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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天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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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天半子

夷為平地的萬丈高原,嵯峨嶙峋的巨巖粉碎成粒粒沙礫,百萬跪像蕩然無存,為首的三座巨像削得只剩個破敗的頭顱,散落在溝壑陷地。

肖遠道帶領半部弟子趕到的時候,見到的便是這一幕。一日前,他還在高原設置留影球,此刻連寸許熟悉的地方都沒了,巔峰佛尊的戰場便是這樣麽?不知為何,突然有股恍若隔世的迷惘。

十幾個老者卷著哭天搶地的嚎啕聲走來,跌跌撞撞爬向屍棄佛遺留的殘骸焦土。

“轟走礙事的老東西。”沒收到應有的回覆,殷羨的眉眼略帶催促,“楞著幹嘛?”

肖遠道覺得提不起勁,似乎有種大戰結束的疲憊感,連簡單的回應都發不出來。

“還沒完呢。”

被殷羨的眼刀子狠狠剮過,肖遠道身心倏地激靈警醒。看向殷羨,就見他的眸子燃著旺盛的火光,一如決戰開始之前。

“我們可不是為了看戲來的。真正的目的還沒達到呢。”殷羨的語氣依舊堅定執著,直指終點。

肖遠道猛然回神,最初的目的浮現腦海,對了舍利子!他們還沒拿到舍利子!金翅鳥未能成佛,屍棄佛寧死不化舍利子,如今戰場只剩燃燈佛。

一擡頭,就見殷羨轉身走向燃燈佛,袖中的右手暗地摸向刀柄。肖遠道腦海翻起不可置信的想法,相伴多年的直覺率先掌控身體,下一刻已經拽住殷羨的手腕。

不符身份的低斥脫口而出,“你瘋了嗎!”

那可是世尊!

濃厚的烏雲倏然遮擋太陽,沈沈陰影籠罩殷羨,顯得殷羨的背影和話語愈發陰沈。

殷羨猛地甩開手腕,“不然你吐個舍利子出來?”

經此大戰,燃燈佛必定身心俱疲,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肖遠道明白殷羨的想法。

就在這個時候,一柱金光貫穿沈沈黑雲傾天流瀉,投下一圈金邊,精準把燃燈佛鎖在正中。

圈外的殷羨放緩腳步,警惕去探這道金光,手指還未觸摸邊緣,前所未有的威壓轟然罩下。

不僅是他,逾疆界的弟子們都被死死壓在地面,連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殷羨立即醒悟,這分明是天道法則。

圈內的燃燈佛晃了晃,順勢跌倒,隨性坐下。

與此同時,決戰的結果早已傳至北疆荒漠。

朱槿暫時把指揮權交給副將阿守,退回營地,立地畫開遠距離傳送陣,打算去尋燃燈佛。

黑色紋路迅速轉動,於地表破開一層交錯空間,洞內烏漆麻黑,隱隱流溢世尊的佛力,赫然不周山。

朱槿正打算跳進陣中,就聽得對面傳來一聲熟悉的“阿槿”,壓下心頭的急不可耐,故意放慢腳步悠悠走近。

“別過來。”

朱槿頓住腳步,笑道:“行,你過來也是一樣。”

靜了許久,陣法對面沒有傳來回應。

“大和尚?”朱槿突然升騰一股不可名狀的慌亂,又喊了一遍,“回話啊。”

燃燈佛的話很緩慢,“屍棄說,這兒是我的埋骨之地。”

“你管他說什麽,他死得連根毛都不剩了!”朱槿說話很快,一個字一個字好像機關槍往外噴。

“他沒了,天命還在。”

朱槿怔了片刻,狠狠唾罵一聲。

不周山離天最近,在天道眼皮子底下,天命難抗,哪怕他是一佛之尊。

燃燈佛的笑聲帶著諷意,“天道終究不願放過本座。”

朱槿徒手又開座陣法,不周山的景象全然呈現在陣中,一環金光,圈中的燃燈佛,包括高高在上不可窺望的天際。

她斜眼盯住第一道傳送陣,在燃燈佛焦急的制止聲中,一頭紮向陣中,腳掌還未落到陣紋,千道驚雷從天而降,把她劈出陣中。

“操你大爺!”她仰頭瞪住天空,一面吐血咳嗽,一面大聲怒罵。

這一次,燃燈佛沒有像以往一樣制止她,而是靜靜等她平覆心緒。

迦葉佛匆忙趕來,細細探查不周山的情形,提出一個建議,“結界並非不可破,傾盡師父的佛力,以朱槿尊者的心頭血構建九重曼陀羅陣法扛住天雷,徒兒再以一身佛力破土開道,定能救師父出山。”

燃燈佛尚未回答,朱槿嗤笑,“老娘倒是願意貢獻滿心的血,就怕你師父舍不下一身佛力。”

迦葉佛輕聲喊道:“師父。”

對面傳來沈沈的嘆息。

朱槿嘖聲道:“他不會這麽做。”

空古絕今的一世之尊放棄畢生修為,白費將近百萬年的佛力。一個登峰造極的尊者消耗心頭血,不知要花多少年才能再度凝聚重回戰場。

徹底達成這兩個條件,才能救出一介天道厭棄的布衣凡人。代價太大了。

何況正值天魔作亂的危急存亡之秋,北疆離不開朱槿,天下更缺不了世尊的佛力。

“迦葉。”

聽到燃燈佛的話,迦葉佛立時回話,“師父。”

“本座托付你三件事。”

迦葉佛即刻明白燃燈佛要傳承後事,面色遽變,立刻跪下,正色道:“謹聽世尊吩咐。”

“首要是取回菩提佛的舍利子,投入戰場蕩魔救人,勿要讓他死不瞑目。其二,尊者金翅大鵬雕的屍身依他的心願轉交龍主鳳主,它們如何對待不必多言。其三......”

