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閉門

關燈
閉門

一日後,距離湧泉城三十裏的修真大城也被黑氣入侵,沒人知道它是從哪兒來,由誰帶進來。等到反應過來傳訊呼救,黑氣已經感染半個城市。

西面全然被黑氣淹沒,慘叫聲和嘶吼聲不絕於耳,斃命的人族不計其數。

城池中央,一條橫亙南北的金光防線拔地而起,三重凝聚精力的佛符,一重僧眾施法的佛力隔絕陣,徹底隔絕東西。

一縷黑氣入城,所過之處如蝗蟲過境般席卷所有生物的精氣靈氣,最終如火山噴發的熔巖般浩浩蕩蕩俯沖而來,勢必汲取榨幹剩下的生靈養分。在黑氣面前,這道防線如同海嘯前的石堤一般岌岌可危,坍塌不過時間問題。

前線指揮部,該城分寺住持搖頭嘆氣,“撐不了多久。”

殷羨道:“已經派人去接應城內大宗,弟子們應該能逃出去。”

住持遙望擁擠的院落,語氣悲憫,“凡人呢?”

殷羨淡淡道:“你去背他們逃?”

住持長長嘆氣,無話可說。分寺所有僧人盡數在此,撐起防線已是強弩之末,騰不出人手救濟眾生。

西面逃來的人們聚在防線外部,跪地哀求讓他們進去。僧人們心有不忍卻不可奈何,幸存者皆被黑氣入體。人們懇求不行,於是攻擊防線,試圖破開一道口子。

金光陣搖搖欲墜,眼見就要傾塌。

殷羨招手喚來侍衛,前方又加一道靈氣防護罩,用於抵擋災民的攻擊。

住持不忍再看,“老衲平生未見此般煉獄景象,黑氣當真兇險!”

殷羨嗤笑,“你還沒見過它生出靈智呢。”疏狂界陷落的時候,他真的以為一輩子走到盡頭。相較之下,如今他還覺得留有餘地,形勢尚在可控範圍。

這話說得很輕,住持沒有聽清,待要細問,後方響起喧鬧的爭吵聲,靈光乍起,侍衛被擊倒在地。

主要力量都用在前線,沒想到後方會遭襲擊,所以防衛力量較弱。不過片刻,襲擊者已經沖到面前。

來者是該城大宗的高階弟子,厲聲道:“讓我過去!”

住持勸道:“西面已經陷落,施主何苦前去送死?”

“爹還在那邊,我得去救他。”來人狠瞪作主的殷羨,手心聚集靈氣,倘若遭到拒絕,隨時都會出手。

該人實力不俗,若是強硬阻止,反倒會損失不多的人手。住持猶豫看向殷羨,沒想到他淡淡瞥了來人一眼,直接同意了。

來人驚住,“你說真的?”

殷羨懶得解釋,吩咐手下開出一道單向的口子,“閣下想好,過去了就回不來了。”

住持慌忙勸阻,“千萬不可!過去就沒有回頭路了。”

隔離陣開了個口子,西面的人們爭先恐後聚過來,哪怕被擋住,心裏明白只不過是個單向的通道,也拼命攻擊防護陣,心裏抱著一線生存的希望。

透過防護罩,這些猙獰的面容變得愈加扭曲,雙眼滿臉的黑氣越發可怖。

該人楞在原地,遲遲沒有動。

維持防護陣的侍衛催道:“走不走?不過去就關了。”

該人臉上閃過糾結痛楚的神色,恐懼感和生存欲占了上風。面向防線跪下,朝西方恭敬磕了三個頭,最後走了。

住持問道:“申屠少主,你早知曉?”

殷羨冷聲道,“人嘛,不都一樣。”

半日後,大宗弟子還沒全部轉移,防線快要破了。

住持也前去撐住陣法,然而人手還是不夠,佛力稀缺。

殷羨避開眾人,取出玉牌打開【相愛相殺一家人】。

【申屠不悔:你們就幹看著?魔氣若是蔓延開來,十天半月可消滅不了,咱們得在這破幻境耗多久?】

【跑堂:你說的我們都明白,情況已經告知佛門,他們不動我們也沒辦法。】

【祭:還有一個時辰就閉關鎖門,坐夏結束前,佛門恐怕不會出手。】

另一邊,佛門的情形與前線截然不同。

從湧泉城回來以後,屍棄佛一如既往坐在石盤前,縱橫交錯的線條如同海底隨浪起伏的細沙,他數次撥平,口中的“她”又吹亂。

一連多日,和光來瞧來數次,他指尖的黑石始終沒有落下第一子。

盤踞雨林的烏雲倒下束束金雷,落在他身上,如雨般滑下,好似披上一件鑠火鎏金的袈裟。

他斂眉垂目,似乎思忖什麽。

林外的僧人去了又來,急得探頭,又不敢冒入雨林。

她輕聲提醒,“佛尊,坐夏的時辰快到了。”

