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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之子歸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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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之子歸泉

慕韶光用力狠狠一咬嘴唇。

血, 順著嘴角淌下,他嘗到腥甜的味道,稍稍拉回有些恍惚的心神。

鳶嬰的聲音重新清晰起來:

“若當初不是問旻對付我心切, 讓你仙魔功法兼修, 以至於毀了根基,或許以你的天賦, 今日還真的不會敗於我手。”

鳶嬰搖了搖頭:“慕韶光, 但今日你敗亡的結局已經註定,我奉勸你不要再做徒勞的掙紮了, 如果你現在放棄抵抗,我省些力氣, 你也還能少一點痛苦。”

慕韶光註視了他片刻, 目光逐漸變得清明,忽然唇角上揚,嘲諷地笑了起來。

“你以為自己就沒有一點破綻嗎?”

他的劍鋒,一點點擡了起來, 再一次指向了鳶嬰, “你不知道我上一次為什麽要來到這裏封住血淵?我是為了讓這山下的東西不能再跑出去害人,其中,也包括你。”

四面的山壁上, 隨著慕韶光的動作隱隱流動起了金色的紋路。

鳶嬰一怔。改文件血甭

他臉上那種勝券在握、高高在上的神情終於消失了,目光變得危險起來:“你做了什麽?”

“這是蕩天除魔陣, 你應該從未見過,因為是在你死了之後, 我才剛剛完善好, 今天你可以見識一番它的威力。”

慕韶光一步步地向著鳶嬰走去,周圍的法陣隨著他的步伐, 開始推移變化,散發出明美的光彩。

“自以為是地主宰他人的命運,因為一己的喜怒好惡便將一切都弄得一團糟,不講是非,毫無底線,並因此而沾沾自喜。我覺得你很可悲。”

“你這種人,就應該重新埋回到地下去!”

鳶嬰的背景是鋪天蓋地洶湧的血海,那紅色仿佛也落入了慕韶光的瞳孔,迅速從眼底蔓延開來。

他的靈息瞬間變得陰冷黑暗,在經脈中急速湧動,龐大的法陣竟以慕韶光為中心轟然向四面推出,殺機暴漲!

*

沈沈的夕陽終於落下山去了。

這個夜晚顯得無比漫長。

解君心禦著劍,在黑暗中疾掠而過。

夜色的掩蓋下,一切醜陋和美好都模糊不清,紛紛被包裹成形狀各異的影子,高低起伏的山巒,隨風搖擺的樹叢,沈默奔湧的江水與浪潮……

以及鮮血與死亡。

那些抓不住的往日,看不清的未來,難以預料的分別,在暗與影之間交織成了一副詭異的圖卷。

風聲颯颯地掠過耳畔,解君心已經把速度提到了極致,他緊緊地攥住自己的手,掌心中有一道印記正在不斷發燙。

那是他在慕韶光腰側畫下那道平安符的感應。

一直持續的灼熱與疼痛,在心中發酵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焦急與恐懼。

“千萬別出事……千萬別出事!”

他頭一回試著在心裏祈禱,眼角的餘光中突然看到一片絢爛的金色劃空而過。

解君心狂奔著沖了過去。

——此時怨氣沖天的血池中,竟赫然開滿了一朵朵金色的蓮花。

鳶嬰的身形已經完全被包圍在了法陣中間,他身上的魔息形成黑色的濃霧,向外與金光抗衡,金光混在濃濃的黑霧之中,糾纏翻滾,相互抗衡。

“法出令從,或趨以靈,祭吾命魄,鎮邪迴明。定、安、鬥、除……”

慕韶光嘴唇微動,幾乎讓人聽不見他正在發出聲音,身上的靈力正在急速流失,灌註在法陣之中。

這個法陣威力巨大,但與之相對的,是靈力的耗損也同樣巨大,以慕韶光現在的情況,根本無力獨自主陣。

除非以消耗自身的魂力作為代價。

每一個字訣念出,他就恍惚覺得身體上有一股力量被硬生生撕扯開來,剝離而去。

周圍的風聲、話語聲都仿佛開始變得越來越遠,慕韶光眼前的視野也正在變得越來越暗,天人五衰,是生命逝去的前兆。

他要死了嗎?

