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話（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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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話（第一更）
傅紅雪只覺得腦內有一道驚雷轟然炸響，他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已經在此刻凝結成冰。
他面色陰晴不定地看著葉開，那目光閃動得如兩道苦雨中的燭火。然後傅紅雪僵硬地轉過身看向花白鳳，嘴唇微微顫抖道：“母親……他……他說的是真的嗎？”
花白鳳咬了咬唇，逼出一道勉強的笑容，道：“是的。”
葉開不動聲色地把這母子二人的反應盡收眼底，他再一次從花白鳳方才的神情中確認傅紅雪並非楊常風的兒子。他只是一個被撿來的孤兒，一個可悲可嘆的覆仇工具。
就如同當年邊城那個黑衣跛足的孤傲青年一樣。
雖然不是同一人，但他們都沒有理由承受這些苦難和折磨，更沒有理由活在仇恨的桎梏中。
想到這裏，葉開望向傅紅雪的目光愈發溫和而悲憫。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看傅紅雪，還是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
然後傅紅雪朝花白鳳斂眉道：“母親，葉開他真是我的親生弟弟？”
話音一落，葉開看向傅紅雪，眼中漾起了漣漪般的笑意。
——為何一開口就確認是弟弟？難道……我算漏了什麽？
花白鳳點了點頭。
傅紅雪兩次確認之後也終於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他看向葉開，面上有一絲淺淺的笑容蔓了開來，如遠山之巔的千年凜冰融化，只餘一地玉脂似的春水。
傅紅雪是個總是面覆寒霜的冷酷刀客。這樣難得的一笑，竟使這幽寒陰郁的無間地獄多了幾重融融暖意。
像是被這笑容感染似的，花白鳳也好似忘記了方才驚心動魄的一幕，嘴角帶起了一絲淡淡的弧度。她又道：“當初我是怕你們兩個孩子同時遇害，所以才想到把葉開送走的辦法。”
話音一落，傅紅雪的眸中立刻閃過一絲幽翳。
花白鳳對他的教育從不缺乏嚴苛殘酷，可看她剛才那句話，似乎是對從小倍受關愛無憂無慮長大的葉開很是歉疚。這樣的差距，僅僅是因為葉開從小不在她身邊嗎？
葉開看到後目光一沈，隨即便道：“怎麽了？”
傅紅雪楞了一下，隨即朝花白鳳道：“母親做事周密，孩兒自愧不如。”然後他頓了頓，又神情懇切道：“剛才我在外面看見了鬼面人。雖然我這次已經把他趕跑，但他可能還會再來，母親一定要當心。“
花白鳳點了點頭，隨即又恢覆了平常那副冷淡高傲的模樣，道：“我知道了，你們出去吧。”
她明白葉開和傅紅雪必定有很多話要說，而有些話，傅紅雪是絕對不敢在她面前提起的。一旁的冰姨聽了，便攜著她到床上休息。
傅紅雪看了閉目養神的花白鳳一眼，便背著刀走了出去。
不過背後的葉開很快就按住了他的肩膀。
傅紅雪疑惑地望過去，葉開朝他微微一笑便輕聲道：“今晚在父親的墳前見吧，別忘了帶些好酒。”
說完，他身形一轉，便似一陣風似的掠過空地，仿佛怕傅紅雪多說一個字似的。
傅紅雪看著那抹漸遠的藍影，嘴角帶起了一抹無奈的淺笑。
無論如何，多個可以信任的兄弟在身邊總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就算冰冷如他，也無法輕易對這來之不易的溫暖說不。
是夜，墳墓前。
葉開已經和傅紅雪一起喝了許久的酒。
傅紅雪以為以他的個性必定會打開話匣子，說著許許多多不著邊際的廢話，在這兄弟相認的夜上他就更該絮絮叨叨地說著。
但他只是一直微笑著喝著酒，偶爾蹦出一兩句也只是問些生活上的小細節。
這不像是以前的葉開，那個永遠開開心心大大咧咧管不住自己那張臭嘴的葉開。
傅紅雪終於遲疑著，說出了一句很久之前就想說的話：“你似乎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葉開放下手中的酒，緩緩道：“你覺得以前的我是個怎麽樣的人？”
“你說呢？”傅紅雪淡淡道，“我當初不過是傷了你一刀，你就可以在那麽多人面前掉眼淚。”
不知道是不是傅紅雪的錯覺，他覺得葉開手裏握著的酒壺發出了一點細微的響聲。因為他這時候低著頭，面部都隱在暗中。不甚明朗的月夜之下，仿佛有無盡的暗影自他面上脈脈而過。
