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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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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知道這聽上去很荒唐,但是,我被我書裏的男主,挾持了。”

殷弦月說完這句話,端起手邊的咖啡,湊到嘴邊喝了兩大口。

工作日的咖啡廳裏,客人並不多,店裏放的鋼琴獨奏曲輕柔舒緩。落地窗被擦得透亮,外面城市的路面鋪灑著午後三點的陽光,金光燦燦。

接著,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細銀絲框眼鏡,鏡片後那對琥珀色的瞳仁,定定地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人。

坐在他對面的男青年與他年紀相仿,眼神茫然,嘴巴微張,半天磕巴出兩個字:“路槐?”

“路槐。”殷弦月點頭。

“你是說……路槐,從你的書裏,出來了?”

殷弦月:“你也覺得我是瘋了,是吧?賀琦。”

“……”賀琦吞咽了一下,“你……你最近是不是壓力有點大?”

聞言,殷弦月“哈”地笑了一下。

大約是在表達,我就知道。

“不是。”賀琦忽然手足無措起來,“我的意思是——”

殷弦月沒等他說完,將杯子裏剩下的,黑洞洞的冰美式一飲而盡,然後從椅子上站起來。

坦白講,賀琦對這種事情的第一反應,就是殷弦月大約是出現幻覺了。

他們是同行,他和殷弦月一樣都是網文作者,在同一家網站的不同頻道。

殷弦月在幻想類分頻,賀琦在都市類。但他們是同一個編輯負責,早幾年大家都哼哧哼哧摸索網站風格和讀者口味的時候,在編輯群裏加上的好友。

賀琦:“等等——”

賀琦跟著站起來,扭過身,叫住了剛走出兩步的殷弦月:“你會不會是因為在幻想頻寫了太久,過於代入了?就是,會有這種情況的,我聽說……”

“賀琦。”殷弦月回頭,打斷他。

今天殷弦月穿一件很宅男的格子襯衫外套和白T恤,微長的頭發垂在後頸。他那張不俗的臉,藏了一些輪廓在臉頰兩側的頭發裏。

他久不見陽光的皮膚有些病態的蒼白。

殷弦月篤定地看著他,“相信我,我自己比任何人都希望我瘋了。”

路槐。

第一次在文檔裏敲出這兩個字的那天,殷弦月熬了個通宵。

路槐是他正在連載的異世大陸小說,《洛爾之楓》裏的男主。這並不是他的第一本書,卻是他寫作以來最順暢、狀態最亢奮的一本。

離開咖啡廳後,殷弦月呆呆地站在人潮之中。

這樣安靜愜意的時間裏,殷弦月站得好好的,驟然猛地彎腰,雙手捂住嘴巴,宛如肺部抽搐一般劇烈地咳嗽起來。

人行道上,孩童手中握著氫氣球的繩子,少女背包上的墜飾左右搖擺。

殷弦月咳出的血從指縫中滲出一條暗紅的血絲,這時候賀琦追了過來,從咖啡廳拿了一沓紙巾,立刻捂在他手背。

“要去醫院嗎?我叫個車?”賀琦問。

殷弦月一手用紙繼續捂著嘴,另一只手撥開賀琦,站直起來,搖了搖頭。

老實說,賀琦有時候很害怕殷弦月神經兮兮的樣子,但他同時又對殷弦月有些惻隱之心。

因為殷弦月是個沒有親人的病秧子,他初中時候父母雙亡,自己用助學貸款念了大學,拿貧困補貼。畢業之後又因身體太差,沒辦法參加工作,租了個小單間寫書,一直到現在。

所以盡管殷弦月偶爾出現這樣神經質的行為,賀琦在很多時候都是包容的。

“那起碼我叫個車送你回家吧。”賀琦說,“至於路槐……”

殷弦月慢條斯理地用紙巾擦幹凈自己咳出的血。

賀琦稍稍偏過些頭,他和殷弦月的交流更多是在網上,縱使早知道他身體不好,動輒咳血,但真的看見咳血現場,還是會有點瘆得慌。

“至於路槐,如果你實在是受不了,那你收個尾完結了吧。”賀琦說,“如果寫一本書都影響你到這個程度了,那何必再折磨下去?”

“不是!”殷弦月的聲音不高,但說得短促且堅決,“不是文章本身的問題,是路槐的問題。”

“……”賀琦還是沒能習慣他這樣時不時陷入自我世界的樣子,“路槐他就是個角色……”

“是。”殷弦月定定地望著人行道前的車流,爾後倏地一笑,“哈哈,是,他就是個角色,他還能倒反天罡把我殺了?”

他不似在對賀琦說話,而是自言自語。

又來了,賀琦嘆了口氣。

殷弦月帶著他看不懂的笑,走了兩步,將沾著血的紙團丟進垃圾桶。

“要不,我給你介紹個醫生吧。”賀琦帶著關切地說。

殷弦月只淡淡地說:“我做過檢查了,腦子沒問題。”

然後想起了今天出來的主要原因,殷弦月看了看他,問:“對了,你叫我出來,是有什麽事?”

“啊。”

賀琦吞咽了一下。

殷弦月算是個比較遲鈍的宅男,缺乏運動,缺乏日曬,缺乏睡眠。眼下微青,皮膚蒼白,分明是細絲框的眼鏡,在他臉上卻顯得重了些,讓人感覺他光是戴這眼鏡就已經很辛苦了。

反觀今天的賀琦,用發蠟抓了頭發,一套精心搭配的衣褲,甚至修了眉毛。

賀琦是何用意,昭然若揭。

他和殷弦月認識一年有餘,這一年來,賀琦主觀地將自己擺在“兄長”的位置上。殷弦月的年紀小一些,常年沈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裏,窩在他的小單間裏寫書,晝夜不分。

所以,那些小說裏都是怎麽寫的來著?

