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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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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氣

數一數日子,塗蘿發覺自己已經在這雲鼎山度過了數年光陰。

她記不起上一次與祁渡爭吵是在什麽時候——亦或是從未與他爭吵過。

這是他們頭一次吵架。

自初見祁渡開始,塗蘿就知道,他是一個情緒內斂的人,輕易不表露內心的真實想法,只能從日常的相處點滴中窺見他的一點真意。

而她又是情緒太過外露的人,她的想法幾乎都寫在臉上。

她原以為,她與祁渡是永遠吵不起來的。

卻未想到這第一次的吵架來得這般猝不及防。

倘若早知有這麽一天,她該早些做好準備,知道凡間的人都是如何吵架的、如何占據上風。

不至於像現在這般,茫然無措,除了兀自神傷之外,不知道該當如何。

塗蘿還發覺,他們吵架之後,她甚至沒有其他地方可去。

祁渡倒是能轉身就走,他能去的地方太多,光是南游就能一走數月。可塗蘿不行。

不帝山離這裏有十萬八千裏遠,就算是找飛流信宗捎個口信,也要數十日。

更何況她如今被禁足,連主閣的房門都出不去。

這讓她心頭隱隱酸澀,更是驚覺自己與祁渡之間地位與實力的懸殊——

他能夠輕易將她困於某處,而她卻毫無辦法。

她倒是不會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可也清楚地意識到,他們之間若是想要平衡,只能依靠祁渡的想法。

只有他尊重她,才能皆大歡喜,倘若他對她有片刻的情緒、有片刻的不理智,等待她的便只有一場災難。

這是客觀存在的困窘。

就像如今這般。

塗蘿有太多話要說,卻只能夠被關在離火屋,等著祁渡不知何時回來。

這種等待的折磨,比以往單純等著他的滋味要難熬得多。

院中的青花開了。

月弦凝看了劍上一片飄落的花瓣,隨即撚起,塞進嘴裏。

苦澀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她皺起眉頭,想吐出來,卻找不到地方。

眼看林塵鏡從主閣的方向走了出來,她連忙咽了回去,恢覆成往日冷冰冰的模樣,“大師兄。”

“嗯。”林塵鏡微微頷首,卻沒有看她,只皺著眉頭,神情嚴肅。

“……她還沒吃嗎?”見他這副模樣,月弦凝蹭地一聲將劍收了回去,小聲問。

林塵鏡沈著臉,點了點頭。

木盤裏的吃食分毫未動,他適才過去與塗蘿搭話,都能聽出她聲音有氣無力。

月弦凝的臉色也凝重起來,猜測道:“她該不會是在絕食吧?”

若是沒有胃口還好處理,多做一些可口的、合她口味的吃食便可,但若是有心絕食,她跟林塵鏡也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塗蘿倒也不是絕食,她是真的吃不下去。

原來墮妖體是這般難以受控,只是心情差了一些,竟就失去了全部的胃口,一點也吃不進去。

她是兔妖的時候,哪怕再怎麽不開心,也能吃一籮筐的果子。

如今成了人,那些喜怒哀樂,像是猛然被放大了。

“你一直不吃東西,會喪失元氣的。”

林塵鏡去而覆返,又換成了塗蘿喜歡的素食,“我知你不喜肉食,所以換了些素的,你多少吃點。”

她墮妖之後,便一直喝些湯湯水水調養身體,每次用膳之前,都是一臉糾結、仿佛慷慨赴義的表情。

她不喜歡吃肉,經常唉聲嘆氣。

林塵鏡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對她的事情記得這麽清楚,但他只想看她開心。

塗蘿正在看書,聞言,將書本往下拉,對他道:“你先放那吧,我有胃口的時候再吃。”

這便是徹底的敷衍了。

林塵鏡蹙了一下眉頭,站在那沒動。

塗蘿又看了幾行字,這才發覺他一直沒走。

她視線看過來,有些不解,“你還有什麽事嗎?”

林塵鏡左右看了一眼,索性就走了進來,在書桌旁邊坐下,搭話道:“你在看什麽?”

塗蘿將手邊一沓的古書推到他面前。

林塵鏡掃了一眼,“我看不懂。”

塗蘿便給他翻譯:“這是萬獸圖鑒、這是七宙史、這是……”

林塵鏡才覺得不對,打斷她,“你是如何識得這些字的?”

雲鼎山的弟子,大多來自七宙各處的名門世家,不滿足於經商或入仕,想辟仙途,於是便來了雲鼎山拜師;當然也有不少因家境貧寒、吃不飽飯的弟子拜入門下,只求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除去修仙之外,雲鼎山也會安排不少凡間的文化課,因此大部分是識字的,但是從未教過古字,塗蘿剛會化形不久、又才墮了妖,怎會習得這麽多古字?

