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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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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清

即便心中已經隱隱有所預感,但當真的親眼所見時,塗蘿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她怎麽也沒想到,那個墮魔的人,竟然會是當初端方自持的劍尊——

這可真是……

令人咋舌。

與她的平靜不同,祁渡那雙漆黑的眸子翻湧著無盡的情緒。

他近乎癡狂地望著她,有那麽一瞬間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你沒死……”

塗蘿挑眉,“你很失望?”

“……為何不來找我?”

男人聲音艱澀。

他心中已有答案,但還是問出了口。

塗蘿淡嗤一聲,“你有什麽值得我去找回的價值?”

猶如一把利劍,將所有的希冀碾碎。

狂喜過後,便是巨大的苦楚。

祁渡眉心的魔紋格外妖冶。

他望向她,要將她的每一處都刻在心間,“……可我無時無刻不想找回你。”

那些因為內斂而從未說出口的話語,再見到她時,便忍不住想先表達出來。

他只害怕一個晃神,醒來便發覺只是一場夢。

祁渡時常回看他們的曾經,才發現自己是個多麽沈默寡言的人。

他從來沒有說過喜歡她的話語。

以至於當她墮入魔淵之後,他才猛然後悔起來——

他應當至少讓她知道,他有多愛她。

哪怕她已經不在意、哪怕她恨他,但他至少該說出口。

而不是面對著斯人已逝的事實,陷入無盡的悔恨中去。

他竟然從未說過愛她。

祁渡總以為,日子還很長。

他們還有很漫長的未來,那些未說出口的事情,總有一天都會讓她知道。

可他沒想到,她竟然選擇了用那樣壯烈的方式來離開自己。

他聲音開始發顫,“你告訴我,這不是夢,對嗎?”

這不是魔淵產生出來的幻想;

也不是他日夜尋求的起死回生之術有了效用,變幻出來的一點模糊的影子。

而是她真的站在他面前。

哪怕她是在用劍指著他。

他還是覺得自己幸運。

有生之年,竟然還能再見她一面。

為了這一眼,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塗蘿蹙起眉頭,手中天譴劍散發出強烈的劍氣。

她揮動利劍,冷冷地看著他,“你別忘了我是為何而來,今時不同往日,祁渡,與我一戰!”

祁渡始終溫和地笑著。

他的聲線溫柔得如同一片輕羽,“你想要什麽,直接拿去就是了,只要你要,我從來都給你。”

塗蘿眼神冷冽,並未言語。

他上前一步,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想要我這條命嗎?好。”

還未動手,傳言中令人聞風喪膽的邪神手中那把佛擋殺佛的魔劍、就已經被隨意扔在她的腳邊。

毫無反擊之意。

塗蘿微微怔楞,下意識後退一步。

但下一瞬,祁渡將她死死擁入懷中,形似瘋魔,聲啼沙啞如泣血,“想怎麽對我都可以,只要別離開我……”

塗蘿很快恢覆平靜。

隨即面無表情催動魔劍,如新婚那日,毫不猶豫貫穿了他的胸膛——

“祁渡,謝謝你的成全。”

謝他助她前生渡劫、謝他助她一劍斬妖邪。

如此,才算是真正的兩清了。

胸口被魔劍貫穿,鮮紅的血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

祁渡臉色蒼白,眸中卻帶著融融的笑意。

他緩緩收緊胳膊,將她抱得更緊。

薄唇貼在她的耳側,想去親吻她,卻唯恐褻瀆,只是輕輕擦過她的臉頰,“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未想過要奪取你的身體……”

祁渡雙眸赤紅,擡起滿是鮮血的手,將她頰邊的發絲別在耳後,“心上人也一直都是你,從沒有過別人……”

他一開口,便吐出鮮血,飛濺的血液沒入他的瞳孔,更顯得妖冶淒寒。

“因著霜羅花的緣故,我對祁月只能百依百順……我也曾試圖解開霜羅花的符咒,卻不得其法……即便是用龍火焚燒,也只能短暫去除標記,很快便又重新長攏……”

