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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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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三

此意為君君不信

我吃了一驚,暗忖這個人不知道是不是又是甚麽烏龜忘八變的?還是果真就是他本人?可是我道行微末,怎麽分得出來呵?當下也沒什麽好氣,冷冷說道:“想聽曲兒?誰知道你是真情還是假意。先救我出去再說!”

袁昂卻是一楞,大約我從來沒有這麽疾言厲色對他說過話,一般都是諂媚討好,百般狗腿;至不濟也是嗔怪一句半句了事。但我如今怎知他是真是假?萬一那應天非帳下,真有一堆忘八烏龜擅長障眼法與窺心術,我豈不是要大大的糟糕?

“升蓮!”他的臉沈了下來,語氣也嚴肅起來。“莫要在這種時候使小性子!你我皆不知此陣深淺,萬一走得慢了,又陷在陣中,如何是好?”

我遲疑。這種語氣和態度倒是很像那個我所熟悉的袁昂,但誰又知道這不是應天非一計未成、又生一計呢?我想了想,決定還是穩妥為上,先試一試他。

“那我問你,你如此拼命,待得最後勝利之時,究竟想要得到些什麽?”

袁昂看起來頗為意外,楞了一楞。“升蓮!你在說什麽——”

“我問你,你所求的,到底是什麽?”我心下不免有些焦急了,迫近他的面容,一字一句地問道:“難道就是為了你那點微薄的正義感?或者是道義和使命感的驅使?袁昂,當這一切都結束之後,你最大的心願是什麽?”

袁昂看起來是真的被我問得楞住了。他的湛深雙眸裏似有某種奇異的光芒閃動了數下,最後終於歸為沈寂。

“自然是名登封神之列。不然,你還以為我想做什麽?”他態度冷淡,語氣平平地回答。

我卻驟然喜出望外,卻又不敢貿然撲上去,為了保險起見,我選擇無視他忽然冷淡下來的態度,繼續給他設了一個套兒。

“袁昂,你還記不記得數十年前,我曾在一個湖邊變化作采蓮女,在湖中泛舟作歌?我一直很好奇,那天我唱完歌之後,為什麽你不跟我說話,態度那麽冷漠疏離?”

袁昂看起來似是真的生氣了。他氣結地指著我,忿忿道:“你的腦袋果真是長來當擺設用的!你難道忘記了,你的歌都沒唱完,就出來一個莫名其妙的牛鼻子老道,硬說你是妖怪,要把你收了去?若不是我——”

我再無懷疑,歡叫著跳起來,撲上去一把將他攔腰抱住。

“哇,你真的是袁昂!袁昂,你有沒有吃苦?有沒有受傷?看到你平安無事,我、我心裏好歡喜呵……”

袁昂的聲音愕然地在半空中斷了,似是對我突如其來的態度轉變非常不能適應,冷著臉把我推開,道:“我可不覺得你看到我,有多麽歡喜。”

我心虛,覺得有點理虧,陪笑道:“我、我也是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得以脫身嘛……我本以為這個‘美人陣’有多厲害呢!”

袁昂冷哼了一聲,表情似是不甚自然。“是啊,是不甚厲害。所以連你這等微末道行的小仙,都能破得了它。”

奇怪,他似乎是在說著稱讚我的好話,可是為什麽我聽起來總覺得別扭?我不悅道:“是啊,是啊。不消你這先鋒官、大英雄出馬,我這小小馬前卒就先幫你擺平了這一陣。想那應天非又有何厲害之處?還不是被我的花拳繡腿嚇走了……”

袁昂忽然沈下臉來,仿佛很不滿地薄責我道:“嚇跑了應天非?那你為何還呆在這陣中不走!真想讓他重整旗鼓,殺個回馬槍之後,站在這裏等著被他抓去捆舍仙鏈?!”