燃燈佛頓了一下,眼神透過陣法,深深凝視對面的迦葉佛。

迦葉佛伏地而拜,在燃燈佛審視的目光下公斤而順從。而後燃燈佛意味不明的嘆氣,匍匐的身子微不可察地僵硬一瞬。

“其三,佛門已失立派根基,今日一過,再無號令眾生的權威,大勢走向不可預測。汝當堅守佛門道心,以普渡眾生為第一要務,解禁傳播無盡經藏,傾盡全力聯合眾生抵抗天魔。”

迦葉佛重重磕頭,“弟子發下大願。”

燃燈佛輕輕點頭,目光移向朱槿的瞬間柔和許多,“阿槿。”

朱槿不願看他,腦袋偏向一側,故作不耐地回了一聲,“啊。”

“唉。”燃燈佛的這一聲嘆氣帶上些許遺憾。

“老娘聽著呢!”朱槿扭頭看去,就見他臉上有種目的達成的笑意,明顯嘆氣是故意引她回看。她狠狠瞪了一眼,又扭開臉。

“以後凡事先想想,好事也好壞事也罷,想了再做,不要再那麽沖動,以後就沒有替你擔事的人了。”

朱槿鼻頭一酸,猛地擡起腦袋,粗著嗓音回道:“曉得了,磨磨唧唧的。”

這時,燃燈佛脫下一世之尊的威嚴,像個普通凡人一樣絮絮念叨,笑著,感慨著。

“手下都是硬茬子,你要管著些。那個叫阿守的副將心思機靈,你不要太欺負他,多聽他的話......”

朱槿的人駐紮在五十裏外以外的高地,鮮少出入佛門。燃燈佛從未去過那兒,常人看來兩者應該沒有交集。迦葉佛也楞住了,從不知世尊如此熟悉他們。

燃燈佛交代許久,遲遲沒得到朱槿的回音。四周的金環逐漸縮緊,留下的時間不多了。

他割破皮膚,四掌的千般輪相流出汩汩鮮紅血液,催動丹田佛力凝為一體。

迦葉佛瞳孔驟然一縮,三跪九叩行了最大的禮,垂首低聲道:“恭送師父。”

混合佛力的血液變為黏稠的金色,淌在身下。精萃純凈的靈氣,下方沙礫間隙生出叢叢青草,逐漸延伸開來,鮮花綠藤依次出現。

綠色流到殷羨腳下的時候,眾人頓時有種肉體被洗滌、連靈魂都被激蕩的通透感,這便是一世之尊的佛力麽?

眾人的眼神隨著綠色而去,四面八方,在那場巔峰決戰中毀滅的赤地鋪上一層接一層青翠的甸子,罩上一波又一波靈氣。漫山遍野,又重新活了過來。

百萬年的佛力流過半數大地,蔓上戰場邊緣,陷落城市的天魔在無盡的哀嚎聲灰飛煙滅。莽山樹海、北疆荒漠的天魔軍隊損失慘重。

不過半個時辰,淪陷的大半疆土重新回到生靈手中,這是戰場打響萬年以來取得的最大勝利。

天空偌大的不周山浮影,【尊天敬道】僅剩的“道”字。眾生眼睜睜看著一只千般輪相的大手又劃上橫線,抹掉最後的“道”字,從此以後天道才是外道。

天命曾道不周山是他的埋骨之地,然而一身血肉流散蒼茫大地。就此魂銷骨滅,帶走無邊無盡的天魔,為生靈盡到最後的奉獻。

他終究駁了天命,勝天半子。

莽山樹海的獸族海族頓悟真相,面朝佛力的來源處而拜。

北疆荒漠的阿守奔向營地,正想通報大戰的好消息,就見朱槿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

阿守有些無奈,她就是這樣,從來不會委屈自己,想笑的時候就大笑,想哭的時候也不會顧忌旁人場合。

阿守緩步走近,安撫地拍她的肩膀,勸道:“想說什麽,就說吧。”

陣法對面,燃燈佛一身鮮血流盡,畢生佛力散盡,渾身化作半透明的金光,從頭頂碎作金光粒粒消散。

朱槿一把抹凈淚水,擡首轉向陣法,“我甘願屈身佛門幾十萬年,不只為了報答當年的恩情,其實我......”她哽咽,“小和尚,當年就......”

喉嚨一抽一抽,很難把話說出聲。

小和尚,是他們初見之時的叫法。此時,燃燈佛也用那時的自稱。

“貧僧知道。”

幾十萬年的時光滾滾倒流,剎那間他們好像又回到初遇。

朱槿楞了,“你一直都知道?”

燃燈佛笑得很溫柔,感情泛濫遠不是世尊該有的行為。

凡人的放肆是觸犯佛尊,佛尊的放肆是重回凡人。

“可惜貧僧無法回應。”

朱槿也笑了,“不,你每次都回應了。”

每一朵隨地綻開的呼喚金蓮,每一次越過規則的肆意包容,都是他的回應。

在兩人釋然的對視中,金點寸寸消散殆盡,不周山下鋪開一層流金地。

兩人之間有私情,若有若無、不可告人的友情以上戀人未滿的感情。

決戰的時候,燃燈佛說自己有偏愛偏寵的兩人,一是菩提,一是朱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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