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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華不再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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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華不再揚

此時的慕韶光,已經回到了唐郁的住處。

他在外面奔波了一大圈,好不容易才得了這片刻安寧,哪怕還是在魔域中沒離開, 都不禁產生了一種親切之感。

進了門, 慕韶光隨手摘下佩劍往旁邊一扔,跟著整個人就靠坐在了躺椅當中。

他實在是得天獨厚, 姿容俱美,哪怕是這樣窩著也不顯得懶散,反倒巍巍然如玉山傾斜, 別有風姿。

外頭的陽光灑在臉上,慕韶光將手擡起來擋在額前, 靜了一會。

他原本是想放空思緒歇一歇, 可腦子卻放松不下來,總是不斷閃過剛才的畫面。

其實他在人前問出的那句話,又何嘗不是也在質問自己。

難道為魔的就都是惡人嗎?

他當然知道不是,只有幾歲的孩童才會認為這世上非黑即白, 非善即惡。

自少時便日日受到師尊教導, 言道我輩應除魔衛道,遇惡則斬。

但是善惡之間的界限如此暧昧,甚至連他自己都無法做到問心無愧, 又何必去質問別人。

問旻,師尊……

之前在夢境中與問旻相見的場面似乎又再一次出現在眼前,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令他堪不破也看不穿。

諸般的心事紛擾, 慕韶光靜靜地靠了好一會,才覺得稍稍歇過來了一些。

他習慣性地想從桌子上拿茶杯, 卻抓了個空。

慕韶光轉頭一看,發現那裏並沒有每次一進房門就準備好的茶水。

慕韶光道:“飲真?”

剛才被他從腰畔解下來隨手扔在一邊的飲真劍直挺挺地躺在那裏,就像一個人在發楞一樣,直到聽見慕韶光叫他,他好像才反應過來。

劍靈輕聲說了句“抱歉”,將茶水倒好,還是慣常的溫度,放在了慣常的位置上。

慕韶光沒急著喝,而是問道:“你怎麽了?有心事嗎?”

“嗯。”

飲真猶豫了一下,說道:“我這裏好像有點不對勁。”

慕韶光看了一眼見面前那道半透明的人影,見他正將手按在了左胸口的位置。

慕韶光道:“你過來一點。”

飲真順從地來到了他的跟前。

慕韶光掌心散出白光,感受著飲真身上的氣息,確實好像有些混亂。

有個瞬間,慕韶光甚至覺得自己好像感受到這柄劍有了呼吸和心跳一樣。

他問道:“你是怎麽個不對勁法,什麽時候開始的?”

“覺得這裏好像是攪著疼,又仿佛空蕩蕩的發冷,就像有涼風穿過去了似的。”

飲真道:“是……應該就是那時,魔修的劍陣逼上來,本該我擋在你面前保護你,可是很多人沖了上來,取代了我的作用,我就對你沒有用處了。我察覺到你的心在為他們而動搖,於是方寸大亂。”

慕韶光有些驚訝地看著飲真,不是因為飲真說中了他的心事,而是對方敘述的這種情緒,並不該是一柄劍所擁有的。

慕韶光道:“你在……嫉妒?”

“我不知道。”飲真說,“這就叫做嫉妒嗎?”

慕韶光沒想到他有朝一日還得給自個的劍瞧病,手撐著額角想了一會,說道:“那如果我告訴你,你是我唯一的劍,咱們命運相連,同生共死,無論什麽人來保護我,都絕對不能和你的位置相比,你有沒有覺得好受一點?”

飲真嚴謹地問道:“是真的,還是如果?”