聽到他那似乎又是不以為然、又是薄斥於我的語氣,我真是氣沖頭頂。我瞪著袁昂,見他神情極為憔悴,眉眼間仍不掩一抹俊美英武之氣,而眼中隱約透出某種來不及消散的擔憂之色,不由得先前那股又委屈、又生氣、又辛苦、又想哭的情緒都消了一半,只是眼中還是朦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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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掩飾自己的脆弱,我慌忙把頭一扭,不去看他;可我心中不由得又想起當日鬥膽初闖美人陣,卻看到他被鶯鶯燕燕所包圍、束手無策的情景,不禁鼻子裏冷哼了一聲,道:“那是,我怎麽比得過你這大英雄,大神仙啊!英雄一世,卻居然被區區一個美人陣裏的妖女們困住,也不怕自己一世英名,盡付流水?須知色字頭上一把刀……”

話音未落,我就聽到袁昂深深嘆息了一聲,隨即他緩緩走向我,他的氣息隨之襲來,我不由一凜,住了嘴再不說話,只是撅了嘴賭氣不理他。

“升蓮,我並非為美人陣中美色所迷,只是……只是……”他結舌起來,口吃許久,還是說不出下文。最後,索性惱羞成怒,頓足道:“我、我為何要煞費口舌,向你解釋?那些妖女貌極放浪,作出種種妖媚醜態,我趨避不及,又不敢接近她們,更不欲睜眼相看,深憎她們種種醜行,汙了我目!故此,才會著了她們的道兒……你、你卻只知苛求於我!”

我挑眉,哼道:“……強詞奪理。”但也不欲再與他爭論,遂四下張望道:“這不知又是何種陣法?你既然如此見多識廣,可有方法出得去?”忍不住還是小小地刻薄了他一句,“現下這陣中可沒有甚麽妖女擋道……”

袁昂皺起了眉,顯得十分氣惱,正要說話,我們身後忽然傳來一個驚喜的聲音:“升蓮!袁大哥!原來你們都在這裏,真是太好了……”

我詫異回望,原來竟是裳露、鸝歌和杜曜!此時只怕他們也看見了我和袁昂之間一言不合、劍拔弩張的情形,也顧不得敘一敘久別重逢的離情種種了,慌忙趕上來解圍。

裳露首先站到我與袁昂之間,柔聲對袁昂說道:“袁大哥宅心仁厚,若不是為了救回鸝歌妹妹和杜公子,又如何會為那妖媚精怪所困?升蓮方才連場激鬥,亦是太過緊張了,見到袁大哥才可放下心來,一時忍不住責怪幾句,袁大哥就不要放在心上嘛。若非升蓮及時察覺那鱉精的破綻,我們幾乎都要困死在至陽陣中……”

此時,一旁的杜曜忽而打斷裳露的話,幾步走到我面前,神色擔憂地凝視著我,問道:“這又是怎麽回事?難道仙界無人,卻只能指望你們兩個弱女子獨力來攻至陽陣麽?萬一此陣兇險,你們不敵,也只是白白送了性命!升蓮,你怎麽這樣傻?做事之前,都不考慮自身安危的麽?倘若要犧牲你們才能換來破陣,我們寧可被一直拘在那深山苦牢裏!……”

我一陣語塞,沒想到他居然如此關心我的安危!我不由得動容,眼中居然濕潤了,一時間竟無法反駁他的話,囁嚅道:“杜曜……我、我當時沒想那麽多,我……我只是想救你們出來。晚了,你們要多受多少苦呀……而且,你放心!那只鱉精功夫稀松平常,並沒給我們找多大麻煩……”

裳露一臉詫異,脫口驚道:“怎麽會?那只鱉精於拳腳上雖不甚精,可那幻術甚是可怕!我們幾乎都被他蒙騙過去,枉送了性命!”

這下不僅杜曜的臉色不太好看,連方才和我鬧了點意氣的袁昂,臉也沈了下來,冷冷問道:“升蓮,這是怎麽回事?你說清楚!”