陰郁的小可憐,不都是需要一個陽光鄰家哥哥來救贖嗎……

賀琦今天叫他出來喝咖啡,原是想當面與他表白,希望能以一個更加親密的身份來照顧他。

可殷弦月……先一步給了他一個驚喜。

“所以,其實沒什麽事嗎?”殷弦月用手背又抹了一下自己的嘴。

殷弦月就是這樣的人。

你叫他出來說有事,人到了你再說其實沒什麽事,他根本不在乎。

“沒、沒什麽……下次再說吧。”賀琦決定換個時間再說。

殷弦月只推了下眼鏡:“嗯。”

看吧,他根本不在乎。他仿佛沒有好奇心,對這個世界,對任何人都沒有探索欲。

賀琦低頭苦笑了一下。

“弦月,要不我先送你回……”

“路槐。”倏然,殷弦月沒頭沒尾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喉結滾動,嘴唇微張。

他鏡片後面的琥珀色瞳仁,因恐慌而微微顫動著。

“什麽?”賀琦不明白。

殷弦月定定地看著對面的街,四條車道的馬路很寬,車流湍急,一輛輛車疾馳過去,將對街的畫面拉得抽幀。

賀琦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對街的龍爪槐樹下,赫然立著一青年。

那青年身量高大,肩寬腰窄。他是白色的短發,戴黑色鴨舌帽,穿一件黑色套頭衛衣,黑色牛仔褲,兜帽拉了上來,只有幾縷白發從衛衣兜帽的影子裏溜出來。

路槐。

這是賀琦的第一反應。

那種大型猛獸的壓迫感,自然界掠食者的肅殺意,在這平和熱鬧的街市之中,過於突兀紮眼。

賀琦看過殷弦月寫的《洛爾之楓》,書中描寫的路槐——

洛爾大陸,霧區,軍情七處,編號8991-09號獵手,路槐。

他白發赤瞳,身形頎長,天鷹族與白狼族的混血兒,鷹目之下千裏之內無所遁形,狼人族之中戰力最強的白狼血統賜予他幾乎無敵的近身搏鬥天賦。

同時,路槐也有著幾乎所有龍傲天劇本的背景設定:父母雙亡。

這年頭做大男主的,沒幾個是家庭美滿快樂童年長大的,路槐自然也一樣。他不僅父母雙亡,還被滅族,五歲過上顛沛流離的日子,因血統優異,被霧區軍情處收編,開始了慘無人道的獵手訓練。

殷弦月豈能想到,這套幻想頻、大男主,幾乎全網統一標準的出身,竟是如今他的主角對他憎恨的由來。

此時,路槐就在對街,冷冷地站著,凝望著他——造物主。

也是天鷹與白狼滅族的始作俑者,洛爾大陸的天神,晝區、霧區、夜區,三大區真正的締造者。

馬路那邊,殷弦月其實看不真切,路槐的眼神、表情,他看不清,但他心如明鏡。

而賀琦,很快回覆了理智。這不可能,不可能真的是路槐,說是Cosplay的他都能接受。

主角從書裏穿出來,還堂而皇之站在大馬路上,他真的無法承認。

於是掰過他肩膀,說:“弦月,你看錯了,你看著我。”

殷弦月只平靜地看向他,然後說:“路槐就站在那,你現在相信了嗎?”

說完,殷弦月側過身,賀琦的手便滑落了下去,無力地垂在自己身側。

“那只是個漂了頭發的路人!”賀琦又問,“你這樣多久了?”

“你還是覺得我是妄想癥。”殷弦月隨便整理了一下襯衫的袖子,接著說,“我得回家了,我得……按照路槐的要求,重新寫下一章,我的存稿,全都不能用了。”

賀琦望著殷弦月走向地鐵口的身影,喃喃道:“真是瘋了……”

然而當賀琦再次看向對街,龍爪槐樹下,那人已經消失了。

殷弦月從這裏坐地鐵回家,大約需要三十分鐘。三十分鐘,十公裏的路,對於一個天鷹與白狼的後裔而言,轉眼而已。

不過路槐選擇了遵循這世界的秩序,他沒有幻化出任何一種獸態或半獸態。

所以,兩個鐘頭後,路槐才出現在殷弦月的臥室裏。

顯然,在滅族兇手面前,路槐和上次一樣,跳過了敲門,直接扯下門鎖。

或許是做好了心理建設,殷弦月沒有第一次見到路槐那般狼狽。

一室一廳的小單間,電腦前蒼白的作者舔了舔發幹的嘴唇。他吞咽了一下,看著無禮的來人,沒有脫鞋就走進自己的房間,先是拉下來衛衣的兜帽,再摘掉了鴨舌帽。

刺眼的白發泛著冷光,鮮紅的瞳仁。

殷弦月的手指緊緊扣著他人體工學椅的扶手,望著他一步步走過來。

路槐臉上掛著輕松又隨意的笑,彬彬有禮的惡魔,笑得令人心底發寒。

他走到殷弦月的椅子旁邊,俯身,雙指掐住他下顎,迫使他和自己對視。

路槐說:“又見面了,上次之後,我思考了一下,我究竟該怎麽稱呼你,天神?造物主?還是我該入鄉隨俗,叫你……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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