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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終日夢為魚(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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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終日夢為魚(七)

四姨出了月子,挑了個沒下雨的天,帶著莊夢去逛街。

離過年還有十幾天的時候,外婆回了老家。家裏的事情還需要她操持,外公向來管不了這些事情的。

外婆罵罵咧咧,這個家沒有我,遲早要散。

“這段時間你委屈了,我都知道。要過年了,四姨給你買身新衣服,看上什麽都買好不好?你看看你,年紀輕輕的打扮這麽老氣做什麽。”

“我有衣服穿的,也沒受委屈。是我自己的錯,不應該頂撞外婆的。”莊夢內心毫無波瀾,語氣卻適時帶著愧疚,這些年她已經慢慢學會怎麽去面對一些人一些話。

好像從小就會,說謊這樣的本事。她說的真話沒人願意聽,也不願意聽,很多時候說了真話只會引來一頓毒打,她就慢慢明白,人們只會聽自己想聽的,為此她都不用學,看臉色就知道對方想聽什麽樣的話,有時候真假參半的話才會更真。

胡晴走時給她說過,不許拿四姨家的一分一毫。她要是知道了,打斷莊夢的腿。

“你外婆就是這個性子,把兒子看成眼珠子。你也別往心裏去。”四姨帶著她走進那些精品服裝店,不斷拿衣服在她身上比劃。

“不用給我買,我有衣服穿的。”莊夢尷尬地拒絕。

“你的是你的,這是我買的,不一樣。你這段時間帶星靈、星月辛苦了,我還不能獎勵一下你嗎!”四姨佯怒道。

連著逛了好幾家店,莊夢看到衣服上標的價格簡直咋舌。四姨給她選了件淡紫色的毛呢大衣,莊夢一看價格,一千六百塊!

她急忙拒絕,四姨卻不管她,拿去前臺結了帳。“你明明才十幾歲,整天穿得老氣橫秋的做什麽,老婆子都比你穿得鮮艷。你長大了,要學會打扮打扮自己,知道嗎。”

四姨又帶著莊夢選了條兩百多塊的牛仔褲,買了雙五百多的小白鞋。莊夢只覺得受之有愧。四姨卻笑著說:“你這麽懂事聽話,給你花錢四姨高興。別拒絕了,星靈一個書包都七百多呢,我還覺得給你買便宜了,怕你嫌棄。”

四姨夫看來是真的有錢。七百多塊一個書包,她想都不敢想。

“哪裏敢嫌棄,這是我穿過最好的衣服了。”莊夢說。

四姨嘆了口氣,“這個家,就你和莊順過過苦日子。星靈她們這代人享福。平時低於一千塊錢的鞋,她們都看不上!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女兒,我做夢都要笑醒了。”

“星靈和星月還小,長大就知道你們賺錢不容易。到時候就懂事了。”莊夢說。

“但願吧。趁你還在,幫我管管星靈,整天和妹妹吵架打架像什麽樣子,星靈只聽你的話。”四姨說。

晚上,四姨帶著一家人去吃肯德基。

莊夢不會點餐,就坐在位置上不動。她安靜地學著她們的樣子吃東西,這是她第一次進這樣看起來就很貴的店,吃這樣的快餐食品。

莊夢看著她們一家人的互動,只覺得自己就是個土包子,她這個外人就不應該在這裏。

快過年時,胡晴又來了一次四姨家。莊夢以為胡晴是來接她的,沒想到胡晴只是過來看看四姨。兩人說了一晚上的話,第二天一大早胡晴就走了。

莊夢一直待到過年的那天,莊軍開著貨車到四姨家來接她,沒有意外,今年又是回莊軍的老家過年。

莊夢不太喜歡這個地方,除了莊文莊武,還有奶奶,其他人對於她來說,既流著同樣的血脈,但又很陌生。

明明才過了一年,爺爺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蒼老得更加明顯。

年夜飯上,所有叔叔坐在一起吹牛打牌,女人們就負責做飯收拾。

小孩子們就各自玩自己的。但是莊夢已經大了,不能和他們一起玩,她得跟著做事。

過年唯一能讓莊夢高興的事情,只有收壓歲錢。

胡晴已經不再用小時候的騙術來套他們的錢了,只說:“好好收著,不要亂花。”

莊順問:“姐,你壓歲錢準備怎麽用?”

