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茹靈這些年總喜歡做夢。

有時候夢境很真實，燈紅酒綠的□□十年代，富的人酒池肉林，窮的人饑寒交加。有時候夢境很虛幻，飄飄忽忽，踩不到地面，整個腦海裏只有一張葉菀的臉。有時候夢很甜，她的少年時代和青年時代，橫躺在柔軟的大床上一起夢想未來。有時候很恐怖，有血有質問也有淚水。

她不止一次想起葉菀，好的、壞的。

她想起她們第一次見面，她站在穿著時髦、精致完美的女孩子面前，幾乎馬上就矮了一頭。

她第一次到葉菀家裏，她教她彈鋼琴，笑她沒有音樂細胞。

只是朋友間的調侃吧，但周茹靈漲紅了臉記在心裏，她開始瘋狂地聽音樂，了解各種知識，學會欣賞各種曲子，只是為了在聊起來時，不再是那個什麽都說不出來的人。

她和葉菀的差別真的很大。打在報紙上的標題，一個是性感女郎，一個是清純女神。別人說看著葉菀會不自覺臣服，想去做她的奴隸，但看到周茹靈，只會想去讓她臣服。

周茹靈26歲時差點被強｜奸，那個又胖又醜的的男人是個導演，趁醉了想用強，她一輩子都記得那種恨不得去死的滋味。

為什麽是差點，因為她來了月經，拼盡了所有力氣去服軟、諂媚，告訴她，下次，她會好好伺候他。不過又有什麽區別呢，被那個惡心地人翻來覆去地親吻到天亮，又和做到最後一步有什麽差別？

她哭著把這件事告訴了葉菀，沒過幾天，那個導演再也沒有本事出來興風作浪。

人和人的差別為什麽這麽大？她小時候吃不飽穿不暖，而葉菀住在大房子裏，牽著比他們吃住都好的狗，過聖誕、過萬聖，像個公主。

她在這個城市掙紮得那麽辛苦，給人洗盤子、去唱歌跳舞站臺掙錢，甚至去陪過酒，而葉菀無憂無慮，去美國上學，去歐洲旅游，最大的煩惱大概就是穿哪身裙子更漂亮。

她好不容易被看中了，去拍戲、去做演員，但她站在葉菀的身邊時，永遠還是那個鄉下來的、沒有見識的丫頭。

導演喜歡她，說她演技好、可塑性強，觀眾喜歡她，因為她有學識有教養。

年輕時的周茹靈很拼，打戲很拼，一拍戲就算再累都不抱怨，她也很豁得出去，叫脫就脫，說拍床戲就拍，名聲不好掙，錢更不好掙。

可為什麽葉菀永遠都能那麽輕松？她對著一堆劇本挑挑揀揀，嫌這個太露骨，嫌那個太膚淺。她甚至能因為導演說了一句不好聽的話直接棄演，支付巨額違約金，外界都說，那是有骨氣、有態度。

她被那個人壓在床上時整個人都喘不過氣來，但那樣的喘不過氣，還比不上知道葉菀一句話就能解決這件事時來得嚴重。

是啊，人和人的差別，就是這麽大。

周茹靈放棄了最後的底線，開始變得不計手段只為上位起來。

葉菀認識了孟春生，讓他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也認識了。

周茹靈看著那個一雙桃花眼的小作家，覺得有些討厭，他太理想化了，和葉菀一樣，理想化得好像在一個虛假的世界裏生活著。

在他們心裏，愛情和面包，最重要的是愛情，自由和面包，重要的是自由，藝術和面包，重要的是藝術。

莫名地想起張相林電影裏那句話：“屬於藝術的人都是瘋子，撞到一起不是為藝術獻身，就是為愛情獻祭。”

她周茹靈一比起來，就是土裏鉆出來的俗物，比糞坑不如——但她會裝啊。

她看著葉菀和孟春生談戀愛、結婚，然後呢，然後是各種各樣的矛盾和妥協不了的三觀。

葉菀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公主，孟春生是孤兒院裏長大的窮小子，一個比一個傲，一個比一個有自己的堅持。

孟春生寫的書賺不了幾個錢，陽春白雪、曲高和寡。葉菀幫他，把書出版、送給很多人。有人背後說要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那些書就是個墊桌腳的東西，說他就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