慕韶光:“……真的。”

飲真點了點頭:“好受很多。”

慕韶光道:“那你剛才的感覺就是叫嫉妒。可能你修煉的火候到了,很快就會擁有實體了吧。”

他一頓,又笑著說:“嗯……可是該不該恭喜你呢?如果擁有了像人一樣的軀體,也會擁有如同人一般的嫉妒憤怒,貪嗔癡怨,那麽這還未必有當一把劍舒服呢。”

飲真認真地說:“但是在嫉妒的背後也有喜悅。剛才你說句話的時候,我覺得很快樂,好像心裏面難受的感覺都一下子變得值得了。”

慕韶光看了飲真一眼。

一柄劍,說著多情的話語,語氣卻又那樣純潔與認真,讓人不由得內心感覺微妙。

慕韶光說:“你若是真的變成人,生命中不會只有我,想法就會慢慢改變的。”

飲真仍舊一板一眼,面色嚴肅:“那我的生命就沒有意義了。我在這世上只為你而存在。”

就在這一人一劍說話的時候,忽然有一只紙鳥,撲棱棱地從窗外飛了進來。

飲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它,確定沒有危險之後,遞給了慕韶光。

慕韶光被紙鳥轉移了註意力,一看就搖了搖頭說:“瞧瞧,真正會嫉妒小心眼的人可來了,這小子才是真的不好對付。不管你當人之後什麽樣,千萬別學他就成。”

慕韶光這般說著,指尖在紙鳥身上一點,鳥兒張了張嘴,那一頭就傳來了問千朝的聲音:“師兄?”

“唔。”

慕韶光慢悠悠地道:“是掌門又來垂訓屬下了,屬下洗耳恭聽。”

問千朝本來剛剛聽說了魔域的事,開口就要說什麽,結果倒是被師兄難得的一句玩笑話氣樂了,實在發不出來脾氣。

他只好說:“師兄自己心裏有數就好,你今天的舉動實在太危險了,居然在魔域殺了那裏的長老……哪有臥底這麽囂張的!你現在孤身一個人在那邊,若萬一有個閃失,讓我們怎麽辦?”

慕韶光道:“你是從哪聽說的?”

問千朝道:“不用聽說了,你今天的英雄事跡打魔域建起來就從所未有過,異影同光上都傳瘋了,咱們同門上下也都被你給嚇得不輕。要不是我壓著,沒準這會就沖到合虛接你回來了。”

“哪有那麽誇張。”

慕韶光說:“我也知道,我今天的舉動確實有些冒險了。只是最近合虛實在鬧得不成話,讓人看不下去。”

問千朝不以為意地說:“再怎麽不成話,那也是他們內部的事情,就那些魔頭,不是鬧得越兇越好麽。”

慕韶光道:“要是一直這樣,總有一些無辜的人會成為犧牲品,既然見到了,我也不能不管,否則也與我們口中的魔沒有什麽區別了。再說他們那些人……”

後面的話他沒說下去,只是輕輕地籲了口氣。

問千朝道:“我聽說了,那些人今天護著你,我也很感激。師兄人見人愛,說實話,我不怕咱們門中的人去接你,只怕你往後樂不思蜀,都不願意回來了。”

他又開始陰陽怪氣了,慕韶光輕笑了一聲,道:“千朝,你何必呢。我就算不留在這裏,也未必會一直在穹明宗待著,總也得出去轉轉才能有所參悟。反正有你在,也沒什麽不放心的。”

問千朝淡淡地說:“我永遠也不會取代你的位置。師兄你知道的。”

每次無意中把話說到這裏就會發僵,兩人不約而同地沈默了一會,然後問千朝先放軟口氣,轉移了話題。

“那你沒有牽動舊傷吧?”問千朝道,“上次我給你的丹藥你都吃了沒有?”

問千朝這麽一提,慕韶光才想起來他確實給忘了,不過他知道問千朝的脾氣,也不想再跟師弟鬧什麽不愉快,便道:“傷沒事,藥每天都吃著。”

“哦?”問千朝笑道,“我可不信你,你還是把藥給飲真,讓他記著這事吧。”

慕韶光心道,飲真也快成精了,你們這些人的小心思,真是一個比一個多,敷衍完這個哄那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個頭,這擱誰誰不想跑啊。

慕韶光沒把這話說出來,倒是總聽見他們說話的時候,問千朝聲音中像是有些微喘,對於一個修士來說,這可不大應該。

慕韶光問:“你在做什麽?我總聽著你聲音不穩。”

問千朝一頓,才道:“我在練劍。”

慕韶光也沒多想:“你忙著就不用總惦記這邊,我這裏一切順利,接下來打算帶著葉天歌去處理岳長青的事,也把整件事情的真相徹底調查清楚。”

問千朝道:“葉天歌的眼淚還沒有到手吧?”

