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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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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竹馬

又是“嗯”。

對面果然不回話了,只有小檸檬的頭像,一直保持沈默。

等了二十分鐘,被甩了十八條街的其他執行員才氣喘籲籲地追上來,看到屍體都麻木了,訓練有素地散開,有的處理現場,有的拍照留存,有的搬運屍體。

“怎麽又又又死了!”下屬痛不欲生,“老大!都連著死好幾個犯人了!我任務報告不好寫啊!!!”

不知為何,自從展老大莫名其妙舉著大刀追著謝儀咣咣砍以後,好像就變得暴躁起來,像是遲到的青春期發作了。

每次都站在屍體旁邊,面無表情地說“是意外”。

意外你妹啊!刀就在你手上呢!什麽意外啊?!人家一個沖刺滑鏟撞你刀上了是麽?!

“魏成,拒絕逮捕,襲擊執行員,在打鬥中意外身亡。”展星野聲音毫無起伏,擡眼看著他,“白色高領毛衣,還是灰色休閑西裝?”

下屬露出呆滯的目光。

捏媽,你自己聽聽,前後兩句話有一毛錢的關系嗎?

旁邊一個機智的壯漢道:“老大是在問你,穿什麽衣服看起來像是普通人?”

他們的職業是嚴格保密的,總不能見人就發名片說你好我是異種殺手,有的人對外聲稱是推銷員,有的則是賣保險的。

管理局甚至專門買下鑫茂大廈寫字樓的其中一層,當做虛假的辦公場所,用來應付探班的家人和親友。

“白色高領毛衣吧,我看韓劇裏男主都這麽穿。”小弟說,“畢竟老大這麽年輕嘛。”

月光下,展星野穿著連帽衛衣,衣服上的圖案是史努比……

嚴格的說他確實還是個大學生,只不過還沒畢業就被總部抓來工作。

因為年紀問題,他不悅的神色總讓錯覺他在煩惱績點……如果不是他正沈默地擦著刀上的血的話。

“從監控錄像看,魏成有個同夥,物種不明,出沒於白鹿橋洞,有連環殺人嫌疑,明天晚上日落後我們在這裏集合行麽?”下屬問。

“明天我請假。”展星野說。

全員驚恐。

“老大,你你你……你怎麽了?”下屬小心翼翼道。

畢竟展星野是人盡皆知的工作狂,據說他未成年時就開始為總部幹活,三百六十五天風雨無阻,全年無休,從不請假,以一己之力狂攬業績,讓執行部卷生卷死。

“明天有事。”

展星野背起單肩包,擡頭發現所有人都不動了,連搬屍體的人都杵在那盯著他,仿佛他剛剛說的話不是“明天有事”而是“哈哈嗨!明天我不活啦!”

展星野頓了頓,解釋道:“她喊我回家吃飯。”

他好像覺得自己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壓低帽檐,轉身踩著鋼筋往下跳,幾個起落就回到平地,默默踩著碎石走遠。

留下一群執行員在風裏淩亂。

誰啊?!

“她”是誰啊?!

這解釋得跟沒解釋有什麽區別啊!!

您他媽不是九歲就父母雙亡了嗎哪來的家啊?!

說話不要說一半啊餵!!!

喪盡天良!!!

*

第二天晚上,按照之前許西檸和展星野約好的,他們一起回梨花巷看老許。

當年的林薇和許承年,是一對標準的千金大小姐x落魄窮學生。

林薇是槐江首富林氏集團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長女,而許承年父母都是農村人,只是碰巧生出一個刻苦聰慧又長得芝蘭玉樹的兒子,十二年寒窗苦讀,以全省理科狀元的成績考上了首都B大。

然而童話故事總會結束,他們不僅最後走到了離婚這一步,而且鬧得不留情面。

當時林薇一身白色香奈兒套裝,踩著尖頭高跟,身後跟著秘書、保鏢,西裝革履拿著文件和錄音筆的律師,大步流星穿過醫院的走廊。

她居高臨下,對坐在病房外長椅上的許西檸說:“我只問一遍,你跟許承年,還是跟我?”

十二歲的許西檸穿著校服,背著書包,小小一只,看起來乖得要命。

她擡頭,面無表情道:“我跟爸爸。”

林薇冷道:“你跟許承年,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他。你住的別墅沒有了,送你上下學的司機沒有了,switch手柄沒有了,甚至連你喜歡吃的深海壽司都沒有了。”

許西檸說:“我跟爸爸。”

“他現在的狀況,別說養你,就連自己都……”

許西檸只有同一句話:“我跟爸爸。”

林薇盯著她的眼睛,良久,沈聲道:“你想好,跟許承年,就永遠別來找我!”