說著,祁渡擡起手。

他的手腕處明晃晃一個猙獰的疤痕,像是無數次的焚燒糾結而成。

他笑著道:“每次一長出來,我便會用龍火再次焚燒,久而久之,這裏便不再長出皮肉,那霜羅花的印記,竟然就生在骨頭上……”

塗蘿閉了閉眼。

她手中緊握那把魔劍,在他的聲聲傾訴中,又一點點將那劍給送了進去。

祁渡只微笑地看著她。

他的手握上她的手背,染紅了她的一襲白衣,“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身上有霜羅花的印記,即便長在骨頭上,我也會想辦法剜除……”

“從前是我太過自負,總以為自己能處理好所有的一切,以為什麽都不讓你知道便是為你好,可到頭來……卻沒能夠護住你。”

他的聲音開始顫抖,臉色越發蒼白。

塗蘿咬著牙,死死地盯著他,“倘若你真的有愧,便不要再說這些沒用的話。”

“祁渡,你知道那一劍讓我有多疼嗎?”

“像現在這般嗎……”

祁渡握著她的手,鮮紅的血順著他的嘴角蜿蜒而下,“被最心愛的人刺穿心臟……”

塗蘿的手也開始抖。

她直直看著他的眼睛,發現說不出話來。

她用力地吞咽,將視線移開,將那魔劍又捅進去幾寸,“是的,就像現在這般。”

當他說他愛她時,塗蘿只覺得反感與諷刺。

若他愛她,為何傷她至此?

為何她分明被愛著,卻讓她感受到那般蝕骨的疼?

可如今他說愛她,塗蘿卻想——

這般更好。

他若真的愛她,她親手將魔劍捅入他的心臟,他才能感受到當初她受過的那種疼。

分明心中是一片荒蕪,可塗蘿卻再次感受到了大婚那日的痛楚。

她眼神冷得嚇人,手中施加神力,將那原本就捅入他心臟的魔劍催動得更深。

隨即,直接貫穿了他的整個胸膛——

“唔……”

祁渡的手陡然松開,只有眸光還不知饜足地落在她臉上。

他擡起手,想要觸碰她。

卻已經失了力氣。

眸中的猩紅褪去,逐漸變成一片死寂的灰色。

“這樣……也好。”

他曾立下誓言,只要能讓塗蘿覆活,他願意顛倒了這六界,哪怕湮滅靈魂,也要找到她的魂魄。

如今死在她的劍下,能夠成全她一番作為,也算了卻他的心願。

只是遺憾不能再親眼看著她步步高升、不能再參與她的未來、不能再看到她神采飛揚的模樣……

魔氣繚繞。

塗蘿用力拔出魔劍——

“祁渡,這一次,徹底兩清了。”

她這一劍,可以說是用盡全力。

不僅如此,她還直接沖著祁渡的命門而去——她要他魂飛魄散。

只有這般數十倍地還回去,心中那經久不散的戾氣才有所消減。

她以為自己飛升之後便會不在意那些前塵往事。

但事實是,從未忘記。

只是被飛升之後的神格壓抑了那些情緒。

在四周天崩地裂的景色中,祁渡沈入魔淵。

周身的血彌漫整個魔淵,吸引來無數以血為食的魔物。

祁渡是新上任的魔君,身上有著另整個魔淵為之瘋狂的修為和力量。

那些魔物張開獠牙,汲取著他身上的靈力、分食他的靈魂。

他如同破敗的殘骨,直直墜落到魔淵的最深層。

最後,了無蹤跡。

塗蘿將魔劍握在手中,試圖化解其中的魔氣。

她就這麽立在魔淵之上,不曾往祁渡墜落的方向望去一眼。

大道至簡。

當那些壓抑的情緒被化解之後,她很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造化又上了一層境界。

白衣染血。

當她拖著魔劍回去時,無人敢攔她——

那些魔物大抵也沒想到,好不容易新上任的魔君,竟然就這麽隕落了。

見邪回過神來,硬著頭皮擋在她面前,“等等!”

