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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舞,深得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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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舞,深得孤心

陌水殿中,鄭旦為西施斟茶。

“阿姊,你脖子上的紅痕……”

“不要緊。今日你所來是為了越王之事吧。”鄭旦拿過一杯茶,輕抿一口後,“君上以允準你我二人隨時可見越王,見見故人以慰故國之情。”

西施本欲開口,對上鄭旦的視線明白暗中有人正在窺伺二人,想來也是夫差的進一步試探。

一盞茶的工夫,印內侍邁入內殿,“見過王妃、麗姬夫人。奴奉命領路。”

“有勞內侍。”

印內侍帶著兩位姑娘前去地牢。

地牢位於都城外的一處兩山夾一水處。

此處地牢並非同尋常牢獄一般環境惡劣關押眾多犯人,相反只有越王勾踐一人,且還有人專門照料他,住的也不差,每日只需到地牢外的土地勞作四個時辰。

印內侍和照料勾踐的侍從退了出去,地牢中只剩下越王勾踐和鄭旦、西施三人。

鄭旦與西施交換了一個眼神,此刻正倚在床榻上的越王勾踐轉身坐起,看向二人。

“見過主上。”鄭旦和西施向其施禮。

“你二人可安好?寡人聽聞你二人進宮後雖得封賞卻並未得吳王寵愛?”在問及安好時,越王勾踐眼中難得的一絲柔情都是與西施有關;而後略帶責備的語氣則是在責問鄭旦事情進展。

他於她無情,她於他無意,這樣也好,做好一枚棋子該做的,保全身邊人就夠了。

“是鄭旦無能,未曾在君上面前為主上進言。”

西施見越王勾踐臉色一沈,正想一道請罪,被鄭旦攔下。只見越王勾踐變了副嘴臉,伸手去攙扶起鄭旦,鄭旦往後退卻和越王保持距離。

越王收回伸出的手,負手而立。

“寡人聽聞吳王力排群臣非議立你為王妃,想來必是看重你。鄭君如何能同一個階下囚行此禮。”

“鄭旦惶恐。鄭旦乃為越人,主上乃越國國主,即便主上身處如今境遇,儀制不可廢。”

“記得自己是越人便好。鄭旦你性子剛烈不肯屈首要多些學學西施,這般楚楚憐人的模樣才惹人心生歡喜。只可惜寡人一介凡夫俗子,終究是為了美人舍了江山;他吳王年輕貌端、膽識過人,自是視你二人為動搖江山社稷之禍。”

鄭旦對越王勾踐之話了然於心,他不過是在提醒她們該怎麽做,他還有多少的耐心。

“水滿則虧,月相更疊,種下何種因,來日必得何種果。有勞鄭君替寡人向吳王進言減免一個時辰的勞作,從前養尊處優慣了,這般勞作身子有些吃不消。”

越王勾踐順勢伸了個懶腰,捶了捶脖頸。

說者有心,聽者更有心。能坐上一國之主的能有何人是簡單的,雖越王後期荒誕事多,但終究他還是有謀略、有手段的政治家。

“主上之意,鄭旦自當傳達。”

“主上,吳王還約了西施與阿姊共進膳食,這會兒該回去了。”

越王勾踐閉目躺在木塌上,擺了擺手。

吳王夫差處理完政務,於祁陽閣庭院的亭中同張將軍比劍。

一襲華服曳地,步鈴輕響。

鄭旦端著酒盞走到一側,放下後跪坐於席前。

吳王夫差早就註意到身後來人,同張繼張將軍使了一個眼色,張將軍會意,假意向吳王夫差刺去。

來回過招間,夫差側身躲避,一個翻身躲開後,張將軍的劍尖直指鄭旦喉嚨,咫尺距離。

鄭旦並沒有驚慌失色,反倒是坦然處之。

夫差將劍收回劍鞘之中。

張將軍作揖向鄭旦行禮。“末將拜見王妃。王妃,恕罪。”

“張將軍無須多禮。”

“謝王妃。”

“初九那夜還要多謝將軍救護之情。”

張繼不想自己被認出,有些驚訝不已。

“十三那夜本宮雖未見將軍模樣,但能在三招之內拿下刺客的只有將軍了吧。更何況君上想試探本宮定然會派信任之人,恰巧將軍正合適。”說罷鄭旦看向夫差。

“孤與張將軍比試,不知你來此處,可有傷到?”

鄭旦施禮。“多謝君上掛懷,妾無礙。”

夫差拿過盤中所盛果子放入口中。

“未入宮前,孤便聽聞你才貌雙全。這‘貌’確是天下絕色,就不知這‘才’顯露在何處?”

鄭旦擡眸對上夫差眼神,不卑不亢。

“妾身善舞。”

夫差輕笑一聲,“若是尋常歌舞,宮中舞姬皆善。不賞也罷。”

“劍舞。”

“好,孤就給你這個機會。取劍來!”

