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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蒂西婭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穿那身紫色的華服。直到一個晚上，她說要帶威廉斯去一個好地方共進晚餐。威廉斯在她家客廳等待了一小時之久，當他再次看到那頂插著漂白野雞羽毛的紫色闊帽時，他整個人驚呆了。她象牙白色的皮膚在夢幻透亮的紫色禮服下散發著一圈朦朧的光暈。她身上鑲嵌的藍寶石首飾至始至終閃爍出一種不可思議的星光，這仿佛讓她身處雲端，那種神聖與清純可愛並存，讓人立刻想到馬其頓賣紫布的呂底亞。
威廉斯不知她在臉上抹了什麽化妝品，她那粉色的嘴唇像兩塊晶瑩剔透的珊瑚石。他在原地傻傻地看了她很久，疑惑為什麽沒能在之前註意到這種美，直到利蒂西婭挽著他的臂彎，輕輕在他耳邊催促快點走。
上車時威廉斯腦袋昏昏沈沈，這晚的燈火尤其稀疏，所有的街道都浸浴在一種實在的黑暗裏。只有身側的利蒂西婭，是漫無邊際黑夜中旅人的路燈，像那伊阿得斯那樣一路播散柔和之光，為眾人指明方向。
威廉斯只知道他們坐了很久的馬車，直到在一間敞亮的別墅大廳前停穩。迎接他們的是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不過他身高很高，不至於顯得像一個足球。他臉上除了橫肉，很少有留給五官的位置，他整個人給人一種軟綿綿的感覺。威廉斯在燈影幢幢下，費老半天勁才找到他的眼睛。
可能因為他的肥胖，使他只能露出憨厚的笑容，他肚子大得好像充了氣，那身出奇貼合他身材的燕尾服簡直讓人懷疑是不是用橡膠做的。
“布魯克先生，我要向你隆重地介紹這位威廉斯·阿蓋爾先生。”利蒂西婭說。
“我知道是他。”布魯克歡快地笑起來。他果斷豪爽地把他們兩個請進餐廳，桌上擺著三支盛著透明液體的玻璃酒杯。一切準備就緒，只待客人落座。
威廉斯瞧了利蒂西婭一眼，後者重重攬了一下他的胳膊，“噢，我親愛的阿蓋爾先生，請不要回絕布魯克先生的好意。”
隨後他們交叉著坐下，碰杯之後，各自喝了三分之一杯的酒。不出五分鐘，威廉斯的臉上爬滿了紅暈。
“你近來還作過畫嗎？”布魯克先生問。
“作什麽畫？”
“阿蓋爾先生。”這回是利蒂西婭在說話，她是頭個不帶嘲諷意味稱他為“先生”的人，她極其喜歡這樣喊他，或許她真的打心裏覺得阿蓋爾是個飽讀詩書無所不能的男人。“讓我想想，你還有多少幅畫放在畫室？”
“一幅也沒有。”
“這可不成，我不能埋沒又一個發育期的約翰·佐範尼*。”布魯克先生說。
“抱歉，約翰·佐範尼是哪位？”威廉斯說。
“抱歉？”
“我不認識這個佐範尼，他是誰？”
“你說他受過哈羅公學最頂尖的藝術訓練，不過一群公學老師能有什麽名堂呢？” 布魯克先生說。
“想必你記錯了，我說的是一位天才何必需要正統的藝術課程。對嗎，阿蓋爾先生，你學過畫畫嗎？”利蒂西婭說。
“我不太清楚，我曾祖父畫畫很好，不過我沒怎麽見過。”
布魯克先生看看威廉斯，對著利蒂西婭傻裏傻氣地笑起來，他撐著桌子的一支胳膊一直搔著光潔的兩層下巴，讓威廉斯感到一陣沒由來的惱火。
“我不明白，現在到底是什麽意思？”
“親愛的阿蓋爾先生，你別生氣。布魯克先生，我之前就說過他會這樣。”利蒂西婭也瞪著美麗的眼睛，清脆的聲音裏夾著幾分慍怒。
“我知道，他還在長身體，但是中氣太足火氣太旺，所以難免會這樣。像我這麽好脾氣的人十八歲以前也常常和人打架。阿蓋爾先生，你覺不覺得你天生就和別人不一樣？”
