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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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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奪

天譴劍一出,四面而來的殺氣便讓人喘不過氣來。

祁懷嶺面色慘白地看著面前的人,周身的氣場被壓制得死死的。

在塗蘿面前,他甚至都無法運氣。

也是在這一刻,祁懷嶺真正意識到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塗蘿,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天真懵懂的兔妖。

她已然是九重天上受人敬仰的神女。

他神色晦暗,從心底滋生出一些仰慕和悔意,啞著聲音道:“從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並未認出神女的身份,錯把魚目當珍珠……”

他還未說完,那劍就已經逼近到他的咽喉——

“是誤會又如何、是故意又如何?”

塗蘿聲音淩冽,“你如今依然不知自己錯在何處!”

祁懷嶺後悔的,不過是因為認錯了人。

倘若她就是那個沒有身份、沒有背景的兔妖,他也就不會有半點悔恨和自責。

他認錯的對象是定龍神女,而不是被奪了墮妖體的塗蘿!

可偏偏,她只想還曾經的塗蘿一個公道。

是否她若平凡普通,就活該被誆騙、活該被犧牲?

倘若她真的只是一只兔妖,祁懷嶺現如今還會對她歉疚、認為自己做錯了麽?

祁懷嶺被她質問得啞口無言。

他囁嚅著唇,想說什麽,卻始終無言以對。

頹喪著臉灰敗的模樣,像一條喪家之犬。

一旁半跪著的祁月,似乎還未從祁渡被殺的悲痛中回過神來。

等到她意識到如今的處境時,已經開不了口。

塗蘿並未給她半分眼神,只用劍指著祁懷嶺,“老祖,你我之間的恩怨,也該有個了斷了。”

祁懷嶺瞬間慘白了臉色。

他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劍劃破他的喉嚨,滲出一條駭人的血線,“神女……”

他“噗”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師父!”

祁月陡然瞪大了眼,沖到他身邊,紅著眼睛看向塗蘿,“師父也都是為了黎明蒼生,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你以身殉道,為何不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聽到她質問塗蘿,祁懷嶺喝止了她道:“住嘴!你是何身份,怎能如此跟神女說話?”

事到如今,他唯一後悔的便是錯把魚目當珍珠。

以至於看見這個自己向來疼愛的小徒弟,心中翻湧的也只有後悔和厭煩。

祁月沒想到到了這個地步,祁懷嶺對她依然是這樣的態度。

明明方才她是在幫他說話啊……

她紅了眼睛,“師父……”

祁月不想這樣,不想被他用這樣厭惡的眼神看著。

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從前師兄縱容她、師父疼愛她,雲鼎山就是她的家。

她一開始擁有的很多,可她還想擁有師兄的感情,於是她鋌而走險,為了一個霜羅花的印記,差點灰飛煙滅。

但好在還留了一縷魂魄,被滋養在靈燈中,並未受什麽苦。

到後來,祁懷嶺說七宙終於出了一具墮妖體,假以時日,便能讓她覆活。

那時的祁月心裏就只想著覆活了之後可以再跟大師兄在一起,即便他還是要拒絕她,作為他的小師妹待在他身邊也可以,但沒有想到的是,要使用那具墮妖體的代價,是徹底失去他。

祁月太想活著了。

她也有想過奪取別人的身體很不應該、也不道義,可她實在太想念活著的感覺。

再加上祁懷嶺不斷地告訴她,她是要拯救天下蒼生的,不必因為這種小事內疚,漸漸的,她便放下了,亦或是自我欺騙。

既然有讓自己過得更舒坦的借口,誰又願意活在自我譴責中呢?

因此,在塗蘿面前,祁月只能硬著頭皮道:“我們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但不管如何,都事出有因,師父他也不是草菅人命的人,你既然以身殉道,應當能理解他的!”

塗蘿覺得她的話可笑無比,冷冷道:“我是以身殉道,那是我自願犧牲,你的好師父卻是逼著別人犧牲,將功勞都攬到自己身上,他做了什麽?墮妖體是來自於我,他不過是讓你搶占我的身體之後再去獻祭深淵魔龍,他自己對著黎明蒼生可否有半點貢獻?”

祁月啞口無言。

半晌,她咬著牙道:“若你實在要追究,我也是其中一份子!是我占了你的墮妖體,也是我同意了師父這麽做,你要殺要剮,沖著我來!”

塗蘿嗤笑一聲,“急什麽?”

