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煉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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煉金

作者有話要說:</br>在閱讀這章之前,我想對查爾斯·達爾文做一些簡要的盡可能客觀的敘述:

查爾斯·達爾文是一個劃時代的博物學家,在人類起源得問題上做出了卓越得思想共享。同時,他人品高尚,卻十分謙遜,也為自己有優渥的家庭背景做研究後盾心知肚明,甚至在晚年的自傳中說過“自己上學時並不聰明,甚至達不到一般的智力水平”、“我不用養家糊口,有大把的閑暇”、“我的科學成就,不管多大,都是由覆雜的智力水平和條件決定的。在所有這些因素中,最重要的就是熱愛科學,有耐心,能夠長時間地思考某個題目,還有一定的創造力和判斷力。我的這些才能並不出眾,居然也能在某些重要方面深刻地影響科學人士的觀點,的確有些不可思議”等諸如此類的自謙之詞。

1855年9月,艾爾弗雷德·華萊士在《博物學年鑒雜志上》發表了論文《論控制新物種出現的規律》,與達爾文尚在籌備的論著的論點不謀而合。1857年達爾文讀完該論文後主動寫信給華萊士表達相見恨晚的激動心情。1858年2月,華萊士將含有自然選擇觀點的理論概要毫無保留地寄給了達爾文。

同年6月,達爾文給萊伊爾也寫過信,表達了會被懷疑抄襲華萊士的擔心。他還提出:華萊士一把論文給他,他就發表自己的這份,是否不夠道德?如此“我寧可把整本書都燒了,也不願讓他或任何人覺得我是個卑鄙小人。”華萊士的品德亦無可置疑,他認為達爾文先提出了這個觀點,優先權理應屬於他。並在二人的論文一齊於1858年林奈學會會報刊出後給約瑟夫·胡克去信:“達爾文先生太無私了,如果他只公布我的論文,卻不公布他此前就同一話題寫的可能更為全面的觀點,我肯定會感到痛苦和遺憾。”

而達爾文早在論文刊登之前,就給胡克寫信說:“我現在竟然還在計較是誰現提出的這個理論,實在是太丟人了。”等等,諸如此類的信件不勝枚舉。

達爾文是個謙卑、慷慨和無私的學者,1861年《物種起源》第三版中,他增加了《物種起源觀點的發展史》,囊括了自亞裏士多德起至他與華萊士止的所有相關學者。

正如翻譯家、古生物學家苗德歲在《物種起源》的譯者序中所表述的那樣,網絡與歷史賦予了達爾文多重形象,人們也容易把自己的觀點強加在達爾文的頭上。這種誤讀對達爾文有失公允。

“上述種種近乎怪誕的現象,委實印證了一種說法,即:《物種起源》一書雖然被人們所廣泛引用,卻鮮為人們從頭至尾地通讀。這究竟是何原因呢?竊以為,由於《物種起源》的影響遠遠超出了科學領域,越來越多的人意欲閱讀它,但苦於書中涉獵的科學領域極廣(博物學、地質學、古生物學、生物學、生物地理學、生態學、胚胎學、形態學、分類學、行為科學等等),加之達爾文為了說服讀者而在書中不厭其煩地舉證,故往往使缺乏耐心的讀者知難而退或淺嘗輒止。尤其是在信息大爆炸的時下,即令是科研人員,也大多無暇去通讀或精讀此類經典著作,常常拾得只言片語,甚或斷章取義,把它們當作教條式的簡單結論,而不是視為可被證偽的理論範式。”

“《物種起源》是一座巨大的寶庫,有待每一位讀者躬身竭力地去親手挖掘。同時,我堅信對作者最大的尊重和感念,莫過於去認真研讀他們本人的文字。”

此故,特作聲明一則。希望廣大讀者勿因角色對話而對這樣一位偉大學者產生偏見和誤讀。而若是各位也對他偉大的文字產生了興趣,那麽這對你我與這位學者而言都是一樁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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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自那時起,威廉斯·阿蓋爾成了我的一名相當分量的朋友。我也因此有機會接觸到他更不為人知的一面。