鄭旦施禮。“還請君上容妾身更衣,片刻後就回。”

“允。”吳王夫差看向張將軍。“阿繼,你若無事便先退下吧。”

張將軍作揖。“臣告退。”

片刻後鄭旦再回到吳王夫差面前時,已褪去長裳華冠,一根長紅繩束發,著一身紅衣便服攜一把劍。

鄭旦向施禮。“此劍名為青風,還請君上準許妾用其一舞。”

“準。”

鄭旦於庭院中起舞,劍隨舞動,嬌媚與浩氣在劍招轉換之間共存。

鄭旦持劍忽遠忽近的距離讓夫差時刻保持警惕之心。

院中花瓣隨風起,鄭旦一舞猶如花雨之下翩然舞動的謫仙。最後一舞時刻,微風拂動,一枚花瓣落於劍尖。

夫差不禁拍手稱讚,“當真是應了那句才貌俱佳。”

“妾一舞只為博君上一笑,粗陋之姿愧受君上讚譽。”

“女子舞劍,已是少見。且你一舞,可見舞中有你所意之情感,而劍式之間足見你之性情。”

夫差步步走近鄭旦身邊,擡手為她取下發上花瓣。

鄭旦在女子中已算是高挑,但偏夫差更甚。鄭旦恰巧在夫差胸口位置。

夫差低頭在她耳邊輕語:“此一舞,深得孤心。”

耳側清晰的呼吸,蠱惑般的言語,鄭旦不禁耳尖泛起一抹紅。

夫差不等鄭旦反應,主動後退一步,拉開二人之間的距離,語氣重歸嚴肅。

“孤有一問,若你是孤,當如何處理越王勾踐?”

鄭旦立刻從片刻的恍惚中反應過來,這是吳王夫又一次的試探之意。身為越王勾踐送給他的人,吳王夫差自是對自己持有懷疑之心,而鄭旦自己不能將求情表現得過於明顯。

鄭旦微微一禮,“妾不懂這些。君上乃一國之主,掌天下殺伐之權。他人生死不過是君上一念之間罷了。不過前些日子,妾在讀《詩》時對《麟之趾》一篇頗有感觸。”

“有何感?”

“《詩》中言‘麟之趾,振振公子,於嗟麟兮。麟之定,振振公姓,於嗟麟兮。麟之角,振振公族,於嗟麟兮。’麟,上古之瑞獸;君王仁厚,是百姓福澤,乃瑞獸現。如今,君上成一方霸業,仁德愛民,自是千秋萬代當歌功頌績。”

夫差會心一笑,“孤果然沒有看錯人。不僅生就一副好皮囊,卻不想你竟也讀《詩》,倒真是才情俱佳。既如此,中秋時分晉國使臣拜賀一事,孤便交給你了。”

夫差走過去輕拍了拍鄭旦的肩頭,輕笑一聲。“呵,孤,等你好消息。”

吳王夫差經過她身側離開庭院。

鄭旦再轉身時只看見萬人敬仰的他的背影是那般孤傲,然帝王之心難以揣度。

微風扶起耳鬢發絲,鄭旦腦中浮現的確實他靠近自己時說的話,以及他對自己的肯定。

各國朝拜乃是國之大事,夫差竟會將此事交予自己,一來還是試探之意,這二來也是為了看看自己是否真的有利用價值。

當夜,陌水殿。吳王夫差和鄭旦、西施一同用膳食。

三人沈默不語,都在低頭吃飯。

夫差夾起面前魚盤中魚腹處的軟肉放到鄭旦面前的盤中。西施見鄭旦自然的將魚肉含入口中咀嚼品嘗。

西施起身作揖,“君上,阿姊慢用。妾身宮中還有些瑣事需處理。”

夫差輕描淡寫地回了個“嗯”。

鄭旦為夫差添酒,拿起酒盞一飲而盡,“這一杯,妾謝過君上恩準。”

“今日麗姬與你和他所聊,孤皆不過問。既是盟友,不過問便是孤的誠意。” 夫差碰了一下鄭旦的酒盞,酒盞間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燭火昏暗,他們在彼此的眼中看到自己的模樣。此刻的對視勝過萬語千言。

“咳,孤還要去祁陽閣處理些內務。你早些安置吧。”

“妾恭送君上。”

三日後。

祁陽閣內殿,吳王夫差召見了張繼和伍子胥。

“君上,恕臣直言,臣以為麗姬倒是安分,而王妃似乎尚有隱瞞之事。”

“阿繼所言甚是。庭中一舞,一招一劍之間她太過游刃有餘。她曾在越王身側侍奉,若非有意栽培,怕是另有目的。”

“臣會盯緊王妃的一舉一動。”

“子胥,別國送來的佳人可查出什麽了?”