我微微愕然,輕描淡寫道:“啊……這……那只鱉精哪有那麽厲害。裳露姐姐是未曾與他直接交手,在一旁看著,自然覺得驚心動魄。我身歷他的幻術,卻也沒被他迷惑了去,可見他修為普通,不過是應天非先放在那裏為難我們一下下的小嘍啰罷了。”

袁昂聽了我的解釋,並沒像我想象中那般立即釋然,而是面色鐵青,走到我面前,緊盯著我的臉,直到我被他看得有絲心虛,視線東飄西飄,沒了定點。

“升蓮!你不要在我面前說謊。你說!那鱉精對你用了什麽幻術?”他語氣冷冽而危險地逼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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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縮了縮脖子,決定還是避重就輕。

“也沒什麽特別的幻術,不過是……是化成你的模樣而已。馬上……馬上就被我識破了……”

“什麽?!”袁昂氣得大吼道。他雖然得道出師甚早,可謂是年少得志,但總也維持著仙人的冷靜高華氣度,甚少這樣動怒。我的耳朵被他吼得一陣嗡嗡作響。

大約其它人也沒見過袁昂氣成這樣,杜曜面現詫異之色,卻並沒有說話。裳露臉色白了一白,亦不敢再多言。

我直視著袁昂,心裏卻慢慢冷靜下來,想著當時那個假的袁昂,不顧一切將我攬入懷中,說的話都那樣情深意重……我如何斷定他不是袁昂?如何斷定?呵,那麽真實的幻術,若不是我一再被他拒絕,拒絕到這顆心已如燃燒過後的灰燼;我是一定會中計的。事實上,我當時,很想相信他,很想閉上雙眼,欺騙自己說:這個人,就是袁昂,他終於為自己的深心而動容。然而不等我閉上眼睛,心底深處那股痛楚就沖了上來,如我手中那柄九霄龍吟劍的鋒銳無匹,直要刺破我的胸腔。

我忽然對袁昂笑了一笑,笑顏無比燦爛。

“何必如此動怒?好歹那鱉精已為我殺死,他如何幻化成你的樣貌,如何欺騙我們,從此也都不必再提。美人陣既破,我的責任已了。你若有閑情逸致在此為了一只死忘八吼叫,不如與杜曜和南極老仙翁好好兒商討一下如何追捕逃掉的應天非罷。”

袁昂似是怔了片刻,那雙深瞳中洶湧地閃過很多東西;最後,終究歸為一片靜寂。他冷下面容,點了點頭說:“……也罷。既然已為你識破,想必是微末道行,倒是我過慮了。此處不宜久留,大家還是先行尋路出陣,再作打算罷。”

我們費了一番周折,才覓到一條小徑下山。袁昂手握那柄“九霄龍吟”劍,獨自走在最前面,面容繃得很緊,似是凝神分辨著前路兇吉。裳露起初似是想與袁昂並肩而行,但一則山路陡窄,二則袁昂幾次發覺裳露與他並行,就腳下加快數步,又趕了到前頭去;最後一次他疾行數步,搶到前方之後,終於好似露出一絲不耐般,回頭向裳露平聲說道:“山徑陡峭窄小,前方情形未明,以防萬一,裳露姑娘還是跟隨於後罷。”

聽得他這句話,走在我與裳露之間的鸝歌抿唇一笑,回過頭來對我低聲輕道:“這蒲草仙子幾次三番,好沒道理!這下可討個沒趣了罷?”

我默然對她搖了搖頭,想想還是開口道:“裳露姐姐一向依靠袁昂慣了,何況眼下陣法兇險,出路茫然,她下意識要緊緊跟隨我們,也是大家在一起好有個照應啊。”

鸝歌性子直率,才不管我如何為裳露粉飾太平,低聲輕嗤道:“你以為她是個沒心計的嬌弱女子?哼,我看你若與袁昂鬧翻,她只怕是歡喜得緊那!方才只見你與那個叛賊應天非搏命纏鬥,她卻躲在一旁看熱鬧!你還不知道罷?變陣之時你本陷於此陣最深處,若不是我們堅持要先來找你一起想法脫困,只怕她真會拉著袁昂,要自己先逃啦!”