佛門以西的高地,又是別一番情景。

兵士們齊齊洗了個澡,整衣束發,難得收拾幹凈,仔細聞同伴身上的酒氣。

“定要熏得香噴噴,香死那群禿驢。千萬別像十年前,那些禿驢的眼神活像咱們幹了什麽殺人放火的大事,不就濺了滴酒沒洗幹凈。”

“再給我熏熏,這次我要湊在那禿驢鼻子前,熏死他,看他怎麽念經頓悟。”

“老大還沒好,山下有禿驢來催,說是快關門了。”

“讓他等著——”朱槿扯開嗓子吼,震得身前的阿守耳朵都快聾了。“快些!”

“只差腰帶。”阿守掏掏耳朵,手下動作越慢,給她系上腰帶,撫平衣袍的褶皺。

疏狂界三人上前。

若鹿試探問道:“老大,你聽說湧泉城的事兒了嗎?”

朱槿對著鏡子左照右照,頭都沒回,“湧泉城在哪兒?”

阿守回道:“老家西邊,估計有千百裏吧,咱們當兵的那會兒,還是敵國的領土,聽說三萬年前搶過來了。”

“這樣。”朱槿扯了扯發冠,“阿守,你綁歪了!”

阿守反駁道,“哪是我綁歪了,明明是你自個兒弄亂的。別動,我再給你紮一個。”

小馬駒撞撞若鹿,眼神催促。

若鹿又道:“幾日前,屍棄佛去了湧泉城一趟,老大知道嗎?”

“去就去,我又不是他媽,知道這麽多幹嘛?”

阿守停手,扭頭看向若鹿,“你是不是想說黑氣的事兒?”

朱槿問道:“什麽黑氣?”

阿守說有個朋友在申屠家族手下做事,把這兩天的情況講了一遍,情報不多,也明白黑氣侵染人族的關鍵點。

若鹿等人期待註視朱槿,希望對方出手。沒想到她皺眉問道,“人傳人,走火入魔?蠱嗎?”

阿守道:“有可能,咱們打仗的年代就出現了控制士兵的毒蠱。過了這麽多年,演變成走火入魔的邪蠱也不是不可能。”

朱槿道:“敵國是不是想把湧泉城搶回去,這一招焦土戰術夠狠,只要地不要人。”

對話的方向越來越偏,兩人的討論集中在實行政策的幕後之人,沒有深思黑氣。

未免暴露,若鹿三人不便透露更多,只好作罷。

另一位尊者,金翅大鵬雕此時正在梧桐樹海,龍女鳳男陪伴左右。

坐夏一年,整整一年不能相見,兩位十分不舍,扯著金翅鳥的羽毛說些告別的話。

西瓜適時插入黑氣的話,立即引來鳳男的不滿。

“正在和尊者告別,瓊不要插嘴!你能隨時侍候,自然不懂我等的悲切之心。”

龍女想了想,問道:“令人族走火入魔的黑氣?”

西瓜點頭,“不錯,龍主有所耳聞?”

“我族有支偏系久居湧泉城外的深湖,幾日前拖兒帶女急奔回來,說了黑氣的事兒,本王還以為他們借口要回歸本族。”

西瓜又道:“對於黑氣,龍主有何看法。”

龍主笑道:“跑回來的家夥說黑氣只侵入人族,不動海族。既然如此,關我何事?要本王說,這是人族的天譴!”

鳳男面露擔憂,“莽山有人族聚落,恐怕侵擾獸族,看來得加緊驅逐他們。”

對於這樣的說法,金翅鳥並無異見。至於對人族的仇視,它也習以為常。

此時,佛門山腳城鎮。

歷年以來,前來聖地朝拜的信徒絡繹不絕。坐夏前夕,更是人山人海。此時距離坐夏不到半個時辰,所有拜訪者爭先恐後要見佛門僧人最後一面。不然下一面,得到一年以後。

幾日來,傳送陣的靈氣便沒斷過,無數人湧進此城。

沈夫人聽從虞氏男子的話,拖家帶口奔來佛門腳下,還沒踏出傳送陣,就被此地的安謐氣氛震住,連日來的驚慌恐懼似乎是個笑話。

就在此時,陣外的人叫住她,“沈夫人?”