她長劍指著祁懷嶺,“等我解決了跟他之間的恩怨,下一個便輪到你——”

話落,她便徑直將天譴劍刺入祁懷嶺的胸膛。

一如她大婚那日被貫穿那般,一樣的深度,一樣的力道。

“啊……”

祁懷嶺似乎沒想到她會真的動手,下意識捂著胸口的劍,後退幾步,震驚地看著她,“神女……”

他渾身是血,血濺當場。

源源不斷的靈力從他的傷口出迸濺出來。

他身處天界,普通武器傷不了他。

可那偏偏是天譴劍——

興許祁渡都是死在了這把劍下。

以他的修為,怕是回天乏術。

祁懷嶺跪在了她身前,傷口處傳來尖銳的疼痛,“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他看著塗蘿,吐出一口鮮血,“神女,是我認錯了人,給你帶來這麽大的痛苦……我死有餘辜。”

“師父!”

看著他逐漸消散的靈力,祁月哭得厲害。

祁懷嶺像是聽不到她的呼喊,只執著地看著塗蘿的方向。

這麽多年,神女的存在已經成了他的執念。

自從當年被她救下之後,他心中便一直念念不忘。

他只想親口跟她說一句謝謝,卻沒想到最後說的只有一句對不起。

大殿之上,一片寂靜。

當著敖樅的面,塗蘿就這麽現出了天譴劍,還一劍斬殺了祁懷嶺——甚至都沒有事先請示。

這讓周遭那些仙官們都忍不住想要上前參奏。

畢竟九重天上已經很久沒有過爭端,自從這位定龍神女回歸神位之後才有了些活氣。

這一次她當眾斬殺一個已經進入飛升隊列的道士,相當於是視天條於無物。

實際上祁懷嶺也不一定能飛升,但是按照天道規律,被魔神屠殺的生靈是擁有一個飛升的機會的。

他已經到了天宮,就說明受天宮管轄,自然是輪不到塗蘿將他一劍湮滅。

對於這些守舊的仙官們來說,這便是在挑戰天帝敖樅的權威——

偌大的正天宮,幾乎安靜得落針可聞。

直到傳來女人悲戚的痛哭聲,周圍那些仙人才似乎活絡過來。

一旁的萬物星君陡然出聲,“定龍神女雖然立下大功,但這是在天帝面前,在神壇之上!怎麽可以隨隨便便用天譴劍斬殺旁人?”

立刻有人附和道:“這九重天畢竟不是殺戮之地,先前也從未有過當殿擊殺任何人的先例……”

“即便是定龍神女,此番作為也有些過了!”

周圍嘰嘰喳喳的聲音實在吵鬧。

塗蘿蹙了一下眉頭,忽而冷笑了一聲,“這是我的事情,與你們何幹?”

萬物星君擲地有聲道:“你現如今是九重天的神女!即便事出有因,也不應當像從前那般恣意妄為,你們之間的恩怨情仇,天帝自有定奪,又何須鬧得這般難看?”

這幫老古董活了太多年,他們向來循規蹈矩,遵守天規天條,唯恐數萬年前得來的平和被打破。

塗蘿是沒有這種顧慮的。

她淡淡掃過周圍一眼,徑直走到正哭得起勁的祁月面前,將劍抵在了她眼前,“現在,輪到你了。”

祁懷嶺當初奪舍了祁渡,在她胸口刺了一劍。

她便也原原本本還他一劍。

至於他是死是活,那是他的造化。

他命喪天庭,只能說他修為不夠。

至於祁月……

塗蘿漠然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眼神無波無瀾,周身帶著讓人膽寒的涼薄,“你並未主動傷我,但你這幅墮妖體,卻是搶奪了我當初在凡間歷劫時的本體,現如今我只要回自己的東西,你可同意?”

比起祁懷嶺,她還算給足了祁月面子。

至少問了她一聲。

雖然也並不是真的詢問她,她沒有回絕的餘地。

祁月聞言繃緊了嘴角,“我……”

她擦了擦眼淚,用求救的目光看向周圍的人,“我不想死……”

塗蘿說要她將墮妖體還給她,不就是要她死?

“我從未想過害你……求求你不要這般對我……”

祁月帶著哭腔道:“難道師父的一條命,還不足以平息你的怒火麽?”

