂著的流蘇，也是舊文，一看便是上了年頭的東西。
李相的封地是頗為富庶的州地，僅次於華京城的存在，以他藩王的身份來用這把劍，委實有些寒酸。
這把劍是她送給李相的。
那時李相很嫌棄，說他身為一國藩王，怎會用這種佩劍？
她便說，愛用不用，不用便換給她，她送給旁人。
李相聽了她的話，哼了一聲，取下腰間原本的佩劍，將她送的劍掛在腰間，分外不情願道：“既然你誠心誠意送了，我便勉為其難收下罷。”
“畢竟我是你兄長，不好拂了你的面子。”
直至今日，她仍能響起李相說話時的語氣與神態。
她一直以為李相是嫌棄她送的劍的。
直至今日。
顧安歌伸出手，用食指與中指夾著劍身。
劍身冰涼，輕輕一顫。
是李相在害怕。
他怕她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顧安歌笑了起來。
天不怕地不怕的李相，竟也有這般膽小的一日。
“我以前的身份，是皇太女。”
顧安歌擡起頭，迎著李相灼灼目光，平靜道：“我叫李粲。”
“木子李，‘今夕何夕，見此粲者’的粲。”
帳門並未放下，正午的陽光直直照進來。
李相的臉慘白如紙，眼眸幽黑如夜，薄薄的唇不住哆嗦著。
“我是皇太女李粲。”
顧安歌聽到自己的聲音。
不，是李粲。
她只是占了顧家女的身體，她骨子裏，仍是耀如春華驕矜張揚的李粲。
皇太女李粲。
不坑，填坑中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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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顧安歌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徑直走進營帳，準備坐在帳中的主位。
然而在經過李相身邊時，衣袖被李相伸手拽住了。
“你是誰？”
李相聲音極冷，盡顯大夏一方藩王的倨傲，絲毫不見剛才低喃時的顫音。
顧安歌笑了笑，轉身看向瞇眼打量著自己的李相，道：“我叫顧安歌。”
“顧家的女兒，被禦史大夫硬塞給天子的宮妃。”
李相眸光一點點暗了下去，松開了扯著顧安歌袖子的手。
顧安歌看了一眼被他抓過的衣袖。
她新換的衣服料子雖不及她當皇太女時的華貴，可也不是甚麽市面上常見的料子，是地方新上貢的隱花星錦，只供天家皇室的錦。
以四葉花與八角星為主，枝葉與點紋輔助，地徑與花徑一色，花紋則是另一色，時隱時現，甚是好看。
當然，單只是好看，這種料子是進不來皇城的，隱花星錦之所以能被選做貢品，還有另一個原因——世人皆知，織錦綢緞好看歸好看，卻極為不好打理，稍一碰觸，便能留下大片皺褶。
大夏立朝之初，太/祖皇帝皇後為避免子孫後代敗壞祖業，便以身作則，留下勤省節約的祖訓，前朝皇室那種衣服只穿一次便扔掉的習慣，在本朝並不實行。
可貴人們大多穿的是綾羅綢緞，穿上幾次，便皺得不成樣子，很是讓織室令為難。
為此事，織室令沒少為難地方織室，讓他們出新料子，不僅模樣好看，還要不容易發皺。
隱花星錦便是這樣被送入了皇城。
顧安歌看著被李相抓皺的衣服，瞥了一眼李相。
李相抓她時究竟多用力，才會將隱花星料子做就的衣服弄成這樣？
李相還是被她剛才的話亂了心神。
只是數十年的沈澱，讓他不再像當初那般莽撞，學了幾分顏道卿的喜怒不形於色。
可惜的是，他到底沒有修煉到家，細微的動作，還是能出賣他的內心。
而不是像顏道卿那般，任誰都猜不到他心裏在想甚麽。
“你既然是李桓的宮妃，那便滾回李桓身邊，來本王營帳做甚？”
李相看著顧安歌，冷聲說道。
李相不客氣的話並沒有激怒顧安歌，甚至讓她來了幾分興致，她眸光輕轉，笑道：“顧安歌是我現在的身份。”
“你想不想知道我以前的身份？”
以前的身份？
李相皺了皺眉，審視著自己面前的少女。
她的相貌無疑是極美的，如煙雨過後楚楚可憐的花，讓人心生憐惜，偏她的氣質卻與她的長相不大匹配，秀氣的眉微微挑著，盡顯張揚之氣，秋水似的眸裏含著幾分狡黠，像極了他記憶裏的那個人。
李相呼吸微頓，目光繼續向下。
她左眼下方，有著一顆小小淚痣，殷紅似血，襯得她肌膚極白。
更像了.......