“回君上,暫時還沒有。那日阿繼活捉的女刺客在獄中自盡了,並沒有問出什麽。子胥以為,設宴款待晉國使臣那日,藏在暗處的人定然按捺不住,到時便能將其一網打盡。”

伍子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變得有些扭捏起來,張繼看不得伍子胥如此吞吐墨跡的模樣,帶著催促的口吻說道:“子胥,你這模樣倒不如之前爽快了。”

伍子胥瞪了他一眼,緩緩開口說:“咳,君上……君上此前賞賜給子胥的美人並無任何不妥。”

“哈哈哈,原來如此。君上恩賞,那是莫大的榮寵!”張繼調侃到,不過下一秒他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夫差也有一份賞賜給他。

“此前賞賜一事,阿繼不在。故而孤今日將北邊燕國送來的女子都賞賜給你。聽聞燕國女子驍勇善戰,阿繼倒是能與之好好切磋一番。”

“君上,臣……”張繼慌忙起身,楞在原地。

伍子胥笑道:“既是君上賞賜,阿繼就該領了君上的情。”

夫差拿過面前的酒盞小酌一口。

“臣,張繼,叩謝君上。”張繼坐下為自己添酒,夾起面前的肉大口咀嚼起來。

夫差和伍子胥見張繼這般“有苦難言”吃癟的模樣,二人不禁笑了起來。

陌水殿池中的荷和蓮開敗了,水面上飄落了枯敗的花瓣。荷葉由翠綠生得枯黃。

離晉國使臣拜賀之日愈發近了……

一輪皓月高懸於天,院中桂香飄至離月宮寢殿內。

西施從梳妝臺前悠悠起身走到窗前,擡頭仰望皎潔明月。

“院中桂香肆意,圓月高掛,想來已近月十五了。宴請晉國使臣就在這兩日了吧”

侍奉在側的侍婢阿言回話:“是,夫人。鄭君一直忙著操持拜賀一事。”

西施盯著庭院中的喬木出神,眼前浮現的是苧蘿村溪邊的鳳凰木,不由得感慨起來,“此時,鳳凰花一年中開的最好的時節。百年一古樹,紅艷越十裏。”

若是沒有進宮,身上沒有背負重擔,那麽此刻自己與鄭旦還在苧蘿村外的溪邊賞花舞劍,即使日子清貧卻安樂。

阿言走上前去,將紙條遞交到西施手中。“範大人問及二位姑娘計劃是否一切順利。”

未等西施回神,一只青銅打造的精致小鏢從西施耳側擦過,釘在她身側的木桌上。

“夫人!”阿言顯然沒有預料到突發情況一下子慌了神。

西施整理了一下鬢角,擡手示意她不必驚慌。只見西施嘴角淡淡一笑,對著窗外某個方向說:“客人既然來了,何不進來飲一杯?阿言,為瑤美人點茶。”

“是。”

窗外角落裏的人聞言動了動,一個黑影從窗外躍進寢殿內。

“果然如外界傳聞般麗姬夫人生得過人天姿。”

“夫人,夜涼,您的身子受不住。”西施上下打量了身著黑色夜行衣的瑤夫人,阿言為西施披上外氅。

“瑤夫人來不會只是想來和西施說這個吧。”

“既如此,那妾直言此來是想和麗姬姐姐談談合作。”

“合作?瑤妹妹怕是說笑了,咳咳,西施身弱成不了什麽事,怕只會壞了妹妹大計。不過看妹妹的表情,怕在阿姊那兒沒有討到什麽好處。”說罷西施攏了攏肩上下滑的外衣大氅。

瑤夫人手中飲茶的動作一頓,自嘲一笑。

“是啊,妾沒想到鄭君竟有這般手段。她直直看向西施,“既如此,妾多說幾句。晉國使臣拜賀之日將近,君上看重視為國事並交由鄭君一手操持。賀拜那日人多混雜別出了什麽亂子才好;呵,倘若使臣在吳國出了什麽差錯,怕是天下百姓將半腳踏入深淵烈火之中啊。多謝麗姬姐姐的茶,醇香濃郁。”

視線交匯,二人眼神仿佛在暗中較量。

瑤美人委身施禮,“妾告辭。”

阿言送瑤美人出了離月宮後回到西施身邊,為她將外氅系緊。

西施從瑤美人那番話的思緒中回神,無奈嘆息。

“進宮三月有餘,阿姊雖偶得君上召見,卻也未曾侍奉在側;本宮連君上一面都不曾見到。不想君上竟會如此提防我們。”說到此處西施衣袖下的手不禁攥緊,“只怕是計劃有變。”

阿言作揖。“奴會依照姑娘的意思去辦。

等阿言退下後,西施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因拳頭緊握,纖長的指甲嵌進掌心,在隱隱作痛後才醒過神來。

“修明,對不起……”

皎月被風吹來的雲層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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