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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終日夢為魚(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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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終日夢為魚(六)

第二天依舊像打仗一樣,隨時都要給兩個妹妹評理,又要安慰這個,又要安撫那個。還要做飯送去醫院,聽外婆絮絮叨叨尖酸刻薄的抱怨。晚上時不時被嬰兒的啼哭驚醒。

不過才三天,莊夢就已經覺得累得不行。莊夢想,不知道自己和莊順小時候是不是也這樣,所以胡晴脾氣才會那麽大。

她突然有些理解胡晴為什麽總是打她和莊順了,這樣吵鬧真的一天都覺得心煩。帶孩子果然不止勞心勞力,還勞神,身體與心靈的雙重打擊。

外婆終於出院,石膏已經取了,除了不能做重活,她可以做些輕巧些的事情。

莊夢以為是外婆想通了,後來才知道是對方家受不了外婆整日打電話的瘋狂騷擾,賠了筆錢。

莊夢高興了一晚上。外婆出院了她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然而沒等到她回家的消息,等來的是讓她在那裏好好待著,照顧四姨出月子。外婆也沒回老家去,在四姨家住了下來,於是莊夢的床被讓出來給外婆睡,她挪到了客廳的沙發上。

兩姐妹吵架,打架,外婆不會哄,直接拿棒子打到她們服氣為止,一點都看不出來是位骨折的老人。為此,衣架打斷無數,兩姐妹終於老實了一些。頂多就是吵架,再也不敢動手。

外婆說四姨:“你就是不會管教孩子。老人說‘棍棒底下出孝子’,若是嫁人了也這般無理取鬧,鬧得家裏雞犬不靈,人家還跑你家裏指著你這個娘家人罵,指著你罵,有娘生沒娘養,你舍不得打,將來害的是她們一輩子。”

四姨氣得不行,又不能頂嘴,只能朝著夜晚回家的四姨夫發火。

四姨夫就任她打罵,完了還得輕聲安慰她:“別生氣了,都是我的錯。你不要氣著自己,落下病根怎麽辦。”

莊夢做著飯,外婆進來開始指手畫腳,說她辣椒的切法不對,說她菜沒洗幹凈,說她洋芋絲切得可以打死人,說她切的肉厚成這樣炒不熟。

她這段時間被兩姐妹鬧得煩躁,語氣有些不好,頂了一句:“外婆,你既然覺得我做飯難吃,那我把錢給你,你出去下館子,想吃什麽就點什麽好不好?”

外婆似乎沒想到她會頂嘴,反應過來一巴掌甩她臉上,大聲吼道:“你是個什麽東西!胡晴就是這麽教你和長輩說話的嗎!”

“不關我媽的事,你別扯她!你這也看不順眼,那也看不順眼,那幹脆你自己做,想吃什麽做什麽,醫生說你的手已經大好了。實在不行就出去吃也行,我這裏有錢,就當是孝敬你的。”莊夢捂著臉淡淡的說。

“我這手現在都動不了!我老了,就這樣被你們欺負是嗎!當初老娘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你長大,你現在和我說這樣的話。老娘當初餵你的不是糧食是不是?你說話比外面的狗叫還難聽!”外婆說著,朝著外面去,坐在客廳就開始嚎。

“胡晴喲,你看看你養的女兒,自以為多讀了點書就頂撞長輩。那書都讀到狗□□裏去了!我真是命苦啊,嫁了個沒本事的男人,想著生了你們幾個將來過些好日子,現在我老了,連小輩都可以隨意拿捏我了!我這輩子到底圖的什麽喲!”

莊夢默默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外婆不斷拍著手跺著腳,幹嚎半天一滴眼淚也沒有出。她努力想要做出哭泣的表情,落在莊夢眼裏更加尖酸刻薄和不可理喻。

她說:“外婆,你不用故意嚎給我聽。最近我確實很累。我聽說大舅的女兒和兒子也放假了,要不讓他們也來伺候一下你?畢竟都是孫子,伺候長輩是應該的。”

外婆嚎了一嗓子,瞪著眼睛怒吼:“不能叫他們過來!”