回顧這一生,雖無悔恨,遺憾頗多。

他希望世道清明,百姓安居,他希望身邊的人和樂安寧,心有所念,身有所棲,他不知道怎樣做才是最好的,最後看來,似乎給很多人都帶去了傷害。

現在,還差兩個字,封印法陣才能完成。

那時這骯臟的東西就會被重新壓入地底,也算他總算能最後做成一件好事吧。

“震。”

慕韶光的身子晃了晃,這一回,甚至連用劍拄著都撐不住他的身體了,是他終於忍不住身體朝前一傾,單膝猝然跪落在地。

手腕上忽然一痛,一只已經化成了白骨的手牢牢地抓住了他,慕韶光垂下眸去,冷冷看著鳶嬰的掙紮。

步榭、解君心、問千朝、上官肇、葉天歌……這些人的面容一一自他腦海中滑過,又漸次從他愈加漆黑的世界中遠離,愛也好,恨也罷,他只知道,他不想再看到身邊的人遭遇不幸,也不想讓任何的遺憾再發生了。

慕韶光連動一動手指都感到渾身劇痛,他額角的冷汗一連串地往下淌,幾乎遮蔽了視線,勉強朝著那只白骨手點了幾次,才將它斬斷。

顫抖的手再次擡起,結出印伽,最後一個字在唇齒間,將吐未吐。

正在這時!

一道人從另一個方向飛馳而至,竟然不顧金光的侵蝕,直沖進了法陣的中間,合身一把摁住魔神,將他直接向著血淵之下壓去!

整座山間都響起了巨大的轟鳴聲。

來人正是解君心。

他和鳶嬰身上都具有著濃重的魔息,頓時讓蕩天除魔陣追著他們一直朝向水面之下壓去,血淵中的層層戾氣加大了這股壓力。

鳶嬰的雙手伸出來,掐向解君心的脖子,喉嚨裏發出嘶啞的聲音:

“你這個喪心病狂的畜生,你竟然又——”

解君心眼神陰狠,一下子掰斷了他的雙臂,將他狠狠往下摜去!

“去死吧!”

法陣上的金光同樣把解君心割的渾身鮮血淋漓,但也因為他強行以自身引動整個大陣下壓,竟然生生切斷了慕韶光與法陣之間的聯系。

解君心這樣做,是因為人的聲音總是比動作快的,他趕到的那一刻,已經來不及阻止慕韶光念出最後一字口訣,所以解君心幹脆就硬是扯開了整個大陣,以保證慕韶光的魂力不至於完全被它消耗殆盡。

但之前已經散去的那一部分,卻終究還是沒有辦法挽回了。

慕韶光的身體上逐漸散出晶瑩的藍色光點,他感覺自己整個人輕飄飄的,像是漂浮在半空中,手上的力氣一松,飲真直直向下墜去。

劍嘯長鳴,仿佛一個人痛楚的哀哭,劍身上發出白光,在半空中隱隱幻成了一個半透明的人形,在風中迎著風展開雙臂。

從慕韶光身上散出去的藍色光點仿佛找到了歸宿,紛紛縈繞在了飲真的周圍,不斷聚攏凝匯。

他們擁抱在一起,像是墜落的星辰,急速向下。

最終“咚”地一聲,飲真劍落進了血淵深處。

解君心沒有來得及顧及飲真,飛身上前,一把將慕韶光抱入懷中。

感受到熟悉的氣息與擁抱,慕韶光擡起頭來,看清眼前的人,對著解君心微微一笑,解君心卻盯著他滿眼驚恐。

他能夠看到,慕韶光的身形竟然是半透明的,雖然被自己抱在懷裏,整個身體卻輕飄飄的仿佛沒有半點重量。

慕韶光擡起手,他連忙要握住,慕韶光卻搖了搖頭,手繼續向前伸。

解君心連忙俯下身子,慕韶光摸了摸他臉上的傷口,問道:“疼嗎?”