然後葉開放下酒壺，慢慢地回過頭，朝傅紅雪若無其事地笑道：“那你覺得我變了多少？”
“你似乎變了很多，卻又似乎變得很少。”傅紅雪道，“說起來，作為雙生子，我們長得似乎並不十分相像。”
“如果我和你很像，”葉開挑眉道“你覺得我還會在真相未明之前來找你嗎？”
傅紅雪喝了一口酒，沒有說話。
葉開的唇邊泛起一絲溫潤的笑意，然後他又道：“你有沒有想過那鬼面人的來歷？”
傅紅雪斂眉道：“我以前遇到過他很多次，但都沒有抓住他。”
葉開笑道：“向應天想借你的刀譜一看，馬上就有個鬼面人在無間地獄旁游蕩。”他收起了那抹悠然淺笑，正色道：“你真的沒想過什麽？”
“葉開。”傅紅雪的聲音沈了下來，道：“向叔叔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葉開看向傅紅雪，嘴角的笑容有些無奈。
他看得出這年輕人習慣了將自己冰封在自己的世界裏，他不容易信任別人，可一旦開始信任就是交心掏肺。
另一個時空的那個人也有這個特點。可惜這實在不是什麽好習慣，尤其是當他遇到一個心機深沈的敵人之後。
因為信任會使人刻意忽略一些不利於鞏固信任的因素，再敏銳再沈著的人也會被感情所牽絆。
而當他被自己信任的人所背叛之後，這種刻骨銘心的慘痛經歷會滲入他的心底，讓他本就脆弱的內心永遠覆上一層暗霾。他只會越來越偏激孤傲，越來越封閉內心。
“我覺得你要明白一點。”葉開隨即笑道：“信任有時是把雙刃劍。”
這本是好意的勸說，但傅紅雪卻面色一暗，冷冷道：“你知道你一直沒變的是什麽嗎？”
葉開目光一閃。
傅紅雪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目光冷然道：“你一直喜歡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別人身上，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葉開默默地看著他。
傅紅雪聲音冷冽道：“你覺得自己永遠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人，可你卻忘了你本就沒有資格替別人做決定。”
他說完以後才覺得這話對自己的兄弟來說有些語氣過重了。
葉開已經做了很多，他還是自己唯一的兄弟，傅紅雪本不該說這些傷透人心的話。
可是覆水難收，他也不會去道歉，所以傅紅雪只是冷著臉看著葉開。
葉開一楞，又馬上笑道：“那你呢？”
傅紅雪疑惑地看著他。
葉開慢慢道：“你不也一直拒絕接受別人的好意嗎？”然後他看向那幽幽殘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道：“我們不都是一樣嗎？”
傅紅雪不知道他到底想到了什麽，只覺得看向月亮的那一瞬間，葉開的眸子裏多了一些別的東西。
傅紅雪只覺得自己越發看不透他了。
然後他嘆了口氣，低下了身子將酒壺一一撿起。
葉開淡淡道：“這些酒我還沒喝過。”
“你今晚已經喝得太多了。”傅紅雪皺眉道，“到此為止吧。”
葉開擡頭，微笑道：“可我覺得還不夠，遠遠不夠。”
傅紅雪疑惑道：“為什麽？”
葉開的目光忽然變得幽深起來，他笑道：“如果你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只有酒是令你感到熟悉的，你會怎麽做？”
傅紅雪不悅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我會一直喝下去。”葉開忽然笑道，“就算這裏的酒已經變了味，失去了原來的口感。”
傅紅雪楞了一下，然後一臉肯定地說道：“你喝醉了。”說完，他便把那幾個滿滿的酒壺撿起，用繩系在了腰間。
葉開躺在了地上，幽幽道：“不懂的人是你，這裏的酒不是讓人喝醉的。”
傅紅雪的腳步頓了一下，然後他又斂眉道：“你已經醉了，喝完你手上的那壺就夠了。”
可月光之下，葉開的眸子越發漆黑如星，沒有一絲迷蒙的醉意。
傅紅雪隨即道：“以後母親不在你我身邊時，我會好好替她老人家管教你。”說完，他便飄然離去。
傅紅雪說這句話之時，葉開正拿起身邊唯一的酒壺，往嘴裏灌了一大口酒。話音一落他就嗆了起來，猛烈地咳嗽了幾聲，咳得似乎都要把方才喝下的一切都吐出來。
然後葉開伸開四肢軟軟地躺在地上，苦笑著，低聲喃喃道。