許西檸就笑了,露出甜甜的小虎牙,像是個最討老師歡心的乖乖女。

她咬碎了嘴裏的糖,掀起眼皮,一字一頓道:“林總,說好的只問一遍,你是聽不懂我說話嗎?”

林薇繃緊的臉頰憤怒中發抖。

有那麽一瞬間,童秘書都忍不住上前半步,怕她會出手扇許西檸一巴掌。

可林薇最後只是定定看了她一眼,然後掉頭就走。

林薇走後,童秘書和錢律師都蹲下來好聲好氣地勸她,露出惋惜又責怪的神色,仿佛她剛剛犯了個大錯,只要追上去跟林薇道歉,林薇就會原諒她。

許西檸吃著糖,晃著腿,覺得這群大人很好笑。

林薇不是給了她一個選擇嗎?她做了選擇,她卻要發怒。

如果選擇本身並不存在,她又何必要問?

……況且。

自從四年前貪嘴吃壞肚子以後,她就再也不吃深海壽司了。

離婚後,許承年凈身出戶,帶著女兒,搬出花園別墅,住進了以“老破舊”出名的城中村梨花巷。

梨花巷內部錯綜覆雜,原本就狹小曲折的巷子又被破舊生銹的自行車和廢棄紙盒堆滿,兩側斑駁的窄墻遮住黃昏,一年四季都是陰冷的,有麻雀蹲在纏繞的電線上。

隔著門縫就聞到一股飯香。

許西檸拎著水果和雪花啤酒,用肩膀推開門,大聲喊道:“老許!我帶酒來了!”

老許系著圍裙,在廚房裏拿著鍋鏟,笑瞇瞇地探頭:“喲,小朋友回來啦。”

他身後菜板前,穿著白色高領毛衣的展星野面無表情地提著刀,對她點了點頭示意。

“阿野倆小時前就到了,我讓他坐著他不聽,非要來打下手。”老許在圍裙上擦手,整個人容光煥發,“你別說,阿野現在是殺魚的一把好手!”

許西檸大驚失色,擠進廚房和展星野咬耳朵:“說好的六點到你怎麽偷跑?你這樣讓我很難做人!”

展星野揣摩她的神色,默默把腳伸過去。

“我不要踩你!”許西檸氣急敗壞,又拽著他的胳膊在他耳邊說,“老許總覺得我欺負你,給個面子,今天著重展現一下我倆深厚的友誼行不行?”

女孩的唇瓣柔軟,咬字又輕又急,呼出的氣流輕輕拂過他的耳廓。

展星野微不可見地偏開臉,點了點頭。

“嗯。”

房子只有五十平,一室一廳,客廳放有一張餐桌,餐桌後用簾子隔開,簾子後面是許西檸曾經的床和書桌。

因為家裏太小,幾乎不可能給女孩什麽隱私,老許就親自掛上這道簾子,很鄭重地分給她一塊,他絕對不會進入的區域。

高中的晚上,老許給她送水果,都會先敲敲那個簾子,嘴裏說著:“咚咚咚,我能進來嗎?”

許西檸就仰頭掀起簾子,笑瞇瞇歡迎:“請進請進。”

雖然許西檸現在搬走了,但她留下的作業本和舊衣服還是原封不動地放在簾子後面。

就算是破爛,老許也會覺得那是她的破爛,不會自作主張替她丟掉。

許西檸探頭出來:“老許!剩下的東西你幫我扔了吧!”

老許端著菜盤出來,樂呵呵道:“好啊。”

宣布獨立的女兒第一次回家吃飯,再加上展星野幾乎算得上他看著長大的孩子,老許今天拿出了接待高級貴賓的規格。

飯桌上熱氣騰騰地堆滿了菜,酸甜口的粵式檸檬雞,炸大魷魚,春筍燉肉,宮爆翡翠蝦球。

“重點是這個!”老許隆重介紹,“清蒸鱸魚!很新鮮的!”

只不過那鱸魚似乎有點小,按理說三個人少說也要買條兩斤的鱸魚,但那魚在碩大的盤子裏被堆積成山的西藍花和豆芽擠成窄窄一條。

許西檸湊過來,有點疑惑:“這魚是不是有點小……”

那個“小”字說了一半,她敏銳地發現老許蔫了,那股蓬勃的氣勢一下子涼了。

老許深沈地喝了口啤酒:“魚,我釣的。”

許西檸一拍大腿:“哎喲餵!!”

老許苦酒入喉心作痛:“很小嗎?”

