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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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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子

詹姆斯搬進了城堡附近的村舍,他與埃米麗在晚上會面。

埃米麗又一次懷了孕,時間越來越久,她已經沒有辦法穿進束腰。詹姆斯發現她有段時間和她的醫生走得很近,依照那名醫生憑空捏造的荒謬醫囑,即使埃米麗無緣無故要住回娘家,勳爵也很久不再造訪老勳爵的莊園。

然而她間隔一兩個星期才來村落見他一次。他傷心難過,經常沒由來的發怒。到晚上又倍感委屈,眼裏滿是嫉妒的憂郁。他想到那個黑頭發的高個子醫生也曾經像他那樣出入她的閨房,在天亮之前借著月光悄悄離開,興許他比他更加熟悉她雙唇的形狀。他開始渾身發抖。

“我親愛的詹姆斯,你真傻。”她捧著他的臉龐,用一種他無從想象的溫柔撫摸他憂郁的雙眼,“你為什麽要想那些不愉快的事呢?”

他很想問她具體和喬發生過什麽,可這是個不能說出口的疑問。雖然他從來沒有見過埃米麗生氣的樣子,但是一旦說出這句話,她一定會變成另外一個人。他感覺他沒有她那麽愛他,有時候又覺得她不像他愛她那樣愛自己。

“我沒有想那些不高興的事。”

“我們有一個孩子。”

他這才偏過臉來看她的眼睛,她同樣也在看他。

“你和勳爵之間也會有孩子。”

“誰說一定會這樣呢?說不準我們過不了幾年就會離婚。”

他把腦袋埋進她的肩膀裏,她輕輕拍著他的腦袋,仿佛他是一個即將安睡的嬰兒。

埃米麗就在那間“水手與錨”附近的村舍裏生下了一個男孩。他長著一頭脆弱的紅發,幾天之後,他睜開了雙眼,那是一雙與他父親一樣的眼睛。埃米麗把他交給詹姆斯後離開了村舍,再也沒有回來。

詹姆斯帶著那個孩子離開了蘇格蘭。詹姆斯娶一個與埃米麗性格完全相反的文靜遜順的妻子,她為詹姆斯生了一雙兒女。

本傑明終於也到了可以騎馬游覽山水的年紀。這個時候,他經常會在春夏時節跟隨母親回到她出生的莊園居住一段時間。常常有個叫詹姆斯的紅發男人來看望他母親,埃米麗讓他喊他表哥的時候,他對這男人感到非常不耐煩。

本傑明長得肖似埃米麗,性格裏也有他母親的影子。他性格活潑,喜歡追求刺激。甚至無師自通地溜出城堡到村落裏買醉。

有一天晚上,他照例在村口下馬,慢慢悠悠踱步到酒吧,他在這裏認識了一個女孩子,她身材嬌小豐滿,和他跳舞時分外熱情。她央求他留到秋天,他們村子會收獲堆得跟山一樣高的蘋果,做出琳瑯滿目的美食,請他一定要來品嘗。

就在他距離酒吧還有十幾英尺的地方,他看見兩個熟悉的人影。詹姆斯挽著埃米麗的手,從酒吧裏走出來。母親穿著一身白絲綢長裙,高盤的發團裏插著粉白相間的鮮花。這兩個人彼此默契地凝視著對方,眼裏都充滿了歡欣。

當他們走下臺階,詹姆斯把手放在母親的腰上,他們朝一家洋溢著溫馨與暖色燈光的農舍過去。他讓埃米麗先進門,隨後自己也走了進去。

本傑明呆頭呆腦地矗立在原地,最後他掉轉身體,回到了拴馬的地方。

他在埃米麗的房間裏坐到早上,把踩著朝陽回房的埃米麗嚇了一跳。

“我是不是喬的兒子?”

本傑明的話讓她的四肢百骸感到一陣冰涼。她小心翼翼坐到了本傑明的對面,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可她心裏很清楚,她只需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她的孩子就什麽都能明白。本傑明與另外一個更接近詹姆斯的孩子截然不同,他比她更加聰明靈性,朝氣蓬勃。此時此刻,他瞪大一雙充血的眼睛,那裏寫滿了憤懣與絕望,他握在一起的雙手一直顫抖個不停。

埃米麗用雙手捂住眼睛,她長長地低吟一聲。本傑明的淚水一下子從眼眶湧了出來。

“我父親害了那種病,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在我嫁給他的時候,他還是個身體健康,四肢健全的人。”