我苦笑,走上去輕捏了一下鸝歌的手,方悄聲道:“鸝歌,不要這麽想。我這是沒心沒肺,不知天高地厚,方能逞一時之武勇,在這陣中亂沖亂撞;裳露姐姐以前就曾吃過那叛賊的許多虧,心生懼意也實屬正常。何況,你也知道:若論打架鬥氣,我實在高出她許多,難道反而袖手旁觀,任由那些叛賊先傷了她不成?”

鸝歌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剛要說話,我身後的杜曜已趕上了我們,此時被我們堵在了山徑上,遂停下腳步,微笑說道:“怎麽?要敘舊也不須趕在這會子罷——等我們平安歸營,你們要說上三天三夜也無妨,我可將每日那例行點卯都給你們免了。只是現在,只恐夜長夢多——”他拖長了聲音,仿佛很愉快似的沖我眨眨眼,戲謔道:“難道,你們倆是氣虛體弱,走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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鸝歌最經不得激,何況是由杜曜口中說出來?立時跳起來叫道:“怎麽會?且不說我從來就沒害過病,就是升蓮,從前也頗喜歡在我面前標榜自己體健如牛……”

我大窘,這種話怎麽能隨便告訴別人?我剛剛獨力破陣賺來的那些英明神武形象,如今又被鸝歌輕松一句話給毀個幹凈!還嚷那麽大聲,好像唯恐大家不曉得一樣——這樣下去袁昂幾時才能體會到我的種種好處,進而為我心折?

我愈想愈是懊惱,不由得提起裙裾,踢了鸝歌一腳,怒道:“你這只大嘴鸚哥,還在那裏搬弄甚麽是非?還不快快走呢!”

鸝歌咬住了下唇,似是有一絲氣惱,可轉念一想,唇角卻又逸出微微一線笑意來,左手叉腰、右手食指伸出來在我額頭上一戳,恨道:“怎麽?你難道還害臊了不成?這倒是怕誰聽見了不好呢?”

我眼珠一轉,忽然發覺自己身後一步之遙的杜曜,不禁頭皮一陣發麻,猜測鸝歌多半又是誤會了;而前額上受了她那一指之後甚痛,不由得一邊伸手揉著額頭,一邊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誰聽見都不好!你是覺得我還被大家嘲笑得不夠?……我可是一朵蓮花嗳!蓮花!本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靜植’才對!你卻拿那些愚鈍牲畜作比!嗳,真是氣死我了!……”

鸝歌瞟了我一眼,終是左不過那點好笑之意,搖了搖頭作罷。這時前面的袁昂與裳露已將我們拋離數十步之遙,終於發現後面我們三個爭執不下,停了下來等著。待我們匆匆趕上去,只見袁昂的臉色不甚好看,目光如電,掃過我們三人身上,最後薄責的眼神又停留在我臉上。

“還未出陣還營,切不可大意輕敵。”他的聲音清冷且幽遠,如冬日結冰前的山中瀑布裹挾著冰淩濺落而下。

我慌忙賠笑打圓場,“是是是……你說得對!”一邊驅趕著我身前的鸝歌,“怎麽楞在這裏?快走呀,快走呀!早點出陣才是正經!”

一路行來,居然只有數十小妖,與我們鬥了數場,皆是不敵退去。除此之外,更無他事來為難我們。我不禁對這變幻出來的新陣形產生了些許輕視,暗忖也許破得“美人陣”,定然對應天非手下妖魔鬼怪傷得甚多,只怕就是應天非本人,經此一役,也是傷了些元氣;否則他變化出的這個新陣法,怎會除了一些唬人的灰霧和攔路剪徑的小妖之外,並無他物?