慕韶光說:“暫時沒有。沒關系,我會設法解決。”

葉天歌的經歷也是坎坷,慕韶光向來君子氣度,如非必要,不會在背後議論他人的私事。

問千朝也無意對葉天歌過多打聽,又叮囑了慕韶光兩句小心保重,師兄弟兩人便結束了這段對話。

紙鳥身上驟然燒起火焰,化作了一縷青煙。

穹明宗掌門所居的斷天峰上,問千朝額頭上帶著一層薄汗,赤著上身從床榻上坐了起來,隨手披上了自己的衣服。

他就這樣敞著懷,半仰著頭靠在床柱上,閉著眼睛坐了好一會,然後一揮手。

床內側的被子下面蓋著一樣人形的東西,頓時被他一掌拍碎。

問千朝攥緊了手,深深地嘆了口氣。

*

器修岳家,萬樹谷外,一座酒肆中。

慕韶光和葉天歌在一處靠窗的位置相對而坐,兩人面前只擺著一壺清茶,一碟點心,但誰也沒有吃喝,仿佛正在等待著什麽。

此處已入紅塵之間,和魔域外面那種荒涼和蕭條全然不同,滿街人來人往,甚是熱鬧。

尤其又因萬樹谷可以售賣定制各種的法器,所以各處的玄門中人都會時常前來,光是這酒肆當中,在座的就有半數都是修士。

在慕韶光和葉天歌的鄰座,就有幾個佩劍的人圍在一起,一邊喝酒,一邊閑聊。

“各位。”

有個人神神秘秘地說:“最近魔域發生的那件大事,你們可曾聽說了?”

另一人接口道:“我在異影同光上見到有魔域的人發了幾段留影,上面說是什麽‘魔神的幾名弟子竟然同心協力,互幫互助’。這事是真的假的?是不是那幫魔修故意用幻術偽造的場景發上來取樂?”

“當然是真的了!”

方才那人道:“就算是有人想胡編,總也不敢拿魔神那幾個徒弟取樂吧,發瘋活膩歪了嗎?我告訴你們,我有可靠的情報來源,此事是如假包換,沒有半分捏造。據說當時把整個合虛的魔修們全都給震住了,真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觀。”

“沒想到啊沒想到,那個唐郁素來沒什麽名聲,竟也是個能人,魔神果然不會收廢物。”

葉天歌聽到這裏,忍不住看了慕韶光一眼,卻見慕韶光神色不動,只是拈著杯子看窗外的風景。

外頭的日光要比魔域中亮堂很多,隔著繁花疏影,朦朧重疊,照在慕韶光臉上,顯得神情似笑非笑一般。

議論的人說的興起,卻不知道正主就在旁邊聽著,瞧見異影同光上那幾個魔使都維護著慕韶光的情景,震驚太過,不免都被鎮住了。

過了片刻,一開始質疑此事真假那人才接著自己的話說道:

“我雖然沒見過魔神那幾個徒弟,但是也曾聽說,這些人個個殘暴冷酷,也沒什麽同門情誼,為什麽會站出來保護那個唐郁,這唐郁到底有什麽本事?聽說他甚至連靈根都沒有,難道是出身背景不凡,或者長得特別好看嗎?”

他身邊的人回答他:“據說唐郁的父母曾是穹明宗的叛徒,至於此人的相貌嘛……平平無奇吧。”

那就更說不通了,眾人聽了不禁嘖嘖稱奇,之前那人說道:“要說我上一次聽說這樣的事情,還是在慕仙君身上。”

“那時他師尊剛剛去世,他孤身前往八重天,提出同道聯合共抗鳶嬰,八重天上那幾位前輩平時不茍言笑,見了誰都把臉拉得老長,唯獨見了慕仙君一面之後,那是百依百順,連個‘不’字都說不出口。”

其他人都笑了起來,紛紛說:

“慕仙君的相貌風姿天底下有誰能比的了,再說他也是出身名門嘛。如今這個唐郁能有這等本事,才是奇了。”

“若日後有機會,我倒想見一見此人,開開眼界。”

“他不會成為合虛的下一任掌門吧?”