塗蘿沒有聽見這微小的聲音,繼續往前走。

見邪咬著牙,跳了起來,“神女留步!”

塗蘿這才看到一個狀若蟆蛤的魔物在自己面前叫囂。

她微微蹙眉,身後的天譴劍閃過光亮,還未開口,就聽到那小東西先求饒的聲音:

“別、別殺我!”

塗蘿聲音極冷,“那就別擋道!”

見邪豁了出去,抱著她的褲腳,“神女既然殺了神君,那、那神女就是我們魔淵下一任神君了!”

他手中突然現出一根紫色權杖,最頂端是一顆煥發著奇異光芒的靈珠。

“魔淵自古以來便是以強者為尊,老魔君便是被擊敗才隕落,如今神女擊殺了魔君,自然是要做我們魔淵的新魔君的!”

話落,周遭那些魔物突然紛紛跪伏,高呼稱讚他們的新魔君。

“神女!魔君!”

“神女!魔君!”

塗蘿:“……”

她手上的魔劍還在滴血。

天譴浸染在魔淵的氣息中,想要大開殺戒。

然而魔君已除,她沒必要留在此處。

見邪見她要走,手中的紫色熒光被打斷,在她身後呼喊:“神女魔君!您如今已經是我們的魔君,怎能說走就走?您得帶領我們魔淵發揚光大、對抗天庭啊!”

塗蘿:“帶領個屁。”

她默然收起雙劍,轉身淡淡看了他們一眼,隨即頭也不回地離開。

見邪手中還握著權杖,沒來得及阻止她,就看到塗蘿已然沒了蹤影。

只剩下一堆魔物在長籲短嘆。

九重天。

塗蘿很快便到了大殿門口。

但奇怪的是,往日一般都會有不少人在此等候恭迎她歸來,可如今她已然到了大門口,卻始終無人相迎。

她倒不是喜歡那樣的排場,只是覺得事出反常,有些奇怪。

“參見神女!”

門口的守衛將士孤零零地站在那裏,看到她過來朝她行了個禮,目光落在她沾滿了血跡的衣服上,低下頭,沒有過多的言語。

塗蘿應了一聲,加快腳步,直接回了自己的霜華殿。

原本是打算直接去正天宮找敖樅的,但她一身獻血,手中還有魔劍蠢蠢欲動。

她需要先將自己整理幹凈。

不知道為何,這魔劍在她手中,總讓她感覺到一陣難以遏制的煩躁。

古樹下有一汪清泉。

她隨意地將染血的白衣扔在一旁,閉上眼,面前又出現祁渡墜落深淵的畫面。

她用力地擦著自己的頸部,手上的鮮血很快就溶進水中,最後消失不見。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將身上洗幹凈。

隨意套了件長袍,一轉身,才看到尤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她的背後。

塗蘿後退一步,“你什麽時候來的?”

“沒有來多久。”

尤汐對她說道:“我聽到南天門的宮鈴在響,想著應當是你回來了,便過來看看……”

她相信她的能力,但還是有些擔心她會受傷。

畢竟那是魔氣繚繞的魔淵,九重天的神只是位於其中,便會被削減法力。

塗蘿應了一聲,沒再言語。

片刻之後,她問她,“天宮是否發生了別的事情?”

尤汐點點頭,“你不在的時候,凡間突然多出了許多飛升的道士。”

塗蘿眉頭一蹙,將那把還在不斷顫動的魔劍插進了石塊之中,“什麽意思?”

