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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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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是, 鐘知微相信,為了救她,莫說幽州之側的靈州,哪怕是千裏之遙的上京, 賀臻都會不惜代價違令而入。

可, 她來幽州, 不是來給他添負的,他才到幽州幾月,就要因為她讓他違律?況且,就算她出了幽州到了靈州,難道就能逃開被這些賊人賣作花魁娘子嗎?

起碼在幽州就距離而言,比之靈州更近, 距離遠近,對於查探尋人而言的重要性, 是不言而喻的。

鐘知微神思恍惚,狠狠咬了一口她的舌尖, 叫她自個維持清醒不睡過去, 現下對她而言, 設法留在幽州,才是最好的選擇。

方才那兩個粗聲粗氣的男子口中所提的楊妙兒,十之八九就是這遼縣某處妓館的鴇母,所以鐘知微非但不能避開她, 還得必須要想法子讓她花錢把自己留下才行……

而就在鐘知微強打精神,試圖應對的此時此刻,清水巷裏的小院子, 也是人聲鼎沸。

小院的兩位主人都不見去向,剩下的, 僅有昨日初來乍到的鐘靈珊,以及圍著她吵嚷的一群孩童。

“小鐘姐姐,時和坊的虎子說了,你說的那個大人,昨天晚上帶著你闖進了周家!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呀?我聽說,周家的燈昨晚上亮了一整夜,進進出出來了好多人呢!“

“對呀,小鐘姐姐,怎麽了呀?我家住城門口,我阿耶可瞧見了,天亮的時候,從周家騎馬駕車出去了好長一隊車馬,最前面騎馬的那個,就是從上京來的那個官!”

孩童們嘰嘰喳喳話音不停,而被圍在人群之間的鐘靈珊,則是一臉菜色,愁雲慘淡,只字未發。

昨夜讓她噤若寒蟬的那場面,她到現在還歷歷在目,過去好幾個時辰了,鐘靈珊卻還是不敢回想,當得知娘子已被人牙子連夜帶出城外那時,大人面上的神情。

那平日裏趾高氣昂的周家四郎,被打了個半死浪費了好多時間才認了賬,去找為他辦事賣命的人又耗費了許多時間,出城按照人牙子一貫的路徑去尋也要時間。

唉,只求快一點,再快一點,車馬再快些,消息再快些,不論大人他們是否會遷怒處置她,現在能找回娘子才是最要緊的……

日光眩目,普照萬物。既照在鐘靈珊合十的雙手上,也照在沿著官道奔馳的賀臻的脊背上,更照在遼縣倚紅樓的樓閣窗欞之上。

鐘知微忍著叫她手腳發麻的惡心,裝作昏睡不醒的模樣,任由著那如化實質的視線,在她身上來回滑動。

她似是被放在了房內榻上,立在她身前的身影,嗓音黏膩好似糊了一層蜜一般:“你們這回送來的娘子,這好面皮和好身段是難得,但只怕……這來路不正吧……”

粗聲粗氣先開口的男子噗呲一聲笑了:“楊媽媽說笑了,我們兄弟二人什麽時候來路正過?媽媽只管選人迎客,什麽時候還管起貨的來路了?”

前面那個男子的話音剛落,另一個男子又兇神惡煞地接話道:“說了千金就是千金,一分不能少!少在這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你要是不要,給個準話,給不起錢,我們二人就往靈州去了,這樣的貨色,不愁賣!”

“老二,這千金也不是小數目,別催楊媽媽,這樣吧,我們先出去,讓楊媽媽再驗驗貨,過一會再給我們答覆。”

二人一唱一和,不知是性子本就這樣,還是為了擡高價格而刻意假扮的紅白臉。

沈重的腳步聲,隨著嘎吱一聲門扉閉合,消失在了室內。

閉目的鐘知微將牙關咬得鐵緊,方才她於心中還思忖著,既是為了財,她能否用黃白之物,賄賂這鴇母叫她送她回去。

但隨著她同這兩個人牙子的對話愈深,鐘知微知道,此路不通。

更有甚者,她絕不能在這幾人面前露財露權,現下他們只是把她當個貨品,可若是她展露出普通民女沒有的東西來,保不齊他們扒皮吸血不夠,還要為著不受追究而殺人行兇、毀屍滅跡。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她主動嘗試,總比坐以待斃強,鐘知微松開牙關,緩緩睜開了眼睛。

站在她面前的鴇母,雖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但她瘦削的雙頰,狹長的眉眼,卻隱隱顯出刻薄之相。

“娘子,我自知自己淪落至此,已經是窮途末路,再無他法了。”鐘知微哀言出聲,嚇了那鴇母一跳。

鐘知微給自己編纂了個可憐身世,邊說邊垂眼做落淚狀:“我們家也曾是書香門第,我自小學琴習字,卻不料幾月前,我阿耶阿娘為山匪所害,我也被劫擄至此……唉……”

“小女子身無長物,也就只有這一張皮相能看了,即便不被劫掠,我知道我自己也無法獨自維生,所以,若娘子有意收留我,還請聽我一言。”

美人垂淚,盡態極妍,楊妙兒瞇了瞇眸子,慘人慘事,她見得多了,這算什麽?