“我不這麽覺得，而且我畫得稀爛無比，那些畫都是抄襲的。”
“你說什麽？什麽抄襲？”
“如果你指的是我給利蒂西婭畫的肖像的話，你可以翻翻前兩期的《少女期刊》，我照上面的插圖描了一遍。”
“得了，你根本騙不了我，哪本雜志上也見不到你這樣的用色，你打算把那兩幅畫命名為什麽？我看就叫《林中的寧芙》怎麽樣？”
“不好，太過粗野。你怎麽會看見那畫，該死的，那是我送給利蒂西婭的。”
“那又有什麽不好，美麗的事物要盡管地受人瞻仰，何況我是一個有品位的收藏家。我的味蕾一向習慣了山珍海味，只有更新奇刺激的東西才能讓我眼前一亮。”
“你看起來就像個不辨雅俗的該死的猶太佬。”
布魯克先生仍然托著那肥厚的下巴，他大大咧咧地露著他那口差次不齊的牙齒，有一下沒一下地對利蒂西婭笑著。
“你看他是不是很有意思？”布魯克對利蒂西婭說。
“你要是不能正經說話的話，我們就要回去了。”利蒂西婭說。
“好吧，阿蓋爾先生，為表我的誠意，我有一套和威廉·霍加斯一樣的畫具要給你，櫻桃木畫箱，白豬鬃毛畫筆，還有三百餘種礦物顏料，不過畫刀是鋼制的。利蒂西婭，感謝你能賞光光臨寒舍。”
這是威廉斯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一頓飯菜，但是布魯克先生討厭的眼神一直在利蒂西婭擦來擦去，威廉斯明白美人一定有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幾眼的欲-望，可他把這頓飯吃得一肚子火。
出布魯克家大門時，利蒂西婭叫住威廉斯，他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我只想你們認識，他是一個身顯名揚的收藏家，一等一的畫商。”利蒂西婭待坐穩後喘著氣說。
“但是他不該說那些話。”
“他說的話盡管有些難聽，可是生意人都這樣。”
“去他該死的生意人，你難道把我給你的畫送給他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這個生著豬頭的男人。”
“當然沒有！你怎麽這麽小氣？我從沒遇到過你這樣小氣的男人。”
“哦，當然了！你可不要對一個十七歲的‘男人’指望太高。”
“你幹嘛板著臉？”
“我沒板著臉。”
“你看見他的別墅有多大，有多富麗堂皇了嗎？他富可敵國，在全國任何一座畫展乃至格林德伯恩歌劇節和皇家溫莎馬展都有舉足輕重影響。他在香榭麗舍大道有一整排公寓，在路易斯維爾建了一棟跟溫莎城堡一樣的私人宅邸。只要他一句話，你馬上就會成為名利雙收的倫敦第一畫家。”
“我要是想做英國第一呢？”
利蒂西婭猶疑了一下，似乎真的在認真考慮這個問題。“可能需要點時間。”
“是嗎，因為在大多數人眼裏，安格爾*的畫和我的畫，和街邊的三流塗鴉都沒有任何區別。我看這個傑克·布魯克肚子裏塞的都是肥鵝肝和羊下水。”
“威廉斯！”
“你見過溫莎城堡嗎？”
“當然，我是見過才這麽說的。”她氣惱、不解中又帶有幾分得意的樣子讓威廉斯覺得又可恨又可愛。
“你幹嘛老幫他說話？一個人要是腦袋沒毛病，絕不會想要幹預任何一個陌生人的生活。莫非他是倫敦警察隊的指揮官？”
“親愛的阿蓋爾先生，你偏偏看不見我們剛才同仇敵愾的樣子嗎？究其根本，這一切都是為了你，你卻要和我耍脾氣。你對他不夠了解，布魯克先生是個很好的人。”