四月初,我因為身體抱恙,將要回埃塞克斯郡休養,就問威廉斯有沒有興趣同我前去。我本以為他會欣然赴約,畢竟沒什麽人會拒絕這樣的盛情款待。可他回給我的信函已無法用簡單和敷衍形容,我略去了擡頭,內容如下:

不去。——你忠誠的W.A.阿蓋爾。

我甚至以為他遇到了什麽情況,不日造訪了他在西印度碼頭附近的診所。可我吃了一個閉門羹,旅店的老板說,診所業已歇業一周,阿蓋爾醫生自停業以來就沒有回到過這裏。我在門縫底下摸出了幾封信,都沒有拆開,其中一封是我的。

“你找誰?”

這個聲音冷不丁地竄到我跟前,我和馬丁都被嚇了一跳。尤其是馬丁,他上次在這附近等我的期間出去喝了一杯咖啡,回來時馬車就不見了。我那遵守著冠上履下社交原則的父親為此暴跳如雷,我懷疑是因為這四百英鎊遠不值他的臉面。

他面紅耳赤地揚言要把主犯送上絞架,瑪麗則在他面前解釋“因為我弟弟是家裏的嫡長子,所以身體格外精貴”。竟平息了這位“上帝”的憤怒,堪稱耶穌覆活拉撒路之後的又一大奇跡。事後她沾沾自喜說這要拜比我年長的那一分鐘閱歷與智慧所賜,立馬又讓那張好不容易親切起來的面孔變得可憎起來。

我心裏覺得十分納悶,正是去年我父親在德比郡地產的租金一落千丈,這件事上他從未皺過一下眉毛,居然對丟了一輛四輪馬車大發雷霆。當然,一個人可能做出與他品行截然相反的事情。一個殺人犯或許在私下捐助過濟貧院,一個小偷未必不會在婦女落難時見義勇為,對於林德赫斯特勳爵這樣風流成性的老淫-賊,也推動了離婚法案和未成年人監護法的修正。一個盡人歌頌,為公眾交口稱讚的好人背地裏也有可能做奸.yin擄掠的勾當。

威廉斯與我接觸的人都不同。那對紅頭發下的灰藍色眼睛很少摻雜個人情感,可一旦搭配上那種滿不在乎的口氣,總讓我感到那眼神裏帶著不屑。

“旅店老板說你一周沒有回來。”

他腋下夾著一卷報紙和一本雜志,似乎是《泰晤士報》和《柳葉刀》,真難想象他這樣的人會看時政和新刊。他放下手提箱掏出鑰匙串去開門,我們為他讓出一條道兒。

“那你可能趕上了好時候,”他悠閑地挑著鑰匙,“要喝酒嗎?茶還是咖啡?”

門打開了,有一團肉眼可見的褐色灰塵湧了出來,馬丁急忙捂住了鼻子。

“你根本沒有讀我的信。”

“我這周在外出診,當然沒有讀你的信。”

“那你怎麽回信?別跟我說你從水晶球裏看見了未來。”

“哦,那你還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嗎?”

“其實信你都看了,然後重新上封,放回了原處。”

“或許就像你說的那樣吧。”他的聲音有些遠,他已經走到樓梯的一半了。

如果英國哪天舉辦一個“對身外之事無動於衷”大賽或是“因為嘴硬我到底失去過多少東西”大賽,威廉斯恐怕很難不獲此殊榮。最好是哪個達官貴人親自為他授予獎章,並發表頒獎詞說:“盡管因為嘴硬你失去了很多,但至少你獲得了‘因為嘴硬我到底失去過多少東西’的獎章。”

我連忙追了上去。“如果你真的遇上了什麽困難,我願意幫助你。我感到奇怪的是,你並不是有難言之隱的那種人,你為什麽不肯說個緣由?”

“你了解我什麽?”

“我什麽都不了解,但那又如何?”