“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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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紅雪只覺得腦內有一道驚雷轟然炸響，他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已經在此刻凝結成冰。
他面色陰晴不定地看著葉開，那目光閃動得如兩道苦雨中的燭火。然後傅紅雪僵硬地轉過身看向花白鳳，嘴唇微微顫抖道：“母親……他……他說的是真的嗎？”
花白鳳咬了咬唇，逼出一道勉強的笑容，道：“是的。”
葉開不動聲色地把這母子二人的反應盡收眼底，他再一次從花白鳳方才的神情中確認傅紅雪並非楊常風的兒子。他只是一個被撿來的孤兒，一個可悲可嘆的覆仇工具。
就如同當年邊城那個黑衣跛足的孤傲青年一樣。
雖然不是同一人，但他們都沒有理由承受這些苦難和折磨，更沒有理由活在仇恨的桎梏中。
想到這裏，葉開望向傅紅雪的目光愈發溫和而悲憫。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看傅紅雪，還是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
然後傅紅雪朝花白鳳斂眉道：“母親，葉開他真是我的親生弟弟？”
話音一落，葉開看向傅紅雪，眼中漾起了漣漪般的笑意。
——為何一開口就確認是弟弟？難道……我算漏了什麽？
花白鳳點了點頭。
傅紅雪兩次確認之後也終於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他看向葉開，面上有一絲淺淺的笑容蔓了開來，如遠山之巔的千年凜冰融化，只餘一地玉脂似的春水。
傅紅雪是個總是面覆寒霜的冷酷刀客。這樣難得的一笑，竟使這幽寒陰郁的無間地獄多了幾重融融暖意。
像是被這笑容感染似的，花白鳳也好似忘記了方才驚心動魄的一幕，嘴角帶起了一絲淡淡的弧度。她又道：“當初我是怕你們兩個孩子同時遇害，所以才想到把葉開送走的辦法。”
話音一落，傅紅雪的眸中立刻閃過一絲幽翳。
花白鳳對他的教育從不缺乏嚴苛殘酷，可看她剛才那句話，似乎是對從小倍受關愛無憂無慮長大的葉開很是歉疚。這樣的差距，僅僅是因為葉開從小不在她身邊嗎？
葉開看到後目光一沈，隨即便道：“怎麽了？”
傅紅雪楞了一下，隨即朝花白鳳道：“母親做事周密，孩兒自愧不如。”然後他頓了頓，又神情懇切道：“剛才我在外面看見了鬼面人。雖然我這次已經把他趕跑，但他可能還會再來，母親一定要當心。“
花白鳳點了點頭，隨即又恢覆了平常那副冷淡高傲的模樣，道：“我知道了，你們出去吧。”
她明白葉開和傅紅雪必定有很多話要說，而有些話，傅紅雪是絕對不敢在她面前提起的。一旁的冰姨聽了，便攜著她到床上休息。
傅紅雪看了閉目養神的花白鳳一眼，便背著刀走了出去。
不過背後的葉開很快就按住了他的肩膀。
傅紅雪疑惑地望過去，葉開朝他微微一笑便輕聲道：“今晚在父親的墳前見吧，別忘了帶些好酒。”
說完，他身形一轉，便似一陣風似的掠過空地，仿佛怕傅紅雪多說一個字似的。
傅紅雪看著那抹漸遠的藍影，嘴角帶起了一抹無奈的淺笑。
無論如何，多個可以信任的兄弟在身邊總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就算冰冷如他，也無法輕易對這來之不易的溫暖說不。
是夜，墳墓前。
葉開已經和傅紅雪一起喝了許久的酒。
傅紅雪以為以他的個性必定會打開話匣子，說著許許多多不著邊際的廢話，在這兄弟相認的夜上他就更該絮絮叨叨地說著。
但他只是一直微笑著喝著酒，偶爾蹦出一兩句也只是問些生活上的小細節。
這不像是以前的葉開，那個永遠開開心心大大咧咧管不住自己那張臭嘴的葉開。
傅紅雪終於遲疑著，說出了一句很久之前就想說的話：“你似乎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葉開放下手中的酒，緩緩道：“你覺得以前的我是個怎麽樣的人？”
“你說呢？”傅紅雪淡淡道，“我當初不過是傷了你一刀，你就可以在那麽多人面前掉眼淚。”
不知道是不是傅紅雪的錯覺，他覺得葉開手裏握著的酒壺發出了一點細微的響聲。因為他這時候低著頭，面部都隱在暗中。不甚明朗的月夜之下，仿佛有無盡的暗影自他面上脈脈而過。
然後葉開放下酒壺，慢慢地回過頭，朝傅紅雪若無其事地笑道：“那你覺得我變了多少？”
“你似乎變了很多，卻又似乎變得很少。”傅紅雪道，“說起來，作為雙生子，我們長得似乎並不十分相像。”