塗蘿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她心裏慌著,面上不顯,淡淡道:“祁渡教我的。”

林塵鏡覺得蹊蹺,但又不能懷疑她。

只能點了點頭,“師尊一向博聞強識。”

話落,塗蘿點點頭,沒再說話。

一陣尷尬蔓延。

塗蘿又看向他,“你還有別的事嗎?”

林塵鏡避開她的視線,眸光隨意落在某一處,“即便是跟師尊吵架,也不要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

聽出他是來勸自己的,塗蘿嘆了口氣。

她端起木盤裏的洗骨茶,當著他的面喝了,“……這樣可以了?”

林塵鏡眼神微微閃爍,點了點頭。

他站起身,起勢要走,但又沒動作,直到塗蘿的視線看了過來,他才收回目光,執劍離開。

塗蘿看著他的背影,搖搖頭。

祁渡的弟子們,脾氣也是一個比一個怪。

……

從主閣出來,月弦凝就迎了上來,“情況怎麽樣?”

“肯吃了。”

林塵鏡答道,但神色還是有些凝重。

月弦凝見他這般,知道事情肯定不會進展這麽順利,安慰他道:“你不用太擔心,師尊肯定有數的,等他回來就好了。”

“他真的心裏有數嗎?塗蘿是為了他墮妖,他卻還和她爭吵,他應當讓著點她的,塗蘿本就懂事,只是不小心犯了個錯,又何必這般冷著她?”

林塵鏡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將心中不滿說了出來。

月弦凝楞了一下,第一反應是,“大師兄,門規中有一條,不能妄議尊長……”

但她很快反應過來,甚至隱隱看出林塵鏡對塗蘿的態度不一般。

“大師兄,你是不是……”

“罷了,師尊或許是有事要忙。”

林塵鏡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出格,迅速整理了情緒,“這是他們之間的事情,我們做弟子的,不該僭越。”

“謝謝你提醒我,阿弦。”

說罷,他便去心無旁騖地練劍。

月弦凝茫然地看著他的背影,摸了摸鼻子。

……謝她什麽?

她什麽也沒說啊。

……

雲鼎山主峰。

祁渡本是禦劍而行,到了主峰,便落了劍。

過去幾天,他都在四處搜羅洗罪巹中逃竄的那些妖。

一些已經到了判罪年限的,便沒再抓回來,但不少罪大惡極的妖魔,還在人間流竄,必須要重新抓捕。

這耗費了他不少精力,以至於結靈的事情始終沒有完全成功。

即便用了含冰和離火,對應陰陽之術,也只能將祁月的靈轉換出一半,頂多是個半靈體,完全達不到轉生的要求。

只是好在祁月能覆現靈影,甚至能有自己的記憶和想法,也能與他正常對話,這便說明那法子是有用的。

“七月初七,若是再不練出極純之體,恐怕會天洪爆發,三宙瞬間覆滅,生靈塗炭。”

懷嶺老祖的話猶在耳邊,祁渡自小被當成掌門人培養,此時此刻,也只想著方才收妖時途徑北海看到的景象——

四處幹旱、民不聊生。

不能再等了。

跟懷嶺老祖例行回報之後,他便立刻回了離火屋。

祁懷嶺見他去意匆匆,反而叫住了他,“月兒的事情,處理得怎麽樣了?”

“已經在結靈,冰蓮發揮了效用。”

祁懷嶺收起手中的碧璽,須白的胡子垂落而下,端的是仙風道骨的姿態,“祁渡,你自幼在我膝下長大,我知道你的性子,但你不要忘了,庇佑天下蒼生是身為劍尊的責任,保護月兒也是你的天責,數百年來,妖族一直對我族大肆進犯,甚至勾結異族,這可是遭天譴的罪孽,塗蘿她雖已墮妖,但她曾經是妖,便是身背原罪,如今她能以墮妖之軀,為月兒所用,也是她的貢獻與造化——”

“你不要兒女情長,意氣用事。”

話已至此,點到為止。

祁渡垂下眼眸,回了離火屋。

月弦凝第一時間便來跟塗蘿說了,塗蘿心中一喜,頓時充滿期盼之意。

實在是他這一走又是好幾天,她的氣早就被磨得什麽都不剩了。

再加上破巹的事情,本就是她的錯,她本就不氣祁渡,只是有些情緒,想他能哄哄她——

墮妖之後,她是愈發矯情,卻又控制不住。

但一想起臨走前,他們還吵著架,塗蘿便按捺住了雀躍的心思,忍著沒去見他,“我知道了。”

她想著,他應當會來看自己的。

從前每一回都是這樣,祁渡出去辦事,或長或短,但回來的第一件事,肯定是來找她的。

不是看看她瘦了還是胖了,就是給她帶了什麽好處。

然而這一次,塗蘿等到天黑,祁渡也沒露面。

她只等到乘著夜色而來的林塵鏡告訴她:“師尊在西閣,今日便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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