“我畫畫不為任何目的，我只是希望能在想畫畫的時候畫點什麽出來，不至於因為沒有畫技而無計可施。我畫畫並不好看，我也沒從學過畫畫。但是畫畫的時候讓我什麽都不去想，整個人浮在空中，被風托舉，像一只自由的雨燕。我想告訴你，根據常人的標準，我的性格有缺陷。我十六歲生日時，因為在家門口的湖泊裏看見一個幻象，把自己嚇得發瘋。你有時候覺得我很遲鈍，四肢也不像常人那麽靈活，從座位上起身也會被椅腿絆倒，這一切都事出有因。
“這半年來我都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我腦海裏有許多常人這輩子無法想象的血腥場面，我分不清那些是事實還是我的想象。我家曾經有一個一千平方碼的地下室。我不止一次夢見那裏是一個巨大的血池，浸泡著我所有親人的殘肢斷臂。我能看到他們每個人的頭顱，牙齒，頭發，眼球在粘稠發黑的血液中或沈或浮，我在這種腥臭的重壓裏渾身冷汗地醒來，窗外的月亮甚至還沒爬上半空。我床頭留著一盞點燃的煤燈。但是它的光芒太微弱了，我的房間完全沈浸在一個橘色小光球怎麽趕也趕不走的幽深昏暗中，整張床仿佛浮在一片血海上。”
車廂裏久久沈寂下來，他的尾音似有若無地翻滾在空氣中。他有一股詩人的憂郁氣質，這一切都因此而合情合理。利蒂西婭緩緩趴在威廉斯的身上，他強而有力的心臟搏動比夜鶯的歌聲更加嘹亮。
“你平時說話也這樣嗎？像在念詩。”利蒂西婭說。
“你該看到我生命的季節蕭索……你該看到我白日行將近昏暮……你該看到我那一度閃光的火……*”威廉斯獨自喃喃。
“你應該畫更多的畫。”利蒂西婭撫摸著他年輕的身體。
“為什麽？為什麽？”
“畫出來就沒那麽害怕了。”利蒂西婭小聲說。“多畫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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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蒂西婭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穿那身紫色的華服。直到一個晚上，她說要帶威廉斯去一個好地方共進晚餐。威廉斯在她家客廳等待了一小時之久，當他再次看到那頂插著漂白野雞羽毛的紫色闊帽時，他整個人驚呆了。她象牙白色的皮膚在夢幻透亮的紫色禮服下散發著一圈朦朧的光暈。她身上鑲嵌的藍寶石首飾至始至終閃爍出一種不可思議的星光，這仿佛讓她身處雲端，那種神聖與清純可愛並存，讓人立刻想到馬其頓賣紫布的呂底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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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車時威廉斯腦袋昏昏沈沈，這晚的燈火尤其稀疏，所有的街道都浸浴在一種實在的黑暗裏。只有身側的利蒂西婭，是漫無邊際黑夜中旅人的路燈，像那伊阿得斯那樣一路播散柔和之光，為眾人指明方向。
威廉斯只知道他們坐了很久的馬車，直到在一間敞亮的別墅大廳前停穩。迎接他們的是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不過他身高很高，不至於顯得像一個足球。他臉上除了橫肉，很少有留給五官的位置，他整個人給人一種軟綿綿的感覺。威廉斯在燈影幢幢下，費老半天勁才找到他的眼睛。
可能因為他的肥胖，使他只能露出憨厚的笑容，他肚子大得好像充了氣，那身出奇貼合他身材的燕尾服簡直讓人懷疑是不是用橡膠做的。