我們居然就這樣順利地下了山,回歸大營。

進得主帥大帳,我們與南極仙翁及一幹仙人等一一見禮畢。“美人陣”終於被破,軍中士氣大漲,人人皆是喜眉笑眼。南極仙翁極口稱讚了我一番,說我“身手了得,有勇有謀,實乃女中豪傑,後生可畏”,縱使我面皮極厚,也被眾人讚得不由臉紅心虛起來,連連推辭道“破陣皆賴眾人同心協力之功,集思廣益之智;怎可歸於升蓮一人?老仙翁謬讚,升蓮才疏學淺,實不敢當”。但話音未落,又招來眾人新一番的溢美之詞,讓我實難招架,只好推說更衣,退了出來,方得脫身。

出得大帳,我不由得長長出了一口氣,才發覺自己背上微微沁出一層薄汗。我知道這是方才自己心虛的表現。我本為妖身,不受縛仙索約束,雖說與應天非交手確屬實打實的搏命激鬥,但我與其它仙人相比,卻也是取了巧;因此占下頭功,我心下有愧,實實難受。

我在大營中信步走著,心下有些沈重,想起與應天非那一場惡鬥,雖是最後僥幸斬斷縛仙索,可其中我的表現也並不是全無漏洞,萬一被哪個眼尖心細之人看出破綻,進而懷疑我的身份來歷,可如何是好?

我心事重重地低頭走著,渾然忘記了看著眼前的路。忽然,我視野裏出現一襲青袍的一角;我不禁大吃一驚,但還來不及收住腳步,就一頭撞上了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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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大叫,前額撞在對方的後背上,撞得我一陣頭暈腦脹。

我左手揉著前額,看見面前那人也因為這一撞而回過頭來——原來,竟是袁昂。

我驚奇地指著他,半天才叫出來:“咦!袁、袁昂!你怎麽沒有在帥帳裏和他們一起商量破陣之法,卻在這裏閑晃?”

袁昂哭笑不得,搖了搖頭說道:“他們連那陣形的名字都爭執不下,如何破陣更是無從談起;我可不耐煩等他們吵出個結果。倒是你,”他忽然面色一整,似笑非笑地睨著我道:“我雖沒能親見你與應天非那一場惡鬥,但回來之後,聽了許多人繪聲繪色的描述;現下,你已經一躍成為此次討逆之師中令人矚目的女中豪傑啦。我更聽好幾個人提起,說你此番立下頭功,就連天庭仙界,也不由得不註意到你;也許這一役畢後,說不定你也有機會名登封神仙榜哩!”

我大愕,張口結舌。“這這這……你莫要尋我開心啦,袁昂。大家不過是說笑罷了……想我只是一介修了一千二百年仍法力低微的小小仙,天庭又沒多少位置出缺,怎麽就會想到我了?何況這麽說來,裳露姐姐與我合力破‘至陽陣’,豈不是未來也會位居封神之列?”我愈說愈是覺得滑稽,不禁笑起來,“嘿嘿……天下哪有那麽便宜的事?胡亂打一架,還沒打贏,就有官做?袁昂,你這個人就是太認真了。難道你聽不出來那些仙人不過是閑來無事,拿我開心麽?”

袁昂卻不像我這般輕松。他聽了我的話,沈吟未語,忽而傾身接近我的面容,他的呼吸熱熱地吹到我臉上來。我的心驀地一動,臉上驟然燒紅了。

他就這麽近地凝視著我,許久之後,他慢慢地勾起一邊的唇角,輕聲說道:“不,升蓮。大家都是認真的。只有你不知道。”

我一楞,“什麽?”聽他的語氣,難不成我和應天非打過一架之後,還真能雞犬升天,到時候也有機會登上封神臺飽飽眼福?我抓抓頭發,陪笑說:“如此說來,大家對那個應天非還真是看重。跟他動過了手,哪怕只是像我這樣,當著他面門抓上幾爪子,大家都覺得應該封個神仙官兒做做?咳,早知如此,我肯定一早趕著拉你上山去抓他的臉了。嗳,袁昂,你說現下仙界哪兒出缺?缺一個專管雞爪子的小雜役嗎?”