明明是完全相左的容顏，偏給他的感覺卻像是那人重生了一般，與往常一樣，看好戲似的看著他。
李相藏於袖袍內的手指微緊，低聲問道：“你以前的身份是甚麽？”
少女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笑。
李相忽然便響起，自己最後一次見李粲時的場景。
那時的李粲，也是這樣笑的。
笑眼彎彎，卻又不懷好意，是只狡猾的小狐貍，暗搓搓藏起自己的小爪子，努力做出一副嬌憨樣子來。
那時的他尚不知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仍拿以往的態度對待她。
最後他們與之前一樣，大吵一架。
李粲牙尖嘴利，他吵不過她，便動起手來。
他弄壞了李粲喜歡的發簪，李粲削去了他半片衣角。
宮人們不敢上前攔，連忙給天子遞消息。
天子聽到他們又鬧起來，急匆匆趕來，拉住正在氣頭上的他們。
天子說，都是一家人，何苦鬧成這樣？
李粲便說，我才沒有這種一無是處的兄長。
他說，我也沒有吃喝玩樂養面首的妹妹。
這種話似乎是他們的宿命一般，每次吵到最後，總要甩出這一句。
最初聽到時，只覺得刺耳，後來聽得多了，竟也習慣了，不疼不癢。
可那時的不疼不癢，現在想來，卻像鈍刀子割肉一般，每想起一個字，便是一寸生生的疼。
他後悔了。
他開始懷念，那個張揚跋扈的小公主，那個如小刺猬一般，對人豎起滿身的刺，然而內心卻很柔軟的小公主。
他甚至忍不住去想，如果能重來，他該如何做一個好兄長。
她要胡鬧便讓她去胡鬧，她想養面首，他便走遍天下給她挑選美男子。
畢竟她說得很對，同為天家子嗣，憑甚麽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而她只能守著一個男人過日子？
世間不公，莫過於此。
往事紛紛湧上心頭，李相閉了閉眼。
再睜眼，看著面前氣質像極了李粲的顧安歌，從不信奉鬼神之說的他，生平第一次，突然便信了前世今生。
甚至在心中開始祈禱，祈禱眼前的人，是之前他惡語相向，如今卻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李相全身的血液盡數湧上腦海，右手不受控制地拔出腰間佩劍，劍鋒指著顧安歌的胸口，啞聲又問了一遍：“告訴本王，你以前的身份是甚麽？”
如果她不是，他會毫不猶豫刺進去。
天之嬌女的粲粲只有一個，死了便是死了。
他不允許任何像粲粲的人的存在。
哪怕她是李桓的宮妃。
被人用劍鋒指著胸口，顧安歌卻並不緊張，因為她知道，李相是不會動手的。
以前她總覺得她了解李相，重活一世才發覺，她對李相的了解太片面。
她只看到李相對她的陰暗面，卻不曾看到，李相的另一端。
顧安歌垂眸看著閃著寒光的劍鋒。
若以平常人的眼光來看，李相手中的劍鋒利無比，華貴異常，可依她做了多年皇太女的眼光來看，劍鋒上雕刻的花紋不夠細致，劍柄處鑲嵌的寶石色澤也不夠鮮艷，甚至就連佩劍上垂著的流蘇，也是舊文，一看便是上了年頭的東西。
李相的封地是頗為富庶的州地，僅次於華京城的存在，以他藩王的身份來用這把劍，委實有些寒酸。
這把劍是她送給李相的。
那時李相很嫌棄，說他身為一國藩王，怎會用這種佩劍？
她便說，愛用不用，不用便換給她，她送給旁人。
李相聽了她的話，哼了一聲，取下腰間原本的佩劍，將她送的劍掛在腰間，分外不情願道：“既然你誠心誠意送了，我便勉為其難收下罷。”
“畢竟我是你兄長，不好拂了你的面子。”
直至今日，她仍能響起李相說話時的語氣與神態。
她一直以為李相是嫌棄她送的劍的。
直至今日。
顧安歌伸出手，用食指與中指夾著劍身。
劍身冰涼，輕輕一顫。
是李相在害怕。
他怕她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顧安歌笑了起來。
天不怕地不怕的李相，竟也有這般膽小的一日。
“我以前的身份，是皇太女。”
顧安歌擡起頭，迎著李相灼灼目光，平靜道：“我叫李粲。”
“木子李，‘今夕何夕，見此粲者’的粲。”
帳門並未放下，正午的陽光直直照進來。
李相的臉慘白如紙，眼眸幽黑如夜，薄薄的唇不住哆嗦著。
“我是皇太女李粲。”
顧安歌聽到自己的聲音。
不，是李粲。
她只是占了顧家女的身體，她骨子裏，仍是耀如春華驕矜張揚的李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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