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情深

關燈
情深

衛姝瑤感覺陷入了一片漆黑,泥潭裏有無數雙手拽著她往下墜。

她神志不清地伸手四處摸索,仿佛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行走。

耳畔不斷有人呼喚,喊著讓她回來。一路前行的荊棘紮得她滿手是血,疼到幾乎快忘卻手心的疼。

可她卻只是咬緊了牙,穿過漫長漆黑的一片泥濘,朝著深淵裏走去。

她走了很遠,很累。

恍惚中,她手中又拎上了一盞荷花燈,借著微弱的光,踉踉蹌蹌地往前走。

她用盡了最後的理智和力氣,找到了深藏在黑暗裏的一雙清冷黑眸。

宛若初升朝日,亦如繁星璀璨。

她終於松弛下來,感覺自己與引路的燈一同化作了光亮,融入了對方眼眸裏。

“嬋嬋,醒醒。”

她聽見那人嗓音暗啞,音調帶著一絲慌亂。

衛姝瑤渾身打著寒顫,冷汗濕透了鬢發。

她昏沈中感覺有人將她抱上了榻,又小心翼翼地給她手心上了藥。她痛苦地蜷縮著,躬著身子倚靠在他身上。

謝明翊半跪在床榻上,俯下身來,微熱的掌心順著她的脊背一點一點往下撫。

過了許久。

衛姝瑤終於拾起了一絲清明,眼中神采重新慢慢聚焦。

她微微側過頭,望著她身前的謝明翊。

那張俊朗精致的面容,下頜利落,眉眼清雋,一如十年前初次相見。

他如今,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沈默寡言寄居在沈府的“小啞巴”了。他是大魏太子,將來睥睨天下的帝王。無人膽敢再小覷他,也無人能再得見他心慌神亂的一面。

而現在,他卻半跪在她身邊,眸中難掩倉皇失措。

這剎那,讓衛姝瑤恍惚中想起十年前。

彼時她撥開叢叢竹林,見到一雙清澈幹凈的黑眸,當她靠近時,他匆匆離開,漆眸中便是含著一縷無措。

她想,或許早在初見,這雙眼就落進了她心坎裏。

原來,已經十年了啊。

衛姝瑤垂下眼簾,嗓音沙啞道:“沈奕,我若是死了,你一定要記得找棵樹……”

貼著她後背的手停頓了。

他松了手,整個人倏地湊她背後,用胳膊將她圈住。

溫柔的熱意從他身上汩汩而來,將她籠罩其中。

“你不會死。”他在她耳邊低聲說話。

“我原先以為,自己可以永遠任性,恣意妄為,可後來發現……原來人生中有許多不能自由決定的時候……我有很多想做的事,還有很多想了卻的心願,比如讓徐家罪有應得,比如替父兄翻案,比如……告訴你我其實……”

她頓了頓,止住了話頭,虛弱地閉上眼,“但現在……好像都不是那麽重要了。”

衛姝瑤無力地往身後跌去,輕若寒酥,飄入謝明翊的懷裏。

“盼你念在我們相識一場,不要為難我父親,讓我最後見見我阿哥……若有幸,我還想騎上最快的馬,看看最美的朝霞……”

“我不會讓你死。”

“在初升的朝日中,就這樣……也算是,去得絢爛……”衛姝瑤緊閉了眼簾,再難說出半個字。

謝明翊側過頭去,墨發垂落在她的肩頸處,半遮住他抿得甚緊的唇,和幽暗的眸子。

屋外落起了傾盆大雨,黎明前夕的寧靜被雨聲打碎。

謝明翊緊緊抱住衛姝瑤纖薄得像片鴻毛的身子,嗓音低啞,“你別想死。”

“衛姝瑤,我不許。”

他的聲音也好似被雨聲割裂,碎裂成一地,融進了潺潺的雨水中,歸於虛無。

衛姝瑤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夜裏。

屋裏空無一人,唯有窗牗半開。她用力睜開眼,看見窗外的點點星光。

今夜星空無垠,朗朗晴夜。

窗下的銅爐仍舊燃著銀炭,絲絲縷縷的熱意飄在空氣中,熏得人略微感到悶熱。

衛姝瑤將手伸出被窩,驚覺自己身上沒有感到冷意。她詫異地伸手,摸到身側的湯婆子,竟然熱得她指尖一縮。

她、她不冷了?