解君心的嗓子仿佛哽住了一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搖頭。

“沒想到你會來,但是能在這個時候見到你,我很高興。其實上一次的事情過後,我想了很久,覺得還有些話要和你說,但不確定還來不來得及。現在你在這裏,我也可以少一點遺憾。”

慕韶光的語氣很溫和,帶著種雲淡風輕的安詳與平靜,解君心曾無比期盼著他還能這樣同自己說上一回話,但此時他看著慕韶光,心卻一點點地沈了下去。

因為他逐漸意識到了一件事。

即使慕韶光沒有把禁術用到最後,前面的耗損太大,他的狀況也已經救不回來了。

……他就要死了!

心仿佛被驟然捅進了一柄尖刀,又用力翻攪著,劇痛無比,仿佛有風從傷口中空蕩蕩地吹過。

解君心甚至分不清此時在不停發抖的到底是他自己還是慕韶光,如果是慕韶光在抖,他一定很疼吧。

他簡直沒辦法去想象,慕韶光是怎麽自己去承受那種魂魄被硬生生撕裂的痛苦的。

為什麽那麽多的痛苦都加諸在他的身上?他明明是那樣好的人。

解君心道:“你別說話了,你放心,不會有事的,我一定能救你,我一定能!”

他拼命安慰自己,之前那麽多的磨難,慕韶光都挺了過來,這次也一定可以的,他已經見到慕韶光了,就肯定有辦法讓他活下去。

只要他——只要他好好的,哪怕是永遠都不再見自己也沒關系,哪怕是徹底忘記了自己也沒關系,他只想要慕韶光活著。

解君心拼命往慕韶光身上輸送靈力,可是靈力送出,只覺空空蕩蕩,根本就沒有著落的地方。

怎麽辦?怎麽辦?還有什麽辦法,還有什麽辦法可以留住他!

時間每流過的一刻,都仿佛把他放在油鍋裏煎熬,他簡直恨不得把自己的命塞給慕韶光,可一切都是徒勞。

慕韶光的力氣有限,解君心說話的時候他就不說了,只是默默地看著這個曾經與自己有著最親密無間的距離,卻又從未真正相識的人。

他看見解君心的身上都是傷口,他作為魔修撲入蕩魔陣中,受到的傷害可想而知,而且傷口極難愈合,可是解君心好像根本就不知道疼,只是慌亂地想要留下自己。

這個傻子……永遠都在用傷害自己的手段強求,然後又自責的,擔心他身上的鮮血弄臟了別人的衣服。

“……你不用怕,也不用為我覺得難過。我死得其所,覺得這樣很好。”

終於,慕韶光再次開口說道:“謝謝你。”

“不。”解君心猛然站起身來,急急把慕韶光抱在懷裏,跌跌撞撞地向著山下跑去,“我們現在立即去上庭,上一次就是他們想辦法給你治病的,這次一定也可以!”

慕韶光的身體隨時都有可能消散,解君心不敢禦劍,只有用結界為他擋住風,雙腿拼命向前狂奔著。

他的睫毛不斷顫抖,聲音裏已經帶著哽咽,慕韶光忽而擡起手,然後,一滴淚水落在了他的手心中。

——那是解君心的另外一半眼淚。

解君心這兩滴淚,一滴是因為得到,一滴是因為失去。

他從未得到過愛,但所有的悲歡痛懼,卻全都是由愛而生。

慕韶光把這滴眼淚握在手中,覺得仿佛握住了心的一角碎片。

他把解君心的眼淚裝進了寒玉瓶中,然後將瓶子遞給他。

“這個幫我保管好,或者你也可以交給我師弟上官肇,這裏面是你們的眼淚,魔神的力量碎片,就……藏在其中……我怕他早晚會……突破封印……”

“你自己交給他,你再堅持一下,我馬上就告訴他來,好不好?你不想你的師弟嗎?你不想再見見他嗎?”

解君心的眼淚越落越多,他哽咽著說:“是我對不起你,都是我的錯,我求求你,你不要放棄,只要你好了,我再也不會纏著你了。求你……”

“我真的不怪你,也不是因為你才來這裏找魔神的,你別自責了。”

慕韶光搖了搖頭,看著解君心,輕聲道:“如果你當初沒有冒充步榭……”

解君心怔怔地看著他。

他覺得慕韶光的口型接下來是要說“我們”,但慕韶光頓了頓,卻說道:“那一定要過的比現在好吧。你可以答應我,往後好好地活下去嗎?”