“我準備買個手機,方便些。”莊夢說。

“那你這三百塊也不夠啊。”莊順切了一聲。

買個便宜的不就行了。能打電話發短信就好,她對這些東西沒什麽特別的需求。

莊夢用十塊錢的好處賄賂莊順和她一起去買手機,對於這些電子產品,莊順比她要熟悉一些。

偌大的手機市場,莊夢看著各式各樣的手機,手裏的錢根本不夠用的。

“我就說吧,現在手機都貴。要不我借錢給你,等你讀書了你有零花錢再還我。”莊順說。

莊夢最終還是向莊順借了錢,花了六百塊買了部白色的按鍵手機。這是她的第一部手機。

又拿出自己剩的錢辦了張卡,莊夢怎麽看這個手機都覺得喜歡的不行。胡晴知道她買了一部手機,也沒有說什麽,只讓她不要帶著去教室,影響學習。

她充好電,開機後存的第一個號碼是顧佩清的。莊夢拿著手機,撥出那個在心裏反覆念過無數次的號碼。

滴聲響起,她手心裏全是汗。響了許久,莊夢想他又不會接了。

都過了這麽久了,他還在生氣?

自己都不生氣了…明明自己沒有錯,憑什麽每次都是自己先妥協…

“餵。”顧佩清的聲音傳來。

莊夢楞了楞,眼淚就這麽掉下來。

原來,再次聽到他的聲音,自己會這麽難過。

這些日子的委屈一下子湧上鼻尖,她每晚每晚看著手機的屏幕,沒有一個電話,沒有一條信息。

莊夢抱著手機,眼淚嘩啦啦的流,卻不敢發出聲音。

“是莊夢嗎。”顧佩清似乎嘆了一口氣。

“嗯。”莊夢哽咽著,生怕他聽出自己的哭聲。

聽筒裏一點聲音也沒有,莊夢捂著嘴,她不想掛斷。即使這樣,她還是想要聽聽他的聲音。似乎她抱著的不是手機,而是手機裏那個朝思暮想的人。

“別哭了。”顧佩清無奈道。

“我,我沒哭。”莊夢咬著唇。

“我都聽見了。”他說。

“你騙人。”莊夢擦了擦眼淚,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長久的沈默。

莊夢拿起手機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沒有信號了。

她好想告訴他,她過得不好,睡得不好吃得不好,她好想他,腦袋一旦空下來,腦子裏全是和他在一起的畫面。

信號顯示是三格,莊夢擦了擦淚,對著聽筒哽咽道:“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沒有回答。

“顧佩清?”

還是沈默。

莊夢準備掛了電話重新打過去,電話裏卻傳來顧佩清的聲音。

“莊夢,我們分手吧。”

眼淚又開始不爭氣地掉。

莊夢話都說不清楚,卻還努力鎮靜下來說:“除非你當著我的面親口給我說,不然我不會答應的。”

“何必呢。莊夢。”

他說何必呢。

莊夢只覺得天上的星子也沒有了。

她咬著唇一字一句的說:“顧佩清,除非你當著我的面親口給我說分手,不然我不會答應的。你聽清楚了嗎!”

電話裏傳來嘟嘟嘟的聲音。

“你想在一起就在一起,想分手就分手,想冷戰就冷戰,想生氣就生氣…那我呢?我…算什麽…”

嘟嘟嘟…

“我也會生氣,也會難受,也會不高興的!你憑什麽?憑什麽只顧自己的感受!我算什麽!”

嘟嘟嘟…

莊夢擦了淚,深吸一口氣,電話再撥過去,已經關機了。

她就坐在莊順的床上發呆。她只敢在莊順的房間裏打電話,這樣胡晴和莊軍都聽不到。

胡晴還是知道了四姨給她買衣服的事情。但是這次她沒有發火,只是語重心長的說:“你要記得你四姨的好,這是你四姨給你的人情。將來等你長大了,有出息了,能幫一把就幫一把,知道嗎?”