衛姝瑤心臟怦怦直跳。

她想將上半身也探出被窩,但剛剛掙紮著起身,便聽到有人踱步走近的聲音。

再擡頭,就看見謝明翊在榻邊坐了下來。

案桌上點著一盞伽藍香,清甜的幽香與他身上的雪松香氣交織,讓她感到莫名心安。

他握住衛姝瑤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上,細細檢查她的傷勢。

衛姝瑤始終垂著眼,目光落在謝明翊衣襟一道破裂的燒痕上。那塊火炭落地後,灼焦了他的衣擺。

“還疼嗎?”謝明翊先開了口。

衛姝瑤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謝明翊把她受傷的右手放回被窩裏,慢悠悠拉過她的左手,摩挲著她細膩的手背。

他沒有開口繼續說話,也沒有就此離開,只是沈默凝視著衛姝瑤。

衛姝瑤被他盯得有點心慌。

她想不出該說點什麽,解釋自己受傷的手?收回那些語無倫次的話?還是……她想告訴他的那幾個字?

好像,也沒什麽可解釋的。

寢居裏燃著炭,熱意令謝明翊感到愈加煩躁。

他修長的手指捏著衛姝瑤的虎穴,另一手慢條斯理地解開了外裳,隨手扔在床尾。

謝明翊瞇著眼,盯了她良久,挑起眼尾。

他淡淡地睨了她一眼,“這便是,你不怕冷的法子?”

衛姝瑤輕咬了下唇,將被窩裏的右手蜷得又緊了些。她反手勾住謝明翊的手指,慢慢握緊。

“不是……”她垂著眼,目光躲閃。

謝明翊卻並不打算放過她,慢悠悠地“哦?”了一聲。

“那再說說,那些胡話是什麽意思?”他又問。

不等衛姝瑤開口,他倏爾貼近她身前,將額頭抵上她的,聲音陰沈沈的。

“再胡思亂想,孤就把你父兄全部綁了丟進祁蘭河,讓他們先下去探探路。”

衛姝瑤攥著謝明翊的手稍稍用力,將他往自己身前拉近。然後,將他的手掌慢慢帶向自己胸前。

她擡著眼,哭過的紅眸裏還有盈盈欲落的淚花。

“手不疼了,這裏疼。”她呢喃說話,鼻息如羽毛撓得他心尖癢癢的。

謝明翊瞥著她,感受著她胸腔裏起伏的心跳,一下一下的,連帶著他的心臟也越來越快,呼吸都重了幾分。

“下次等我好了,帶我去看日出好不好?”她昂起頭,柔軟清湛的眸子望著他。

謝明翊輕哼了一聲,並未應她。

一片靜謐中,衛姝瑤微微擡起下巴,仰臉貼近他的臉頰。

“只想你陪我去,好麽?”她柔聲呢喃。

鼻尖對著鼻尖,她說話的熱息落在謝明翊的臉上,他屏住呼吸,眸色越發幽深。

謝明翊知她身子才緩和,他不能妄動,正要瞥過臉去。

卻在這時,他的唇倏爾被她微涼的唇覆住了。

謝明翊渾身驀地一僵,心跳似是停滯了。

不等他反應過來,衛姝瑤已經閉上眼,專註地吻上了他。

唇上傳來她的柔情似水,掌心是她綿軟的柔荑。

他的目光宛若荒原驟然升騰的野火,似要將她鋪天蓋地裹住,面無表情的臉染上了情動的緋紅。

情到深處,難以自禁。

衛姝瑤不自覺伸手攀上了他的脖頸,濃密鴉羽般的長睫顫抖不止,與他急促的呼吸糾纏在一處。

她貼近了他,整個人酥軟在他懷裏,將淺淺的吻逐漸加深。

謝明翊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與她五指相扣,緊緊握住。

唇齒纏綿,沈淪其中。

衛姝瑤莫名想哭,輕闔的眼簾深處泛起了熱意。有些話說不出口,她只能用行動去告訴他。

不知何時,她已經習慣了他的溫熱懷抱,習慣他低啞著嗓子喚她嬋嬋,習慣他守在自己身邊,替她遮擋寒意。

她曾糾結於如何抉擇,也曾想過窺得全貌再做決斷,可直到生命走到盡頭的前一刻,她才發覺——

她最不想忘卻的人,是他啊。

過了許久,二人才結束了這綿長的吻。

衛姝瑤面紅耳赤,抵著他的鼻尖,喘息未定。她低著眼,聽著耳邊細微的呼吸聲,和自己尚未平緩下來的心跳聲。

謝明翊氣息也略有些不穩,許是察覺她第一次這樣主動,漆黑的眼眸裏是意猶未盡的晦暗,眼尾微紅。

他望著衛姝瑤嬌艷羞赧的臉頰,喉結上下滾動。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殿下,芫大夫回來了。”