“如果我和你很像，”葉開挑眉道“你覺得我還會在真相未明之前來找你嗎？”
傅紅雪喝了一口酒，沒有說話。
葉開的唇邊泛起一絲溫潤的笑意，然後他又道：“你有沒有想過那鬼面人的來歷？”
傅紅雪斂眉道：“我以前遇到過他很多次，但都沒有抓住他。”
葉開笑道：“向應天想借你的刀譜一看，馬上就有個鬼面人在無間地獄旁游蕩。”他收起了那抹悠然淺笑，正色道：“你真的沒想過什麽？”
“葉開。”傅紅雪的聲音沈了下來，道：“向叔叔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葉開看向傅紅雪，嘴角的笑容有些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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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時空的那個人也有這個特點。可惜這實在不是什麽好習慣，尤其是當他遇到一個心機深沈的敵人之後。
因為信任會使人刻意忽略一些不利於鞏固信任的因素，再敏銳再沈著的人也會被感情所牽絆。
而當他被自己信任的人所背叛之後，這種刻骨銘心的慘痛經歷會滲入他的心底，讓他本就脆弱的內心永遠覆上一層暗霾。他只會越來越偏激孤傲，越來越封閉內心。
“我覺得你要明白一點。”葉開隨即笑道：“信任有時是把雙刃劍。”
這本是好意的勸說，但傅紅雪卻面色一暗，冷冷道：“你知道你一直沒變的是什麽嗎？”
葉開目光一閃。
傅紅雪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目光冷然道：“你一直喜歡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別人身上，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葉開默默地看著他。
傅紅雪聲音冷冽道：“你覺得自己永遠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人，可你卻忘了你本就沒有資格替別人做決定。”
他說完以後才覺得這話對自己的兄弟來說有些語氣過重了。
葉開已經做了很多，他還是自己唯一的兄弟，傅紅雪本不該說這些傷透人心的話。
可是覆水難收，他也不會去道歉，所以傅紅雪只是冷著臉看著葉開。
葉開一楞，又馬上笑道：“那你呢？”
傅紅雪疑惑地看著他。
葉開慢慢道：“你不也一直拒絕接受別人的好意嗎？”然後他看向那幽幽殘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道：“我們不都是一樣嗎？”
傅紅雪不知道他到底想到了什麽，只覺得看向月亮的那一瞬間，葉開的眸子裏多了一些別的東西。
傅紅雪只覺得自己越發看不透他了。
然後他嘆了口氣，低下了身子將酒壺一一撿起。
葉開淡淡道：“這些酒我還沒喝過。”
“你今晚已經喝得太多了。”傅紅雪皺眉道，“到此為止吧。”
葉開擡頭，微笑道：“可我覺得還不夠，遠遠不夠。”
傅紅雪疑惑道：“為什麽？”
葉開的目光忽然變得幽深起來，他笑道：“如果你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只有酒是令你感到熟悉的，你會怎麽做？”
傅紅雪不悅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我會一直喝下去。”葉開忽然笑道，“就算這裏的酒已經變了味，失去了原來的口感。”
傅紅雪楞了一下，然後一臉肯定地說道：“你喝醉了。”說完，他便把那幾個滿滿的酒壺撿起，用繩系在了腰間。
葉開躺在了地上，幽幽道：“不懂的人是你，這裏的酒不是讓人喝醉的。”
傅紅雪的腳步頓了一下，然後他又斂眉道：“你已經醉了，喝完你手上的那壺就夠了。”
可月光之下，葉開的眸子越發漆黑如星，沒有一絲迷蒙的醉意。
傅紅雪隨即道：“以後母親不在你我身邊時，我會好好替她老人家管教你。”說完，他便飄然離去。
傅紅雪說這句話之時，葉開正拿起身邊唯一的酒壺，往嘴裏灌了一大口酒。話音一落他就嗆了起來，猛烈地咳嗽了幾聲，咳得似乎都要把方才喝下的一切都吐出來。
然後葉開伸開四肢軟軟地躺在地上，苦笑著，低聲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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