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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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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7年

1.

時隔十五年,我再一次得知唐女士的消息,是她的死訊。

她不是自然死亡,而是選擇和周思昂一樣的方式,從高樓上一躍而下,她特意找了一棟爛尾樓,大概是怕砸到人,造成另一個慘劇。

她在自殺前留下了遺書,遺書裏只寫了一串電話號和一句話。電話號是我的電話號,那句話寫的是:請把我兒子的遺物交給她。

律師還能聯系上我並不是巧合,因為我一直在等唐女士的聯系,多年來從未更換過北江的號碼,只是更常用首都註冊的新號。

給唐女士處理後事的是周思昂的父親,他是北江一家連鎖飯店的老板,和唐女士一樣,是位常年奔波在外的商人,周思昂的眉眼和他有些像,以至於我見到他時,沒忍住哭了出來。

他告訴我,自從周思昂離開,唐女士就患上了很嚴重的精神疾病,他們原本就是因為都不顧家才離婚,沒有原則性問題,他一直惦記著唐女士,後來便一直陪在了她身邊。

他說唐女士臨走前的那段日子,經常翻看周思昂的遺物,然後不停地念叨“許老師”,可讓他問時,唐女士又什麽都不說,他也是見到了我,才知道了我是誰。

周思昂的遺物用一個箱子裝著,我翻了許久,發現了兩件事。

他有個小鐵盒,盒子裏放著許多女孩兒寫給他的情書,他長得好看,人又有才華,是個很合理的暗戀對象,倘使我回到青春期,恐怕也很難抵抗這樣一個男生。

讓我驚訝的是,其中有一封包裝精美的信,語句言簡意賅,就一句話:周思昂,做我男朋友吧。那封信的署名我反覆確認了很多遍,是“楊舒晴”,三個字一字不差,把我看傻了眼。

不合理,但又很合理,她那些令我費解的行為突然就有了解釋。像她那樣驕傲的人,一定沒有被拒絕過,占有欲是很可怕的一種欲望,得不到滿足時,就會把人變得扭曲。她大概恨透了周思昂,那應當也是很喜歡他的,恨與愛同源,我竟然為她感到悲哀。

她的父母給了她太多,教會她如何擁有,卻沒告訴她要如何面對缺失,變態的愛也是愛,她也許從沒意識到自己對周思昂有多麽執著。

箱子很深,我翻到底,才在箱子的夾層裏找到一張準考證,那是華清美院校考覆試的準考證,我看了看考試日期,就在他自殺後的幾天。

他已經通過初試了,離夢想只有那麽近了,為什麽還要放棄呢?我心裏有了這樣的疑惑。

把他的東西整理回箱子裏時,我不小心碰掉了一個相框後面的木板,畫的背面露出來,我在那上面看到一句話:今天遇到了一位女老師,她說要幫我,看著有點蠢。

我立刻意識到什麽,把箱子裏的畫都取了出來,然後將相框依依拿下去,如我所料,每一張畫的背後都有一句話。

“許老師把我調到了她的班級,不知道她在努力什麽,對她好一點吧。”

“許老師每天都來給我講課,我希望病好得慢一些。”

“好丟人,她會怎麽看我......”

“許笙,生日快樂。”他把我的名字劃好幾遍,又改成了“許老師”。

“她總生病,我不能再讓她擔心了。”

“她好像很在乎我的疤,是覺得醜麽......”

“好想快點長大。”

“我好奇怪,想死掉,還想見她。”

“一定要去首都,一定要考上華清。”

“喜歡,好喜歡她。”

最後一張畫,畫的是我,但我不記得什麽時候穿過那身衣服,又是什麽時候置於那樣的背景之下,這大概是他憑借著印象,描摹出了我的模樣。

畫的背後是很長一段話,他寫道:“我把她氣走了,我太懦弱,沒辦法保護她,等到覆試也過了,考上華清了,我一定要堂堂正正地站到她面前,告訴她,我也是和她一樣的大人了。”

我的手緊緊捏著這幅畫,幾乎要把它捏碎。怎麽可能?不可能的。

周思昂還在期待覆試,他還期待著成為真正的大人的那一刻,他還沒有和我好好說過那句話,怎麽舍得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去?

不對,出錯了,到底是哪裏出錯了?

我無力地觸碰著他留下的畫,一副一副,似乎又能見到了他,眼睛亮亮的,雀躍地守護著年少的心事。他本該擁有無比燦爛的未來,卻在那個廢棄老舊的天臺結束了生命,永遠沒有了明天。

如果不是看到了他最後的那句話,我或許還能相信一個高三學生抑郁自殺的故事,可這樣的故事在周思昂身上未免顯得荒唐。

他絕對不是自殺的,我的心裏有一種很強的暗示,我正一步步靠近答案。

一定有人參與了這場所謂的自殺,我的腦海中有一個名字靜靜浮出水面。

2.