我和他來到上次那個小廳的中央,墨綠的窗簾依然半掩著窗戶,畫框仍然正面朝下壓著圓桌。他把行李箱放在房間一角,我則把那些信函都倒到桌子上。

他回到沙發上,把報紙和雜志放下,順勢拆開我親手粘起來的信封。“你在信裏說,你身體抱恙。”

我當下的臉色何止紅光滿面,比起被威廉斯當場揭穿帶來的難堪,我寧可主動交代。我唯獨不想被他恥笑,有時候我恨他恨得牙癢癢。

“我要去見一個人,他是個濟貧法醫生。”

“是嗎,他是從克裏米亞戰爭場上走下來的嗎?”

“在別人說話之前,你能不能克制一下那種預知的功能?”我簡直想罵他是個大傻蛋。

“可我並沒有這樣做。”他一臉茫然地看著我,“我只是聽你伍德小姐說,你正在寫小說。”

好吧,我年輕、沖動、意氣用事、想當然,這些都是我的毛病。我現在冷靜了下來,想要再說些什麽。威廉斯卻搶過我的話頭。

“你可能並不需要去埃塞克斯郡也能寫出一本故事。”他放下我的信,又從懷裏拿出紙煙盒,“你想不想要聽阿蓋爾家族的歷史?”

可他臉上一點都沒有顯露出講故事的期待與興奮,於是我開始心神不安。

在這個時候,文學還是我個人的一種精神需求,我用以實現自我價值的工具。年輕的作家向來如此,很明顯我想要借一名戰地醫生的由頭在文學裏追求一種人文關懷和社會使命。如果我那時不那麽急功近利,可能在現在的我看來還沒那麽無可救藥的愚蠢。

這種經由他人之口講述出來的故事大都千篇一律,自以為發人深省,實則通篇說教。情感不如親歷者親筆的那樣真摯質樸,文采上更做不到超群出眾。除了換取雅典娜神殿俱樂部的一個席位,我暫時想不出還有什麽更加有益的妙用。

然而就在此時此刻,阿蓋爾家族曠古未有的傳說被擺在我的面前。從知曉威廉斯·阿蓋爾這個名字那天起,我就無比明白,花上寥寥幾日就想驅散籠罩在他身上的迷雲可謂是癡人說夢。他那游離在世人之外的社交態度,讓人情世故毫無用武之地。

若是想要打探這樣一種人密不外宣的家事,我完全可以預見渾身解數被他的伶牙俐齒與油鹽不進一一化解的悲慘收場。認識這樣一個我深感興趣卻無可奈何的人,我真切地有一種求而不得的痛苦。

我既不能表現得過於狂熱,也不能顯得毫不在意——若是我一言不發,他大概也只會一吐煙圈,全然不記得剛才說過什麽話似的反問我為何還不滾蛋。

“你想要我把它寫下來?”我小心翼翼地註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我大概不會有孩子,而且我是阿蓋爾家的獨子。”

“你要想在這裏說,我洗耳恭聽。”

他轉身走進一間房,拿出兩個杯子和一瓶酒。等到他坐回我的對面,模樣莊重地替我倆一人倒上一杯麥芽酒,馥郁直沖鼻腔,與這酸澀的環境格格不入。他問我:“你學的是什麽專業?”

“地質考古那一方面的。”

“那很不錯。”

“我本來還等著你說,又枯燥又乏味。”

“一個對理學毫無興趣的人,買蘋果的時候付錢都覺得痛苦。你對《物種起源》怎麽看?”

我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問我這個問題。

“基要主義者和福音派認為查爾斯·達爾文是一個白癡。”

聽了我的話他大笑起來,我也跟著笑了,我在等他被煙嗆得咳個不停的好戲。

“真好,我也覺得他是個白癡。”

真不幸,他還能順暢地說話。

“那你覺得華萊士怎麽樣?”我問。

“他是個比達爾文更努力的傻蛋,反而顯現出了可憐的特質。”

“連查爾斯·萊伊爾爵士和塞奇威克教授都不認同的理論,一個初出茅廬又名不見經傳的清貧學者卻與他達成惺惺相惜的共鳴,赫胥黎是這份偉大與動人兼具的論著的見證人。”

“哈哈,連你們的萊伊爾和塞奇威克都覺得他是個小醜。”

“可是進步人士將他推崇為自喬治·康比之後撬動宗教巨石那根最重要的杠桿。”

“那又怎樣?我又不是進步人士。”