許西檸睜眼說瞎話:“大!太大了!我這輩子沒見過這麽大的魚!鯤之大不過如此!”

老許好像更心痛了,許西檸趕緊把將話題轉到展星野身上:“話說,你最近在做什麽實習?”

展星野說:“公務員。”

“公務員好啊,公務員穩定。”老許很欣賞地拍拍他的肩膀。

展星野其實是展父展母領養的孩子,據說是路邊撿的,那天觀測到盛大的流星雨,和許西檸出生是同一天。

老許當時還開損友玩笑,說你小子就是嫉妒我,眼饞我有了女兒,你就非得撿一個來湊熱鬧。展父就說這不好嗎,到時候你女兒嫁給我兒子,我倆就結親家了!老許說滾滾滾,誰都別想娶我女兒,我女兒就是天仙下凡要什麽男人?

話是這麽說,他其實很心疼這個孩子,展父展母意外身亡後,他就對展星野視如己出。

不知為何,前幾年展星野突然疏遠了他們,老許不會覺得“你這孩子照顧你這麽多年真是白眼狼”,他只會覺得“孩子大了總會有叛逆的階段正常正常”。

就像許西檸高一那年,突然頂著一頭金發回來,老許一開門,被沖擊得半天說不出話,一肚子情緒上上下下,最後說出口的只有兩個字:“好看。”

“什麽公務員?具體做什麽啊?工作忙不忙?”老許分了他一罐啤酒。

“見客戶。”展星野給許西檸夾了個雞腿:“旺季忙,淡季不忙。”

旺季一天殺三個,淡季三天殺一個。

“那要和別人合作吧?”老許總覺得他不太擅長這個。

展星野給許西檸夾了塊魚肚:“要。”

比如把客戶的腦袋狠狠摜在地上,或者徒手撕碎客戶翅膀。

“最近幾天都沒遇到你。”許西檸隨口問,“是旺季?”

展星野給許西檸夾了顆蝦球:“工作被處罰了。”

因為他舉著大刀咣咣砍謝儀,管理局判定他有危險傾向,不得不給妖族一個交代,對他進行了三天密閉式心理疏導和調查。

“被處罰了?”老許很吃驚,“沒事兒吧?”

展星野給許西檸夾了塊燉肉:“沒事。”

管理局護著他們王牌執行員,而妖族也並未追究。

謝儀本人的原話是:“家務事嘛,問題不大,小時候我也經常咬我爹。”

沒人懂謝儀在說什麽。

有人猜測謝儀是在陰陽怪氣,暗諷管理局是孫子。

許西檸好奇問:“說起來,你怎麽這麽巧就住我對門了?”

展星野噎住了,這下徹底不知道怎麽解釋。

總不能說他剛調回槐江就發現謝儀盯上了許西檸實在太過擔心所以連夜動用緊急執行令把對門買下來了,晚上還忍不住去聽他們家的動靜,又怕聽見什麽又怕什麽都聽不見。

他站起來給許西檸倒酒。

老許哭笑不得,扯著他坐:“你老照顧她做什麽?她自己不能吃啊?我怎麽瞅著你有點怕她?”

許西檸就在桌子下面踹他。

讓你表現咱兩關系好,怎麽搞得像是孝敬□□老大一樣?!就差給她點煙說許姐來一根不?

顯得她更惡霸了!!!

老許神情覆雜地看著許西檸在桌子下猛踹,艱難開口道:“別踹了,你爹的老腿都要被你踹斷了。”

許西檸大驚失色:“哎喲,你怎麽也不叫一聲!”

老許嘆了口氣,起身,從茶幾上拿來一本老相冊:“前兩天我收拾家,找到了這個。”

翻開相冊,裏面都是許西檸和展星野小時候的照片。

第一張是兩人手牽手去上幼兒園,院門周圍開滿了紫色的牽牛花。

小時候的展星野安靜沈默,不茍言笑,而許西檸則看起來甜得像是小天使,對著鏡頭露出大大笑容。

老許提醒:“仔細看。”

許西檸瞪大眼睛。

看起來乖巧無辜的小天使許西檸,正毫不留情地踩著小展星野的腳。

許西檸:“……”

再翻開第二張照片,春游爬山,小許西檸穿著檸檬黃的裙子在前面蹦蹦跳跳,小展星野在後面哼哧哼哧背兩個書包。

許西檸:“……”

往後翻,小學時期,小展星野因為沒做作業,孤零零在教室外面罰站補作業。

不過仔細一看,他手裏的作業本應該是許西檸的,只不過名字被臨時塗改成了展星野。

許西檸:“……”