“布魯克先生，我要向你隆重地介紹這位威廉斯·阿蓋爾先生。”利蒂西婭說。
“我知道是他。”布魯克歡快地笑起來。他果斷豪爽地把他們兩個請進餐廳，桌上擺著三支盛著透明液體的玻璃酒杯。一切準備就緒，只待客人落座。
威廉斯瞧了利蒂西婭一眼，後者重重攬了一下他的胳膊，“噢，我親愛的阿蓋爾先生，請不要回絕布魯克先生的好意。”
隨後他們交叉著坐下，碰杯之後，各自喝了三分之一杯的酒。不出五分鐘，威廉斯的臉上爬滿了紅暈。
“你近來還作過畫嗎？”布魯克先生問。
“作什麽畫？”
“阿蓋爾先生。”這回是利蒂西婭在說話，她是頭個不帶嘲諷意味稱他為“先生”的人，她極其喜歡這樣喊他，或許她真的打心裏覺得阿蓋爾是個飽讀詩書無所不能的男人。“讓我想想，你還有多少幅畫放在畫室？”
“一幅也沒有。”
“這可不成，我不能埋沒又一個發育期的約翰·佐範尼*。”布魯克先生說。
“抱歉，約翰·佐範尼是哪位？”威廉斯說。
“抱歉？”
“我不認識這個佐範尼，他是誰？”
“你說他受過哈羅公學最頂尖的藝術訓練，不過一群公學老師能有什麽名堂呢？” 布魯克先生說。
“想必你記錯了，我說的是一位天才何必需要正統的藝術課程。對嗎，阿蓋爾先生，你學過畫畫嗎？”利蒂西婭說。
“我不太清楚，我曾祖父畫畫很好，不過我沒怎麽見過。”
布魯克先生看看威廉斯，對著利蒂西婭傻裏傻氣地笑起來，他撐著桌子的一支胳膊一直搔著光潔的兩層下巴，讓威廉斯感到一陣沒由來的惱火。
“我不明白，現在到底是什麽意思？”
“親愛的阿蓋爾先生，你別生氣。布魯克先生，我之前就說過他會這樣。”利蒂西婭也瞪著美麗的眼睛，清脆的聲音裏夾著幾分慍怒。
“我知道，他還在長身體，但是中氣太足火氣太旺，所以難免會這樣。像我這麽好脾氣的人十八歲以前也常常和人打架。阿蓋爾先生，你覺不覺得你天生就和別人不一樣？”
“我不這麽覺得，而且我畫得稀爛無比，那些畫都是抄襲的。”
“你說什麽？什麽抄襲？”
“如果你指的是我給利蒂西婭畫的肖像的話，你可以翻翻前兩期的《少女期刊》，我照上面的插圖描了一遍。”
“得了，你根本騙不了我，哪本雜志上也見不到你這樣的用色，你打算把那兩幅畫命名為什麽？我看就叫《林中的寧芙》怎麽樣？”
“不好，太過粗野。你怎麽會看見那畫，該死的，那是我送給利蒂西婭的。”
“那又有什麽不好，美麗的事物要盡管地受人瞻仰，何況我是一個有品位的收藏家。我的味蕾一向習慣了山珍海味，只有更新奇刺激的東西才能讓我眼前一亮。”
“你看起來就像個不辨雅俗的該死的猶太佬。”
布魯克先生仍然托著那肥厚的下巴，他大大咧咧地露著他那口差次不齊的牙齒，有一下沒一下地對利蒂西婭笑著。
“你看他是不是很有意思？”布魯克對利蒂西婭說。
“你要是不能正經說話的話，我們就要回去了。”利蒂西婭說。
“好吧，阿蓋爾先生，為表我的誠意，我有一套和威廉·霍加斯一樣的畫具要給你，櫻桃木畫箱，白豬鬃毛畫筆，還有三百餘種礦物顏料，不過畫刀是鋼制的。利蒂西婭，感謝你能賞光光臨寒舍。”
這是威廉斯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一頓飯菜，但是布魯克先生討厭的眼神一直在利蒂西婭擦來擦去，威廉斯明白美人一定有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幾眼的欲-望，可他把這頓飯吃得一肚子火。
出布魯克家大門時，利蒂西婭叫住威廉斯，他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我只想你們認識，他是一個身顯名揚的收藏家，一等一的畫商。”利蒂西婭待坐穩後喘著氣說。