九重天的眾仙並不知道塗蘿在凡間的點滴。

他們只知道她是斬殺了深淵魔龍有功,便飛升成神。

尤其是方才她當庭殺了祁懷嶺,血濺當場,這種行為實在是不符合天界的行事風格。

然而一旁的林塵鏡與月弦凝一直沒有吭聲。

在祁懷嶺身死之時,兩人心中的確有過波瀾——畢竟是他們的老祖,說沒有一點感受是不可能的。

但正是因為他們是雲鼎山弟子,也熟知這一切事情背後發生的因由,所以才一聲不吭。

祁懷嶺當初為了早些用那具墮妖體,汙蔑塗蘿,對她用水刑,甚至還將配合的兩個弟子給殺害。

他走到今天這個結局,算不得委屈了他。

而祁月,她也的確是占了塗蘿的身體,塗蘿想要討回來,天經地義。

“我的怒火早已平息。”

塗蘿無視了所有目光,周身散發著凜冽的劍意,“現如今也不過是想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你可還有什麽遺言?”

天譴劍上還沾著祁懷嶺的鮮血。

祁月瞪大了眼,眼睜睜看著她緩緩走到自己跟前。

滴滴答答,血落在地面上的聲音讓她猛地後退幾步,“我、我不想死……”

“還有別的話麽?”

塗蘿逼近她。

萬物星君忙:“陛下,定龍神女雖然有功,但也萬萬不可如此蔑視天庭啊!”

“天帝威嚴!怎能容她一而再地打破天規?”

敖樅揉了揉眉心,終於開口,“定龍,此事容後再議,你不可再開殺戒。”

塗蘿手中劍微頓,卻並未停下。

“恕難從命。”

她非要回自己的身體不可!

明晃晃的劍光閃過,祁月仿佛看見了血漫天際的景象,幾乎是尖叫出聲,“不要殺我!”

“鋥”的一聲——

一道金光閃過。

敖樅已然擋在塗蘿身前,將她逼退回去,“定龍,難道你要違抗孤?”

塗蘿蹙起眉頭,面色不渝,“我不過是清算自己的前塵往事,天帝又何必要為難於我?”

“孤說過,此事容後再議,並非刻意阻撓。”

敖樅面對她,拿出了十足十的耐心,“你相信孤,孤會還你一個公道。”

話雖如此,他心中卻生出了一些隱秘的難受。

似乎從很久之前,她就是這般,任何事情都自己解決,從來不假借他人之手。

如今她已然不是從前那個人,卻還跟從前一模一樣,從未變過。

似乎無論她是什麽身份,她都是她,他永遠無法接近、企及。

從他認識她開始,她就是這般,恣意灑脫,快意恩仇。

不願被那些繁瑣規矩所束縛。

塗蘿十分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我只相信我自己。”

霜華殿的那位定龍神女,因著居功至偉,竟大庭廣眾之下當著天帝的面,斬殺了差點飛升的道士。

若不是天帝阻撓,她說不定還要血洗當場。

——九重天這幾日都在討論這件事。

塗蘿並未放在心上。

她只等著敖樅來找自己,在此之前,她一日一日地練劍、一日一日地磨刀。

無論手上沾了多少鮮血,她始終沒有什麽歸屬感。

塗蘿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但有種身處浮萍的游蕩感。

她將這一切歸咎於,她還沒能奪回自己的身體。

只要從祁月那裏將自己的身體奪回來,或許她就能夠記起所有關於自己輪回的往事,就不會像如今這般迷茫空洞。

一開始,霜華殿門庭若市。

但這九重天也跟人間不無不同,不過是一群審時度勢的神仙。

她從萬眾矚目到眾矢之的,自然不會有像先前那樣的熱鬧。

不過多日,霜華殿才來了兩個客人——

林塵鏡與月弦凝。

他們來拜訪時,塗蘿正在古樹下舞劍。

她像是不知疲倦,日覆一日的重覆。

替他們引路的人是尤汐。

她心中擔憂塗蘿的近況,正好聽聞這二位在凡間與塗蘿的關系尚可,便想著帶他們過來探望。

“尤汐就在此處,靜候二位。”

她停了下來,看向不遠處的塗蘿,本想自己上前,最後還是作罷。

林塵鏡與月弦凝對視一眼,隨即上前,跟塗蘿打了個照面。

塗蘿將劍收起,望向兩人,久久沒有言語。

自從那一日她以身殉道之後,他們很久都沒再見了。

本以為此生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卻不曾想,還會有相顧無言的時候。

最後是塗蘿先開口,“你們來了。”

其實早在大殿上看到他們的時候,她就有所預感,他們會過來找自己。

因此她並未有過詫異,語氣神情都是淡淡的。

林塵鏡定定看著她,一襲黑色玄衣倒是襯托得他比從前沈穩不少。

他開口:“好久不見了。”

“是啊,好久不見。”

塗蘿突然扯出一個笑,又看向月弦凝,“都已經是成了仙的人了,怎麽還在哭鼻子?”

