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姣被葉祖德叫去了書房。

房間只亮了一盞壁燈，有些昏暗，清臒的老人坐在紅木椅子上，右手是離不了的佛珠，左手攀著椅子扶手，慢慢摩挲著，他掀起眼皮去看進來的人，混沌的眼珠子陡然聚焦在來人身上。

“拿出來。”嘴皮上下一碰，沈沈的聲音從喉嚨裏發出來，氣勢威嚴。

葉姣身子一僵，眼睛輕輕眨動一下，費力地挺直背脊，握了握拳，從包裏拿出鑰匙放到桌上。

葉祖德睜大眼睛看了她幾秒，一拍桌子道：“你最好想想你在幹什麽？”

“你奶奶還臥病在床，你呢？你都幹了些什麽好事？為個小明星哭天喊地，現在還有膽子從我這裏拿東西！”說到最後，老人一拍椅子扶手，霍地起身，擡起右手指著她疾言厲色。

葉姣聽到“奶奶”兩個字，咬住了嘴唇，一言不發。

“給我去佛像前面跪著！”

她感覺到自己的指甲狠狠刺到掌心，卻竟然一點都不疼痛一樣，沈默著走出了書房。

在面帶笑容的佛像前跪了不知道多久，閔瑩玉急匆匆從門口一路跑過來，尖利的聲音邊走邊四處飄蕩，一聲聲越來越近。

“姣姣都幾歲了？幾歲了？還讓跪？！她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了要這樣？”

“消停點！”葉晟似乎煩不勝煩。

“消停？是你們葉家男人該消停點兒！”

走到近前的閔瑩玉一把拽起葉姣：“跪什麽跪，跟媽回家。”

而葉晟只是看了眼她，皺皺眉頭。

“依我看她就是不長記性，因為孟好她被罰的還少嗎？”

閔瑩玉摸了摸女兒冰涼的手，沒好氣：“你少說兩句！”

“少說？說少了她能長記性？從小到大，對那丫頭比親爹媽還親！”話畢轉向葉姣：“怎麽，是不是她讓你跟姓章的小子斷了你也聽？”

“要是真能斷我去求那丫頭回葉家去！”

“你……”

“我怎麽？你們葉家的男人除了我兒子沒一個好東西！”

“不是好東西？不是好東西你怎麽不滾！”

很煩，真的很煩，腦子漲成一團，葉姣涼涼地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你的腦子是不是只裝著怎麽讓人滾？”

“葉姣！”

“不是問我是不是她讓我斷了我就斷嗎？”她瞇了瞇眼睛勾了勾唇角說：“是。”

葉晟指著她的手顫抖幾下，似乎被氣得狠了，葉姣見此，說不出的暢快。

“她讓我分手我立刻分手，她想去木蘭城我就偷鑰匙，她要把哪裏炸了我都幫著埋□□！”她越說笑容越大，不疾不徐的聲音不見絲毫激動，又坦蕩又堅持。

“她……”剩下的話沒有出口，被葉晟的一巴掌扇了回去。

“姣姣！”閔瑩玉手忙腳亂地急急叫喊，心疼地抓住她的手。

葉姣摸了摸自己的臉，笑容不見收斂，只是定定看著眼前氣急敗壞的人：“你們不覺得欠她，我覺得，你們不覺得對不起她，我覺得。”

被女兒一黑沈沈的雙眼睛這樣註視，葉晟有些狼狽地退後一步，梗著聲音：“那是為了你奶奶好。”

葉姣沈默了很久，最終緩緩道：“可是我奶奶覺得好嗎。”

沒有人再說話了。

而此時，靜悄悄的房間裏，仰躺著的老人不知道夢到了什麽，不自覺的囈語。

“菀菀。”

孟好的生日在清水灣的別墅過，很盛大，年輕的男男女女聚在一起，鬧哄哄的。

其實裏面沒幾個很相熟的人。

不請自來的席昱和葉姣像一左一右兩個護法，二樓的姜彥岐倚在欄桿上，獨自站在沒人的地方。

屋子裏暖和得甚至有點熱，孟好穿一身波點長裙，露出肩膀和手臂，燙卷的頭發將將到胸口，慵懶隨意地搭著，她穿過一圈人走到周茹靈面前，遞給她一杯香檳，看著對方僵硬的面部表情和緊縮的瞳孔。

“周老師來啦。”