衛姝瑤瞬間慌了神,掙開了謝明翊的懷抱,身子滑下去縮進了被窩裏。她幹脆合上眼,裝睡。

謝明翊唇角慢慢浮現出笑意,直達眼底。

他俯身,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才起身滅了屋裏所有的燈盞。

他坐在床榻邊,指腹慢悠悠撫過她的額頭,她的鼻尖,她的臉頰,她紅嫩的唇。他凝視著漸漸陷入酣睡的衛姝瑤。

久久未動。

外面的雨聲已經停了。

謝明翊從房中出來,行至廊下,便見廊下長順和芫華正在低聲交談。

雨後的夜風涼涼,他心裏的熱意也隨之平緩下來。

長順見他終於出來,楞了一下,才躬身上前來,道:“芫大夫的師父說,只能由殿下送衛姑娘去曲州,他不會過來。”

謝明翊擡眼看向芫華。

芫華被他冷涼的目光盯得發怵,低咳了一聲,道:“我日夜兼程趕回來,也是想接她過去。”

原來,前幾日芫華和衛鳴起爭執當日,便離開了涪州。

芫華既然得了謝明翊的允諾,也知道他是信守承諾的人,心中的執念越發強烈。顧念著衛姝瑤的身體狀況經不起馬車顛簸的,芫華破天荒趕回曲州請她的師父。

只是,她的師父脾性哪裏這樣好說話。芫華不敢將自己真實目的告知於他,只說想請師父救治瀕死的好友。

也不知師父是否看穿了她的心思,冷淡睨她一眼後,道:“要治病可以,自己送上門來。”

芫華好說歹說,才從師父那邊求得了幾枚藥丸,說是暫且可以壓制衛姝瑤的病狀。

昨夜衛姝瑤病發,幸得芫華趕回來及時,也正是靠那藥丸才將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今日衛姝瑤昏睡時,芫華又將剩下的藥丸分時辰給衛姝瑤服下,算是吊住了她的性命。

滿庭寂靜中,只聞檐下滴答的雨滴聲。

謝明翊沈默良久。他支起眼皮,淡淡掃了她一眼,忽然開口問:“你師父是千花谷賀春水?”

芫華楞了一下,搖頭道:“不是。”

“實不相瞞,我師父乃是女子,只是平日裏為行走方便,才遮掩真面目。”她猶豫良久,將這樁秘事告知於謝明翊。

謝明翊心下稍稍松了口氣。

若是可以,他確實不想回千花谷。

謝明翊神色平淡,擡手揉了揉額角。他信芫華兩分,不過是出於她救治溫昭時展現出來的精湛醫術。何況,芫華師父的藥丸確實見效頗快。

謝明翊沒有過多糾結,現如今將衛姝瑤的性命保住才是要緊事。

“明日啟程去曲州。”他低聲吩咐長順,“去告訴賀太醫,若他得空,替我送人去芫大夫那裏。”

有賀祈年盯著,料想芫華和她的師父也不會動什麽歪心思。

賀祈年得知這消息,怔楞了半晌。

曲州除了他的師父賀春水,哪裏還有名醫?

但他也不便幹涉謝明翊的決定,思忖著既然都是去曲州,到時候就算有什麽異樣也能及時送衛姝瑤去千花谷。

第二日一早,衛姝瑤沒有見到芫華,反而先見到了賀祈年。

賀祈年問芫華要了半粒剩餘的藥丸,一邊翻看醫書一邊琢磨著藥丸的制方。

“芫大夫的師父是杏林聖手,姑娘不必太過擔憂。”他將結論告訴衛姝瑤。

衛姝瑤悄悄問他,“比賀老神醫如何?”

賀祈年沈吟片刻,認真道:“不相上下。”

衛姝瑤猶豫了一會兒,又問:“殿下是不想見賀老神醫嗎?”

賀祈年心中一驚,但也不便在這事上多說,只是勸慰她,說芫華的師父乃是女醫,太子殿下思慮周全才做了這決定。

衛姝瑤“哦”了一聲,這才上了馬車。

賀祈年翻身上馬,望著前行的馬車,嘆了口氣。

他清楚謝明翊不想去千花谷的原因,可這原因他無法告知衛姝瑤。

他想起老頭兒坐在搖椅裏,曬著暖洋的日光,神神叨叨得念著謝明翊的往事,“那小子不肯學醫,遲早有一日要後悔。老子教他,他還不肯,嫌煩,哼,朽木不可雕也。”

“祈年啊,你要好好學,將來才能救想救之人。”老頭兒嘆著氣,又語重心長地敲他的腦袋。

彼時賀祈年懵懂,不知師父說的究竟是誰。直到後來與謝明翊見面,他才知道,原來這位便是師父一直掛念的“臭小子”。

只可惜,師父不想再見他。

賀祈年嘆了口氣,策馬跟在馬車後面,他突然覺得師父所言確是對的。

他暗自下了決心,回去要更用功地研學醫術。將來才能救他想救的人,而不是如現在……只能徒生無力。

謝一:孤的錯,已經連夜看醫書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