“為什麽?”

莊夢冷笑。

手斷了,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女兒;沒錢了打電話給女兒,要吃好吃的打電話給女兒;殺了年豬,女兒們必須回來分,高於市場價賣給女兒;家裏農活忙不過來,女兒在外面再忙也得回去跟著做;要看病要開藥,女兒不給錢不伺候,坐在家門口大罵三天三夜。

家裏養的雞剛長大,從老家坐著班車都要送到兒子手上;養的年豬,兒子可以免費吃,分最好的肉,種的地兒子可以隨意糟蹋;身上有一分錢,都恨不得立馬給自己的兒子。

這些事情,她就算不用特意去問,胡晴天天說著她都知道是個什麽樣的情形。

“你大舅過得苦,帶著幾個孩子生活保障都沒有。你舅媽又是個懶散的,要是讓他們過來,得花他們多少錢啊!”外婆心痛地說。

這次心痛是真的,因為外婆表情不作假。她真的覺得自己這個兒子過得苦,苦得要命,苦的馬上就要完蛋。

“不讓大舅和舅媽過來,就讓他兒子女兒過來,照顧你幾天。都是孫子,大舅這麽孝順,他們的孩子也孝順,肯定也是願意的。”莊夢勾著嘴唇。

“那怎麽能一樣!”

“你是外孫,他們是家孫!”外婆吼道。

莊夢笑了一聲,“哦…原來我是外孫…”

外婆收拾了一下表情,這才說:“他們還小,過來還不是要你照顧。你是家中的老大,你要懂事!”

“沒事,我聽說大舅家三個孩子大的都上初中了吧,十幾歲了。做不了什麽,洗碗掃地還是能做的,我還輕松一些。你也可以有家孫和外孫一起伺候,多好。”莊夢繼續笑著說。

“你非要和我頂嘴是吧!”外婆吼了一句。

四姨聽到終於出來,見氣氛不對,忙拉住莊夢說:“給外婆道歉,你是孫子,哪裏能這樣和長輩說話!”

莊夢倔強的站著。

趙星靈急忙說:“是外婆先打夢姐的,還說夢姐是外孫!”

“閉嘴!給老子滾進去,今天不準吃飯!”四姨吼了一聲趙星靈,她撇著嘴,哇一聲哭出來,把門一砸就躲在房間裏哭。

外婆就這麽抱著手哭,一邊抹眼淚一邊說:“我就是老了,你們都想攆我走,老娘當初就不應該生你們幾個白眼狼。”

這下終於有了眼淚,莊夢想,看起來更真實了。

四姨說:“媽,莊夢還小,你和她計較什麽!你覺得她做飯不好吃,你教她就是了,何必說這種戳人心窩子的話呢。”

“我教不了!她有本事了,認字了讀書了,莊家的狀元郎!我哪裏敢說半個字!”外婆扯過衣服抹著眼淚,委屈巴巴。

“莊夢,快給外婆道歉!你忘了外婆當初是多疼愛你和莊順的嗎?家裏沒米吃,去借都要借給你吃,怕你們吃不慣農村的米。你們長身體,頓頓給你們吃雞蛋,那雞蛋多金貴的東西!你怎麽這麽和外婆說話!”四姨皺著眉,示意她趕緊服個軟,這事就過去了。

莊夢忽然就委屈得不行,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那些以為早就記不起的事情,卻瞬間從腦海裏的四面八方湧過來,壓得她喘不上氣。

因為暈車不想吃飯,她被外婆揪著頭發從這間屋子打到那間屋子,她躲在床底也要被揪出來甩耳光;因為不喜歡雞蛋的腥味,被掐著嘴強行灌進喉嚨裏,但凡吐出來就是幾個耳光;那麽小就要跟著做事,砍柴挑水放牛餵羊,多睡一會兒棍棒就爬上後背,事情做不完做不好就是跪在院壩裏曬著大太陽,不讓吃飯不讓喝水…

她低著頭,撇著個嘴,甕聲甕氣的說:“對不起外婆,我不應該和你頂嘴的。”