他的眼睛望著天空,慢慢合上:“其實我知道,你給我的護身符是你的魂火,我……”

串串淚珠滑下,解君心猛然停住腳步,雙手依然維持著托舉的姿勢,他的懷中,卻已經變得空蕩蕩了。

他定了片刻,突然擡起頭來,大聲叫著:“韶光!韶光!”

他想,或許慕韶光是在跟他開玩笑,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麽會突然就,突然就這樣消失在了呢?

慕韶光一定是躲在什麽地方,看著他著急,說不定下一個瞬間,就會突然出現,嘲笑他的蠢笨。

解君心狂奔著四處尋找他。

“韶光!慕韶光!”

可是,沒有人回應他。

他終於明白,慕韶光是真的不會出現了,這一切不是夢境,不是玩笑,慕韶光死了,自己永遠失去了他。

解君心跪倒在地,片刻之後,“咚”地一聲,將額頭重重磕在了地面上,肩背都在抽動著。

然後他把身體蜷縮起來,發出了歇斯底裏的痛哭聲,如困頓的獸,嘶啞而絕望。

他聽見自己的嘴裏還在喃喃地叫著“慕韶光”,可一切都是徒勞了,那每一聲名字,都淒厲的像是一柄刀,剜在心上,反反覆覆地絞出血肉。

他要如何好好活下去?這世上沒有了慕韶光,就沒有了他的容身之處,他永無歡樂,永無希望,生命又哪裏還有半分意義?

他無數次地努力,一直拼命地想要靠近這個人,想要保護他,陪伴他,給他幸福,同他相守,可是他已經費盡了所有的力氣,終究還是不能多留他一時一刻。

為什麽命運這樣殘忍和吝嗇,為什麽他明明那樣的珍惜和渴盼,終究也都成了徒勞?

現在什麽辦法都沒有了。他只想去找他,只想到有慕韶光的地方去,一刻也不能多等。

解君心面色忽露決絕,回手一掌,又快又狠地切向自己頸側動脈。

而這時,忽然有一簇火苗朝著解君心飛了過來,撞在了他的手上。

解君心那一掌上的掌力竟然一下子被火苗給吸了進去,但由於他出手的當時死志已決,所以還是有一部分的餘力割到了脖子上,頓時血流如註。

那團火苗的形狀有點怪,像是貓咪,緊緊地扒在解君心的手上,不斷躍動著,似乎在焦急地勸說他——“不要做傻事”。

解君心怔怔地盯著那簇貓形的火苗,連自己在滴血的傷口都忘記了,從中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

這是……

他突然明白了慕韶光臨死之前沒說完的話是什麽。

——“其實我知道,你給我的護身符是你的魂火,我……”

慕韶光知道解君心的魂火在他身上,可是在發現自己被欺騙之後,他沒有把那縷魂火毀去,報覆解君心,在遇到危難的時候,他也沒有利用自己被對方珍視的特權,而用它擋災。

他甚至小心地將這縷小小的火苗給護住了,並且,在自己灰飛煙滅之後,將它完整奉還。

因為就像慕韶光所說的那樣,他想讓解君心好好地活下去。

這縷魂火被慕韶光灌註了靈力,也沾染了屬於慕韶光的氣息,它似乎有了些自己的靈識,見解君心脖頸上血流不止,便自己飛了過去,輕輕在他的脖頸上蹭了又蹭。

解君心的血被止住了。

他將那縷火苗握在手中,似乎感受到慕韶光的氣息、觸碰與溫柔。

不知不覺,竟已再次淚流滿面。

他喃喃地說:“你總是這樣,無論到了什麽時候,都不會輕易放棄……所以我也不相信你會真的就這樣離開,你明明還有那麽多的牽掛。我會找你,在這世間的每一處角落裏找你,無論是輪回轉世還是千山萬水,或許總有一天,我們還能重逢。”

——到時候,如果你幸福,我會,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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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一開始本來想寫韶光死遁,但寫著寫著覺得不符合他的性格和人設,就改成這樣更壯烈一點的安排了。

給小解留下一團貓貓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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