倒是這小娘子,當真是生得漂亮,她眸中盡是貪婪,直至鐘知微提起了上京,她才起了幾分興致。

“我幼時曾有幸去過上京,見過上京北裏平康坊的盛景,妓子分三六九等,最下等的,不問客是誰,誰來都能賣皮肉;但中等的,卻是挑客的,因為她們不單單買皮肉,還賣技藝;至於極少數最最上乘的,除非天潢貴胄極富權柄者,不然只有她選客沒有客挑她,而且她賣的,單單就是一手技藝。”

“最下乘賣皮肉的,辛勞一夜也只能得幾個錢,但上乘賣技藝的清倌,一擲便能得貴人千金。”鐘知微止住泣聲,淚眼汪汪看向鴇母,“既淪落至此,我知我的琴技沒那麽高超,我此生也成不了最上乘者。”

“可娘子,我有幾分姿色,尚是處子之身,又能識字會彈琴,還做不得中等嗎?我觀娘子面善,才這番言語,若娘子有意收留,再奇貨居之,方可成就你我共贏,不然真要是個市井走卒,娘子便叫我去賣皮肉,我還不如死了算了呢!”

鐘知微會這樣說,乃是因為她想好了,現下最重要的,一是要留在此處方便賀臻尋找,二是要拖出時間供給賀臻尋來。

她若張口就言,她要做清倌,這鴇母定然不願,那便退一步,假意言和,拖住時間,再做打算。

鐘知微話畢,便就一直註意著那鴇母的反應,只見她眼睛轉了幾圈,眼底精光一閃附和道:“哎呦,麻繩專挑細處斷,誰還不是苦命人呢?!妹妹這話說的,真真是說到我心坎裏了!想不到這世上,竟能遇見與我同心同思至此的人,妹妹放心,姐姐既要收留你,就斷然不會讓你淪為那最下乘。”

“照妹妹的姿容,姐姐跟你保證,我定然能將你捧成我們遼縣最紅的花魁娘子!屆時引來送往的,全是富商大賈、官家老爺們!”她的話術似是奏效了,不過幾息那鴇母便就同她稱姐道妹起來。

不過多久,那鴇母便就歡天喜地出門去尋那兩個人牙子了。

房內只餘下了鐘知微一個人,她輕輕闔上眸子,卻也沒有放松警惕。她身處虎穴仍被束縛,那鴇母姐姐妹妹的話現在說得好聽,保不齊一轉眼就要變臉。

豺狼虎豹,作偽善貌,她若信了,就是蠢笨至極。

現下能做的,只有等待,而在等待之中,若生變故,也只得是水來土掩了,鐘知微這般想著。

可她沒想到的是,變故來的如此之快。

房門再度被推開之時,恰是黃昏,天際赤紅與黑藍交織,天色將暗不暗。

那幾個時辰前,還與她姐妹相稱的鴇母,推門而入,出聲就是破口大罵:“呸,就沒一個省心點的玩意兒,老娘什麽人沒見過,今天居然被你這麽個小蹄子給糊弄了。”

“我交完了錢,那倆兄弟才告訴我,你早就是嫁過人的婦人了,呸,我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容了你這半日,就是要等著晚上來慢慢收拾你!”

楊妙兒越罵越氣,坐下狠狠拍了一聲桌,繼而冷笑看向她身側的矮小男子道:“阿四,便宜你了。”

恐懼漫上鐘知微的心頭,在那矮小男子靠近她之時,她霎時間臉色蒼白,極具惡心的吐息噴在她頸間,他伸手就來扯她的衣服,極度恐懼驚惶之時,面前二人的面目她完全瞧不清。

還剩下的,只有本能,即便鐘知微一日水米未進,甚至手腳被縛,她還是掙紮得非常激烈。

“啪”的一聲,那人打在她面頰時,鐘知微還來不及反應,遠處坐著的楊妙兒卻是大叫一聲:“小兔崽子,幹什麽呢?!傷了皮肉就賣不上價了!”

“哎呦,這手腳勒得,都青紫了!鐘知微只知道遠處那道混沌的影子走到了近處來,那道影子同近處的這道影子,強制掰開了她的嘴,又揮手道,“行了,行了,松開吧!”

一直綁住她手腳的麻繩終於散開了,鐘知微怔怔低頭,此時此刻,她視線之中,唯獨還清晰的,只有她腕上的忍冬花腕釧。

這是去年樊川圍獵之時,賀臻給她的那袖箭。

樓外飛過三兩只寒鴉,傳進來的叫聲又嘶啞又淒涼。

餘下的,只有本能,鐘知微按動那忍冬花之時,恍神想的是,叫得這麽難聽,怪不得烏鴉報災。

日暮西山到天色徹底幽暗,不過也就兩刻鐘。

兩刻鐘後,一隊人抓著兩個人牙子匆匆入了倚紅樓,大堂的喧鬧紛擾,賀臻全然不管,他拋下身後隨著的人,依那兩個人牙子先前所言的,目的明確推開一路上的所有阻礙,一口氣奔至了樓內第五層,此處都是天字號廂房。

“啊!做什麽!”這間不是……

這間是空屋……

“楊媽媽,你是怎麽做生意的!”這間也不是……

“嘎吱”,急遽淩亂的腳步聲疏忽戛然而止,這間廂房內一室昏暗,血腥氣極其濃重,而他要尋的女郎,癱坐在地上,鬢發散亂。

她聽著開門聲悠悠回頭,見著門外的他之時,她失焦的眸子,一點點亮了起來。

她跌跌撞撞就要起身奔過來,但起身的瞬間,她似乎是觸碰到了地面上的什麽東西,她隨即動作一頓,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賀臻,我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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