月弦凝連忙擦了擦眼尾,背過身去,“沒有,就是風太大了……”

九重天上除非是四季星君收到指令,一般都是常年如春。

更不會有所謂的大風。

塗蘿笑笑,不再言語。

人與人之間的磁場很奇妙,什麽都不用說,一切盡在不言中。

“自你那日與魔龍同歸於盡之後,我與師兄他們便抓緊時間善後,沒過多久,三宙就重新變得清明起來……”

月弦凝有很多話要跟塗蘿說,將她走後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她,“師尊起初看著沒有什麽異常,我們都以為他會想開,沒想到他竟然入了魔……”

見塗蘿神情淡淡,聽到那個名字也沒有什麽波動。

月弦凝抿了抿嘴角,突然問她,“師尊他真的……”

塗蘿長指搭在石桌上,目光幽淡。

片刻後,緩緩吐出一個字:“嗯。”

她知道月弦凝想問什麽。

那日,祁渡絲毫沒有反擊之意,她又用盡全力捅了他一劍,那把魔劍至今還封鎖在去魔石中煉化魔氣,不出意外,他不會有任何生還的機會了。

院子裏突然陷入了寂靜之中。

對於祁渡,林塵鏡與月弦凝思緒都很覆雜。

他一直是他們所敬仰的劍尊,帶他們出世、入世,猶如再造之父。

可以說整個雲鼎山,都曾拜伏在他的威嚴之下。

但也是這麽一個人,最後竟然親手屠殺了雲鼎山眾人。

月弦凝至今都不敢回想起那日,祁渡一身喜服,紅得耀眼。

他本就樣貌出眾,那一日更是讓人移不開視線。

也就是那日,他額心的魔紋徹底蔓延,侵蝕了他的肺腑,讓他轉眼墮魔,失去了理智與本心,大開殺戒。

好在為了維持平衡,天道讓這些慘死於他手下的人都有了一次飛升的機遇,不然他們也無法在此與塗蘿重聚。

聽完他們的話,塗蘿沒什麽反應。

她似乎又想起了祁渡臨死前看她的那一眼,仿佛帶著萬般眷戀和不舍。

她驟然站起身,心中開始煩躁不已。

為何她已經去除了七情六欲,卻還是無法靜心?

“敖樅那邊到底什麽情況?”

說了會給她一個交代,然而過了這麽多天,都已經安置好了所有那些雲鼎山的道士,卻依然沒有把祁月交出來。

塗蘿徑直到了尤汐面前,“別藏了,我早看到你。”

她問她,“你經常陪伴在他身邊,告訴我,他現在在何處?”

西照山。

祁月清醒過來的時候,便看到自己被關在牢籠之中,難以掙脫。

她看到晦暗處走出一道影子,啞聲道:“天帝為何將我關在此處?為何……不給我一個痛快?”

她嘴唇幹裂,像是受了水刑。

原本以為敖樅會為了塗蘿取回她的墮妖體,但他似乎有所考量,並未輕舉妄動。

“孤對你很失望。”

敖樅緩緩望著面前狼狽的女人,搖頭道:“孤連霜羅花都賜給了你,你卻依然完成不了任務,還將局面攪和成如今這般,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祁月聽不懂他的話。

她掙紮了一下,鎖鏈發出叮當的聲音,“什麽叫霜羅花是你給我的……難道你就是我夢中那個男人?”

敖樅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倏爾上前,擡起她的手腕。

腕骨處,一道紅色紋路異常醒目。

霜羅花印記靈力強大,能夠控制心神。

原本在祁月身上,就能發揮八成的效力,還在能夠控制的範圍。

但如今祁月的身子是屬於塗蘿的……

她的墮妖體與這霜羅花融合在一起,倘若塗蘿拿回這具本體,或許她的神識便能沖破所有的印記,記起曾經一切。

敖樅眼眸一深。

他啟唇道:“沒用的東西,等孤將你的霜羅花印記徹底祛除,這具墮妖體,再還給她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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