勳爵患了一種很奇特的病癥,他的雙腿變得越來越僵硬,最近連雙手也使不上力氣,湯勺和刀叉經常掉進餐盤,湯水因此濺上他的外套與胡須。他沒有辦法再騎馬,雖然他從以前就笨手笨腳,可恐怕現在再從馬背上摔下來,就不會再像往常那樣只是讓他在草地上打幾個滾,再哈哈一笑了事。他有時候獨自一人靠在軟椅上,望著太陽從半空直至落入地面。

今年早春,本傑明看出他的神情裏寫著不希望埃米麗離開的央求,可最終他什麽也沒說。他這個人跟聰慧一點也不沾邊,臉上總是掛著一幅滑稽可笑的表情,埃米麗事事把他甩在後頭。他也以為埃米麗與他的結合並不門當戶對。

本傑明站起身來,一把拉開椅子,椅子腿在地板上重重得拖了個長音。

三天之後,去森林裏打柴的農戶發現了埃米麗的屍體。她當時就躺在森林湖泊的淺灘上,身穿白色的睡裙。她的嘴唇還泛著嫵媚的鮮紅,仿佛只是酣睡了一小會兒。

本傑明與詹姆斯參加了埃米麗的葬禮。本傑明回到了勳爵的莊園。不久,勳爵因為那種怪病長眠於床榻。聽說喬先前就死了,他去見完埃米麗後又回到了戰場。

詹姆斯在埃米麗逝世的幾個月後死在了異國他鄉。詹姆斯的死訊傳回國內時,本傑明自己吊死在那座被他所繼承莊園裏的一棵樹上。

故事結束後,我與阿蓋爾夫人聊了很多其他的話題。她談到她初識威廉斯時的情景。

“他那個時候寡言少語,一天到頭板著臉,只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畫畫。”

“畫畫?”

“是的,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歡畫畫,但他確實可以在上面浪費很久的時間。他畫得不錯。”她對我說,“你見過樓下那張畫框嗎?”

“當然。”

“我先給他當模特,他畫了一個月左右,然後又對著鏡子把自個兒畫了出來。”

“我一度以為他因為沒能給你買上項鏈和禮服深感愧疚,怎麽著都要補上一張彩色的‘相片’。”

“哦,我看得了,他連松節油都不怎麽舍得買。畫布只開最小幅的。他以前還畫過很多,風景很少,大多是肖像。有段時間因為錢不夠花,把那些畫統統都賣了。”

“他都畫過什麽樣的?”

“你知道,他是一個很沒想象力的人。”

“大多數男人都這樣。”

“沒有想象力要怎麽做藝術呢?依我看他只能走到死胡同裏去。”

她從脖子上取下一個吊墜,這是一個聖凱瑟琳的象牙浮雕,吊墜可以打開,裏面藏著一幅精致的小畫。我把吊墜拿在手上,頓時感到驚嘆不已,我一開始還誤以為那是一張照片。

他是一個倫勃朗式的天才,對光影的觀察和寫實主義的領悟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我很樂意這麽稱呼他。然而遺憾的是極致的模仿在藝術上不能被稱為任何天才。美學家和評論家認為模仿是粗鄙可憎的,甚至還不如一幅兒童塗鴉,而且那時候寫實已經不那麽新穎流行了,一切印象式的、立體式的和現代式的東西正在飛速崛起,野獸派也在其後虎視眈眈。人們看了一千多年的油畫,對具象已經感到有些乏味了。

“他現在不畫了嗎?”盡管在診所裏專門騰出一間畫室或放一些畫材多少總顯得有些許奇怪,但我還是為此感到失落。

“自從他全身心地重新投入煉金術後,很少再對別的任何事產生興趣。他把畫畫的那些精力都放在實驗室裏。”

“我真的難以置信,他以前恨煉金術恨得咬牙切齒。”

“威廉斯是這麽跟你說的?”

“他說他恨他曾祖父,所以也恨煉金,他還管他叫蝦蟆。他告訴我了一件事,讓我現在還心有餘悸。我感覺那簡直像他編出來的故事。”

阿蓋爾夫人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他是不是告訴你,他的父親是被他曾祖父殺死的。”

我驚愕非常,詢問阿蓋爾夫人,“他跟你也講述過一樣的故事嗎?”

阿蓋爾夫人的笑容使她看起來神秘而曼妙,她身上的秘密多得你無法想象,也絲毫不在乎被這種多餘的神秘感包圍縈繞。

“埃米麗的真名叫艾莉西亞·阿蓋爾。”她吸了一口很長的煙,吐出一串串雲朵似的煙圈,灰白的煙霧蒙住了我的五官,讓我幾乎聽不清她後面那句話。

“她的兩位情人,喬、詹姆斯,分別是喬治·阿蓋爾和詹姆斯·阿蓋爾。而詹姆斯·阿蓋爾的長子名叫威廉斯·亞當·阿蓋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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