我托了舊友的關系,溜進了一場電影活動的後臺,堵到了獨自一人待在休息室的楊舒晴,我鎖上門的那一刻,她轉過身看我,眼裏流露出驚喜的情緒。

“許老師?天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她朝我走來,被我一把推開,撞到了化妝桌。

“這麽兇?看來你找我又不是什麽好事。”她站起身,仔細觀察起自己的美甲,張開五指在燈光下晃了晃,幽怨道:“還好沒壞,我可花了大價錢呢。”

我無法忍耐,質問她:“周思昂去世那天,你在哪裏?”

她的動作突然頓住了,目光一轉,落在我身上,她詭異地笑了笑,回道:“我啊,我在學校。”

“學校哪裏?”

她慢慢靠近我,將我逼到墻角,無形的壓迫感襲來,我的手指有些顫抖。

她緩緩開口:“你猜到了吧,我在天臺。”

我努力支撐著自己清醒的神智,哽咽著,問出了讓我自己都毛骨悚然的問題:

“是你殺了他嗎?”

她的表情裏沒有驚恐,沒有詫異,反而是興奮,就好像枯木逢春,她被我的話救活了一樣。

我緊張得四肢麻木,仿佛被釘在墻上,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

她終於在我瀕死的目光中開了口:“是啊,是我殺的,十五年了,許笙,你和他媽媽一樣蠢。”我的力氣頃刻間流失殆盡,我依靠著墻體,一點點癱坐下來,我覺得自己什麽也看不清了,眼前模糊一片。我感到反胃,惡心到無法自制,比十五年前得知周思昂死訊時還要痛,我什麽都抓不住,手指哆嗦著,連眼淚都無法擦拭。

我想撲到楊舒晴身上,掐住她的脖子,讓她在掙紮中窒息,或者幹脆拿刀刺破她的心臟,死掉還太簡單了,應該把她分屍丟進荒郊野嶺,讓野獸啃食她的屍體。

可是想與做之間有那麽遠的距離,我不知道要怎樣跨越,我做不到,即使我想把她千刀萬剮,我也做不到。

她笑得愈發放肆,不斷地拍著手,看了一出好戲般,“許笙,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精彩,我已經好久沒這麽開心過了”,我聽著她的話,意識變成了一團漿糊,我突然覺得不想殺死她了,我想殺掉我自己。

“你知道嘛?周思昂被我推下去的時候,居然握住了欄桿,我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他的手松開,他的表情,哇!我真後悔沒有給你錄下來。”

“楊舒晴!你是個瘋子!你就是個瘋子!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我怒吼著,聲嘶力竭,卻說不出讓她畏懼的話。

她激動地跑到我面前,蹲下來與我對視,說:“他的死你也有一半功勞呢,我騙他說能見到你,他才來的,不過我這麽淺顯的騙局,他怎麽還相信了啊。”

“楊舒晴,我會報警的,你逃不了的。”我拿出我唯一的武器。

“報啊,反正這個圈子我也混膩了,我可以陪警察玩玩兒。”但我的武器似乎對她毫無威脅。

“你殺了人,要坐牢的。”

她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然後輕飄飄道:“十五年了,老教學樓推翻重建了,周思昂都成一盒灰了,哪怕是福爾摩斯在世,他能找到任何證據嗎?”

她又說:“周思昂的屍檢報告毫無紕漏,查無可查,哪怕我叫囂一萬句‘我殺人了’,我就能被定罪嗎?”

我無從反駁,她說的很對,重證據,輕口供,沒有人證物證,法律無法制裁她。我忽地笑了,我從沒覺得克制是如此糟糕的品質,我連這種時候都還能理智,法律之外,只有私刑,想她死,我可以殺了她,但我無法動手。

四十餘年的知識告訴我,我沒有成為判官的資格,我生活在一個有約束的社會,不是一個赤條條自由的人,我不能做一個劊子手,那我會變得和我厭惡的人一樣。

我其實並不希望她一死了之,我希望她一輩子都受折磨,可是這種想法使我更絕望了。人有情感才會有折磨,她沒有,就連靈魂的摧殘都感知不到一分一毫。

我扶著墻站起來,我感知不到任何情緒了,腦子是空的,心也是空的。

“不管怎樣,我會報警的。”我留下了這句話,飄忽著,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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