兩人頭一次吵這麽兇，孟春生說那些人不配拿著他的書。

但他開始懷疑自己，他開始沒有靈感、寫不出東西，他變得越來越暴躁，脾氣一會兒好一會兒壞。

葉菀不是個能受氣的性格，兩個人開始沒完沒了的冷戰、爭吵，即使生了孟好關系也沒有緩和。

周茹靈收到孟春生的信是滿心荒唐的，在信裏，那個男人說她是他的女神，她給了他靈感，說他愛她，他為她瘋狂。

他開始不停給她寫信，為她寫詩、寫小說。可她不是葉菀，又怎麽會因此而感動。

她只是在想，為什麽不答應呢？心裏仿佛有無數個惡魔，催促著她同意、點頭。

葉菀贏了她那麽久了，為什麽就不能輸一次呢？最壞不過分道揚鑣，老死不相往來罷了。而且孟春生算個什麽東西呢？葉菀難道不該認清他的真面目嗎？

周茹靈最終回了信，不屑地對他寫：“我亦愛你至深”。

葉菀發現得太慢了些，但她臨到頭竟然猶豫了，可不可以不讓她知道是自己，只是認清孟春生呢？

就讓她以為是魏明娜好了。

可是事情沒有瞞過魏明娜，那離葉菀知道也不遠了吧。周茹靈想，與其別人來說，不如自己告訴她吧。

她讓葉菀看到，自己和她心愛的人激烈地相擁、親吻，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出那個房子，也走出了她那麽多年來的粉飾太平。葉菀會瘋吧，會哭吧，會嘗到那種窒息的、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的絕望吧。

她想到了一切，但從來沒有想過，葉菀會失手砸死孟春生，又絕望地走向了死亡。

張相林說得對，為愛情獻祭。

周茹靈想，為什麽會選擇去死呢？你還有女兒，有家人，有往後的人生，怎麽就，選擇了死亡呢？

範譯說：“你這輩子，也就到這了。”

周茹靈不信，她忍受著所有的悔恨，每夜做著噩夢醒來，但她努力地活了一天又一天，汲汲營營，嫁給最有錢的大亨，過最奢侈的生活。

然後呢？不斷的小三小四，沒完沒了的私生子私生女。

她始終不相信這是報應，直到自己的兒子死在了一起綁架案裏。

她開始吃齋念佛，行善積德。她的這一輩子，果然也一起停在了那一天，不，或許更早，停在她嗤笑著寫下“我亦愛你至深”的那一天。

“我……沒有想到。”

孟好靜靜站著，看眼前頹然的女人一遍又一遍重覆一句話。

人生裏想不到的事情，何止一二，所有的我本以為，都不過安慰話而已，用來安慰自己那所剩無幾的靈魂。

孟好冷漠地看著她，一字一句：“你害死她了。”未了，聲音變得輕柔起來：“她死了，她也希望你去陪陪她啊，那裏好冷，她怕冷，你去陪她，你就解脫了，再也不會做噩夢，再也不用跪在佛祖面前祈求原諒，再也不用害怕什麽時候遭到報應。”

匕首掉落在地毯上，發出沈悶一聲響，孟好還在說：“死了，你就解脫了。”

周茹靈頭腦一片暈，她感覺到自己伸出手撿起了那把鋒利的刀子。

“啊！”她的手一個顫抖，匕首再次跌落到地上。

接踵而至的，便是破門而入的姜彥岐。

孟好閉了閉眼，把所有的狂躁都壓了下去，擠出個笑容來，一步一步離開了這個壓抑的房間。

看來她是本事還沒有到家。

孟好開車的手在顫抖，車窗大開，冷風夾著雨點不斷灌進來，吹著她的太陽穴，吹著她的整個腦袋，心裏也灌進了冷風，就著灼熱的火焰，讓大火燎原。

不行，她應該冷靜下來。

孟好咬著下嘴唇不放，血腥味一下子就充斥口腔，後視鏡裏跟著她的車，是席昱？還是葉姣？還是姜彥岐？

姜彥岐大概在處理周茹靈吧。

她好累，她想睡一覺。

車子開進小區，“呲”地一聲停在路邊，孟好看著雨棚下面蹲著的人影，楞住了。

她呆坐半晌，打開車門在雨裏緩緩走了過去。

“你在這裏幹什麽？”

孟好看見那個傻子呆楞楞擡起頭，外套的拉鏈拉到了最高處，擋住了下巴和嘴，看到她後，便楞楞地拉了下來，似乎是下意識遞過來一個笑容。

“我問你呢！在這裏幹什麽？”她從來沒有這麽疾言厲色地說過話。

齊霽就那麽蹲著，從包裏掏出個盒子，摸摸鼻子道：“我給你送生日禮物。”

“我要是不回來了呢？”

“啊，那，我再等一會兒就回去唄。”

“一會兒是多久？”

齊霽頓了頓沒有說話，一會兒啊，大概是一小時，再一小時，半小時，再半小時，最後五分鐘，再五分鐘……

孟好只覺得，整顆心都被滴落的雨水泡過一遍，所有的火都被澆滅了，只餘下帶不走的熱意，像是暖。

她看著那個傻子，彎腰狠狠咬上他的嘴唇。

一滴雨水落到睫毛，慢悠悠滑落下去，就像是淚水一樣。

而再遠一點的地方，坐在車裏的人點了一根煙，一聲咳嗽悶在喉嚨裏，一下一下，像要嘔出血來。

作者有話要說：

新的一年，祝大家啥啥都好！

期末考來臨，虛的一批的人要撤退了，祝我好運，渡劫成功後還是一條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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