“但是他不該說那些話。”
“他說的話盡管有些難聽，可是生意人都這樣。”
“去他該死的生意人，你難道把我給你的畫送給他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這個生著豬頭的男人。”
“當然沒有！你怎麽這麽小氣？我從沒遇到過你這樣小氣的男人。”
“哦，當然了！你可不要對一個十七歲的‘男人’指望太高。”
“你幹嘛板著臉？”
“我沒板著臉。”
“你看見他的別墅有多大，有多富麗堂皇了嗎？他富可敵國，在全國任何一座畫展乃至格林德伯恩歌劇節和皇家溫莎馬展都有舉足輕重影響。他在香榭麗舍大道有一整排公寓，在路易斯維爾建了一棟跟溫莎城堡一樣的私人宅邸。只要他一句話，你馬上就會成為名利雙收的倫敦第一畫家。”
“我要是想做英國第一呢？”
利蒂西婭猶疑了一下，似乎真的在認真考慮這個問題。“可能需要點時間。”
“是嗎，因為在大多數人眼裏，安格爾*的畫和我的畫，和街邊的三流塗鴉都沒有任何區別。我看這個傑克·布魯克肚子裏塞的都是肥鵝肝和羊下水。”
“威廉斯！”
“你見過溫莎城堡嗎？”
“當然，我是見過才這麽說的。”她氣惱、不解中又帶有幾分得意的樣子讓威廉斯覺得又可恨又可愛。
“你幹嘛老幫他說話？一個人要是腦袋沒毛病，絕不會想要幹預任何一個陌生人的生活。莫非他是倫敦警察隊的指揮官？”
“親愛的阿蓋爾先生，你偏偏看不見我們剛才同仇敵愾的樣子嗎？究其根本，這一切都是為了你，你卻要和我耍脾氣。你對他不夠了解，布魯克先生是個很好的人。”
“我畫畫不為任何目的，我只是希望能在想畫畫的時候畫點什麽出來，不至於因為沒有畫技而無計可施。我畫畫並不好看，我也沒從學過畫畫。但是畫畫的時候讓我什麽都不去想，整個人浮在空中，被風托舉，像一只自由的雨燕。我想告訴你，根據常人的標準，我的性格有缺陷。我十六歲生日時，因為在家門口的湖泊裏看見一個幻象，把自己嚇得發瘋。你有時候覺得我很遲鈍，四肢也不像常人那麽靈活，從座位上起身也會被椅腿絆倒，這一切都事出有因。
“這半年來我都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我腦海裏有許多常人這輩子無法想象的血腥場面，我分不清那些是事實還是我的想象。我家曾經有一個一千平方碼的地下室。我不止一次夢見那裏是一個巨大的血池，浸泡著我所有親人的殘肢斷臂。我能看到他們每個人的頭顱，牙齒，頭發，眼球在粘稠發黑的血液中或沈或浮，我在這種腥臭的重壓裏渾身冷汗地醒來，窗外的月亮甚至還沒爬上半空。我床頭留著一盞點燃的煤燈。但是它的光芒太微弱了，我的房間完全沈浸在一個橘色小光球怎麽趕也趕不走的幽深昏暗中，整張床仿佛浮在一片血海上。”
車廂裏久久沈寂下來，他的尾音似有若無地翻滾在空氣中。他有一股詩人的憂郁氣質，這一切都因此而合情合理。利蒂西婭緩緩趴在威廉斯的身上，他強而有力的心臟搏動比夜鶯的歌聲更加嘹亮。
“你平時說話也這樣嗎？像在念詩。”利蒂西婭說。
“你該看到我生命的季節蕭索……你該看到我白日行將近昏暮……你該看到我那一度閃光的火……*”威廉斯獨自喃喃。
“你應該畫更多的畫。”利蒂西婭撫摸著他年輕的身體。
“為什麽？為什麽？”
“畫出來就沒那麽害怕了。”利蒂西婭小聲說。“多畫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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