“找胡晴來吧,看看她教的什麽畜生!”外婆站起來,摔門而去。

胡晴下午就來了,一進門看到莊夢,奔過來就甩了個響亮的耳光。

“你是讀書讀傻了嗎?你怎麽可以這麽和外婆說話!我是白養你這麽多年了!”胡晴氣個半死,胸口劇烈起伏著。

外婆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

“跪下!給外婆認錯!”胡晴重重一腳踢在莊夢的屁股上,她趔趄著跪在地上,顧不得臉上和屁股的痛,朝著外婆磕了個頭,心裏不甘心,但是她實在是怕胡晴。

“對不起外婆,我知道錯了。再也不會了。”

“我可不敢受你的磕頭,怕是要折壽。”外婆說。

胡晴連忙賠著笑:“媽,是我沒教好她。她就是鬼迷心竅了,你不要和她見識。”

莊夢瞇著眼看到,胡晴朝外婆的兜裏塞了些錢。外婆摸了摸,這才說:“女孩子讀那麽多書幹什麽?你看她就知道了,頂撞長輩!”

“幸好當初沒讓你們讀書,不然現在不知道成什麽樣子!我看她也到年紀了,也該趕緊看個婆家,治治她這一身的毛病,不知天高地厚。”

莊夢低著頭,既心酸又悲傷,還有淡淡地恨。

“媽,別和她計較了。”四姨也在幫著說話。

“起來吧,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個外婆有多苛刻,不愛外孫呢。”外婆說。

“謝謝外婆。”莊夢低垂著眉眼。

外婆拿了錢轉身就走。四姨語氣裏都是不高興:“肯定又去大哥家了。有什麽好的都先想到自己的兒子。”

“少說兩句。”胡晴瞪了她一眼。

“兒子到底哪裏好?娶個媳婦天天打她,老媽也是,巴巴往上湊,被打這麽多次都不長記性!”四姨無奈道。

胡晴踢了莊夢的背一腳,讓她起來。

“你和你外婆計較什麽?我們都不敢計較,你一個晚輩,還學會頂嘴了是嗎!”胡晴罵她。

莊夢老老實實聽訓,一句話也不說。

“現在乖了?為了你這次老娘要脫多少錢!家裏生意不做了?說了讓你懂事,你就是這麽懂事的?就是這麽照顧人的?”胡晴掐了莊夢的手臂一把,氣得跺腳。

“還杵著做什麽,該做什麽做什麽去!”

莊夢就蹲在廚房發呆。

胡晴和四姨說了幾句,也趕著回去繼續做生意了。

四姨進來,笑著安慰她:“你別難過,你媽對你算好的了。”

“我沒事。”莊夢說:“抱歉四姨,打擾你休息了,你快去房間裏吧,一會我做好飯直接給你端進去。”

四姨摸了摸她的肩,莊夢急忙站起來,扶著她回房間。

“老一輩人嘛,總是覺得養兒防老,女兒都是別人家的。你外婆偏心你大舅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們都習慣了。你讀書多,看不得這些事情,就不要看,也不要說。一千天她也是你親外婆,你也不能說她一句不是,沒有她就沒有我們,沒有我們,就沒有你們,明白嗎?”四姨說。

莊夢坐在床邊,看著床上已經睡著的嬰兒,問:“取名字了嗎?”

“還沒呢,滿月了再取。”四姨輕輕摸著她的臉,整個人散發著母愛的光輝。

“四姨,你也會覺得養兒防老嗎?”莊夢問。

“我雖然沒你外婆這麽重的想法,但…還是想生個兒子的。”四姨說。

“書上說,生男生女是由男方決定的。”莊夢認真道。

“那是書上說的。人們的嘴裏只會說,那家媳婦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四姨繼續道:“以前,哪家要是只有女兒,沒有兒子,就會被人罵‘絕戶’,斷子絕孫的意思。就因為生不出兒子,做什麽事情都會低人一等,就怕別人拿這事說。如果全是兒子呢,生個女兒,就錦上添花,湊個好字。誰不期盼著兒女雙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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