袁昂的眼中很快閃過一道奇異的光芒,隨即他也掌不住,被我誇張的比手劃腳逗笑,唇角微微向上挑起,重新站直了身軀,道:“升蓮,照此說來,你很快就是‘鳳爪仙子’了……”

我跳起來,雙手抱著頭團團轉。“哎呀!我不要。怎麽聽都像是廚子,不,是廚房裏打下手的雜役……我還是寧願給你這先鋒官當個小丫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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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昂目光一閃,笑說道:“唉,我可用不起這麽武勇的女中豪傑當小丫鬟。”

難得被他一再這麽稱讚,讚得我面紅心虛,甚是不自在。好在這時候鸝歌又冒冒失失地出現,卻正好打消了氣氛裏的一絲微妙。

“餵餵,升蓮!我今日一定要找你問個清楚。你和杜……”鸝歌人未至,聲先到;好在她終於看見了袁昂,及時閉上了嘴。縱是如此,亦惱得我忍不住擡起頭來,狠狠橫了她一眼。

“大嘴鸚哥,你又想歪什麽了?”我連忙堵截她下面的話,“當著別人的面,你那點胡思亂想,也好意思拿出來大聲說!就不怕閃了舌頭?”

鸝歌本就直率,看看一旁面色平靜的袁昂,也不當一回事,大咧咧地繼續說道:“怎見得就是我一人胡思亂想了?不然你隨便在營中抓個人來問問,誰不覺得杜曜待你格外的好呢?”

我頓足,阻止不及,她已經嘴快把什麽都說出來了。我偷眼窺著袁昂,見他面上還是沒什麽表情,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起來,不由薄責鸝歌道:“嘖,還說不是胡思亂想!杜曜為人溫和親善,彬彬有禮,又身為副帥,兼顧全局,待誰不是特別的好?就是你或裳露姐姐,難道就沒得過他丁點照拂麽?怎麽偏偏就一定要著落在我身上!何況,這麽一點事,有什麽值得你這樣大張旗鼓鄭重其事地來問?”

鸝歌被我一頓搶白,氣急道:“怎麽不值得?我……我自然是有我的原因的!譬如說,那日你把我騙去替你收集露水,你卻趁機跑去和杜曜說悄悄話!何況……何況我親眼看到,你還拉著他的手,而且……他不是對你說‘難道沒有理由,我就不可以對你這麽好麽?’……”

我大愕。那天我確實是將鸝歌以收集露水為名騙開,好去質問杜曜鼓動鸝歌加入討逆大軍,有何不良居心。但我此刻又怎能對鸝歌直說?這種沒來由的懷疑杜曜的動機,大約鸝歌聽了會立時三刻跟我翻臉罷?我只好硬著頭皮陪笑道:“那、那是一場誤會。杜曜當時對我講述應天非這叛賊的種種狠毒行徑,我一時心下恐慌害怕,不由順手就抓住什麽,我自己都不記得了……而且,想是你沒看清杜曜的神情,他分明是看我緊張害怕,故此刻意與我說笑罷了,並非當真的……”

袁昂忽然哼了一聲,打斷了我詞不達意的解釋。

“是麽?但據我當時看來,他的神態可是甚為認真呵。”

鸝歌聞言暴跳,我撫額嘆氣,真不明白袁昂為何此時要忽然跳出來跟我唱反調。“袁昂!你……你莫說笑了,鸝歌可是會當真的!”我一邊狠狠瞪了袁昂一眼,一邊慌忙安撫鸝歌,“鸝歌,你……你別聽他亂說。真的沒有這樣的事。杜曜行事光風霽月,如今大逆未平,他又怎麽會真的存有這等輕佻之心呢?你就是覺得我行事再不可靠,也不應對杜曜的品格起了這樣的質疑呀。也許是我幻成的人形樣貌尚小、身量未足,因此他老是將我當小孩子一樣看待,有時興致來了,難免會逗趣兩句,誰會當真啊?”

鸝歌容色稍霽,正要說話,卻被袁昂再次截了去。

“升蓮,正如我方才所說的那樣……”他低低嘆了一聲,轉身走開。只有他的聲音,在夕陽落盡的風裏傳來。

“大家都是認真的。只有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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