孟好甚至抱了抱她。

周茹靈卻只感覺渾身發冷，眼前的所有景象迅速重疊又很快分崩離析，她一瞬間好像來到了一個空曠的屋子，這裏什麽人都沒有，只有她一個。

“生日快樂。”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卻又不像自己的聲音，而像被劃破的風箱，一下一下陌生又遙遠。

孟好退開了些，但就站在她的身旁。

生日蛋糕被人推出來，一共六層，粉色的，有精致的小美人魚。“生日快樂歌”響過三遍，周身一下子漆黑一片，唯一的光亮來自蛋糕上的蠟燭。

黑暗中，孟好猛地拉住了周茹靈的手，感覺到對方一下勝似一下的顫抖。

她在眾人的歡呼中吹滅了蠟燭 ，隨即整個屋子便亮如白晝了。

孟好沒有松開她的手，轉身笑了笑：“周老師怎麽臉白成這樣，要不要上去休息一下？”

周茹靈想甩開她的手，卻發現自己掙脫不開，喉嚨像被掐住似的，面目也有些猙獰起來：“我沒事。”

孟好靜默一瞬，稍稍低頭，壓低了聲音笑道：“怎麽？想讓我在這裏說？”

回旋樓梯一級接一級，長走廊好像走不完，最後一間房間門被拉開，孟好做出請的姿勢，把仍費力保持冷靜的人讓進去。

“熟悉嗎？”她問。

眼前的房間，大床，白色的帳子，潔白的窗簾，撲了厚厚的地毯，一個飄窗靜靜在那裏，擺了靠枕和幾本書。

周茹靈閉了閉眼睛。

這是葉菀結婚前房間的樣子，那時兩個人經常一起躺在床上，聊些沒邊沒際的話題，或許有煩惱，或許有開心，當然，也有又甜蜜又酸澀的愛情。

“我不懂你今晚上想幹什麽？”

孟好輕笑一聲，坐到飄窗那裏翻了翻書：“找你說說家常。”說罷拍了拍身邊的位子，示意她坐。

周茹靈怎麽可能坐，她定定站在那裏，聲音有些痛楚：“你是在戳我的傷疤，還是在戳你自己的傷疤。”

“這麽多年來，我沒有一刻忘了你的母親，我們曾經那麽要好……”周茹靈的眼眶漸漸紅了起來，淚水順著眼角流下去。

孟好坐在那裏，顯得有些冷漠：“你當然不會忘。”

“你能忘記嗎？你敢忘記嗎？”她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到淚水滿面的人面前：“你要是敢忘記，難道就不怕她晚上來找你嗎？”

“你猜她會說什麽？”孟好把人一步一步逼到墻邊：“我猜她什麽都不會說，只會把你一起拉向地獄。”

纖細的五指搭上她的喉嚨，周茹靈一下抓住她的手，卻根本拗不過她的力氣，那五指漸漸越收越緊，卡住咽喉。

窒息的滋味，瀕臨死亡。

周茹靈瞪大了眼睛看眼前的人，她面無表情，眼睛裏也好像什麽都沒有，整個人冰冷得像一塊冰，像一塊石頭。

手猛地一松，她頹然地從墻面滑下，摸著脖子雙手顫抖。

孟好就這麽站在那裏，低頭俯視眼前像馬上就會暈過去的人：“你知道死是什麽滋味嗎？”

“你知道她是怎麽死的嗎？”

“她最怕疼了，愛漂亮，可她割腕了，死在浴缸裏，血水灑了滿地，眼睛瞪得那麽大，她不會呼吸了，她也不能說話了，全身冰涼涼的。”

孟好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場景，她的父親躺在臥室的血泊裏，她的母親躺在浴室的血海裏，她的眼睛被人遮住，被人抱走，但永遠都忘不了了。

“你說，”孟好緩緩蹲下了身，仿佛真的不解，幽幽地凝視周茹靈：“她砸死了孟春生，怎麽就放過了你呢？”

恐懼、驚嚇、顫抖、還有什麽？是一切塵埃落定的釋然嗎？

周茹靈退無可退，嘶啞道：“我沒有想過……”

“沒有想過她會突然發現？沒有想過她會受不了？沒有想過最後會變成這樣？”孟好拔高聲音，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她也沒有想過啊，怎麽會是你呢？”

“不是什麽魏明娜，不是哪裏來的不三不四的人，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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