莊夢認真的點頭。

然後她不小心聽到了胡晴和莊軍的聊天,要給莊順換學校。目前的學校,他們覺得莊順太調皮,管不住。他們找了很多的關系,已經確定下來,把莊順送到鄉下老家的公立中學,因為那裏什麽都沒有。

他們認為,莊順的“跳”是因為被大城市的繁華迷了眼,回到家鄉那種一無所有的地方就會好了,就會好好讀書了。

畢竟那裏真的是窮。

父母總是自以為是的站在自己的角度,自己是過來人,用他們的人生經驗去要求自己的孩子,走他們認為對的道路,或者做他們認為對的事情。

似乎父母永遠都不明白,孩子和他們不一樣,走的路不一樣,人生也不一樣。

開學前一天,莊夢收拾她的東西,準備回學校。胡晴還是拿了八百塊給莊夢,向往常一樣提醒她一定不要攀比不要亂花錢,我們的家庭條件比不上有錢人家的孩子。

莊夢還了莊順的三百塊,又強迫給了二十塊錢的利息,還賠了她不知道哪一年不小心踩爛的兩塊錢的四驅車。

莊夢拎著個塑料袋,裏面是四姨過年的時候給她買的衣服和褲子。她隨著人潮緩緩下車,窗外是已經被踩得稀爛又臟汙的白雪。

她擡起手,順手接過飄在手心裏的一片雪花,瞬間化成冰涼的水漬,只留下淺淺的印子。

眼角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慌忙去尋。隔著人來人往的身影,隔著滿大街的吆喝,隔著汽車緩緩駛進駛出的尾氣;一切嘈聲雜音似乎都被隔絕在了這片大雪之外,隔絕了那些日夜,隔絕了她的孤獨無助,隔絕了那流浪狗搖著的尾巴,小貓咪叼著的垃圾。

顧佩清站在她幾步遠的地方,他似乎又長高了,也瘦了。還是不會好好穿上衣服,閑適自然地站在那裏,修長秀挺,清冷孤絕,黑亮的瞳仁晃漾著波光粼粼的水汽。

莊夢突然就想流淚。一顆心仿佛被一雙大手重重一扯,腦海霎時分不清今夕何夕。

顧佩清朝著她走過來,莊夢聽到他急促的呼吸,神智還未完全清醒,就被一把擁在懷裏。嘴唇貼上來的時候,口鼻間全是他身上淡淡地薄荷香,讓她手軟腳軟,動彈不得。

他低低地說:“我想你,莊夢。”

她已經顧不上別人是什麽樣的目光了,她的眼裏全是顧佩清。

顧佩清拉著她,去開了房。

莊夢坐在床上,聽著他洗澡的水聲。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只站起來,去摸顧佩清的褲兜,翻出裏面的香煙點上。

她終於徹底清醒過來,還是走到了這一步。這一步,是她自己的選擇。

水聲停下來,顧佩清裹著浴巾站在她的面前。他伸手拿下她嘴裏的香煙,吻就這樣落下來。

“我說過,我不喜歡。”他淡淡地說。

“跟你學的。”莊夢瞪著他。

“你怎麽不學點好的。”顧佩清站起身,摸了支煙點上。

就像在做夢一樣。

“你又生氣了?”莊夢問他。

她以為,他不生氣了…

顧佩清沒有說話,朦朧的煙霧裏,莊夢看不清他的表情。

莊夢忽然有些緊張,習慣性的揪著自己的衣角。揉成一條,再打開;再揉成一條。

“害怕嗎?”他問。

“害怕什麽?”莊夢回答。

“趁現在還來得及。莊夢,你可以走的。”他說。

莊夢搓著衣角,倔強得一動不動,哆嗦著的手心裏已經全是冷汗。

他滅了煙,站在她的面前,說:“你考慮清楚。我這樣的人,到底值不值得。”

莊夢擡眼忘他,眼淚就這麽不爭氣的流下來。

唇瓣勾著能讓人沈淪的笑意,她真的好愛流眼淚。值不值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早已溺在他萬頃溫柔的目光裏,不想掙紮,不想逃離,不想回頭。

她踮起腳,主動送上自己的唇,顧佩清卻偏過臉,淡淡道:“你還是太小了,莊夢。我不想讓你後悔。”

一道刺骨的痛這才真實又劇烈地席上心來,她睜著幹涸的眼眶,緩緩放下自己顫抖著的腳尖,雙腿抖得厲害,她站著不動想要緩解身上的冰冷,身邊的顧佩清終是幽幽嘆了口氣,背對著她開始穿衣服。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寂靜的房子裏響起,卻莫名令人感到無形的窒息。

顧佩清退了房,送她回宿舍。

莊夢問他:“我們算是和好了嗎,你不生我的氣了是不是?”

顧佩清摸了摸她的頭,說:“我從來沒有生你的氣。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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