沈夫人認出對方,乃是舊識,家在城東,半個月獨自來佛門朝拜。

舊識笑道:“怎麽才來?佛門快關門,現在去還能見最後一面,在下正要離開,不若等夫人拜完結伴回家。”

沈夫人驚住,打量許久懷疑對方在說笑,見他眉眼並無笑意,緩緩道,“湧泉城,沒了。”

“沒了?什麽意思?”舊識以為她在開玩笑。

申屠家族封鎖湧泉城之後,情報並未流出。

沈夫人道出當日的事情。

舊識第一時間沒有相信,怒罵沈夫人詛咒他們。他著急回家,去尋通往湧泉城的傳送陣,這才發現再也沒有前往湧泉城及附近的傳送陣,車馬飛舟,再無一具,那兒好似成了無進無出的黑洞。

就在這個時候,天空響起急促的長嘯,墜下一匹天馬。

跌在地上,天馬已然力竭身亡。馬下鉆出一人,手心攥著三十二塊令牌,表示連續騎了三十二匹天馬,從西面連夜馳來,最遠的地方赫然是湧泉城附近的城鎮。

這人面容憔悴,靈氣混亂不堪,想必是使盡丹田又強行服用丹藥催逼靈氣。

路人詢問要不要請來醫修,這人好像瘋癲一般,推開眾人,一口直問佛門再哪兒。

路人無奈,指出方向。

這人拔腿狂奔,發冠亂了,鞋子掉了,全然不管。

信徒朝拜前都要焚香沐浴,力求潔凈。此人實在汙穢,無數路人勸他洗澡再去,他直呼,“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佛門外,敬香的信徒排了長隊,萬步石階,從山上排到山下。

這人越過眾人上山,受到插隊的指責,遭人推下絆倒,也不管不顧,“我不上香”,憑借這句蒼白無力的借口,跌跌撞撞爬至山門。

“見了鬼了,佛門腳下還敢插隊,你不怕天譴?”

“佛尊才不會保佑你。”

這人鉆過香爐,撲倒在地,抱住守門的僧人,連聲求救,“湧泉城,傍湖城,淪陷了......”

邏輯混亂,口齒不清,僧人聽了好久才明白。

“還有一炷香便開始坐夏,來不及。”

“危急!要死了,很多人。”這人甩甩腦袋,試圖理清思緒,“去找佛尊,佛尊肯定明白。”

這人催得急,僧人只好往上通報。

迦葉佛收到消息的時候,正在更衣,侍僧為他焚香。

慧可接話道:“前幾日,湧泉城附近的分寺遞上公文,確實提了此事。黑氣入侵身體,致人走火入魔。”

“瘟疫?”

慧可搖頭,“不知。”

迦葉佛道:“喚藥門去瞧瞧,坐夏期間,一心領悟,不準再有公文騷擾。”

慧可還想說什麽,迦葉佛已出門走向大殿。

命令傳下去,遞到山門,又過半柱香的時間。

聽到守門僧的回答,這人急道:“不是瘟疫!那玩意兒沒有瘟疫簡單!你們去瞧瞧就知道了,讓佛尊去看看!”

“坐夏要開始了。”

裏邊傳來催促聲,命令速速關門,前往大殿。

守門僧無奈道:“來不及了,一年後再說吧。”

這人暴躁錘地,“等不及一年!”

守門僧走近門檻,打算關門。

“求佛尊去看一眼。”這人急撲上前,打算沖進門去。

守門僧還沒阻攔,門外的信徒大聲斥罵,“瘋了不成,佛門聖地,怎容你這般放肆!”“佛門說了一年就一年,你回去等著不就行了。”“佛尊還能有錯,有病就找藥門。”......

十多個信徒上前,死死按住這人。

這人被壓在地上,艱難擡起腦袋,就見守門僧冷淡的面容,緩慢而持續合攏的門扉。

轟隆——

最後一線消失。

門內傳來森森經聲,門外是祈求的頌聲。

一派安詳靜謐。

眾人松開他,回到隊伍,輪流上最後一柱來。佛門創立以來,哪怕十年一次的坐夏時期,門外的香火從未斷過。

他頹然坐地,許久過後,大笑出聲,踉蹌起身,指著眾人笑罵,“瘋了,你們都瘋了!”

眾人面露悲憫,在他們眼中瘋的是他。

他走到香爐前,一把拔掉香火。眾人驚慌失措,上前阻攔。他被鎖住雙手,抻長腦袋,往爐裏啐了一口。

眾人大怒,群群包圍。在佛門腳下,在佛尊面前,一拳一腳,替四佛眾僧教訓大逆不道的瘋子。

山門未動,但聞朗朗經聲。

還是沒有光光的一天。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