“他還是一個舐犢情深的好父親,他為教會傳道捐過款,馬克思也說:《物種起源》為我解釋歷史上的階級鬥爭提供了自然依據。”

“我才不關心一個科學家的品德如何。”

“趨異原理和自然選擇不是誰都能夠論證的。”

“我們都知道拉馬克和愛丁堡的羅伯特·格蘭特功不可沒。”

“他是一個科學殉道者,第一個將世界上所有生命的歷史維系起來的人,”我感覺我的理智有些危在旦夕,我不知道他是在故意激怒我,還是另有所圖,畢竟用當下最具爭議的時政話題來試探他人的底細實在不是什麽高明之策,政治觀點就像內衣,你可以有,但不能穿在外面,“就算他真的在哲學和科學兩界都是個二流貨色,可挑戰上帝權威的人又不是你,你只是個該死的基督教徒。你甚至還是個煉金術士。”

他完全沒有生氣,但是輕佻的眼神仿佛暗示我必敗無疑,我肯定忘記了些什麽,“愛德華·萊恩和我是校友。達爾文身體很差,在胃病上費盡了心思。他大可將《物種起源》的殊榮拱手讓人,而非在擔驚受怕和長達二十年研究的折磨裏選擇去做一個‘殉道者’。”

不等我回答,他反過來問我:“做殉道者才會聞名於世,不是嗎?機遇擺在你眼前,你會不會抵住這誘惑不做一個‘殉道者’?”

“這是一個殘忍的問題。”我能確信的是,在這點上我們都未能免俗。

“是人性的矛盾讓死亡產生了吸引力。”

我想,這也是為什麽一部分人認為愛與死亡是同質的。不過我沒再接話。

他把煙灰抖落在瓷盤裏,向我提了一個要求:如果我將來要把阿蓋爾一家的事跡整理記敘下來,希望我隱去那些能與現實相聯系起來的信息。

我們各自飲下面前的酒,他把帽子摘下,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擱起二郎腿,故事就這麽開始了。

這一年,威廉斯十六歲。他這十六年裏大部分的光陰,都在一個處於斯特靈平原南部名為“伊特納斯”的山莊裏度過。山莊的所有者是威廉斯的曾祖父安格斯·阿蓋爾勳爵。這是一座擁有城堡的廣闊土地,森林和農田遍布其中。

伊特納斯山莊的花園裏坐落著一個面積約六平方英裏的天然湖泊,在晴空萬裏的天氣裏呈現銀子般的鏡面閃爍。這是一道壯觀的盛景,縱使在阿蓋爾家族人丁稀少的這個年代,仍有自倫敦郊區的貴族不遠千裏與之來往。

“在佐西莫斯的世界觀中,水是一種非比尋常的物質。不論他意指葡萄酒還是水銀,因為水有上千個名字,不可否認的是,生命自水中誕生,水是包容和煉化一切的基質。墨丘利烏斯,意味著水是一種永恒。”

威廉斯的這段話或許解釋了為什麽偏偏在伊特納斯這個地方誕生了蘇格蘭最初的煉金家族。這並不是地理上的巧合,佐西莫斯的後代自三世紀後不斷向南遷移,抵達不列顛之際,就有意識地選擇了這塊對煉金術而言意義非凡的博大土壤。

但是比起會客、社交與縱情聲色,安格斯還有更重要的事。威廉斯的口述中並沒有交代安格斯的具體年齡,卻提到了他的姑祖母艾莉西亞在去世前就已年過天命。那麽我猜想,這個尚未被傳染病和老年病找上門的幸運兒也已時日無多。

“我在會說話的年紀,就已經可以從葉片中辨別上百種植物,我能叫出伊特納斯山莊能夠見到所有鳥獸的名字,靠肝臟的顏色、紋理與大小知道它們生前屬於哪種動物。而實際上的煉金過程非常愚蠢,但是精明的煉金術士必然有所準備,他們的大腦裏有數以萬計的神話故事去曲解這些化學過程,以達理想中的神秘與心中的安寧之地。”

我非常好奇像他這樣有真材實料的神秘學家到底以一種怎樣的方式煉金,然而當我詢問到具體配方時,他卻緘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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