“行了!你們有完沒完?一個魔頭的事情還這麽關心,也不怕沾了晦氣!”

他們議論這事的時候,一直有個人在旁邊不言不語,眼下大概實在是忍無可忍了,終於說:

“那唐郁這麽邪門,還說不定會什麽見不得人的本事才把那些人都給拉攏過去了,你們還想見?若是魔域當真因為他而重新凝聚起來,出了個什麽魔神第二,說不定又是一場浩劫,到時候誰也別想活命了!”

他對魔修十分痛恨,早就聽這些事聽的膩煩,此時終於忍無可忍,發作出來,說完之後就把頭偏到了一邊去。

結果正是這樣一偏頭,他恰好便看見窗前坐著一位年輕男子。

那年輕人平平淡淡地坐著,看起來也沒什麽特殊的地方,可是他身上的氣質,卻仿佛天然帶著種讓人挪不開眼去的詭異魔力,一見之下,頓時心神俱醉,什麽都忘了。

這修士看的雙目發直,心中不禁覺得自己的同伴真是眼光眼光,在那裏談論合虛的唐郁、穹明的慕韶光時說的興致勃勃,卻對真正風采過人的翩翩公子視而不見。

他相信,世上再不會有人比方才那名公子剛好看了,唐郁不可能,慕韶光也不會。

年輕人似乎察覺到了有人在註視自己,便略側了頭也看過來,禮節性地頷首微微一笑。

這甚至有些疏淡的一笑,愈發顯得他整個人風神迥絕,一剎時銘心動魄。

那修士當時就覺得自己的心跳怦然變了兩拍,哪裏還有半點惱怒不耐煩的神色,不知不覺,也跟著笑了。

他這個笑容著實有些傻氣,好在慕韶光此時已經轉過了頭,一條手臂搭在桌子上,身體微微前傾,低聲去問葉天歌:“還沒有回信嗎?”

方才,葉天歌聽到這些人這樣議論慕韶光,臉色也越來越冷,本來都要拍案起身了,結果慕韶光這樣一傾身,手臂有意無意,正好壓住了她的袖子,她便硬是沒站起來。

“……”

葉天歌只好說:“沒有,那邊沒回信,可能是尚未來得及把消息報上去吧。”

說完之後頓了頓,她又說:“這幫人滿口胡說八道,還詆毀你,我去教訓他們。”

“唔……”慕韶光摸了摸下巴,“怎麽教訓?”

葉天歌冷冷地說:“不明真相就往別人身上潑臟水,就算殺了也不為過。”

她說完之後,慕韶光就笑了。

他的笑意中帶著幾分調侃,幾分無奈,還有幾分不明顯的縱容,葉天歌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滿腔尖銳的戾氣也變得一軟。

慕韶光道:“你這小姑娘。這算個什麽事呢?等以後他們自然會知道自己的錯誤。你若是現在把人殺了,不就看不到他們尷尬後悔的樣子了?”

他放開葉天歌的衣袖,擡手壓腕,給葉天歌倒了一杯茶,說道:“再說了,你想打架動手,恐怕一會就有機會了,眼下還是省些力氣吧。”

葉天歌猶疑道:“什麽意思?”

慕韶光道:“岳谷主先前那救孫心切的樣子,你也瞧見了。咱們給他送了消息說來救岳長青,就算他心裏面再懷疑,也會抱著一線希望熱情招待的。可是到現在都沒有回信,只有兩種可能,要不是他不能管事了,要不就是他被瞞住了。”

葉天歌道:“瞞著岳谷主幹什麽?”

她心念一轉,猜出來了一點,又說:“咱們接下來怎麽辦?”

慕韶光把手伸進袖子裏:“這裏人多眼雜,總等著也不是個辦法……”

“嗒”地一聲,一塊銀子被他輕輕扣在桌上,他起身笑道:“咱們釣魚上鉤吧。”

店小二被叫過來結賬收了銀子,慕韶光便同葉天歌一起起身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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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慕平均每章都要跟兩到三個喜歡他的人周旋,表示有點累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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