尤汐對她說道:“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她不怎麽關心九重天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只聽說不久前的登仙塔上,突然多出若幹個靈珠,這便昭示在不久後應當會有人飛升,也正是在那時,觀星臺顯示出魔淵有所異動,老魔君隕落,新任魔君上位……”

兩者同時發作,九重天更看重魔淵。

畢竟有人飛升對天宮來說是好事,但有人墮入魔道,對他們來說是實打實的威脅。

她說完,塗蘿什麽都沒說,直接將魔劍拔出,往正天宮的方向而去。

那一處很熱鬧。

她禦劍飛行,老遠就聽到正天宮傳來的喧嘩。

尤汐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後。

大殿之上。

敖樅也被這幾個道士吵得有些頭疼。

遠遠看到一抹白色的影子出現在眼前,他揮了揮手,讓那些人閉上嘴。

“定龍,孤已經聽到南天門的宮鈴聲,孤果然沒有看錯人,你從來不讓孤失望。”

聽到他的聲音,殿中的眾人回過頭,往大門的方向看去——

看到來者何人時,紛紛瞪大了眼。

“……塗蘿?”

殿中的這幾個道士,赫然就是雲鼎山的那一眾人。

為首站著的便是祁懷嶺。

跟在他身後的便是月弦凝、林塵鏡,以及祁月一眾弟子。

塗蘿心中生出一些詫異,不知道他們為何會在此。

可她的情緒剛剛湧現出來,便有一股力量將其壓制下去。

她蹙起眉頭,忽略了那一群人,先對敖樅說道:“臣已剿滅魔淵魔君,這是他的魔劍——”

已經清洗幹凈。

但上面還沾染了祁渡鮮血的氣息。

跪在大殿的祁月一下子就變了臉色,“你殺了大師兄?”

尖銳的聲音在空曠之地,顯得十分突兀。

敖樅臉色不悅地看了過來。

祁懷嶺連忙對祁月呵斥道:“閉嘴!這裏沒有你說話的地方!”

他起初看到塗蘿,也是十足的震驚。

在她以身殉道之後,他也想過覆活她的方法。

但她畢竟是魂飛魄散,與祁月還留下一縷半魂不一樣,想要覆活她實在是難如登天。

他原本已經陷入了深深的心灰意冷之中,但沒有想到祁渡始終都不願意放棄。

大婚那日,祁渡突然發狂,墜入魔道,將現場的所有人全部殘殺。

祁懷嶺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神女的姿容,卻不曾想再次見到她,竟然是在這九重天之上——

他很快便反應過來,塗蘿應當也是像他們這般飛升了。

“天道有雲,六界應當互相制衡,人神魔中,凡人的數量最為繁多,其次便是神仙,最後是魔。”

敖樅長指在眉心點了點,跟塗蘿解釋他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魔道業障極重,任何一個魔頭的誕生,都意味著人間發生的殺戮,也昭示著天道的疏漏,為了平衡這種戾氣,那些慘死在成魔劍下的亡魂,都有一次飛升的機會。”

塗蘿低著頭,不發一言。

她猜想到,應當是祁渡入了魔大開殺戒,血洗了雲鼎山,所以才讓這些人出現在此。

如此看來,祁渡這個魔入的,的確是讓天道很是忌憚。

但他卻又這般輕易地死在她的劍下。

“若沒有別的事,臣先告退。”

敖樅坐直了身子,點了點頭,“孤不會忘記對你的承諾,更加不會克扣對你的封賞,定龍,你回去便可想想自己想要什麽,屆時孤都會為你完成。”

她想要什麽?

塗蘿有些怔然。

她不知道。

飛升之後,她只有淡淡的感知,沒有七情六欲,更沒有濃烈的渴求。

即便如今血刃了祁渡,心中也只有松了口氣的開懷,沒有痛快淋漓的酣暢。

即便是那點開懷,還恍如蒙上一層陰霾,不如想象中那般暢快。

塗蘿忽然將視線落在了祁懷嶺身上——

她如今走到這步,也是要拜他所賜。

祁懷嶺被她看著,原本是有些激動。

但發覺塗蘿的目光冰冷得沒有任何起伏時,心中才悄然滋生出恐慌。

塗蘿上前一步,徑直用劍指著他,“老祖,可否將你的身體也借我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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