許西檸要上樹摘枇杷,展星野就在下面給她當墊腳凳。

許西檸要吃所有的草莓尖尖,展星野就只能吃剩下的草莓屁屁。

許西檸要玩化妝品,展星野就只能頂著烈焰紅唇去上學還一整天不許洗嘴巴。

……

整整一本相冊,這哪是什麽青梅竹馬友誼長存的證明,這他媽是尊貴的女王伊麗莎白·檸陛下和為奴十五年的隨從展-下等人-野的血淚史。

怎麽說呢。

真不是老許冤枉她欺負人,她小時候似乎,或許,可能,有那麽一丟丟無情無義帝國主義。

許西檸感到良心作痛,誠懇地撅著屁股擡著凳子挪到展星野旁邊:“哥,展哥,野哥,對不起啊我小時候太混蛋了,要不你明天來我家我請你十斤草莓?”

展星野沈浸在思緒中,指尖輕輕撫過塑料封皮後的照片,下意識道:“好,我給你洗。”

等等,不對勁!

怎麽又變成壓榨他做苦工了?!

展星野指尖撫過的地方,小許西檸像個玲瓏的糯米團子,紮著雙馬尾,戴著海軍帽,明艷動人,笑眼彎彎。

他垂下睫毛,眼底流露出的情緒如夜晚撲打在海岸上的溫熱潮水,簡直就像是……懷念。

許西檸來回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神,看著他的手指,看著他手指下的小許西檸。

完蛋。

——他好像恨不得用手指頭摁死我。

“別看了別看了,”許西檸笑瞇瞇地探頭,伸手擋住展星野的眼睛,“過去就是墳墓!我們要向前看啊同志!”

展星野疑惑地轉過眼睛看她,頭發烏黑,皮膚冷白。

乍一看近乎柔和溫吞,仔細一看卻會覺出一種如履薄冰的危險感,仿佛走過冬日冰封的深潭,一低頭猛地撞見深不見底的可怖深淵,再一晃眼又覺得是錯覺,只是少年人一樣清澈幹凈的冰層罷了。

許西檸又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和照片上的受氣包對比了一下,心裏覺得奇怪。

展星野小時候長著一張大眾臉,放在許西檸旁邊完全就是個背景板,不醜不美,平平無奇,圓臉圓眼睛小鼻子小嘴巴。

仿佛是取了個平均數隨便捏出來的臉,長得近乎“潦草”。

然而長大了,仿佛一團泥巴被人精心雕琢打磨,抻長變成修長骨感的上等瓷器。

他面相清秀得近乎溫和,乍一看不露鋒芒,然而越是離近了,越是有種工筆畫細細勾勒出的俊美,高挺的鼻梁中和了過於柔和的面部線條,連原本的單眼皮腫眼泡,都細細壓出兩條冷冽平直的褶。

許西檸越湊越近,琢磨道:“你怎麽跟小時候長得不太像呢?”

展星野被她壓得快要倒在桌子上了,後仰著身體,別開目光,指節被緊張得按得啪啪響。

老許從她身後走過去,敲了敲她的頭:“別瞪阿野了!帶他看電視去。”

許西檸捂著頭抗議:“又不是小孩子,還要我帶啊。”

老許不讓他倆洗碗,他倆就並排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從前他倆看電視的時候,遙控器總是在許西檸手裏。

今天展星野破天荒快了一步,搶到了遙控器。

“我有想看的電影。”展星野說。

許西檸想彌補童年的惡霸行為,立刻擡起手道:“看你想看的!沒問題!”

展星野找到片庫,打開電影:《驚魂狐影》。

鄉村古宅,無知婦人撿到修煉五百年的惡鬼青面狐妖,誰知狐妖恩將仇報,半夜現出原形吸人精

魂大開殺戒。

開場五分鐘,狐妖已經開始呲溜呲溜吸婦人腦髓了。

許西檸麻了。

她用手肘戳了戳展星野:“哥,是不是有點太血腥了。”

展星野點點頭,回到片庫,打開電影:《狐鬼回魂》

一群出游的大學生故意開車撞死了一只狐貍,之後狐貍的鬼魂回到了這群大學生中間,開始挨個虐殺他們,實現覆仇。

開場十分鐘,女同學正在泡澡,突然發現整個水池都變成了血紅色,接著水裏密密麻麻浮起她被狐鬼咬斷的腸子……

許西檸打了個嗝,感覺自己中午吃得太撐,快吐了。

許西檸:“哥,要不再換一個?”

展星野點點頭,打開電影:《驚心食人狐》

許西檸:“……”

是錯覺嗎?

怎麽感覺你在針對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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